01

    手术台上的惊魂

    无影灯的光冰冷地打在下方，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音。

    血管钳。

    纱布。

    我紧盯着手术区域，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声音因为高度集中而显得有些发紧。作为主刀医生林峰的第一助手，这台主动脉夹层剥离手术，已经持续了近五个小时。

    每一秒都像踩在钢丝上。

    气氛紧绷，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在回响。

    就在这时，身旁的林峰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握着手术刀的手抖了一下。

    林医生！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低呼。

    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迅速浸透了蓝色的手术帽边缘，脸色在灯光下苍白。他强撑着稳住身形，几乎是靠在了无菌手术台的边缘。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发虚，带着刻意压制的喘息，继续。

    可我知道，不对劲。

    手术最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当林峰脱下手术服，后背几乎湿透，他疲惫地靠在更衣室的墙上，连抬手的力气都好像没有了。

    我快步走过去，扶住他：林峰，你到底怎么了刚才吓死我了。

    他勉强笑了笑，那笑容虚弱得像风中残烛：老毛病，累着了。

    不行，必须做个全面检查。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罕见扩张性心肌病晚期。

    心脏功能急速衰竭。

    那张薄薄的诊断报告，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尖刀，扎进我的心脏。唯一的生路是心脏移植，而且时间窗口极短，随时可能出现恶性心律失常，导致猝死。

    我拿着报告单，手指抖得厉害，脑子里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

    林峰，那个在手术台上冷静沉稳，一丝不苟的林峰；那个会在医院走廊的转角偷偷塞给我一颗糖的林峰；那个会在深夜手术后，疲惫地靠在我肩头，说楚楚，有你真好的林峰；那个会和我一起窝在小小的值班室里，啃着厚厚的医学文献，眼里闪着光的林峰……

    那些甜蜜的画面像电影快放一样闪过，最终定格在他此刻苍白虚弱的脸上。

    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我。

    就像手机电量只剩1%还找不到充电宝……我喃喃自语，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报告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整个世界褪色，只剩下黑白。

    楚楚一个带着关切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是赵敏。她和我同在心外科，平时关系还算不错，我知道她一直对林峰有好感，只是林峰选择了和我在一起。

    此刻，她快步走到我面前，脸上写满了担忧：楚楚，我听说了林医生的事……怎么会这样你还好吗

    她握住我的胳膊，语气急切又真诚。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流得更凶，哽咽着说不出话。

    赵敏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安慰着：别怕，楚楚，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一定会有办法的！林医生那么好的人，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的。

    她的安慰像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我心头的一点寒意。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注意到她眼神深处，那飞快掠过的一丝异样光芒。

    回到病房，林峰已经睡着了，大概是检查耗费了他太多精力。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轻轻坐在床边，握住他冰凉的手。他的手曾经那么温暖有力，能精准地操作最复杂的手术器械，也能温柔地拂去我脸颊的碎发。

    现在，却冰凉得像一块玉。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到是我，虚弱地笑了笑：傻丫头，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不许胡说！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你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

    我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清晰而坚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疯狂地查阅国内外关于扩张性心肌病治疗和心脏移植的最新文献，联系所有我知道的、能联系上的心脏移植中心，登记信息，排队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和死神赛跑。

    我一遍遍地刷新着器官捐献共享系统的网页，拨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声音从最初的急切，到后来的嘶哑。

    对不起，目前没有匹配的供体。

    请您耐心等待……

    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无情浇灭。

    林峰的身体状况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他开始出现呼吸困难，胸闷，乏力，甚至偶尔意识模糊。

    我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日渐憔悴，心如刀割。

    赵敏几乎每天都来看望林峰，带来了她亲手煲的汤，细心地陪他说话，帮我分担一些照顾的工作。

    楚楚，你也别太累了，看你都瘦了。她把保温桶递给我，林医生这边有我呢，你去休息一下吧。

    我确实已经心力交瘁，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

    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我心里甚至闪过一丝庆幸，庆幸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还有这样一个好姐妹在身边。

    只是，我没有看到，在她转身走出病房，那看似关切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心脏源。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放弃，林峰还在等我。

    02

    绝望中的曙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沙砾上行走。林峰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因为等待的焦虑和身体的衰弱，精神越来越差。我守着电话，刷新着网页，一遍遍联系协调中心，得到的回应却永远是冰冷的暂无匹配供体，请耐心等待。

    耐心我怎么可能耐心！每一声监护仪的滴滴声，都像是在敲打我紧绷的神经。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电话响了。

    是移植协调中心的护士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楚医生，有个好消息！我们初步匹配到一位脑死亡患者的供体，各项指标都比较符合林医生的情况，家属那边……初步沟通，有捐献意向！

    那一瞬间，我感觉像是溺水的人猛地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眼前模糊一片，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骤然涌上的泪水。

    真……真的吗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谢谢……谢谢您！

    我冲回病房，紧紧抓住林峰的手，语无伦次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苍白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虽然虚弱，却像一道光，照亮了我连日来的阴霾。

    太好了，楚楚，太好了……他喃喃道。

    希望，终于来了。

    赵敏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几乎是小跑着来到病房，脸上洋溢着激动的情绪：楚楚！听说了吗真是太好了！我就说林医生吉人自有天相！

    她握着我的手，用力晃了晃，眼神真挚：不过，这种事情变数也多，尤其是家属那边，情绪波动大。我刚好认识一个朋友在红会工作，和负责捐献协调的部门有点联系，要不……我帮你去跟进一下确保万无一失。我们是姐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跟我客气！

    看着她恳切的样子，又想到家属态度的重要性，我心里充满了感激。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点助力都弥足珍贵。

    赵敏，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哽咽着说，那就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烦，应该的！她拍拍我的肩膀，笑容温暖，你好好照顾林医生，那边交给我。

    接下来的两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把更多精力放在照顾林峰身上，期待着赵敏能带来最终确认的好消息。她每天都会过来，告诉我进展很顺利，家属态度很积极，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走流程。

    我完全信任她，沉浸在即将得救的希望里。

    然而，第三天下午，协调中心的电话再次打来，语气却截然不同。

    楚医生……很抱歉通知您，之前那位供体的家属……临时变卦了，他们决定……撤销捐献同意。

    如同晴天霹雳，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

    为……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说很顺利吗怎么会突然变卦

    具体原因家属那边没有细说，只说……经过再三考虑，还是无法接受，希望……不要再打扰他们。护士长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无奈和惋惜。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前两天的希望像个彩色泡沫，嘭地一声在我面前碎裂，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怎么会这样

    我立刻冲出医院，发疯似的想要找到那位家属，想亲自去问问，去恳求。可是协调中心出于规定，不能透露家属的具体信息。我尝试通过赵敏联系，她却一脸为难和自责：楚楚，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联系不上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再去想想办法！

    看着她焦急又无措的样子，我心里最后一丝力气也仿佛被抽空了，瘫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峰的生命，又一次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林峰已经从护士那里知道了消息，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痕，眼神里的光，彻底黯淡了下去。

    那一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我一下。

    家属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的如此突然赵敏说联系不上，是真的联系不上，还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立刻把它压了下去。不会的，赵敏是我的好姐妹，她怎么会……

    可那根细针，却好像扎在了心里，隐隐作痛。

    我看着林峰愈发虚弱的脸庞，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仿佛死神的倒计时。不，我不能放弃，也不能胡乱猜忌。

    但那个疑问，像一颗种子，悄悄埋在了心底。我必须找到原因，必须找到新的希望。时间，真的不多了。

    03

    暗流涌动的科室

    供体家属突然变卦带来的打击，远不止于林峰失去了一次生机。

    很快，一股针对我的暗流开始在科室里涌动。

    先是排班表上，我负责的一些重要手术被悄无声息地划掉，换成了别人。接着，是查房时主任那欲言又止、带着审视的目光。

    然后，流言蜚语像潮湿角落里的霉菌，悄然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上次那个供体家属，就是因为楚医生情绪太激动，把人给吓跑了。

    唉，也难怪，男朋友病成那样，她压力肯定大，可工作就是工作啊……

    现在网上不都说恋爱脑吗我看她就是，心思全不在工作上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尤其是在一次晨会上，当我汇报一个病人的情况时，因为连日疲惫，声音有些沙哑，赵敏立刻关切地打断我：楚楚，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这个病人先交给我跟进吧，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她语气温柔，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主任皱了皱眉，最终点了点头：楚医生，你最近状态确实需要调整，先休息一下，负责一些基础工作吧。

    我攥紧了藏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暂停重要工作，这几乎是对我专业能力的公开质疑。我知道这背后少不了赵敏的功劳。她太懂得如何利用旁人的同情和偏见，将我塑造成一个因个人感情影响工作的不稳定因素。

    更让我心寒的是林峰那边。

    赵敏几乎把病房当成了第二个家。她每天算准时间，提着保温桶，带着精心熬制的汤水出现在林峰床前。

    有一次我推门进去，恰好听到她柔声细语地对林峰说：林哥，你也别怪楚楚，她最近压力太大了，可能……说话做事有点急，上次家属的事情，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太想救你了，反而……

    她话没说完，看到我进来，立刻打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林峰躺在病床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赵敏，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他没有为我辩解。

    那一刻，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几乎将我淹没。赵敏的手段并不高明，可她掐准了时机，利用了林峰病中的脆弱，也利用了旁人对我的担忧。

    我不能倒下。如果连我都垮了，林峰就真的没希望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对科室里的流言和质疑，我不再争辩，只是更加沉默，更加严谨地完成手头被重新分配的基础工作，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同时，我把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林峰。我不再仅仅是照顾他的身体，也开始轻声和他聊起我们过去一起经历的趣事，那些一起熬夜啃文献、一起庆祝手术成功的日子，试图唤醒他模糊意识里对我的信任和依赖。

    我用行动告诉他，告诉所有人，我没有被击垮，我还在坚持。

    也许是老天爷终究不忍看我彻底绝望。

    那天晚上，我整理一个已经归档的复杂病例资料，准备第二天教学查房用。那是一个车祸导致严重颅脑损伤的年轻患者，叫小杰，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我快速翻阅着厚厚的病历，手指忽然停在了一张不起眼的谈话记录上。记录显示，当时主管医生曾和小杰的父母初步沟通过器官捐献的可能性，家属情绪激动，没有明确拒绝，但也没有同意，后来因为患者病情急转直下，事情就不了了之，没有进入正式的评估流程。

    我的心猛地一跳。

    潜在的捐献意愿！

    我立刻放下手头的资料，冲到电脑前，调出小杰所有的检查记录。时间过去不算太久，各项指标……符合脑死亡的判定标准！

    我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大脑。

    一个新的希望，微弱，却真实存在。

    我立刻查找小杰父母的联系方式。这次，我不能再假手于人，不能再出任何差错。我必须亲自去，用最大的诚意，去争取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我看着记录上那个略显模糊的电话号码，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嘟嘟地响着，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上，既是期待，又是忐忑。

    04

    生命的最后馈赠

    电话接通了，嘟嘟的忙音响了很久，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我的胸口。就在我以为没人接，准备挂断重拨时，一个疲惫沙哑的女声传了过来：喂哪位

    是小杰的母亲。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温和：您好，阿姨，我是市一院心外科的医生，我叫楚楚。冒昧打扰，是想……跟您谈谈关于您儿子小杰的一些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能听到她压抑的呼吸声。……他都走了，还有什么好谈的。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无法排解的悲伤。

    阿姨，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很难弥补您的伤痛，我……我不是想揭开您的伤疤。我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词句，我只是想，作为一个医生，也作为一个普通人，跟您聊聊。

    也许是我的语气触动了她，她没有立刻挂断电话，只是低低地啜泣起来。我耐心地听着，没有催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说了一个地址，让我过去面谈。

    小杰的家在一处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光线昏暗。敲开门，开门的是小杰的父亲，一个头发花白、背脊佝偻的男人，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屋子里很整洁，但处处透着一股沉寂的哀伤。小杰的母亲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大概是小杰生前的照片。

    看到我穿着白大褂，他们的眼神里有一丝戒备和疏离。

    我没有立刻提起器官捐献的事情。我只是坐在他们对面的小板凳上，轻声地和他们聊起了小杰生前的一些事，聊他喜欢什么，有什么梦想。两位老人一开始很抗拒，但慢慢地，他们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儿子的点点滴滴，时而哽咽，时而脸上又会露出一丝怀念的笑容。

    我儿子……他从小就想当个宇航员，说想去看看星星……母亲抚摸着照片，泪水又涌了上来。

    阿姨，叔叔，我看着他们悲痛的脸，声音也有些哽咽，生命有时候很脆弱，但有时候，它也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小杰是个善良勇敢的孩子，他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如果……如果他的心跳，能在另一个需要它的人身上继续，去感受这个世界，去完成他未尽的心愿，这或许……也是一种生命的延续，一种对他的纪念。

    我没有说太多大道理，只是将心比心，分享了我作为医生看到的生死离别，也坦诚了我此刻正有一个挚爱的人，在等待一颗心脏延续生命。

    两位老人沉默了，屋子里只剩下墙上老式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他们的脸上交织着痛苦、挣扎和一丝微弱的松动。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信息，来自科室里一个平时和我关系还不错的护士小张：楚姐，刚才看到赵医生在查小杰的档案，还问了家属联系方式，我没给她，说按规定不能透露，她脸色不太好。

    赵敏！她果然知道了！她想故技重施！

    一股寒意窜上我的脊背。我立刻回复小张：谢谢你！千万保密！

    我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后怕，抬起头，眼神更加坚定地看着小杰的父母：阿姨，叔叔，我知道这个决定非常艰难。但请相信，医院有严格的规定和流程，我们会最大限度地尊重捐献者和家属的意愿，保护所有人的隐私。绝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件事来打扰你们，或者达成别的目的。

    我的话似乎打消了他们最后的一丝顾虑。

    又过了许久，小杰的父亲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嘶哑：我们……同意捐献。但是，我们有个要求。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叔叔您说。

    我们希望，主刀的医生，能亲自来跟我们谈一次。我们想看看，是谁……会带着我儿子的心活下去，我们想从他眼里，看到希望。

    主刀医生……林峰……

    我的心猛地一沉。林峰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来见家属，连下床都困难！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要求！

    看着两位老人期盼又带着疑虑的眼神，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林峰病重的实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说了，他们很可能会因为担心手术风险而再次改变主意。

    怎么办

    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成型。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两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叔叔，阿姨，请您理解，主刀医生林峰目前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移植手术做最后的准备，争分夺秒，实在无法抽身。但是，请您相信我们整个团队。

    我抬起头，迎上他们审视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我是林峰的伴侣，也是他最信任的同事，更是这台手术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我本人也是一名有着多年经验的心外科医生。我向您郑重承诺，我会亲自参与心脏获取和移植手术的全过程协调，我会用我的专业和生命担保，一定会让小杰的心脏，在一个值得的人身上，有力地跳动下去！

    我立刻联系了院领导和伦理委员会，紧急汇报了情况，陈述了我的请求和承诺。这打破了常规，但面对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面对林峰垂危的生命，面对家属特殊的情感需求，院方在紧急讨论后，特事特办，批准了我的请求。

    当我把这个消息和我的承诺再次传达给小杰的父母时，他们沉默地对视了很久。最后，小杰的母亲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

    好孩子……我们信你。她哽咽着说，让我儿子的心……在另一个人身上，继续跳动吧。

    那一刻，巨大的酸楚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同时涌上心头。我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眼眶也湿了。

    第二个供体，终于争取到了。林峰的手术，有希望了。

    05

    真相大白

    小杰父母含泪点头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并且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心脏获取、转运、移植，每一个环节都像是在和死神掰手腕，分秒必争。我几乎是连轴转，作为院方特批的全程协调人，紧盯着每一个细节。看着那颗承载着一个年轻生命最后馈赠的心脏，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低温转运箱里，我的心也跟着悬在了半空。

    手术室的灯光再次亮起，比任何一次都显得更加刺眼。林峰被缓缓推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睛里，却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我不能上台，这是规定。但我站在手术室外的观察通道，隔着厚厚的玻璃，视线一秒也没有离开过无影灯下的区域。里面，主任亲自操刀，科室里最精锐的骨干全部到位。

    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医生们低沉冷静的指令声，交织成一曲惊心动魄的生命交响。我的手心全是汗，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浑然不觉疼痛。

    眼角余光瞥见赵敏也在观察通道的另一侧。她双手环胸，表情看似关切，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忙碌的手术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中途，她似乎和负责器械传递的小护士低声说了句什么，小护士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慢了半拍，差点递错。主任锐利的目光扫过来，赵敏立刻低下头，装作仔细看监护屏的样子。虽然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被纠正，但我心里却猛地一沉。她果然不死心，还在试图制造麻烦。幸好，主任经验老道，团队配合默契，没有给她任何可乘之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当那颗属于小杰的心脏被小心翼翼地放入林峰的胸腔，当吻合口被严密缝合，当血液重新灌流……

    滴——滴——滴——

    监护仪上，心电图的波形从一条无力的直线，猛地跳跃起来，变成规律而有力的起伏！那声音，仿佛天籁！

    血压稳定！

    心率恢复！

    手术成功！

    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欢呼和松气声。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靠在了冰冷的玻璃上，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隔着玻璃，我看着手术台上，林峰胸口那平稳的起伏，看着监护仪上那代表着生命的绿色波形，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连日来的恐惧、绝望、委屈，还有此刻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感激。

    林峰，活下来了！

    林峰术后被送进了ICU，生命体征平稳，正在缓慢恢复。我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看着他虽然虚弱但渐渐恢复血色的脸庞，我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实处。

    几天后，林峰的情况稳定了一些，我帮他整理带到医院来的随身物品。他的手机因为没电关机了很久，我找到充电器给他充上电。开机后，屏幕上弹出了云端同步备份的提示。

    我下意识地点开看了一眼，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未读信息。手指滑动间，一个自动备份的通话录音文件夹引起了我的注意。林峰平时似乎没有录音的习惯，难道是手机的什么自动功能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最近的一段录音。

    听筒里传出的，是一个我无比熟悉，此刻却让我如坠冰窟的声音——赵敏！

    ……阿姨，您别听他们医院的人瞎说，捐献这个事，水深着呢……万一手术不成功，或者有什么纠纷，到时候麻烦的是你们家属……

    那个楚医生，就是病人的女朋友，为了救她男朋友，什么事做不出来到时候资源肯定都向着他们倾斜，对你们不公平……

    您儿子遭了这么大的罪，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别再让他……受打扰了……

    录音很清晰，时间、内容，都和第一个供体家属突然变卦的时间点完全吻合！赵敏那看似关切、实则阴毒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扎进我的心脏！

    是她！真的是她！

    那个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姐妹的人，那个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假意安慰我的人，竟然就是背后捅刀子，差点害死林峰的真凶！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瞬间席卷了我，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又在下一秒倒流，冲上头顶！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看着病床上熟睡的林峰，他苍白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再想到自己这段时间所承受的污蔑、打压，想到我们差点就天人永隔……一股冰冷的恨意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冷静，楚楚，你必须冷静。

    现在林峰刚刚手术，不能受刺激。但这笔账，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锐利。

    赵敏，你欠我和林峰的，我会让你，连本带利，全都还回来！

    06

    正义的审判

    攥着冰冷的手机，赵敏那虚伪又恶毒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针尖，刺得我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怒火和寒意交织着，几乎要将我吞噬。

    但我不能冲动。林峰刚做完手术，还在恢复期，任何刺激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赵敏，你欠我和林峰的，这笔账，必须清算。但不是现在，不是私下里歇斯底里的撕扯。

    我要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个最公开的场合，把她的假面彻底撕碎，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五下午，是医院雷打不动的业务学习兼疑难病例讨论会。地点在医院的大阶梯会议室，各科室骨干、主任，甚至几位院领导都会出席。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审判场合了。

    我将那段录音拷贝出来，又联系了之前提醒我的护士小张，请她必要时可以作证，证明赵敏确实试图打探小杰家属的信息。

    走进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白炽灯的光线有些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纸张油墨的味道。我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正和几位同事谈笑风生的赵敏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自信又专业，完全看不出任何心虚。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个个病例被展示，讨论，总结。轮到赵敏发言时，她站起身，姿态优雅地走到讲台前。

    她先是分享了一个最近处理得比较成功的病例，然后话锋一转，脸上露出谦逊又带着些许自得的表情：……当然，这段时间科室里也遇到了一些困难，特别是林峰医生生病期间，大家工作压力都很大。我作为科室的一份子，也尽自己所能，多分担了一些工作，希望能为科室，也为楚楚减轻一点负担。毕竟，我们是同事，更是姐妹……

    她说着，还特意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鼓励。

    真是精彩的表演。如果不是我手里握着那段录音，恐怕连我都要被她这副情深义重的模样给骗了。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有人点头表示赞许。

    终于，主持人念到了我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缓缓站起身。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我走到讲台前，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

    首先，非常感谢院领导、科室同事，以及所有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予林峰和我关心与帮助的人。我的声音很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林峰的手术很成功，正在恢复中，这一切离不开大家的努力和支持，尤其要感谢器官捐献者小杰和他家人的无私奉献。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赵敏，她正微笑着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接下来的感谢。

    但是，我的语气陡然转冷，有些帮助，我们承受不起。

    赵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我不再看她，而是直接对着话筒，清晰地说道：就在林峰等待第一次心脏移植机会，供体家属初步同意捐献，协调即将完成的关键时刻，家属却突然变卦，撤销了捐献。我们差点因此失去最后的机会。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许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带着疑惑。

    我一直想不通原因，直到前几天，我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我拿出手机，连接上会议室的音响设备。

    赵敏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按下了播放键。

    ……阿姨，您别听他们医院的人瞎说，捐献这个事，水深着呢……

    那个楚医生，就是病人的女朋友，为了救她男朋友，什么事做不出来到时候资源肯定都向着他们倾斜，对你们不公平……

    您儿子遭了这么大的罪，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别再让他……受打扰了……

    赵敏那熟悉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那看似好心劝说下包裹着的阴险用心，暴露无遗。

    录音播放完毕，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难以置信和愤怒，齐刷刷地射向脸色惨白如纸的赵敏。

    她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发抖，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收起手机，声音冰冷地补充道：这还不是全部。在我们联系第二位供体小杰的家属时，赵敏医生也曾试图通过非正常途径获取家属信息，想要再次介入，幸好被同事及时发现并阻止。这一点，小张可以作证。

    我看向人群里同样震惊的护士小张，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在众人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铁证如山。

    赵敏！你……主任猛地站起身，指着赵敏，气得脸色铁青，手指都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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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赵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语无伦次，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只是……我只是太嫉妒了！林峰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凭什么选择你！我就是不甘心……我……

    她哭喊着，承认了自己的动机，承认了那些肮脏的心思和卑劣的手段。

    嫉妒，不甘。就因为这些，她就可以罔顾医德，就可以拿一条人命当做她报复的工具

    院领导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其中一位站起身，声音威严：赵敏！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医生职业道德和医院规定，性质极其恶劣！医院将立刻成立调查组，对此事进行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赵敏瘫软在地，发出绝望的呜咽。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她的前途，她的名声，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乌有。

    看着她身败名裂的样子，我没有感觉到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冰冷的疲惫。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窗外。阳光正好，但未来的路，似乎还很长。林峰还需要时间康复，而我，也需要时间，来抚平这一切带来的创伤。

    07

    春暖花开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赵敏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和录音里她自己扭曲的声音在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惨白的脸上，那目光里有震惊，有鄙夷，有愤怒，也有恍然大悟。

    院领导的脸色铁青，当场宣布暂停赵敏的一切职务，并成立调查组严肃处理。

    那之后的事情，我没有再过多关注。只是听说，赵敏接受了医院的停职处分，没过多久就递交了辞呈。有人说，她扛不住医院里那些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也有人说，她是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最后的消息是，她离开了这座熟悉的城市，去了很偏远的一个山区，申请做一名医疗志愿者。

    或许，那是她选择的赎罪方式吧。但对我来说，她的结局如何，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大白了，我和林峰所经历的一切，终于有了一个公正的交代。

    风波过后，医院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烟消云散。之前那些怀疑、指责的目光，变成了敬佩和认可。科室主任找我谈话，肯定了我在整个事件中表现出的冷静、专业和担当，尤其是在第二次心脏移植协调中，面对重重压力，依然成功挽救了林峰的生命，也维护了医院的声誉。不久后，我的职位得到了提升，成为了科室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之一。

    林峰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当他完全清醒，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沉默了很久。那双曾因病痛而黯淡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愧疚，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那天，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他握着我的手，力道很紧，仿佛怕我消失一样。

    楚楚，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异常认真，对不起……在我最糊涂的时候，差一点……差一点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摇摇头，把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都过去了，林峰。重要的是，你还在这里。

    他眼眶有些红，用力回握住我的手：谢谢你……谢谢你从来没有放弃我，也从来没有放弃我们。楚楚，我爱你。

    这三个字，我们说过很多次，但在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它变得无比沉重，又无比滚烫。

    我们的婚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举行。没有奢华的酒店，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有医院后面那片小小的草坪，和最亲近的几位同事、朋友。

    林峰穿着合身的西装，胸口那道手术疤痕被衬衫遮挡，但我们都知道，那里跳动着一颗来之不易的心脏。他看起来好极了，眼神明亮，笑容温暖。

    我穿着简单的白色纱裙，挽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向用鲜花搭起的小小拱门。阳光洒在身上，暖得让人想流泪。

    交换戒指的时候，我看着林峰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坚定：他们都说，爱是一种选择。但经历了这一切，我才真正明白，爱，或许不只是一时的心动和选择，它更是一次又一次的坚持，是哪怕跌落谷底，也绝不放开对方的手。

    林峰的眼眸里闪烁着泪光，他紧紧拥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带着郑重的承诺：是的，是坚持。楚楚，往后余生，我会一直坚持爱你。

    阳光将我们的身影拉长，洒满了整片草坪。微风吹过，带着青草和花朵的香气，也带来了新生的希望。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故事，在经历了最凛冽的寒冬之后，终于迎来了最温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