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双吐过之后感觉好多了,神魂微微一荡,头脑都清醒不少。
重新站直身体,他又是不惹尘埃的月芜仙君:“与你无关。”
解释得非常冷漠,也足够苍白。
珩夜周身魔气涌动,凶剑嗡鸣,一字一句地嗤笑:“你以为我会相信?”
解释不通,镜双不再纠结,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
“珩夜,”镜双顿了顿,“我有话问你。”
珩夜根本不听他的,眼底青红,已是入魔之兆,声音低哑只留给镜双两个字:“拔剑。”
镜双用灵力结成的屏障抵挡住珩夜的魔息,指尖刺痛,微微发颤——死亡已经刻进他骨子里,太疼了。他知道自己将会经历什么。剖丹之痛,连续痛十一次,换了谁都不会比镜双更顽强。
“我有话问你,”镜双重复话语给自己带来力量,“你在东水湾杀了百余修士……”
“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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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泄愤于平民?”
那孽障根本不听他的问题,心魔横生,珩夜一剑刺来:“拔剑!”
镜双不能让他接近仙盟大营,神色一肃飞身如流光,朱颜剑与珩夜的凶剑拼杀在一起。
剑光交触,镜双嘴角溢血,往后退了数丈。
“你受伤了?”珩夜震惊,随即咬牙笑道,“很好,看来天意都要我杀你。”
“闭嘴。”镜双喉间一片血锈味,灵力激荡,他的神魂瑟瑟颤颤。
“珩夜,我再问你一次,如实回答,”镜双擦掉嘴角的血,“东水湾的百姓如何了。”
“师尊想听到什么答复?听到我说他们性命无虞你可会觉得好过,你会没那么自责,甚至觉得我没那么坏吗?”
镜双几乎要松下一口气来,拧眉确认:“真的?”
“假的!”珩夜放肆大笑,“我的好师尊,你还没学会吗,竟然蠢到听一个魔修的话。也是,您向来是非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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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野剑再度袭来,镜双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剑刃压着剑刃,灵气与魔气在锋刃上搏杀,珩夜与镜双贴得极近。珩夜脸上被剑气划开细小伤痕,血流经面颊被他拭去:“您一直眼缚鲛纱,是因为知道自己耳聋眼瞎吗。”
镜双不知徒弟什么时候学会了牙尖嘴利,冷喝一声:“滚开!”
剑气暴鸣,珩夜向后掠去,凶剑横划,汹涌剑浪卷啸扑来,镜双避无可避堪堪接住一半,另一半迅疾冲去,炸平了青澜山的山头。
巨石滚落,山下百姓惊慌逃窜,尖叫声在半空隐约可闻。
镜双往下扫了一眼,气血翻涌:“你当真不顾他们的生死!”
“慌什么,”珩夜笑笑,“仙盟不是早有预案,在青澜山早早布下了护山结界吗?”
确如他所言,山顶碎石落到半山腰就被护山结界托住,仙门弟子领着青澜山上残留的钉子户与其他人汇合。
珩夜低头看着那些人昨天还讨价还价死活赖着不走,这会儿忙不迭叫苦连天屁滚尿流。轻叱一声:“凡人?皆如蝼蚁。”
镜双脸色沉沉:“你知青澜山上有护山结界才削去山头,那东水湾的百姓呢,他们没有结界庇护。”
珩夜盯着镜双的脸蓦然笑了:“师尊,你对我难道还抱有期待吗?他们没死又如何,我已入魔道,终有一天会血洗仙山道海,凡世也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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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摸到自己滞塞的灵脉:“我不问你明日,只问东水湾。”
他今天就会死,只想帮那个叫砚台的小童问一个答案。
珩夜忽然察觉到什么,脸色一变,魔纹更长了几寸:“只问东水湾?那里有你在意的人?是谁!”
他言辞阴鸷又笃定,根本不论镜双的想法,荆棘魔纹顺着他脖颈上行遮住半边耳际,梭形的花苞看上去生动极了,下一瞬就会开似的。
“是谁!”珩夜没有得到答复咬牙切齿,“他们都死了!不管是谁都死了!我杀了一百二十六个修士,魔徒和我说他们饿,许久没尝到血肉滋味……”
他怪笑起来,神情狂妄:“然后!东水湾的人都死了!修士、平民、走兽飞禽,我什么也没放过!他们都该死!”
珩夜双目完全赤红,已然被魔气主宰神智,紧紧盯着镜双,嗜血般舔过犬齿,喃喃低语:“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就能再无禁忌……”
镜双全然怔住,不可置信地咬紧嘴唇。
他知道珩夜入魔了,但没想到珩夜入魔之后会这样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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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关发颤,镜双握在剑柄上的手用力到颤抖:“你说的、可当真?”
“真!真得不能再真!”珩夜放肆笑道,“他们都死了!”
镜双再也忍不住挥剑而上,剑气激荡耀目不可直视,珩夜天生剑骨,剑道上几乎没要镜双如何点拨就一日千里,他本身又刻苦异常,转为魔修之后气息暴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短短两年修为已不在镜双之下。
人便是人,集天地灵气,汇钟灵造化,说镜双不嫉妒是假的。但镜双自幼生长在凡世,获救于剑修,习道入剑尊门下,被师兄们捧在手心。他接触到的都是人。
镜双不愿相信,那个笃定说要“死得其所”的孩子会变成如今这样——嗜血滥杀,疯魔癫狂!
战至力竭,灵脉里最后一滴灵气干枯,珩夜的手爪透体而过,抓住他的元丹,镜双死死揪住珩夜的领口仍旧不信:“你、说的、可当真……”
大战之后珩夜的脸色反而平静,魔纹退到耳下。
他看着镜双不甘的神情眼中带了点悲戚,不知道是不是对他这个师尊的怜悯。
“当真。”他清清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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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和从前向他问道时一般无二。
镜双元丹未碎,神魂却先一步崩散!
他不甘心!不甘心他剑道失败,当师尊也失败!竟然教出一个荼毒生灵的孽障!连死亡最后的平静也不让他得到!
骤然抓紧珩夜的领口,带血的手指扣住魔尊咽喉,镜双余念残留死不瞑目:“下次……!我定要杀你!”
珩夜猛然一颤,抱住他的手剧烈颤抖:“好……”
珩夜拂上他的眼睛,魔音低诉:“我等着……”
第十三次重生。
青帐结界中一片破碎之声,桌椅倒塌,帘幔扯断。
砚台惊慌盯着结界方向,声音颤颤:“仙、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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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小童不敢问。
披头散发,以剑道无情著称的月芜仙君撕开青帐结界踏入夜色,飞身披上外袍甚至没来得及束发,光华直掠东水湾,神魂控制不住身体,灵脉不再留存体内,外放的灵力像一道极光鞭笞在东水湾上空。
“珩夜!”万丈之上,夜风猎猎,拂乱镜双的霜华白发,“滚出来!”
声音裹挟难以控制的灵力滚滚传开万里,惊醒了仙魔两道所有的人——
这是发生什么了!
仙盟好几位道君逐光而来满眼震惊:“月芜仙君……你这是……”
“我身将殒。”四个字如平地惊雷把仙盟炸得呆立原地。
紧接着镜双咬牙切齿:“我要和那孽障以命换命!”
一道死志,仿佛给自己下了禁锢,哪怕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珩夜都必须死!必须死!不是为了什么百姓大义,镜双自知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他就是想弄死那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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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一道红光,乌压压东水湾上空骤然挤满魔徒。
为首的那个脸上带着欠揍的笑,狂妄犯上、恶劣至极!
珩夜嘲讽道:“师尊,大半夜您传唤徒儿所为何事?是思念心切,想与徒儿抵足而眠吗?”
“……”镜双咬破了嘴唇,看看!就这么个畜生,他不想弄死他就是有病!
朱颜出鞘,镜双没有一个字的废话直接将所有怒气全然宣泄……他不想活了。
他要拉着珩夜一起死!
万千光华化作凛冽剑意,朱颜辞镜花辞树,剑光浮动,落英缤纷般簌簌而下密不透风,没有留给珩夜半点说话的机会。
“剑修若和人拼命,”二师兄在他幼时给他讲睡前话,摇着他昏昏欲睡,突然来了句,“那就完蛋啦!”
镜双听见“剑”字就喜欢得不得了,揉揉眼睛软声软气地追问:“怎么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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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是你要完蛋了,”三师兄在一豆灯下粗手捏针缝补衣服,“再不让十二睡觉,小心大师兄入你的梦。”
二师兄一个哆嗦赶紧将镜双放下,镜双不依不饶抓住他袖子:“怎么就完蛋啦,二师兄还没说呢。”
“你先乖乖睡觉,”二师兄哄道,“我明天告诉你。”
“不要,”镜双性格出了名的倔强,“我要听完。怎么就完蛋啦?”
二师兄已看见大师兄贴在窗口上眼睛眯眯的笑脸,见了鬼般仓促说道:“是真的完蛋啦!剑修拼命,先毁命剑,以身相融,将命剑和灵脉化在一处;然后元丹爆裂,灵脉炸毁,周围的人都要完蛋……大师兄……嘿嘿,我给十二讲睡前故事呢!绝不是耽误他睡觉!”
朱颜剑寸寸断裂,直入内府!
利刃入体,镜双恍惚了一瞬,珩夜面色苍白,仓皇急奔而来,厉喝道:“你找死——!”
镜双嘿笑,紧紧掐住珩夜的脖子,魔尊已经掏入内府抓出了他的元丹想阻止他自爆,镜双挑衅撩唇,声音沙哑轻快:“晚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仙魔奔逃,高空之上爆发出极亮的光芒,将黑夜映照得恍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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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音在光芒四散之后迟疑片刻才轰然传开,浪潮激荡、道海翻腾,上涌的潮水硬生生被逼退百里。青澜城、东水湾几乎在爆炸中失去颜色,世界都变成金白一片!
死了。
他终于死了。
镜双几乎要放声大笑!
他死了!
他妈的!
然后他在床榻上第十四次醒来。
“……”镜双看着自己完好无缺的身体几乎破口大骂。
再一看身边,朱颜剑已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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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
但没事,他死了,珩夜不一定能活。
镜双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再去一趟东水湾,再吼一声看看那边到底有没有人上来。
可他灵脉空空,内府里什么都没了,只剩元丹在异常缓慢地转动。
镜双:“……”
没了灵脉也好,镜双神魂破损得好像百家布,东一块西一块的凑合着,没了灵脉上的疼痛,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十三次,已经习惯了。
镜双甚至睡了个觉。他太累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怀抱着珩夜已死的零星希望,镜双自欺欺人地扯开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第二天砚台告诉他太虚殿议事的时候,镜双匆匆御器离开,甚至不敢和砚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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泄愤一般的自爆让他头脑空白了一夜,这会儿他才想起来,砚台的家人都死了,笔墨纸砚一个都没留下。
镜双心神恍惚……他到底……天道到底……怎样才能放过他呢?
没有灵脉驱散疲惫,镜双思考得很慢。
站在万丈高空,镜双头一回生出自己随时会掉下去一般的错觉。
万丈深渊,没有寸毫光明。
不不不、珩夜死了……他亲手扼断了珩夜的生机,死了。
对,死了。
这一丁点希望让镜双支撑到现在,缚眼鲛纱薄薄透透,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没有察觉到珩夜的气息。
没有珩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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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水湾上空没有珩夜。
镜双几乎要疯癫般笑出声来。
魔徒中风情婀娜地走出一名叫桃骨香的魔将,远远地向镜双行礼:“诸位道君来得早,吾主片刻即到。”
镜双的呼吸瞬时凝滞。珩夜没死。
风灵舫主在他身侧,低声关切:“月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镜双紧紧盯着对面……是了,他来早了。
他身形不稳、气息难掩、灵剑破碎,仙盟太虚殿议事时所有人都惊愕茫然,有几个人抓着他非要问个说法。
可他根本没有心思,御器直接来到东水湾上空。
不……天道不能这样对他……这是□□裸的嘲笑和愚弄!到底要他怎么办!到底怎样才能放过他!他什么都不要了,但求一死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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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都没了……镜双感觉自己空空如也。
仙盟几位宗主也赶到前线,珩夜姗姗来迟,打了个呵欠:“师尊,早啊。”
在镜双崩溃的思绪里,珩夜挑唇一笑,说出了那句让人想吐的:“好久……”
所有人惊愕的眼神中,镜双御器飞掠直奔珩夜,谁都没有他速度快!珩夜伸手摸剑,但敏锐察觉对方身上并无剑意,连灵气波动都没有,珩夜只是一晃神——
“啪!”
镜双恨铁不成钢:“孽障!”
你怎么没死!
魔尊邪魅冷傲的表情被扇到一边,整个人都怔住了:“……不……”
“为师打死你先!”镜双咬牙切齿,响彻天地“啪!”一巴掌呼到珩夜另一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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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镜双手劲很大,珩夜脸上对称出现两个掌印。珩夜当即就疯了,磨了磨后槽牙想要讥讽还嘴——
“啪……嗒……”
一两滴温热水渍滴在珩夜手背,珩夜陡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随后猛然抬头死死盯住镜双的眼睛!
“……到底……要我怎样啊……”镜双彻底崩溃。缚眼鲛纱被浸透,隐约中露出他茫然的眼瞳,里面水盈盈一片银白。
灵脉枯死,灵力枯竭,元丹缓慢停止了运转,镜双过电般发颤,随即软倒。
他以为自己要跌入万丈深渊了,却被一双滚烫的手掐住了臂膀。
珩夜咬牙恶声:“你在玩什么把戏!你以为我会……!”
他突然停住了,错愕愤怒:“你的灵力呢!”
霸道入侵的魔息刺激元丹让它又转了几圈,镜双冷笑,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地掉:“魔尊?你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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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夜掐住他胳膊的手在发颤,抓紧他又复质问:“你的灵脉是被谁毁掉的!”
“重要吗?”镜双气笑了,再也不顾什么月芜仙君、什么剑道至尊、什么狗屁!
“我又要死了,徒儿,你开心吗?”镜双毫无顾及地反口嘲弄,却被珩夜颤着手摘下眼前鲛纱。
光线刺目,镜双被刺激流下更多眼泪,声音在元丹的停滞中再度发颤,哽咽难耐地问:“你到底、还要杀我几次?”
镜双本就是妖,容颜姝丽,任谁揽镜自照都不及他五官精致到恰如天人,根本不是什么清冷绝欲。
一双银眸清澈异常,明晃晃映照出珩夜的呆滞。
“到底、你要杀我多少次才够甘心?”镜双眼眶泛红,在他苍白的脸上极为艳然。
声音哽咽破碎,好似情人哀怨、深闺泪问……
银眸里映出魔尊的仓皇失措,珩夜的脸突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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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天仙魔:“……”
什么情况?
镜双……镜双的眼睛好痛,他根本看不清。
元丹装死不动,镜双眼前一黑彻底栽倒下去。
“师尊!”恍惚间镜双听见那孽障的呼喊,语气和少年时还有几分相像。
月芜仙君霁月风光的形象这回要彻底碎了,镜双昏沉想道,管他呢,反正这莫名其妙的生死轮回不会放过他。
大不了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