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淑妃但说无妨。”
周元庭放下朱笔,略带兴趣地看向萧淑妃。
他知道萧淑妃并非寻常宫闱女子,她身上有种寻常贵女所缺乏的沉静和对世事的洞察力。
萧淑妃微微欠身,“陛下,盐铁乃国之命脉自古便有官营之策。”
“陛下欲重整盐铁专营收归国库固然是强国富民之良策。”
“只是……”她顿了顿,斟酌着措辞,“大周承平已久盐铁之利早已盘根错节多为各地世家豪族所把持,甚至……与前朝阉党亦有牵连。”
她抬眸望向周元庭:“陛下今日虽以雷霆手段清除了陈奇昌一党但其羽翼遍布朝野盘踞地方者甚多。”
“此刻若骤然推行盐铁专营恐怕会激起强烈反弹,不仅新政难以推行更可能引得地方动荡反而给了那些潜藏的反对者可乘之机。”
周元庭静静听着,萧淑妃所言,正是他心中所虑。
他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凶险,但他更清楚,盐铁这块肥肉,若不牢牢掌握在国家手中,不仅意味着巨额财富的流失,更意味着这些财富可能被用来资助那些反对他、甚至意图颠覆大周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暂缓?”周元庭问道。
“并非暂缓,”萧淑妃轻轻摇头,“而是……徐徐图之。臣妾以为可先从部分地区试点,或先易后难选取那些根基较浅、阻力较小的产业入手例如……茶、丝绸等。
“待朝廷树立威信掌握了部分财源培养出一批得力干练、且忠于陛下的官员后再逐步将盐铁等核心产业收归国有,如此则阻力更小胜算更大。”
周元庭习惯了现代商业的快速决策和执行,但在这个盘根错节的封建王朝,步子迈得太大,确实容易扯到蛋。
“你说的有道理。”周元庭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先易后难逐步蚕食倒是个稳妥的法子。”
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盐铁之事终究是绕不过去的坎。试点可以但目标不能动摇。而且执行这些新政需要大量懂得算学、经济、律法的实干之才,而不是那些只会空谈心性、之乎者也的腐儒。”
提到“腐儒”,周元庭的眼神冷了几分。
他想起今日朝堂上那些老臣痛心疾首的表情,心中便是一阵冷笑。
这些人,守着所谓的“圣人规矩”,却对国家的糜烂、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甚至本身就是这腐朽体系的一部分。
“陛下是想……”萧淑妃冰雪聪明,立刻捕捉到了周元庭话语中的另一层含义。
“朕打算在即将到来的恩科中加考算学与军略。”
“治国理政岂能只靠吟诗作赋?粮草调度、税收核算、工程营造、排兵布阵哪一样离得开算学?边疆不宁战事频发,朝中衮衮诸公却连基本的军略常识都匮乏岂非笑话?”
他站起身:“那些自诩圣人门徒的饱学之士抱着几本千年不变的经书,就以为掌握了天地至理。
“殊不知时代在变,治理国家的方法也需要与时俱进。”
“若连基本的数字都算不清楚如何管理一个偌大的国家?如何让国库充盈百姓富足?”
萧淑妃心中微凛。
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更是维系天下读书人,尤其是世家大族人心向背的关键。
历朝历代,科举内容轻易不敢更动,唯恐触动“圣人根基”,引来士林反弹。
周元庭此举,无异于向整个旧有的文官体系宣战。
“陛下此举恐怕会引来礼部和诸多老臣的强烈反对。”
萧淑妃担忧道,“他们必会以‘祖宗成法’、‘圣人教诲’为由,群起而攻之。”
“反对?”周元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朕等着他们来反对。正好也让朕看看,这满朝文武究竟有多少是真正为国为民的栋梁又有多少是只知固守陈规、甚至尸位素餐的蠹虫!”
“淑妃你可知朕为何要急于推行这些改革?”周元庭的声音低沉下来。
萧淑妃摇了摇头。
“因为时不我待。”周元庭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北方,“北境的鞑靼人厉兵秣马边关的烽火随时可能再次燃起。内忧外患之下大周这艘破船再也经不起任何大的风浪了。若不尽快充实国库,整顿军备培养实干之才,等到外敌打进来一切都晚了!”
“朕知道,改革必然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必然会遭遇重重阻力。但朕别无选择。”
他重新坐回御案后,拿起那份《商律二十条》,又取过另一份早已拟好的,关于科举改革的草案。
“祖宗成法?”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屑,“若是太祖皇帝也像他们这般因循守旧何来今日的大周?”
……
翌日,晨曦微露,金銮殿前的汉白玉广场已被初升的朝阳染上淡淡的金色。
百官尚未完全站定班列,一个苍老却带着执拗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臣,礼部尚书刘勉,有本事!”
只见须发皆白的礼部尚书刘勉,颤巍巍地走出队列,身后竟跟随着十八位同样上了年纪、身着各色官服的老臣。
他们大多是三朝元老,或是德高望重的文坛领袖,此刻个个面色凝重。
十八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排练过无数次。
刘勉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缎,正是用以书写重要奏疏的黄绫。
“陛下!”刘勉的声音洪亮,“臣等恳请陛下三思!科举乃国之大典选贤任能之基石。太祖定鼎以来历代先皇皆以经文策论取士,此乃‘三朝旧例’,祖宗成法!今闻陛下欲于科考之中,增设算学、军略二科,臣等以为,此举……此举实乃动摇国本,坏了圣人根基啊!”
他身后的一众老臣也纷纷叩首,口中念念有词:“请陛下收回成命!”“祖制不可违!”“圣人教诲,岂容篡改!”
一时间,整个金銮殿内,只剩下这些老臣悲怆的呼声和叩头触地的闷响。
其余官员,无论是心怀鬼胎者,还是忠心耿耿者,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龙椅上的年轻帝王。
周元庭端坐龙椅,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