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

    1

    多多不见了。

    陈幺妹四处张望一阵，没有看到多多。

    何芝说：好像多多跟我说过，她不舒服。

    大家就明白多多来了月经。但是，现在在哪里呢

    她们是刚刚从林子里走出来的，于是就冲着林子的方向大声呼喊：多多，多多——

    多多没有回应，却是来了一群敌机，大家大声招呼着：卧倒！

    一颗颗炸弹从天上掉下来，炸得满地开花。何芝看到一颗炸弹掉到离一位卧之不及的老同志不远的地方，心里一着急，扑到了那位老同志的身上。在那一瞬间，炸弹爆炸了。一阵后，老同志抹了一把脸，感觉身上重重的，扭头一看，何芝满身是血地趴在他身上。

    在长征途中，女战士奋不顾身保护战友的情形屡见不鲜。比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领袖毛泽东之妻贺子珍，在一次敌机轰炸时，飞身扑到一名伤员的身上。伤员秋毫无犯，而她身上中了多枚弹片。由于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头部的一枚弹片没有取出来。就是这枚弹片，演绎了她人生的美谈与悲剧。

    战友们万分着急地围住何芝，亲切地呼喊她的名字。在呼唤里，何芝醒过来了。何芝感觉腹部没有受伤，胎儿还健在，便对大家安然一笑：大家不要着急，只要孩子没事就好。

    何芝必须做手术，取出身上的弹片。但是没有麻药了，医生不敢下手。

    何芝就对医生说：暂时就不做吧，等条件好了再做。医生说：如果不及时取出弹片，会造成一些并发症，并且会影响胎儿的健康。何芝紧张起来：那赶紧做吧。但是医生又很为难。何芝鼓励他：做吧，我不怕痛。

    担心手术中疼痛时咬破嘴唇，何芝就将一块蔑片咬在嘴里。锋利的刀片划破了何芝的肌肤，接着进一步深入下去……一会后，腿部的一块弹片被取出来了，叮当一声掉在盘子里。接着，医生又取出肩部的弹片……

    何芝痛得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牙齿咬得篾片吱吱响，血从牙缝间流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浸染着篾片。但她的眼睛一直是那样坚定地看着医生，鼓励着医生。

    随着最后一枚弹片掉到盘里的叮当一响，何芝嘴里的篾片也咔嚓一声，折了。

    接着，她着急地问季桂青：找到多多了吗季桂青说：陈连长她们找去了。何芝嘱咐她们一定要找到。说完，何芝就晕过去了。

    2

    其实，不舒服的多多只是避开人群换换卫生带，可眨眼之间，就不见队伍的踪影了。她在树林子里寻找，可怎么也找不着。她迷路了。

    这时，不远的地方好像有点动静。她以为是自己人，于是就向那里奔过去。然而，到近处一看，却是三个国民党兵。几乎是同时，国民党兵也发现了她。见她孤身只影，匪兵就向她追来。多多终于落到了他们手里。

    一个匪兵说：他娘的，野兽没打着，打着了一个野人，是个红军丫片，毙了。另一个匪兵却说：别傻，野人比野味更过瘾，红军丫片更过瘾。又一个说：爷们三个解解馋，看看是什么味道。

    三个匪兵于是就脱多多的衣服。多多拼命挣扎，但是敌不过匪兵。一个匪兵说：班长，她腰里系的是棕搓的绳子，还是死结坨。班长说：妈的，你人都杀得死，还怕什么死结坨。于是，那个匪兵就用刺刀割断了绳子。

    匪兵忽然又说：班长，她的身上不干净。班长说：身上不干净没问题，只要脸蛋漂亮。匪兵说：你先上。班长吐掉了嘴里的烟头，脸上露出淫笑和杀气。

    多多拼死反抗，却被另外两个匪兵死死按住。多多不得动弹，只有眼泪喷涌而出。

    ……

    砰！一声枪响，趴在多多身上的匪兵班长应声翻滚下来。

    子弹发自陈幺妹的枪口。接着，几名女兵义愤填膺地一起向活着的匪兵射击，剩下的两个匪兵也被击毙。

    多多双眼失神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陈幺妹欲抱起多多，多多却猛地抽出陈幺妹腰里的枪，对准自己的脑袋。陈幺妹立即说道：多多，你干什么多多说：我不想活了。

    往往，不幸的命运会出现重复。

    多多的家也在井岗山区的深处，祖辈老实巴交地耕耘在这片土地上。多多的出生给这家带来了无穷的欢乐，多多也在父母的哺育下成长，并且希望一步一步地过上好日子。可是，有一天，几个国民党兵撞进了她的家里，本来是想捉猪抓鸡的，但是看到了她漂亮的妈妈后，就起了淫心，对她妈妈进行轮奸。妈妈拔出一个匪兵的腰刀，在匪兵的身下，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妈妈遭受如此厄运，爸爸愤怒地拿起锄头，与匪兵们展开了搏斗。最后，爸爸也倒在匪兵的枪口之下。多多所有的欢乐和希望都被毁灭了，就在她也想跟爸爸妈妈去的时候，红军来了。红军救了她……

    然而，多多接受不了这样的命运重复。

    陈幺妹对多多说：多多，这是战场，我们面对的是敌人，既然面对敌人，我们就什么都要去经历。记住，我们一定要报仇雪恨。

    枪声引来了一群敌人，她们遭到了敌人的袭击。敌强我弱，她们边打边撤。但敌人紧追不放，一步步逼近女兵。多多说：你们走吧，我掩护你们。我死了还干净些。陈幺妹说：不，我们要战斗到最后，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

    这个时候，季桂青带着一队女兵接应她们来了。双方对打一阵，女兵们依然处于劣势。

    突然，从意外的地方响起了枪声，子弹射进了敌群，数个匪兵被击毙。敌群乱了阵脚，于是，仓仓惶惶地钻进了密林。

    女兵们喜出望外地迎接援军，但前后左右看，只看到汪光四一个人，他的枪管还冒着烟。是汪光四只身救援她们。女兵们很感激地向他招手。

    汪光四跑过来，依然是那样诡谲地笑着问季桂青：你还在吗季桂青说：你好像死了。两人相视一笑，然后情不自禁地手握到一起。

    陈幺妹赶紧招呼女兵们离开，把这片林子留给季桂青和汪光四。

    3

    林子里硝烟渐渐散去，枪药的味道也在淡化，林子里本有的清新和馨香，在重新出现，甜润和舒畅的感觉悄然而来。

    两人对视一会后，季桂青的眼皮终于败下来。尔后她问：你怎么来啦汪光四答道：我们部队是打穿插的，就是到处穿到处插。季桂青问：怎么只你一个人汪光四将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说：小声点，我是偷来的。季桂青说：你又开小差了我不理你。季桂青微微地将身子转了一下。

    汪光四跟着动了一动身子，仍是面对着季桂青。他说：只要是打敌人，到哪里都是战斗。我们部队刚打完一仗，我就听到了你们的枪响，就知道你们遇到了敌人，所以我就跑过来给你们帮帮忙。季桂青禁不住地问：你听得出我们的枪响汪光四说：我是在枪炮声里长大的，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混个球。季桂青问：我们女兵的枪声是怎么响的汪光四嘻皮一笑说：就像是河里鼓泡泡。季桂青瞪了他一眼说：是你心里鼓泡泡。

    汪光四哈哈一笑：我俩真是神了，我听得出你的枪声，你听得出我的心声。忽然他安静下来，神色庄重地说：桂青，我想跟你说句话，可以吗季桂青脸上陡地涌起两团红晕，但是她说：我不要听。汪光四问：你想知道我说什么吗季桂青说：我不想知道。

    汪光四面色有点黯然，耷拉下了脑袋。来真格的时候，他却是蠢了，老实了。

    季桂青好久没有说话，心里倒是生出一些惆怅来，还有一些后悔。

    汪光四忽然抬起头来，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就从身上掏出一把很精致的手枪来。他说：送给你。季桂青问：哪里来的他答道：缴的敌人的。季桂青问：向首长报告了吗他说：没有，报告了就没有我的份了。季桂青说：我不要。

    但是，他将枪猛地生硬硬地插进了季桂青的腰里。季桂青像是突然挨了一枪，身子先是一震，然后软绵绵的要倒下去，要化掉，化成涓涓溪流。

    硝烟与火药味，已经完全消去，林子里许多的美丽与温馨拥入怀抱，让人不愿放开。

    季桂青看着一丛花，花开得招招展展。

    汪光四说：但是，我知道你更喜欢花。

    她说：是的。

    汪光四说：好吧，我会给你。我下次一定送你一束最美丽的花。然后，汪光四向她行军礼。

    她没有回礼，声音轻轻，且有些颤：你就要走吗

    他说：是的，我听到了部队的枪声。说罢，转身奔去。

    她不由自主地追赶上去，同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汪光四回过身来，她反而吓了一跳，并且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追赶和呼喊。她停了下来，凝望了许久，最后举起手，向他敬礼。

    ……

    其实，满满没有跟陈幺妹她们走远，而是藏在粗大的树干后，倾听着季桂青和汪光四的声音。此时，她想要是她也有那样一支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