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涵怀了她那贴身侍卫的骨肉。
我们成婚三载的合卺宴上,她将人带回了侯府。
云淡风轻地吩咐我:
玄风身子弱,往后府里的补品汤药,都紧着他先用。
你夜里总咳嗽,扰人清梦,把你的铺盖搬去柴房吧。
我未置一词,拿起早已备好的行囊,平静走向角门。
老管家欲言又止,她却抚着肚子冷嗤:
由他去。没了侯府的庇护,不出三日,就得像丧家之犬一样爬回来。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皆掩唇窃笑。
她们当着我的面,赌了一匣东珠。
赌我撑不过今夜子时,就会狼狈不堪地叩门,求沈若涵念在旧情收留。
但她们不知,圣上钦派的銮驾仪仗,已在府外恭候多时。
这一次,我确实要离京了。
1
裂帛声中,龙玉佩从我腰间被沈若涵亲手解下。
合卺宴上宾客云集,我伫立如木,目送先父临终托付的将军信物被递向那名侍卫。
玄风身弱,最适合此等辟邪之物,沈若涵眉眼含笑,纤指轻抚玄风眉心,你若识趣,本侯夫人腹中骨肉,也可算你半个子嗣。
我只默默将龙玉佩递到玄风掌心,低声祝愿:愿侯夫人与玄侍卫平安喜乐。
玄风手腕一转,玉佩重重砸落地面,碎片四溅,其中一片划破他手腕,殷红血珠顺指滴落。
沈若涵顿时脸色剧变,厉声呵斥:府医何在速来为玄风疗伤!
席间宾客目光如箭,全都射向我这个被戴绿帽的侯爷,唇角噙着掩不住的讥讽。
记忆翻涌,昨夜我咳血不止,倒在寝殿门前,沈若涵提裙从我身侧踏过。
冰冷话语随她留下:明晨玄风回府,记得多焚檀香,莫让这病鬼气息惹他不悦。
我攥紧早已准备好的行囊,欲起身告退,却被沈若涵猛然揪住衣领。
她将我推向玄风脚前:给我跪下认罪!你故意让玉佩碎裂伤了玄风,还想袖手离去
鲜血从我咬破的唇角渗出,滴落在青石地砖,晕染成刺目红梅。
自入侯府三载,罪臣该死成了我每日必说的话语。
为递茶不及时叩首认罪,为咳嗽惊扰她与玄风私语跪地认罪,为无意撞见二人在花园幽会而自扇耳光认罪。
额头上层叠的伤痕已然麻木,我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干涩:侯夫人,今日可否放过微臣
她目光扫过我唇角血迹,胸口剧烈起伏:楚明轩,你已被革去将军之职,父亲被贬为庶民而死,还敢用这等眼神看我
府医匆匆赶至,全然无视我咳出的血沫,径直奔向玄风身侧。
沈若涵亲手为玄风包扎伤口,动作极尽轻柔,眼含担忧。
我终于得以踉跄起身,一手扶墙,一手紧握行囊,朝后门蹒跚行去。
刚触及侧门,便闻远处马蹄声急,圣上派来的銮驾终于到了。
希望尚未升起,两名家丁已拦住去路,铁钳般的手指掐入我肩膀。
他们拖拽着我穿过回廊,重回内院密室,冰冷刑架旁,沈若涵手执一碗漆黑液体。
忠心丹,她声音平静如水,眼底却翻涌着复杂情绪,让我们看看楚将军的忠心究竟几分真。
2
棕黑液体顺着我的唇角强行灌入,刺鼻药香混合着腥臭,瞬间充满口腔。
侯夫人息怒,府医跪地磕头,额头渗血,忠心丹毒性猛烈,楚大人本就体虚,恐承受不住!
沈若涵冷眼俯视,纤指轻挥:继续,我要亲眼看他饮下全部。
玄风倚在雕花柱上,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讥笑,眼中闪烁着猎人捕获猎物的快意。
毒性来得又快又猛,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焚烧,痛苦在瞬间淹没我的意识。
我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体内毒液逆流而上,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
再上一碗,沈若涵声音冰冷入骨,眼睛却不敢直视我痛苦扭曲的面容,若真心向我,自当能承受此毒。
府医颤抖着双手端来第二碗,跪伏在地:夫人开恩,楚大人再服必死无疑!
话音未落,玄风远处轻咳一声,指尖掩唇,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沈若涵立刻回头,眉头紧锁:玄风可是不适
玄风微微摇头,眼中却流露出需要关注的脆弱,成功引开了沈若涵全部注意力。
她几步跨至玄风身边,柔声询问,而后转身斩钉截铁:给我继续灌,什么时候灌完什么时候结束!
我挣扎着打断府医的苦苦哀求,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毒尽,即可离府。
痛不欲生的煎熬中,我死死咬住牙关,不让一丝呻吟泄出。
沈若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掌心暗暗攥紧又松开,终究没有出声喊停。
三日后,我在简陋柴房内悠悠转醒,四肢百骸如同散架,每一口呼吸都牵扯全身疼痛。
油灯昏暗光影中,沈若涵端坐案前,冷眼翻阅着公文,察觉我醒来,面无表情端来一碗药汤。
她作势要喂,我艰难摇头,自己接过:多谢侯夫人。
药汁苦涩难咽,沈若涵目光在我苍白面容上停留片刻:可还有何不适
我放下碗,声音嘶哑:卑职无碍,只是那随身令牌,可否归还
被拒绝关切让她微微一怔,随即眉头紧蹙:令牌有何特别,拿来我看。
卑职无需她人关心,我直视前方,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只求令牌一物。
沈若涵命侍女取来令牌,尝试打开其上精巧机关,纤指翻转间屡屡失败。
令牌密码正是我的生辰,可她试遍各种组合,始终无法开启。
我看着她徒劳尝试,唇角泛起一丝苦涩,三年光阴,她竟连我的生辰如何排列都不知晓。
楚明轩,她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你在等何人来接你走
3
令牌无法开启,意味着什么沈若涵冷笑,玉指敲击桌面,你这残破之躯,除了本府,还有谁会要你
我避而不答,指尖悄然摩挲令牌边缘凸起的密纹,那是圣上亲赐暗记。
她见我沉默,忽地起身,语带讥讽: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前将军大人。
话音未落,一名小厮急匆匆递来密函,沈若涵展读片刻,面色微变。
玄风身子又不适了,她头也不回地迈向门外,衣袖拂过我枕畔,你好自为之。
往后三日,沈若涵再未踏入柴房半步,我独自咳血疗伤,寂静无人问津。
府中婢女端药时却刻意高声交谈:夫人今日陪玄侍卫去了碧水湖游船,听说亲手为他戴上了玉簪。
昨日二人在百花亭赏梅,夫人靠在玄侍卫肩头,笑得如同少女初嫁。
每一句话都精准如刀,刺向我尚未痊愈的心口,我只能面无表情地饮下苦涩药汁。
养伤期间,老管家杜忠偷偷塞给我一封泛黄书信,颤声道:老爷临终前托人带回的,夫人命我焚毁,老奴私藏至今。
父亲被流放边疆已三年,信中细细讲述他如何遭人陷害,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只求与我一面。
儿啊,为父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只愿死前见你一面,莫要让我带着遗憾离世。
信纸上斑斑血迹与泪痕交织,我手指颤抖,心如刀绞,原来父亲生前曾如此卑微祈求。
而沈若涵竟将此信扣下不发,害我失去与至亲诀别的最后机会。
痊愈后,我听闻沈若涵为玄风举办赏花宴,亲手绣制鸳鸯帕相赠,众宾客交口称赞。
那鸳鸯帕的图样,分明是当年我与她定情时,她亲口承诺只为夫君所绣的独特花样。
现今她竟毫无忌惮将这情意信物赠予外人,当年海誓山盟,果真如过眼云烟。
十里亭外,我远远望见一顶绣着鸳鸯的华美花轿正缓缓而行,轿内传来沈若涵的轻笑。
夫君,她声音温柔得令人陌生,下月便是我们的婚宴了。
路人行礼高呼恭迎玄夫人,我立于道侧,如同透明人般被视若无睹。
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三年前沈若涵曾有过我的骨肉,圆月般的腹部曾让我无比憧憬。
然而有一日她忽告小产,满眼泪水,后来我才从醉酒婢女口中得知,那孩子不过是被送走了。
原因无他,只因玄风曾对她说:你的子嗣应该有更好的父亲,而不是那个废物将军。
她当时望着我的眼神,带着掩饰不住的嫌恶:楚明轩,你这血脉低贱之人,不配为人父。
满腹经纶又如何不及玄风一身武艺来得实用,皇上都不待见你,我凭什么要你的孩子
我只能默默承受每一句侮辱,如今想来,竟已麻木到连心痛都感受不到了。
4
花轿行至十里亭,我强压咳意,匆匆转身欲避开二人。
楚明轩!沈若涵隔着轿帘唤住我,声音中带着我已陌生的温柔。
我转身躬身行礼,恭敬如面对陌路人:微臣恰巧路过,打扰侯夫人雅兴,万望恕罪。
玄风掀开轿帘,眼中掠过一丝不悦:沈夫人,何必与旧人纠缠我们还要赶赴赏花宴。
楚大人且慢,他忽又换上一副面容,唇边挂着假意笑容,我当感谢您为我试饮忠心丹,证明此药无害,如此大恩,岂能忘却
他转头对沈若涵道:楚大人毕竟曾是朝中名将,理应受人尊重,夫人何不邀他同回府中小住
话语中曾是二字咬得极重,无形刀锋划过我伤痕累累的心脊。
沈若涵面露犹疑,终究还是应下:既如此,楚大人便随我们一道回府吧。
轿中狭窄,我被挤在一角,闻着浓郁的檀香与脂粉交织气息,胸口隐隐作痛。
玄风忽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香囊,绣工精美,青鸟穿花图样跃然其上。
楚大人可识得此物他意有所指地晃动香囊,夫人亲手所绣,内里装着我二人的定情之物。
沈若涵佯装嗔怪,玉指轻击他手腕:休要胡言,当心楚大人见笑。
她说话间,眼神却暗自观察我的反应,失望于我脸上丝毫未起波澜。
见我毫无反应,沈若涵眼底闪过一丝烦闷,突然伸手抢过我腰间令牌。
如此精巧物件,定有暗格机关,她纤指翻转令牌,尝试打开却屡屡失败,你常年悬于腰间,必有奥秘。
我默然看着她徒劳尝试,想起三年前她曾笑言要我教她解开此物,如今却连最简单的启动方式都忘得一干二净。
抵达侯府,沈若涵突然捂住腹部,面色发白:恶心得很,怕是晨脉又犯了。
玄风立刻俯身将她轻轻背起,动作轻柔如捧珍宝:夫人且忍忍,我这便送你回寝殿歇息。
无人在意我的存在,我独自拾级而上,步向府中最偏僻的角落柴房。
丫鬟们藏在回廊转角,窃窃私语:瞧那楚大人多可怜,夫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了。
老管家杜忠拦住我,低声道:夫人命厨房准备了您爱吃的菜肴,还特意嘱咐摆三副碗筷,似是……
我摇头打断他的话,声音平静:多谢老人家,只管告诉夫人,楚某不胜感激,但不必劳神。
柴房内一片狼藉,行囊中的衣物尽数被剪碎,零落如我支离破碎的尊严。
所幸暗袋中的圣旨与官印完好无损,我将其贴身收好,整顿精神准备离开。
未等转身,玄风提剑立于门口,剑尖寒光逼人:楚将军这般着急,难道侯府招待不周
他左手捏着火漆,右手持剑轻挑我的衣角,眼中满是轻蔑:堂堂前将军,如今成了整个朝堂的笑柄,却还不敢离去。
想必是因为你父亲已死,没了这个靠山,只能攀附侯府这根救命稻草,他嘴角泛起残忍笑意,不然凭什么夫人对你这无用之人还有半分容忍
我双拳紧握又缓缓松开,胸中怒火在极力压抑后反而化为一片冰冷。
5
玄风从袖中掏出一卷画作,悠然展开:楚大人可记得,去年寒冬,你父亲在边疆遭受杖刑,命在旦夕
画卷上赫然是沈若涵与玄风描眉对镜的亲密场景,笔触轻柔,栩栩如生。
你跪在雪地里整整一日,求夫人派人将你送往边关,他指尖轻点画面,可惜那日正值夫人允我为她画眉,哪有功夫理会你区区小事
这幅画便是当日所绘,你父亲在狱中咽气时,她正对着铜镜欢笑,让我一笔笔描绘她的娥眉。
心脏如被铁鞭抽裂,我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几乎站立不稳。
父亲临终前期盼的目光与沈若涵对镜欢笑的画面在脑海中交替闪现,撕裂我最后一丝理智。
怒不可遏,我一掌击落玄风手中画卷,震得他连退数步,险些摔倒。
他反手将火漆掷向地面,汹涌火焰瞬间吞噬油布,蔓延至木质地板与床榻。
浓烟升腾,烈焰四窜,我咳嗽不止,跪倒在地,眼前发黑。
府中侍女尖叫着四散奔逃:起火了!柴房起火了!快救人!
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沈若涵匆匆赶来,秀眉紧蹙。
老管家拦住她:夫人不可靠近,火势太大,危险!
烟雾中,玄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故作虚弱状:沈夫人,救我……
沈若涵目光瞬间锁定玄风方向,毫不犹豫冲入火海,拖着他踉跄而出。
她衣袖被火舌舔舐出焦痕,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玄风苍白的面容。
我如同蜷缩在角落的透明人,连一个回头的目光都不曾得到。
正当呼吸愈发困难之际,掌心暗藏的血玉符突然光芒大作,如星火般照亮了烟雾弥漫的柴房。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圣上派来的神卫破窗而入,大氅一展,将我裹住护出。
大人,陛下有令,立刻护送您回京,刻不容缓!神卫低声道,神情肃穆。
半个时辰后,安顿好玄风的沈若涵突然想起我尚在火场,急忙奔向已被扑灭的柴房。
楚明轩何在她声音中带着罕见的慌乱,府上上下,速速搜寻!
府中下人面面相觑,无人知晓我去向,一片混乱中,只余一枚被烈火灼烧的令牌碎片。
皇城南门,我身着朝廷官服立于銮驾前,咳血不止却面容平静如水。
圣上派来的御医为我把脉,连连摇头:大人元气大伤,肺脏受损,千万保重身体,切勿再受刺激。
我擦去嘴角血迹,郑重收好圣旨与官印:多谢御医关切,区区肉身之伤,何足挂齿。
启程前,一名小厮急匆匆送来沈若涵的亲笔信函,满脸谄媚。
信中字迹匆忙:明日午时,本府举办订婚宴,你务必回府道贺,顺便请府医为你检查肺疾。
我取出火种点燃信纸,看着她的字迹在火光中扭曲,最终化为飞灰。
起轿,我声音平静如初见时的山间清泉,往京师方向,全速前进。
沈若涵,从此山高水远,道阻且长,你我,再不相见。
data-faype=pay_tag>
6
沈若涵得知我并非独自离府,而是被圣上銮驾秘密接入宫中,心中第一次升起莫名的疑云。
她想不通,一个在她眼中早已失势的废人,缘何能得天子如此垂青。
侯府之内,玄风的地位日益稳固,尤其在我离去之后。
他不再对沈若涵曲意逢迎,反而逐渐显露出掌控欲,频频插手侯府内务。
他眼中的温柔被贪婪取代,看沈若涵的眼神也失了往日的耐心。
而我,已蒙圣恩,调任漕运总督之职,负责整顿江南水道积弊。
初次参与朝会议事,我呈上精心准备的漕运整改方略。
条陈清晰,逻辑缜密,切中时弊,数位老臣点头赞许。
圣上阅后龙颜大悦,当庭准奏,命我即刻南下施行。
沈若涵那边,却开始坐立不安。
她数次派遣心腹试图打探我的近况,想弄清我突然复起的缘由。
然而我身边早已不是侯府那些可以随意收买的下人,皆是圣上亲派的护卫与幕僚。
她的人屡屡碰壁,带回的消息寥寥无几,只知我已离京南下。
这种失控感让她焦躁,也让她第一次开始反思是否错看了我。
玄风听闻我官复原职且手握实权,妒忌之心如同毒蛇噬咬。
他暗中联络江南旧部,试图在我推行新政的河段制造决堤、沉船等事端,欲加害于我。
幸得老管家杜忠冒险传递密报,我早有防备。
将计就计,我布下罗网,不仅粉碎了玄风的阴谋,还顺藤摸瓜,揪出了几名与其勾结的贪腐漕官。
证据确凿上报朝廷,圣上震怒,下旨严办,玄风在江南的势力受到初步打击。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无人再敢小觑我这个废黜将军。
侯府那边,沈若涵孕期反应愈发剧烈,时常呕吐不止,身心俱疲。
玄风却少有陪伴,终日流连于权贵府邸,应酬享乐,对她日渐冷淡。
一日深夜,沈若涵高烧不退,病榻辗转,恍惚间竟忆起往昔。
她想起我曾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亲自喂药试温;想起我背她踏过泥泞雨路,衣衫尽湿却护她周全。
那些被她视作理所当然、甚至厌烦的付出,此刻竟化作尖锐的刺,扎得她心口生疼。
一丝空落与难以言喻的悔意,悄然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在她心绪不宁之际,于侯府库房整理旧物时,意外发现了一角烧毁的信笺残片。
残片藏于一个不起眼的旧匣子底,字迹模糊,却隐约提及楚家冤案、玄家世子、构陷等字眼。
沈若涵心头一跳,联想到父亲当年提及楚家变故时的讳莫如深,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
难道我父亲当年的流放,并非仅仅因为朝堂倾轧
与此同时,我因整顿漕运初见成效,江南水道恢复畅通,税收增加。
圣上龙心大悦,下旨公开嘉奖,并特许我调动沿岸三千禁军,以确保漕运安全。
这道旨意如同惊雷,再次震动京城。
当消息传入侯府,沈若涵正端着安胎药,闻言手一抖,药碗摔落在地,碎裂声刺耳。
她脸色苍白,望着地上深褐色的药渍,内心翻江倒海,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楚明轩早已不是那个任她搓圆捏扁的懦弱夫君了。
7
手握那片烧毁的信笺,沈若涵心神不宁,开始暗中调查。
她重金收买了玄家一位早已失势、对玄风心怀怨怼的老仆。
同时,老管家杜忠也冒死送来了更多他多年来悄悄收集的蛛丝马迹。
无数碎片拼凑起来,一个残酷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当年,正是玄风的父亲,为铲除政敌、谋夺权位,与奸臣内外勾结。
他们罗织伪证,构陷我父亲通敌叛国,最终导致楚家蒙冤,父亲被流放苦寒之地,含恨而终。
得知真相的刹那,沈若涵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原来她深爱的玄风,其家族竟是我楚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侯府之内,玄风自以为得势,行事愈发张扬。
他将侯府多年积攒的家底视作私产,大肆挥霍,购买奇珍异宝,结交狐朋狗友。
侯府账面迅速亏空,昔日煊赫的门庭,已现颓败之象。
他对沈若涵的态度更是急转直下,稍有不顺心便恶语相向,甚至在一次争吵中,挥手将她推倒在地。
沈若涵抚着日益隆起的腹部,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玄风,心寒彻骨。
她拿着那些拼凑出的证据残片,颤抖着质问玄风。
玄风起初抵赖,见证据指向明确,索性撕破脸皮。
他不仅得意地承认了家族构陷之事,更掐住沈若涵的下巴,狞笑道:是又如何你父亲当年也脱不了干系!
你这蠢女人,还真以为我爱你不过是你侯府的权势和你的美貌罢了!
如今楚明轩得势,你这颗棋子也快没用了!若敢声张半句,我便让你身败名裂,连同你腹中的孽种一起!
恶毒的话语像淬毒的匕首,将沈若涵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与此同时,我坐镇江南,雷厉风行。
不仅彻底疏通了漕运,肃清了沿途水匪,更揪出了一批与玄风暗中勾结、侵吞漕粮的贪官污吏。
人证物证俱全,直接呈报御前,牵连甚广,重创了玄风在南方的根基。
江南百姓感念我恩德,自发立碑称颂,我的声望如日中天。
侯府之中,沈若涵彻底陷入绝望。
玄风的冷酷无情,家族的血海深仇,对我的无尽愧疚,让她夜夜被噩梦缠绕。
梦中全是我的身影:雨夜为她拭去泥泞的温柔,试药时紧蹙的眉头,守在她病榻前憔悴的面容……
每一次醒来,泪水都浸湿枕巾,悔恨如同毒草般在她心中疯长。
一日,玄风在外饮宴归来,醉醺醺地与心腹密谈。
躲在屏风后的沈若涵,听到了一个让她魂飞魄散的秘密。
……当年那女人怀了楚明轩的种,我岂能容忍幸亏买通了她那贴身丫鬟,在安胎药里加了点料……
……做得干净利落,只道是意外小产,谁也查不出端倪……
原来,她腹中那未曾出世的孩子,并非意外流产,而是被玄风和他买通的侍女联手害死的!
而她,竟对此毫不知情,甚至还曾为此暗自庆幸,以为摆脱了与我的牵绊!
巨大的打击和罪恶感瞬间将沈若涵淹没,她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她对玄风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噬心的悔恨。
她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失去了多么真挚的感情,又犯下了何等不可饶恕的罪孽。
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沈若涵咬破指尖,用鲜血写下一封长信。
信中详述了玄风家族的罪行,害死她腹中胎儿的真相,以及她自己无尽的悔恨与歉意。
她将血书托付给杜忠,千叮万嘱务必送到我手中。
然而,数日过去,信件如同投入深渊,杳无音信。
沈若涵明白,楚明轩的心,早已被她伤得太深太彻底,自己已彻底失去了求得原谅的资格。
无边的黑暗将她吞噬,悔恨的泪水,再也无法洗刷她满身的罪孽。
8
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楚明轩。
通过圣上暗中布置的情报网,以及杜忠冒死传递的消息,玄风及其家族的罪证,我已悉数掌握。
构陷忠良、贪墨巨款、结党营私,甚至与邻国暗通款曲的密函,都一一在握。
时机已然成熟,是时候收网了。
我故意在给圣上的密折中,透露了漕运改革中遇到的一处棘手难题,看似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疲态与破绽。
野心勃勃且急于扳倒我的玄风,果然按捺不住。
他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联合朝中党羽,收集所谓的罪证,准备在朝堂上给我致命一击。
金銮殿上,玄风率先发难,声泪俱下地弹劾我滥用职权、排除异己、私吞漕银。
其党羽纷纷附和,呈上厚厚一叠精心伪造的账册与证词。
他们言之凿凿,仿佛我已是十恶不赦的巨贪国贼。
我静静立于殿中,面色沉静,听着他们的污蔑与构陷,眼神古井无波。
待他们表演完毕,我才缓缓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沓更为详尽的卷宗。
陛下明鉴,玄风所言,纯属诬陷。
臣这里,有玄家及其党羽多年来构陷忠良、贪污腐败、甚至通敌卖国的全部铁证!
我将证据一一呈上,从当年楚家冤案的真相,到玄风插手漕运的贪墨实据,再到他与邻国使节往来的密函。
每一项证据都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玄风及其党羽的心口。
特别是当年玄风父亲如何罗织罪名陷害我父亲的细节,以及玄风为夺权如何暗害沈若涵腹中胎儿的供词(来自被抓获的心腹),更是令满朝震惊。
真相大白于天下,朝堂一片哗然,群臣看向玄风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与愤怒。
龙椅上的圣上早已怒不可遏,猛地一拍龙案:逆贼玄风!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来人!将玄风及其主要同党即刻打入天牢,严加审讯!抄没所有家产!彻查所有关联之人,绝不姑息!
圣旨一下,如雷霆万钧。
禁军冲入大殿,将面如死灰的玄风及其党羽拖了下去,惨叫声与求饶声不绝于耳。
玄风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在铁证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当年在侯府合卺宴上,那些曾对我冷嘲热讽、参与赌局的宾客,此刻凡是与玄风案有所牵连者,无一幸免。
或被削职为民,或被流放边疆,或锒铛入狱,家产查抄。
我站在殿中,冷眼看着这迟来的公道,心中并无太多快意,只有一片沉静。
镇南侯府,因与玄风关系密切,虽未直接参与谋逆等重罪,但包庇纵容、识人不明之责难逃。
圣旨随后而至,削去镇南侯世袭爵位,没收半数家产田庄,勒令闭门思过。
显赫一时的侯府,就此失势,门庭冷落。
而我,因揭发巨奸、整顿漕运、稳定江南有功,被圣上加封为忠勇侯,赐铁券丹书,官拜兵部尚书,兼领京畿卫戍之职。
权柄在握,地位尊崇,我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洗刷了家族冤屈,重振了楚家门楣。
站在权力的顶峰,我俯瞰京城,心中却无半分骄矜。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守护家国,任重道远。
9
玄风被打入天牢最阴暗潮湿的死囚牢房。
往日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如今身陷囹圄,受尽酷刑折磨。
烙铁、鞭笞、夹棍……刑部用尽了手段,要从他口中挖出所有罪证。
起初玄风还想嘴硬,但在无休止的痛苦面前,他彻底崩溃了。
为求速死或减轻痛苦,他将所有罪行和盘托出,甚至供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阴私。
包括如何利用美色和甜言蜜语一步步诱骗沈若涵,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如何暗中布局,构陷朝中其他政敌;如何将贪墨的巨款转移藏匿……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严刑逼供下,玄风的真实身份被彻底揭开。
他根本不是什么侯府远亲过继的世子,而是邻国精心培养的奸细!
潜伏大梁多年,利用玄家的身份作掩护,目的就是窃取军政机密,挑起内斗,搅乱朝纲,为敌国入侵做准备。
此等叛国大罪,罪加一等,彻底断绝了他任何生还的可能。
数罪并罚,玄风被判处凌迟极刑,昭告天下。
行刑那日,京城菜市口人山人海,百姓们争相前来观看这个奸贼的下场。
唾骂声、石块、烂菜叶如同雨点般砸向囚车中的玄风。
他被绑在刑架上,刽子手手起刀落,一片片皮肉被割下。
惨叫声撕心裂肺,响彻整个法场,玄风在极致的痛苦和无边的屈辱中,受尽千刀万剐,最终气绝身亡,尸骨被弃于乱葬岗。
镇南侯府为求自保,在爵位被削后,立刻采取了切割行动。
老侯爷亲自出面,登报声明与沈若涵断绝父女关系,将其逐出家门,并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她和玄风这对奸夫淫妇身上。
沈若涵此刻已是身怀六甲,身体本就虚弱,又连遭打击,听闻被家族抛弃的消息,当场晕厥。
醒来后,她已被下人粗暴地赶出了侯府大门,身无分文,孑然一身。
一夜之间,她从云端跌入泥沼,成了人人唾弃的丧家之犬。
那些曾在侯府内狐假虎威、欺凌过我的侍女、家丁,凡是参与过恶行者,也都未能逃脱。
玄风案彻查过程中,他们的罪行被一一揭露。
轻则被杖责后发卖到边远矿场为奴,重则因涉及命案或充当玄风爪牙作恶多端,被判处监禁或斩首。
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沈若涵拖着沉重的身子,衣衫褴褛地来到我新赐的忠勇侯府门前。
她面色憔悴,嘴唇干裂,眼中充满了哀求与绝望,试图求见我一面。
守门的侍卫都是我昔日军中旧部,自然认得这位曾经的侯夫人。
想起自家侯爷曾在她手下受尽的屈辱,侍卫们怒火中烧,毫不留情地将她驱赶。
滚开!我们侯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当初你那般作践侯爷,如今还有脸来求见真是恬不知耻!
恶语相向,推搡驱逐,沈若涵跌倒在地,狼狈不堪。
我在书房内批阅着紧急军务,侍卫长进来禀报了沈若涵在府外哭求之事。
我握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头也未抬。
按规矩处理,不必再报。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侍卫长躬身退下,我继续埋首于卷宗之中,目光专注而锐利。
窗外寒风呼啸,而我的内心,早已是波澜不惊的寒潭。
10
被驱逐后,沈若涵彻底失去了依靠,最终流落到京城最混乱、最肮脏的贫民窟。
她租住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破旧棚屋里,靠着乞讨和偶尔帮人缝缝补补勉强维生。
孕期的辛苦,加上被玄风掏空的身体底子,忧思过度,食不果腹,她的身体迅速垮掉。
疾病缠身,咳血不止,曾经艳冠京华的贵女,如今形容枯槁,宛如风中残烛。
一日,她在街角乞讨时,偶然听见路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忠勇侯楚大人即将奉旨完婚了!
是啊,迎娶的是当朝李丞相的千金,那位李小姐可是出了名的贤淑温婉,才貌双全!
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啊!婚礼定在下月初八,听说陛下亲赐了贺礼,定然是盛况空前!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沈若涵心上。
楚明轩要娶妻了,娶的是那样美好、那样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子。
那份荣耀,那份幸福,本该是属于她的……可她亲手将一切都毁了。
嫉妒、悔恨、痛苦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冬日严寒,大雪纷飞,染白了整个京城。
沈若涵打听到,楚明轩今日会因公务路过朱雀大街。
她不顾病体沉重,天未亮便等在街边,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
当那顶绣着忠勇侯府徽记的华贵轿子出现在街口时,沈若涵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冲上前去。
侯爷!楚明轩!她嘶声哭喊着,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之中。
她只想他能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让她知道他心中是否还有一丝怜悯。
轿子缓缓行至她面前,厚重的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了一角。
沈若涵抬起泪眼,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冰冷的眸子。
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随即,轿帘落下,隔绝了她的视线。
轿子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前行,车轮碾过积雪,溅起的泥泞弄脏了她单薄破旧的衣裳。
那一眼,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彻底击碎了沈若涵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
原来,他真的,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不愿再给她了。
巨大的绝望感袭来,沈若涵眼前一黑,咳出一大口鲜血,晕倒在漫天风雪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是老管家杜忠。
他已被我赎身,安排在京郊一处庄园安享晚年。今日恰巧进城办事,竟遇到了昏迷的沈若涵。
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侯夫人沦落至此,杜忠心中百感交集,终究还是不忍,将她救回了自己城中的简陋住所。
沈若涵醒来时,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弥留之际,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她想起自己初嫁时的骄纵任性,想起对楚明轩无休止的嫌弃与打压,想起他在她生病时的悉心照料,想起他被冤枉、被侮辱时那双隐忍而痛苦的眼睛……
她想起被玄风欺骗的愚蠢,想起被家族抛弃的凄凉,想起亲手扼杀的骨肉……
无尽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喃喃自语,泪水滚滚而下,明轩……我对不起你……
她想起了楚明轩被灌下忠心丹时,那痛苦到极致却一声不吭的倔强。
如今自己躺在病榻上,贫病交加,孤苦无依,才真正体会到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痛彻骨髓的绝望。
这迟来的报应,终究还是降临在她身上。
在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夜,窗外北风呼啸,沈若涵在无人问津的破屋角落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的眼睛没有闭上,空洞地望着屋顶的破洞,仿佛还在追寻着什么。
曾经风华绝代、权倾一时的镇南侯府嫡女,最终落得如此凄惨孤寂的下场。
11
老管家杜忠将沈若涵的死讯,连同她临终前的忏悔,一并告知了我。
听完禀报,我久久伫立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中覆盖的皑皑白雪,沉默不语。
良久,我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
她的后事……杜忠迟疑地问。
寻一处僻静之地,按最低规制安葬了吧。我淡淡吩咐,目光依旧投向窗外,不必铺张,也无需告知任何人。
甚至,连一块像样的墓碑,我都没有提及。
杜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领命退下。
关于沈若涵临终的悔意,我没有再问,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逝者已矣,前尘旧怨,如同那窗外的积雪,终将被时间消融。
她为她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而我,早已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中走出。
朝堂之上,我继续辅佐圣上,励精图治。
推行新政,整顿吏治,裁汰冗官,减轻赋税,加强边防,训练新军……
桩桩件件,都关乎国计民生,关乎江山社稷。
我将全部精力投入其中,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
百姓安居乐业,边疆稳固安宁,大梁国力蒸蒸日上。
我的声望日益隆重,不仅深受百姓爱戴,也赢得了朝中同僚的敬重,真正成为了一代名臣。
至于个人情感,那场奉旨与丞相之女的婚事,最终因国事繁忙而被我婉拒了。
经历过沈若涵那般彻骨的背叛,我对感情变得极为审慎甚至淡漠。
虽然身边不乏才貌双全、品性高洁的名门贵女对我心生爱慕,但我始终心门紧闭,未再动情。
或许是伤得太深,或许是早已将儿女情长置之度外。
守护这万里河山,护佑这芸芸众生,已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
圣上对我愈发信任倚重,君臣之间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我们共同努力,开启了一个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的盛世。
曾经的磨难与伤痛,并未将我击垮,反而化作了我内心最坚韧的基石,让我更加珍惜眼前的责任与担当。
所有曾在困境中帮助过我的人,如老管家杜忠,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和丰厚的回报,安享晚年。
所有曾作恶多端、欺凌过我的人,也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多年后,我已是两鬓微霜,官居极品,权倾朝野。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独自登上京城最高的城楼,凭栏远眺。
眼前是繁华的都城,远处是连绵的青山,更远处,是需要我毕生守护的万里河山。
目光深邃而坚定,心中充满了平静与力量。
过往的爱恨情仇,早已沉淀为记忆深处的一抹淡影。
沈若涵的名字,如同那段屈辱的婚姻,都已烟消云散。
我的人生早已翻开了崭新的篇章,前路开阔,责任重大。
破镜,终究难圆。
而我,也从未想过要回头。
属于楚明轩的未来,是星辰大海,是家国天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