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周晓阳声音发颤。
周...建军周晓阳试探着叫道。
年轻人瞪大眼睛:你认识我
周晓阳大脑飞速运转。他穿越了,而且遇到了18岁的父亲。按照家族相册里的记载,1988年的父亲应该刚从技校毕业,在春城第二纺织厂当机修工。
我...我是你远房表哥。周晓阳急中生智,从广州来的,你爸周爱国是我表叔。
周建军挠挠头:我爸没提过啊...
远房亲戚嘛!周晓阳拍拍裤子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从内兜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这是爷爷生前最爱的牌子。他递给周建军一支,对方眼睛立刻亮了。
广州来的就是不一样!周建军美滋滋地点上烟,态度明显热络起来,表哥怎么称呼
周...周向阳。周晓阳临时改了个相近的名字,你叫我阳子就行。
两人沿着铁轨往厂区走,周晓阳这才注意到远处墙上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巨幅标语。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骑着二八自行车呼啸而过,车把上挂着的双卡录音机正放着崔健的《一无所有》。
建...建军,你们厂最近效益怎么样周晓阳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吧,就是三车间那批苏联机器老出毛病。周建军吐着烟圈,对了阳哥,你大老远来春城干啥
周晓阳正绞尽脑汁编理由,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路边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开始播放《社会主义好》,几个挎着菜篮子的妇女匆匆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坏了,要赶不上食堂开饭了!周建军一把拉住周晓阳的手腕,走,带你去尝尝我们厂的酱排骨!
纺织厂食堂比周晓阳想象中热闹得多。几十张长条桌边坐满了穿工装的男女,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空气中弥漫着炖白菜和猪油混合的香气,让周晓阳莫名想起小时候爷爷带他去厂里玩的场景。
建军!这谁啊长得跟你挺像。一个扎马尾辫的姑娘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周晓阳。
我表哥,广州来的。周建军得意地介绍,阳哥,这是我们厂花张丽,三车间接线工。
周晓阳点点头,心想这大概就是父亲常提起的厂里最漂亮的姑娘。他注意到周建军看张丽的眼神发亮,突然记起母亲曾经酸溜溜地说过,父亲年轻时暗恋过厂里一个姓张的姑娘。
排队打饭时,周晓阳发现食堂墙上贴着每人限购一份荤菜的通知。轮到他们时,周建军豪气地要了两份酱排骨和三个馒头,从裤兜里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饭票。
阳哥,广州现在什么样听说满大街都是录像厅周建军咬着排骨含糊不清地问。
周晓阳差点脱口而出比这破厂区强一万倍,赶紧改口:还行吧,就是人多车多。
我攒了半年工资想买台双卡录音机。周建军压低声音,下个月厂里文艺汇演,我们闪电乐队要表演《黄土高坡》,没个好音响可不行。
闪电乐队周晓阳在记忆里搜索,父亲确实提过年轻时组过乐队,但从来没说过名字。照片上那几个穿着喇叭裤、抱着吉他的年轻人,原来就是...
你玩什么乐器周晓阳问。
主唱兼节奏吉他!周建军眼睛放光,我们还有键盘手李强,贝斯王强——他俩不是亲戚,鼓手赵卫国是机修班的。
吃完饭,周建军坚持要带周晓阳去参观他们的排练室——实际上是厂区边缘一间废弃的锅炉房。推开门,呛人的灰尘中,周晓阳看到几把掉漆的乐器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边,墙上贴满了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明星海报,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张崔健抱着吉他的照片。
怎么样周建军骄傲地问,仿佛在展示什么豪华音乐厅。
周晓阳正想违心夸几句,目光却被角落一台老式电子琴吸引。那是台美乐牌单音电子琴,琴键已经泛黄,几个按键明显塌陷。
这琴...他走过去按了几下,发出刺耳的电子音。
李强从旧货市场淘的,花了他三个月工资。周建军心疼地摸着琴键,就是老跑调,我们正发愁呢。
周晓阳大学时玩过几年乐队,对乐器维修略知一二。他蹲下来检查琴背后的电路板,发现只是几个电容老化导致的音准问题。
有电烙铁吗他问。
半小时后,在周建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周晓阳用从机修班借来的工具修好了电子琴。当《军港之夜》的旋律完整地从扬声器里传出时,锅炉房门口已经围了一圈闻声而来的工人。
阳哥!你太神了!周建军激动地拍着周晓阳的肩膀,今晚必须请你喝酒!
当晚,在周建军8平米的单身宿舍里,周晓阳就着花生米喝下了人生第一杯散装白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他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墙上挂历显示1988年4月20日,正是父亲生日的前三天。
阳哥,你说人活着图啥周建军突然问,两颊因酒精泛红,我爹说好好干活,娶妻生子,可我觉得...他指了指墙上贴着的Beyond海报,我想像他们一样,站在大舞台上唱歌。
周晓阳想起父亲书桌抽屉里那叠发黄的手写歌词,和那把再也没碰过的旧吉他。在他记忆中,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纺织厂车间主任,最大的娱乐是晚饭后看新闻联播。
那就去唱啊。周晓阳听见自己说,趁着年轻。
周建军眼睛亮了起来:阳哥,你暂时没地方住吧要不就住我这儿!我睡上铺,你睡下铺!
就这样,周晓阳在1988年安顿下来。宿舍里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只有一台时好时坏的半导体收音机和一摞翻烂的《无线电》杂志。但每晚听着周建军均匀的呼吸声,他竟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第二天一早,刺耳的广播声把周晓阳吵醒。周建军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用刮胡刀对付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
阳哥,今天我值班,中午回来带你去澡堂!他往头上抹了把发蜡,对着巴掌大的镜子左右端详,对了,晚上乐队排练,你一定要来!
周晓阳看着父亲年轻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他没有这个时代的任何身份证明。在1988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户。
上午,周晓阳在厂区闲逛,试图寻找回到未来的方法。路过厂办时,他注意到公告栏上贴着严打流窜人员的通告,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纺织厂女工们好奇的目光追随着他这个生面孔,让他如芒在背。
午饭时间,周建军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食堂角落:阳哥,我跟车间主任说了,临时安排你到机修班帮忙。王师傅答应给你弄个临时工作证!
这...能行吗周晓阳惊讶地问。
放心!周建军挤挤眼,王师傅是我师傅,他闺女正跟李强处对象呢!
就这样,周晓阳获得了在1988年的合法身份。下午,他跟着周建军学习修理纺织机,惊讶地发现父亲年轻时技术相当娴熟,那些复杂的机械原理在他手中变得简单明了。
建军,你挺厉害啊。周晓阳由衷地赞叹。
周建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爹说,手艺人才饿不着。
傍晚的排练比周晓阳想象的精彩得多。虽然设备简陋,但四个年轻人的热情弥补了一切不足。周建军站在用木板搭的舞台上,抱着一把红棉牌吉他,唱起《一无所有》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阳哥,给点意见!一曲终了,周建军跳下来,满头大汗地问。
周晓阳想了想,拿起吉他演示了几个更复杂的和弦走向:副歌部分可以这样改,更有层次感...
乐队成员们围上来,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周晓阳的手指。当晚,他们排练到厂区熄灯,周建军甚至忘了去澡堂的计划。
回宿舍的路上,周建军突然问:阳哥,你说我们有机会去广州演出吗
周晓阳想起父亲从未实现过的音乐梦想,心中一酸:当然有,只要坚持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奇妙的梦境。周晓阳白天在机修班帮忙,晚上和乐队混在一起。他教周建军更专业的发声方法,帮李强改进电子琴的音效,甚至用废料做了个简易的混响器。乐队的名气渐渐在厂区传开,连厂领导都表示要在五一汇演上重点看他们的节目。
四月最后一周,厂里突然来了批紧急订单,所有人必须加班。周建军和乐队成员们只能在深夜排练,常常练到凌晨。周晓阳注意到父亲眼下浮现的青黑色,却从未听他抱怨过一句。
4月30日深夜,排练结束后,周建军神秘地拉住周晓阳:阳哥,明天是我生日,晚上七点,锅炉房见!
第二天傍晚,周晓阳用临时工作证在厂外小卖部买了瓶汾酒——这在1988年算是奢侈品。当他推开锅炉房的门时,惊讶地发现里面挂满了彩色纸带,桌上摆着个奶油蛋糕,乐队成员和几个厂里的年轻人正冲他笑。
生日快乐!众人齐声喊道。
周晓阳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在为自己庆祝。周建军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精心包装的盒子:阳哥,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哪天生日,但相逢就是缘!
盒子里是一本崭新的《吉他演奏技巧》和一套琴弦。周晓阳眼眶发热——在他自己的时代,父亲送他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是套公务员考试教材。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矫情了!周建军大笑着打开酒瓶,今晚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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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锅炉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蓝色劳动布连衣裙的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布袋。
林小芳周建军惊讶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周晓阳的酒杯差点脱手——林小芳,他母亲的名字。眼前这个扎着麻花辫、眉眼清秀的姑娘,就是年轻时的母亲
我...我听说今天有人过生日...林小芳怯生生地说,从布袋里掏出个铁饭盒,做了点饺子...
周建军连忙介绍:这是财务科的林小芳,我们厂为数不多的高中生!又转向林小芳,这是我表哥周向阳,广州来的技术能手!
林小芳看向周晓阳,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周晓阳感到一阵电流般的悸动。这太奇怪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你母亲!但眼前这个羞涩微笑的姑娘,与记忆中那个为柴米油盐操劳的中年妇女判若两人。
尝尝我包的韭菜鸡蛋馅...林小芳把饭盒递给周晓阳,手指不小心相触时,她迅速缩回手,脸颊泛起红晕。
周晓阳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饺子,味蕾却仿佛失灵了。他看着周建军和林小芳说笑,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按照父母的说法,他们应该是在1990年的职工夜校认识的,现在这个时间线显然已经改变了。
聚会结束后,周建军执意要送林小芳回女工宿舍。周晓阳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吹散了些许酒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改写父母的人生轨迹,而这会带来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五一汇演当天,纺织厂礼堂座无虚席。当闪电乐队登台时,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周晓阳站在侧幕,看着父亲穿着借来的皮夹克,在追光灯下唱着自己改编的《信天游》,台风稳健得不像个业余爱好者。
演出大获成功。厂领导当场决定推荐他们参加市里的职工文艺比赛。庆功宴上,周建军被灌了不少酒,搂着周晓阳的肩膀说:阳哥,没有你我们不可能成功!
深夜,醉醺醺的周建军突然严肃起来:阳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晓阳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你修电子琴的手法,那些和弦进行...根本不像是业余爱好者。周建军直视着他的眼睛,而且你第一次见我,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正当周晓阳不知如何回答时,厂区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广播里传来急促的通知:全体机修班人员立即到三车间集合!进口设备故障!
周建军立刻清醒过来,抓起工具包就往外跑。周晓阳紧随其后,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父亲曾说过,1988年五一节后,厂里发生了重大事故,他的一个好朋友在那次事故中丧生。
三车间里已经乱成一团。一台巨大的德国进口纺织机冒着黑烟,几个工人正试图用灭火器控制火势。车间主任王师傅满脸油污地喊道:建军!快看看主控电路板!
周建军二话不说钻到机器底下。周晓阳跟过去,发现是电路短路引发的过热。凭借未来的电子知识,他很快找出了问题所在——一个劣质电容爆裂导致整个控制系统瘫痪。
得切断主电源!周晓阳喊道。
不行!王师傅急得直跺脚,这批外贸订单明天必须交货,停机损失太大了!
周建军咬了咬牙:我再试试!
就在这时,机器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金属撕裂声,一根断裂的传动轴朝着周建军头部飞射而来。周晓阳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把父亲猛地推开。
剧痛从肩膀传来,周晓阳感到温热的血液浸透了衬衫。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周建军惊恐万分的脸,和车间顶棚那盏摇摇欲坠的日光灯...
消毒水混合着来苏水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周晓阳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斑驳的天花板上旋转的绿色吊扇。左肩传来阵阵钝痛,他试着抬了抬手臂,发现被绷带固定成了木乃伊造型。
你可算醒了!周建军顶着两个黑眼圈从陪护椅上弹起来,昏迷三天了知道吗医生说你运气好,传动轴只是擦过肩胛骨...
周晓阳这才注意到病房里挤满了人。林小芳正在窗边拧毛巾,床头柜上堆着麦乳精罐头和苹果,墙上挂着妙手回春的锦旗——落款是春城第二纺织厂全体职工。
现在全厂都知道你舍己救人的事迹了。周建军递过搪瓷缸子,厂长特批用外汇券给你买的奶粉。
周晓阳抿了口甜腻的牛奶,突然瞥见周建军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布片——正是他受伤时穿的的确良衬衫。暗红的血迹边缘,露出半个褪色的卡通图案,那是他穿越前穿的《超级马里奥》主题T恤。
这料子我从来没见过。周建军摩挲着布料上的像素蘑菇,还有你昏迷时一直在喊手机,是新型对讲机吗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穿白大褂的医生举着X光片进来:周向阳同志,告诉你个好消息!医生把片子怼到他眼前,骨头没伤到要害,就是这金属碎片...
周晓阳盯着X光片上肩部明显的阴影,突然想起VR设备上的金属卡扣。难道穿越时那个装置嵌进身体了他慌忙摸向颈部,果然触到个硬物。
可能是弹片残留。医生严肃地说,建议观察两周,如果有发热症状...
不用手术周晓阳目瞪口呆。
年轻人要相信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嘛!医生掏出钢笔开药方,给你开点土霉素,每天记得换纱布。
等病房终于清静下来,周建军忽然压低声音:阳哥,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掀开自己的工装下摆,露出腰间月牙形胎记,你昏迷时护士给你擦身,我看见你肩头...
周晓阳浑身发冷,那个胎记和自己父亲的一模一样。他张了张嘴,窗外突然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林小芳推门进来,马尾辫上别着新买的红色发卡。
建军你去打点热水。她把铝制饭盒放在床头,我给向阳哥带了病号饭。
周建军欲言又止地离开后,林小芳舀起一勺鸡蛋羹:大夫说要补充蛋白质。她吹气的样子让周晓阳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也是这样喂他喝粥。
我自己来...周晓阳刚抬手就疼得龇牙咧嘴。
别动!林小芳按住他完好的右肩,你可是救了我们厂先进工作者的英雄。她指尖的温度透过病号服传来,周晓阳耳朵尖开始发烫。
喂完饭,林小芳从布包里掏出个随身听:建军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从华侨商店淘的二手货。她笨拙地按下播放键,邓丽君温柔的嗓音流淌而出: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周晓阳看着磁带缓缓转动,忽然注意到林小芳在偷偷抹眼泪。怎么了
那天要不是你推开建军...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泪珠砸在白色床单上洇出小圆点,我都不敢想...
周晓阳手足无措地想找纸巾,却摸到床头柜上的纱布。林小芳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破涕为笑,夕阳从窗外斜照进来,给她睫毛上的泪珠镀上金边。
养伤的日子比想象中热闹。每天都有工友来探望,周晓阳被迫喝了三十多碗骨头汤,听了二十几个版本的事故现场纪实。最离谱的说法是他空手接住了飞射的钢锭,气得医生在病房门口贴了静养谢客的告示。
这天下着小雨,周晓阳偷溜到花园透气,撞见周建军正在凉亭里挨训。车间主任王师傅挥舞着安全帽:擅自改装设备!无组织无纪律!
王师傅,这事不怪建军。周晓阳快步上前,那个电容是我建议更换的...
你还有脸说!王师傅唾沫星子飞溅,厂党委决定取消乐队参赛资格,周建军记大过处分!
周建军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处分我可以,但乐队...
还想着乐队王师傅把安全帽摔在石桌上,下个月全部去三线支援建设!
雨忽然下大了。周晓阳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想起他曾在酒醉后念叨:当年要是能去市里比赛...
那时母亲总会呛声:要不是你逞能,早当上副厂长了!
我有办法让订单按时交货。周晓阳突然说。两个男人同时转头看他。
现在生产线全停,德国工程师要下周才能到。王师傅冷笑,你能比资本主义国家的专家还厉害
周晓阳摸出随身带的圆珠笔,在病历本背面画起来:我们可以把三车间和五车间的设备并联,用四号机的备用轴承替换损坏部件...这是2023年常见的生产线应急方案,但在1988年无异于天方夜谭。
王师傅的眉头渐渐舒展:你小子从哪学的这些
广州那边...有中外合资厂...周晓阳硬着头皮编造。
方案意外获得厂领导认可。当晚,周晓阳披着军大衣在现场指挥,周建军带着机修班连夜改造设备。当第一匹合格布料下线时,东方已经泛白。
庆功会上,厂长亲自给周晓阳颁发技术革新能手奖状。周建军凑过来咬耳朵:阳哥,你刚才说流水线优化的时候,特别像我们厂长做报告...
滚蛋!周晓阳笑着踹他,牵扯到伤口又疼得抽气。林小芳急忙扶住他,发丝扫过他的脖颈,带着蜂花洗发精的清香。
市文艺汇演当天,周晓阳作为特邀技术指导坐在第一排。当闪电乐队奏响重新编曲的《我的中国心》时,他惊讶地发现周建军在间奏部分加入了摇滚元素。台下观众起初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算不算篡改红歌李强在后台紧张得直冒汗。
这叫新时代的诠释。周晓阳给周建军整理演出服,记得把长江长城那句升Key...
演出结束,文化局领导握着周建军的手连说三遍后生可畏。周晓阳看着被鲜花包围的父亲,忽然瞥见林小芳在幕布后朝他招手。
月光下的仓库后巷,林小芳从布包里掏出个铝饭盒:我自己腌的糖蒜,你配粥吃...她话没说完,突然被周晓阳拽到身后。
两个黑影从墙角晃出来,为首的男人穿着时髦的皮夹克:姓周的,别以为拿个奖就了不起!周晓阳认出这是另一支参赛乐队的鼓手。
你们改的曲子就是四不像!皮夹克啐了口唾沫,要不要爷爷教你们什么叫真正的音乐
周建军闻声赶来时,场面已经失控。周晓阳正用受伤的胳膊勒着皮夹克的脖子,林小芳举着扫把护在他身前。后来的混战中,周晓阳依稀听见周建军喊了句保护女同志,接着就被拽进了熟悉的黑暗。
再次醒来是在厂医务室,周建军正往他脸上涂红药水:阳哥你太虎了,缝了八针还敢打架...
林小芳呢
去给你煮鸡蛋了。周建军突然正色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他掏出一个烧变形的金属片,这是从你伤口取出来的。
周晓阳瞬间清醒——那是VR设备的记忆卡,表面还残留着未来公司的LOGO。
今天打扫锅炉房时发现的。周建军转动着金属片,和这个材质一样的东西,从你衣服里掉出来过...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周晓阳看着父亲手中闪烁的金属片,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金属片在日光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周建军用镊子夹着它在酒精灯上翻转:这种合金配方,春城冶金研究所都做不出来。
周晓阳盯着火焰中逐渐显现的二维码,喉咙发紧。这是未来公司的防伪标识,此刻正在1988年的酒精灯上显现,像某种荒诞的时空错位证明。
你昏迷时体温高达40度,伤口流出的血带着荧光。周建军从抽屉里取出玻璃片,上面凝结着发绿的血清,护士说像是夜光手表里的涂料。
窗外的广播突然开始播放《新闻联播》,报道中苏关系正常化的消息。周晓阳听着熟悉的播报声,想起这是改变父亲命运的关键年份——苏联专家撤离后,厂里那批设备再没人会修。
我是你儿子。周晓阳突然说,从2023年来的。
周建军的手抖了一下,金属片掉进搪瓷盘里叮当作响。走廊传来护士查房的脚步声,两人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对视,直到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
这个玩笑不好笑。周建军扯了扯嘴角,我连对象都没有...
你会在1992年和林小芳结婚,1994年有了我。周晓阳掀起病号服,露出腰间同样的月牙胎记,我出生时难产,你签了三份病危通知书,后来总说我的命是你跟阎王抢来的。
周建军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军用水壶灌了几口凉水,突然盯着周晓阳的右耳:你这里...是不是有颗红痣
周晓阳下意识摸向耳垂。这个遗传自父亲的显性特征,此刻成为最有力的证据。
去年冬天我掉进冰窟窿,有个算命的说...周建军声音发颤,说我命里有颗朱砂痣护体...他突然抓住周晓阳的手腕,所以你拼命救我,是因为...
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林小芳端着搪瓷缸冲进来:锅炉房老王说看到...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建军正半跪在病床前抓着周晓阳的手,两人泛红的眼眶和交握的姿势构成某种暧昧的错觉。搪瓷缸摔在地上,滚烫的姜糖水在水泥地面蔓延成奇怪的形状。
你们...林小芳后退半步,眼眶迅速蓄满泪水。
不是你想的那样!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解释持续到深夜。林小芳织毛衣的竹针在听到时空穿越时断成两截,又在听到未来儿媳时羞红了脸。周建军把二十年后的全家福照片(周晓阳钱包里的电子照片因穿越损坏)画在病历本上,笔触笨拙却传神。
所以你们本来不该现在认识。周晓阳指着歪歪扭扭的1990夜校字样,我可能已经改变了历史...
林小芳忽然起身翻找挎包,掏出个带锁的笔记本:上周我去市图书馆,在《电子技术》杂志里发现了这个。她展开夹在扉页的纸条,上面是周晓阳的字迹——因果律存在72小时修正期。
周晓阳浑身发冷,这是他穿越前写在测试文档上的备注。时空似乎正在自我修复,那些他以为的改变,或许早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市文艺汇演决赛前夜,周晓阳在锅炉房调试新做的混响器。周建军抱着吉他进来,月光从破损的玻璃窗斜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
明天唱完这首,我打算把乐队散了。他拨弄着琴弦,你说得对,人不能只靠梦想活着。
周晓阳手一抖,电烙铁在电路板上烧出焦痕。他想起2023年那个落满灰尘的琴盒,想起父亲总说年轻时疯过就够了。
如果我说...周晓阳咽了下口水,半年后文化局会来厂里选调文艺骨干,被选中的人能去北京进修...
周建军猛地抬头,琴弦发出刺耳的嗡鸣。
你会遇见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会在工人体育馆演出,会...周晓阳的声音哽住了,会写出那首《时光背面的我》。
锅炉房的铁门突然被风吹开,纷扬的雪片裹着《亚洲雄风》的旋律卷入屋内。周晓阳这才惊觉已到腊月,墙上撕剩的日历显示1988年12月24日——正是父亲人生转折点的前夜。
决赛当天,市工人文化宫座无虚席。当闪电乐队登场时,周晓阳在后台按下录音机。这是他熬了三夜组装的四声道录音设备,磁带里藏着给父亲的最后礼物。
前奏响起瞬间,周建军突然转身看向侧幕。周晓阳举起缠着绷带的手竖大拇指,发现父亲今天特意梳了和全家福里一样的偏分头。
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周建军的嗓音带着砂纸般的质感,台下观众随着节奏轻轻摇晃。当副歌突然转为摇滚编曲时,评委席的老艺术家们惊得扶正眼镜,年轻人却开始跟着跺脚。
林小芳悄悄挪到周晓阳身边:你教他的转调方法
是他自己...周晓阳突然顿住。父亲此刻的台风和二十年后KTV里的模样重叠,那些他以为消失的锋芒,其实始终藏在岁月褶皱里。
演出结束时,全场起立鼓掌。周建军握着话筒的手在发抖:这首歌,献给我的...他望向后台,周晓阳却已经不见踪影。
仓库顶楼,周晓阳正在用改装的收音机接收未来信号。记忆卡插进冒着火花的电路板时,夜空突然划过一道绿光。1988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远处传来零点的钟声。
果然在这里。周建军喘着气爬上铁梯,演出服上还粘着彩带,你要走了是不是
周晓阳把录音带塞进他手里:等你儿子十八岁时给他。
他...周建军喉结滚动,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固执、敏感,总和你吵架。周晓阳笑着抹了把脸,但他最遗憾的,是没听过你唱歌。
雪越下越大,周建军忽然哼起一段旋律。那是2023年周晓阳手机铃声的变调,此刻从父亲口中唱出,恍若隔世的回响。
电流声突然变得刺耳,周晓阳胸前的金属片开始发烫。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时刻,他看见林小芳举着伞跑来,围巾上落满星光。
2013年的春城旧货市场飘着槐花香,周晓阳蹲在摊位前,手指抚过老式三洋录音机的金属按键。当磁带开始转动时,岁月磨损的齿轮发出熟悉的咔哒声。
...时光背面的我
握着未来的手
在钢铁洪流里种下
一朵不谢的梦...
电流杂音中,父亲年轻的声音穿透二十五年光阴。周晓阳突然注意到歌词里藏着摩斯密码的节奏——这是他们穿越前夜约定的暗号。他颤抖着摸出手机录音,发现每段间奏里都有指甲轻敲话筒的声响。
老板,这磁带...周晓阳刚抬头就愣住了。摊主老头左脸颊的黑痣在阳光下泛着褐色,正在用锉刀修理半导体收音机。
小伙子,要不再搭你个宝贝老人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当年修锅炉房捡的,说是啥时光胶囊...
铁盒里躺着烧焦的VR设备碎片、泛黄的《无线电》杂志,还有张字迹模糊的演出票根。周晓阳突然认出老人是当年的乐队键盘手李强,他佝偻的背上依然印着闪电乐队的纹身贴。
当天深夜,周晓阳在公司实验室用3D打印机复原了记忆卡。当虚拟界面在2013年的电脑屏幕亮起时,整个房间突然断电。黑暗中有雪花点闪烁,渐渐拼凑出1989年元旦的锅炉房。
全息影像里,年轻的周建军正在往墙缝里塞铁盒:要是那个傻小子能看见...他突然转向镜头,眼中有穿越时空的了然,晓阳,冰像第二格有给你留的酱排骨。
现实中的周晓阳又哭又笑,VR眼镜被泪水模糊成一片星光。他突然想起十四岁那个雨夜,父亲浑身酒气地抱着琴盒回家,说在旧货市场找到老朋友的遗物。
**1988年12月31日
23:47**
周建军把昏迷的周晓阳背到铁轨旁,林小芳举着手电筒照亮结霜的枕木。真要这么做她裹着周晓阳的藏青色夹克,鼻尖冻得通红。
他属于未来。周建军将记忆卡塞进养子胸前的伤口,荧光的血滴在雪地上画出北斗七星,再说...他摸了摸西装内袋的夜校报名表,某人还要教我认五线谱呢。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林小芳突然抓住周建军的手:你说他回去后的世界...我们还会相遇吗
我赌五毛钱。周建军笑着掏出两张电影票,《庐山恋》,明天下午两点
第一片雪花落在周晓阳睫毛上时,时空裂缝在他身下绽开。恍惚间,他听到两个重叠的声音在唱:...时光背面的我握着未来的手...
**2023年清明
周家祖坟**
周晓阳把修复好的磁带放进防水盒,埋在父亲墓碑。起身时发现碑前摆着瓶喝了一半的汾酒,商标上歪歪扭扭画着闪电标志。手机突然震动,医院发来消息:林小芳女士术后苏醒,提及想听《军港之夜》。
春雨淅沥的回家路上,周晓阳的蓝牙耳机突然串频,传出带着电流杂音的吉他声。后视镜里,有个穿皮夹克的虚影在副驾驶座轻轻打拍子。
等红灯时,他打开车载冰箱,在保鲜盒里发现几块酱排骨。导航屏幕莫名切换到1988年的春城地图,光标在纺织厂旧址闪烁成心形。
爸,这次换我教你。周晓阳按下录音键,对着空气唱起新写的歌,...在岁月褶皱里藏着年轻的你...
仪表盘上的电子日期突然开始倒流,雨滴悬浮成璀璨的星河。后座传来熟悉的烟味,周晓阳没有回头,只是把音量调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