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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血衣醉仙
残夏的秦淮河涨起浑黄的水,淹没了徐府旧址的青石阶。我撑着油纸伞站在新开的醉仙楼前,檐角铜铃早换成西洋琉璃灯,却仍有三两雨燕绕着空转圈,像在啄食看不见的蛛丝。
第七个了。醉仙楼掌柜攥着串迦南木佛珠,青白脸皮被灯笼映得发绿。他说的是近半月来,那些从画舫坠河的公子哥——个个穿着杏红中衣,尸身沉底三日必定浮起,心口处都嵌着片越窑瓷。
我蹲在码头查看最新捞起的尸首,忽见死者紧握的拳头里渗出黑水。掰开僵指,半块腐坏的枣木镇纸正黏着张绉纱帕子。浸在河水里本该模糊的绣样,被尸水泡过后反而显出朵带血的并蒂莲。
子时三刻,我摸到暗香阁顶层的天字房。雕花拔步床挂着杏红纱帐,铜镜四角却贴着泛白的驱邪符。梳妆匣最底层藏着幅未完成的绣品,针脚停在水鸭交颈处,银丝线上结着层冰霜——正是柳姨娘生前最擅长的顾绣手法。
更漏声里,窗外飘来丝竹声。推窗望去,河心不知何时多了艘朱漆画舫,穿杏红衫子的歌女正对镜梳头。我掷出桃木簪破开幻象的刹那,镜中映出的徐夫人突然转头,十指长出青黑长甲,将歌女的影子撕成碎片。
我在河滩摆下七星引魂阵那夜,上游漂来具黑沉木棺材。撬开棺盖,徐夫人泡胀的尸身竟爬满发光的水藻,腕间沉香珠串已化作赤红珊瑚。最骇人的是她脖颈勒痕处,缠绕着根婴儿脐带般的血线,另一端直通河底。
渔网捞起的青铜匣解开封印时,整条秦淮河的鱼虾都在翻腾。匣内羊皮卷记载着徐氏高祖为求漕运平安,将嫡女沉河献祭的旧事。泛黄纸页间夹着片人指甲,经百年河水冲刷,仍能辨出徐氏宗祠特有的五蝠纹。
中元夜百鬼出行时,我以青铜匣为媒打开阴阳路。奈何桥头雾气散尽,却见柳姨娘与徐夫人的魂魄缠作一团,孟婆灯照出她们额间相同的朱砂痣——原是三百年前被献祭的徐氏女,魂魄裂作两半历劫轮回。
当第一缕秋阳刺破河雾,青铜匣在香灰里碎成齑粉。对岸暗香阁传来婴啼,新生的歌姬之女臂带红莲胎记。我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终于明白有些因果,纵使孟婆汤也洗不净前尘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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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井底鸣冤
秋雨打在醉仙楼新漆的朱红廊柱上,蜿蜒成一道道血泪痕。我蹲在地窖青砖前,指尖拂过砖缝间凝结的白色结晶——这是浸泡过糯米浆的镇魂灰,本该封在义庄停灵棺下的厌胜之物,如今却出现在酒楼储冰的暗室。
先生当心!跑堂阿贵突然拽住我后襟。他手中的烛台歪斜,照出砖墙上几道深达寸许的抓痕。我凑近细看,青苔覆盖的凹槽里嵌着片染血的指甲,甲面五蝠纹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青。
寅时梆子响过三声,我摸出三枚开元通宝压在东南墙角。当铜钱突然立起旋转时,阿贵手中的烛火骤然变成幽蓝。砖墙缝隙渗出腥臭的黑水,隐约可见数条细如发丝的血线在水面游弋,竟是朝着地窖深处那口被铁链锁死的八角井而去。
井沿镇魂符剥落的瞬间,整座醉仙楼都在颤动。我以桃木剑挑断锈蚀的铁链,井底忽然传来婴儿啼哭,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垂下的绳梯浸满滑腻水藻,井下寒气竟比冰窖更甚,每下一阶都能听到砖石缝隙传来指甲抓挠声。
徐府当年打这口井,说是要引活水养锦鲤。阿贵举着火折子的手不住发抖,可自从柳姨娘投了井,老爷就让人用生铁浇死了井口......
话未说完,井水突然暴涨。我抓住阿贵衣领急退三步,浑浊的水面浮起件杏红肚兜,金线绣的鲤鱼眼珠突然转动,鱼嘴里吐出团缠着胎发的青瓷片。当瓷片拼出半张美人面时,井壁青砖缝隙开始渗出鲜红液体,竟在潮湿砖面勾出幅血绘的《百子千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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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墨魂惊变
城西当铺的朝奉捏着枣木镇纸反复端详,鼻梁上的西洋眼镜滑到下巴:这刀工是徐家账房独门绝技,您看这日进斗金的篆字,转折处必带雀尾钩——可徐府走水那夜,张账房明明葬身火海......
我站在滴翠轩二楼的雕花窗前,望着运河上往来货船。跑码头的脚夫正在卸红木箱,箱角铜包边刻着徐氏商号的飞燕纹。当一箱青瓷花瓶不慎摔碎时,围观人群突然惊叫着散开——瓷片堆里竟蜷缩着具猫尸,肚皮上缝着张浸血的黄表纸,朱砂符咒与徐府账簿批注的笔迹如出一辙。
子夜潜入义庄,守棺人老周的酒葫芦还温着。他掀开徐夫人棺盖时,我注意到尸身脖颈的血线已蔓延至心口,在惨白皮肤下形成朵含苞红莲。更诡异的是棺底阴刻的镇魂咒,刀痕里渗出的不是尸油,而是带着墨香的稠血。
徐夫人头七那晚,老朽亲眼见砚台自己磨墨。老周用烟杆敲了敲西墙停灵棺,您瞧这些棺材,但凡徐家血亲的,棺底都生着墨色苔藓。
我以银针蘸取棺底墨血,针尖竟浮现出细小篆字。当排列出戊寅年三月初七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这正是徐府当年与河神结契的日子。墨迹在宣纸上渐次晕染,最终显出一张残缺的漕运图,标注的红圈处赫然是醉仙楼地窖那口怨气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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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镜魇双生
暗香阁顶层的铜镜蒙着血雾。我以无根水擦拭镜面时,指尖突然触到凹凸纹路——镜背阴刻的缠枝莲纹间,竟藏着七颗排列成北斗状的银钉。当最后一颗银钉被拔出,镜中突然伸出只青紫手臂,腕间沉香珠串叮当作响。
道长何必苦苦相逼。镜中传来柳姨娘的叹息,她的脸在波纹中时而是妙龄歌姬,时而是白发老妪,三百年前徐氏女裂魂镇河,三百年后不过是想借胎还阳......
话音未落,整面铜镜突然爬满冰霜。徐夫人腐烂的面容从镜框渗出,脖颈血线变成赤红锁链缠住我的手腕。当桃木剑斩断锁链的刹那,镜面迸裂的碎片里飞出无数杏红丝线,每根丝线都系着个啼哭的婴灵,脐带另一端全都通向醉仙楼方向。
中元夜百鬼哭嚎时,我带着青铜匣登上运河画舫。当孟婆灯照亮柳姨娘与徐夫人的魂魄,第三道虚影终于从她们交融的魂体中剥离——那是个穿着前朝服饰的妇人,怀中婴儿额间朱砂痣正与醉仙楼新生女婴的胎记重合。
河面突然掀起丈高黑浪,青铜匣在船头剧烈震颤。匣中羊皮卷浮出水面,残缺的活祭契约下竟还压着张合婚庚帖。当徐婉娘与河伯的名字被血浪冲散,整条秦淮河的灯笼同时熄灭,无数青瓷碎片从河底升起,在半空拼成三百年前新娘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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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河神娶亲
中元夜的河风裹着纸钱灰扑在脸上,我站在画舫船头,看着孟婆灯里的三缕魂魄逐渐扭曲融合。青铜匣在甲板上剧烈震动,匣缝溢出的黑水竟在木纹间勾勒出蜿蜒的河道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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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可听过双尸渡魂卖馄饨的老周头不知何时出现在船舷,他佝偻的背上渗出腥臭的淤泥,徐家祖上在河底养了两具活尸锚,一具镇着水运财路,一具拴着子孙阳寿......
话音未落,整条画舫突然倾斜。我抓住桅杆回头望去,徐夫人的尸身不知何时攀上船尾,泡烂的手指正抓着柳姨娘的绣鞋往河里拖。她们脖颈间的血线此刻已缠作麻花状,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
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剑尖刚触到血线就听见婴儿啼哭。河面突然冒出上百个水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片杏红绸缎。当绸缎拼成嫁衣的瞬间,对岸荒废的河神庙传来唢呐声,两顶缠着水藻的花轿正从庙门缓缓升起。
要变天了。老周头突然咧嘴一笑,满口黑牙里钻出几条透明的小鱼,三百年前的新娘要回来讨嫁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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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墨池画皮
子时的更鼓惊飞檐角乌鸦,我举着火折子摸进徐氏墨坊。坍塌的梁柱间散落着刻有飞燕纹的砚台,每块砚池都积着层发臭的墨汁。当月光透过破窗照在正堂匾额上,翰墨千秋四个金字突然渗出鲜血。
后院墨池飘着腐叶,我蹲下身时水面突然映出张美人面。那面容三分似柳姨娘七分像徐夫人,眼角却多颗朱砂痣。伸手搅动池水时,指尖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竟是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
小心!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转身只见廊下站着个穿杏红襦裙的女子,她手中的越窑花瓶落地迸裂,瓷片划过她苍白的脚腕竟没有流血。待要细看时,女子已退入阴影,地上只余几片沾着胭脂香的碎瓷。
我在墨池边燃起犀角香,青烟中浮现出无数细如蛛丝的血线。顺着血线追踪到西厢房,推开门就见墙上挂着幅未点睛的仕女图。画绢右下角钤着方徐氏藏画的印章,印泥里混着金箔与骨灰。
突然有冰凉的手搭上肩膀,铜镜中映出女子半边面容:道长不是要找胎发瓷么她伸出腐烂的手指指向画轴,把眼睛点上,就能看见徐家藏在墨里的魂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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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血瓷重生
暴雨冲刷着醉仙楼的琉璃瓦,我握着从墨坊取回的紫毫笔,笔尖蘸的是混着朱砂的棺底墨血。地窖怨气井中不断传来瓷器碰撞声,井水已经漫到第三级台阶,水面漂浮的杏红肚兜正渗出血丝。
要来了!阿贵突然指着水面惊叫。井底升起团萤火虫似的蓝光,细看竟是无数碎瓷片在自发拼合。当最后一片青瓷归位的刹那,整口井突然传出婴儿啼哭,井壁渗出带着胭脂香的黑水。
我挥笔在瓷胎上点下双目,瓷人偶突然睁开猩红的眼睛。它脖颈处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正是三百年前徐婉娘投河时的致命伤。更诡异的是人偶腕间的五蝠纹胎记,竟与醉仙楼新生女婴的印记分毫不差。
子夜梆子响时,整条秦淮河突然静止。河心升起十二具青石棺椁,每具棺材都刻着不同的生辰八字。当棺材盖板同时滑落,里面竟都是身穿嫁衣的瓷偶,心口处嵌着的青瓷片正发出共鸣般的嗡鸣。
这才是真正的活人锚。老周头的声音从河底传来,他的身体正在融化,露出里面千疮百孔的瓷胎,徐家用十二代新娘的魂魄养着河脉,如今该轮到......
话音未落,我怀中的青铜匣突然炸裂。羊皮契约的碎片在空中重组,显露出被朱砂划掉的第二条款——若献祭中断,当以嫡系血脉重塑瓷身。醉仙楼方向传来女婴响亮的啼哭,檐角铜铃同时迸裂,碎瓷如雨般坠入血色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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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三生照骨(上)
秦淮河结冰那日,醉仙楼地窖渗出的黑水在台阶上冻成狰狞的人面。我握着从河底捞起的青铜镜残片,镜面倒映的女婴脸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冰面时,暗香阁突然传来凄厉的猫叫——那只总在屋顶徘徊的黑猫,此刻正用利爪抓挠着自己背上的皮毛。
这是照骨镜的碎片。瘸腿的货郎蹲在炭盆前呵气,他缺了食指的右手捏着镜片,徐家初代主母下葬时,棺内陪葬了九面这样的镜子,说是要照透三生孽债......
我跟着他来到城隍庙后的乱葬岗,月光下的坟堆间竟立着半截汉白玉碑。碑文记载着明洪武年间徐氏献女的旧事,但徐婉娘的名字被朱砂反复涂抹,最后竟用金漆改写为徐门周氏。
货郎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青瓷碎片:其实当年被沉河的......话未说完,他脖颈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整个人在我面前碎成一地瓷渣。那些碎片自发拼成个逃字,又被夜风吹散在荒草间。
子时三刻,我循着镜片指引找到徐氏祠堂遗址。残垣断壁间有口盖着石磨盘的枯井,井绳上凝结的冰晶里封着几缕灰白头发。当用黑猫血浇透井沿时,井底传来瓷器碰撞的清脆响声,隐约还有女子在哼唱扬州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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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三生照骨(下)
垂入井中的麻绳突然绷直,我顺着结冰的井壁滑向深处。井底并非预料中的淤泥,而是个穹顶绘满星图的石室。十二盏长明灯围着一面等人高的铜镜,镜框缠着早已枯朽的合欢花枝。
你终于来了。镜中浮现出穿马面裙的女子,她怀中的襁褓渗出黑水,三百年前徐氏夺我儿性命镇压河脉,三百年后该让他们尝尝魂魄永锢的滋味了。
铜镜突然映出醉仙楼的景象:新生女婴的襁褓正在渗血,那些血迹在锦缎上勾勒出完整的漕运图。更骇人的是她瞳孔深处,竟闪烁着与活人锚瓷偶相同的青芒。
当我举起镜片想要破除幻象时,整面铜镜突然爬满冰裂纹。镜中女子发出悲鸣,她的身体随着裂纹碎成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浮现出不同年代的新娘投河场景。最后一块碎片映出的,竟是徐府账房先生手持枣木镇纸,在暗香阁梁柱刻符的画面。
石室开始坍塌时,长明灯突然全部转向。火焰在墙面投出徐氏先祖的跪像,他们手中捧着的不是族谱,而是个浑身嵌满瓷片的婴儿。井口传来惊天动地的碎裂声,整条秦淮河的冰面同时炸开,数百具青瓷棺椁如莲花般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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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瓷婴哭夜(上)
河心升起的瓷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划着小舟靠近时,船桨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水底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婴孩手掌,那些青紫色的小手全都抓着褪色的杏红绸缎。
道长小心!阿贵在岸上嘶吼的瞬间,我怀中的青铜镜碎片突然发烫。最近那具瓷棺的盖板缓缓滑开,里面蜷缩着具不足三尺的瓷偶,心口处的青瓷片上赫然刻着醉仙楼女婴的生辰八字。
瓷偶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睛,从七窍中钻出沾满黏液的水草。那些水草在空中扭结成古篆体的债字,随后猛地扑向我的面门。桃木剑斩断水草的刹那,整条运河响起震耳欲聋的啼哭,两岸民宅的窗纸同时渗出鲜血。
我跟着血迹来到暗香阁后院,那株枯死的柳树竟在寒冬抽出新芽。树根处翻涌着腥臭的黑水,一具裹着锦缎的瓷棺正缓缓升起。棺盖缝隙间垂落几缕胎发,发丝末端系着的银铃铛,正是徐夫人当年陪嫁的物件。
当用青铜镜碎片照向瓷棺时,棺内突然传出指甲抓挠声。棺盖被顶开的瞬间,数十只瓷偶小手扒住边缘,每个瓷偶腕间都戴着缩小版的沉香珠串。它们齐刷刷转头望来,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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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瓷婴哭夜(下)
瓷偶们手拉手围成圈跳起诡异的舞蹈,它们脚下积水映出的却不是倒影,而是徐府当年焚烧账本的画面。火焰中飘散的灰烬里,隐约可见用合欢花汁写的密信残片:......丙辰年选中的祭品已有身孕,恐胎气冲撞河神,特以墨血咒转煞......
突然有冰凉的小手抓住我的脚踝,低头看见个浑身裂痕的瓷偶正在哭泣。它从腹腔掏出具猫尸,猫爪上缠着浸血的黄表纸——正是当初在码头货箱里发现的那只。当展开符纸对着月光时,朱砂咒文竟与徐夫人棺底的墨血咒完全重合。
子时梆子响起的刹那,所有瓷偶突然静止。它们齐刷刷指向醉仙楼方向,眼窝里滚出混着金粉的血泪。我顺着指引冲上顶楼厢房,发现女婴的摇篮正在自发摇晃,襁褓上的血渍已凝成完整的活祭契约。
终究是逃不过......沙哑的叹息从房梁传来,账房先生像壁虎般倒挂在阴影里。他手中的枣木镇纸正在融化,滴落的松香里封存着历代祭品的记忆残片,徐家用换命术把灾祸转嫁给外姓孕妇,那些胎儿都成了活人锚的器灵......
他突然撕开衣襟,露出胸口碗口大的青瓷斑。那些瓷化皮肤下涌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混着碎瓷片的黑色河水:我守着这些秘密活了六十年,现在该让真正的债主来讨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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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阴阳窑变(上)
秦淮河畔的芦苇荡燃起幽蓝鬼火,我跟着瓷婴血泪的指引来到荒废的徐氏古窑。残破的龙窑顺着山势蜿蜒如骨节,每处窑口都贴着褪色的双喜字,窑砖缝隙渗出带着胭脂香的黑色油脂。
这可不是烧瓷的窑。卖馄饨的老头突然从窑顶探出头,他手中的马灯映出窑壁密密麻麻的手印,徐家每逢丑年寅月,就要在这里烧活人——您瞧这祭窑石上的血沁,浸了三十代新娘的魂灵。
窑洞深处的供桌上,半截龙凤烛突然自燃。跳动的火苗里浮现出周氏投窑的场景: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跃入窑火,飞溅的瓷胎竟在空中凝成十二个哭嚎的瓷偶。更骇人的是窑神像手中的陶杵,分明是根嵌满人牙的脊椎骨。
当我触碰祭台上龟裂的瓷碗时,整座龙窑突然响起尖锐的哨音。窑砖缝隙钻出无数血线,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蚕茧。茧中传来婴儿吮吸声,透过半透明的血膜,可见醉仙楼女婴正被青瓷丝线缝入具空棺。
清虚道长!阿贵浑身是血地撞进窑洞,他手中攥着半幅被撕碎的绣品,暗香阁的姑娘们......全都变成瓷偶了!展开的残破绸缎上,用胎发绣出的河道图正渗出黑水,标注的红点恰是这座古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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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阴阳窑变(下)
子时的梆子声在窑洞内回响成百鬼哀鸣。我割破掌心将血抹在窑神像眼窝,石像突然流出混着瓷粉的泪。泪滴在祭台刻出幅星图,北斗七星的方位对应着七口冒着青烟的窑井。
这是七煞镇魂井。账房先生的声音从最深处的窑井传来,他的下半身已与瓷胎融合,徐家把历代难产而亡的妇人封在井底,用她们的怨气滋养活人锚......
井底突然伸出数十双瓷化的手,每只手掌都托着个蠕动的血肉团。那些肉团表面覆着层半透明的瓷膜,依稀可见未成形胎儿的轮廓。最中央的瓷手捧着块龙凤玉佩,正是徐夫人大婚时戴过的旧物。
当玉佩接触井水的刹那,整座龙窑的地面开始塌陷。裂缝中升起具三丈高的瓷棺,棺面绘着百子千孙图,每个婴孩的眼睛都是会转动的青瓷珠。棺盖缓缓开启时,周氏的尸身端坐其中,腐烂的双手正捧着个未上釉的素胎。
就差最后一把火了。周氏空洞的眼窝转向我,她怀中的素胎突然裂开道缝隙,用道长的纯阳血来开窑,我的孩儿就能......
账房先生突然暴起,瓷化的身躯抱住周氏滚入窑井。惊天动地的碎裂声中,十二具活人锚破棺而出,它们脖颈相连组成锁链,将女婴的襁褓拽向沸腾的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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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人瓷换命(上)
暗香阁的梁柱在暴雨中渗出黑血,我抱着女婴撞开顶楼密室。铜镜背面嵌着的七颗银钉正在融化,镜面浮现出徐府祠堂的密室——那里悬着三百盏长明灯,每盏灯芯都裹着片染血的青瓷。
乾坤倒转,子午换命。我用桃木剑划开女婴襁褓,她心口的红莲胎记已蔓延成河道纹。当蘸取徐夫人棺底墨血点在胎记上时,整座醉仙楼突然倾斜,地窖怨气井中升起具缠满水藻的青铜鼎。
鼎内漂浮着十二个琉璃瓶,每个瓶中都封着团跳动的胎火。最古老的瓶子表面刻着周氏的生辰,胎火中蜷缩的胎儿竟长着獠牙。当女婴的哭声与胎火共鸣时,青铜鼎突然浮现出徐氏初代家主的虚影,他手中握着把沾满骨渣的瓷刀。
徐氏血脉必须延续......虚影挥刀斩向女婴,刀刃却被突然出现的柳姨娘魂魄挡住。她的绣鞋化作万千金线缠住鼎足,徐夫人的尸身从井底浮出,腐烂的双手死死扣住虚影的脖颈。
整座鼎开始剧烈震颤,封存三百年的胎火接连爆裂。每个破碎的琉璃瓶都释放出团黑雾,雾中浮现出历代祭品惨死的画面。女婴突然睁开赤红的双眼,她挥舞的小手中飞出片带血的青瓷,正正嵌进虚影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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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人瓷换命(下)
中元节的月光突然变成血红色,我抱着女婴跃入沸腾的秦淮河。水底沉眠的千百具瓷棺同时开启,历代新娘的魂魄化作荧光水藻缠住女婴。她心口的红莲胎记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闪着金光的古老咒文。
就是现在!我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青铜镜碎片上。镜光刺破河底黑暗的刹那,周氏的魂魄从十二具活人锚中剥离。她腐烂的面容迅速恢复成投河时的模样,怀中的婴灵却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
整条河道突然倒流,我与女婴被卷进巨大的漩涡。水下升起座青瓷祭坛,坛中央立着块刻满生辰八字的无字碑。当女婴的血滴在碑顶时,周氏突然发出凄厉的哀嚎——碑身浮现出的不是徐氏家徽,而是三十代祭品共同按下的血手印。
原来都是骗局......周氏的魂魄开始消散,她怨恨地望向河面,徐家早将我的孩儿炼成镇物,所谓的活人锚不过是......
女婴突然伸手抓住即将消散的魂光,她脖颈间浮现出与周氏相同的朱砂痣。河水突然平静如镜,映出三百年前的真实场景:周氏怀抱的婴孩被徐氏家主亲手剜心,那颗心脏正在青铜鼎中跳动,渐渐化作醉仙楼的地基。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水面时,女婴发出清亮的笑声。她心口的咒文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朵含苞待放的金莲。河底所有瓷棺同时沉入淤泥,只剩那块无字碑静静矗立,碑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众生皆苦,无债可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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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金莲渡劫
霜降那日,醉仙楼檐角的琉璃灯尽数碎裂。我站在重开的染坊前,看伙计们晾晒新染的杏红绸缎。阿贵抱着个锦盒匆匆跑来,盒中装着从古窑遗址挖出的青瓷枕,枕面天然纹路竟构成幅婴戏莲叶图。
女婴颈后的朱砂痣消失了。暗香阁的老鸨递来张绣帕,帕角并蒂莲的银线泛着奇异暖意,今早发现她枕边落着朵金莲,花心里嵌着片带血的青瓷......
我冒雨登上荒废的河神庙,神像手中的陶杵已化作齑粉。供桌下压着卷泛黄的族谱,最后一页空白处浮现出血字:癸卯年九月廿三,孽债消。翻开背面,竟是用胎发绣出的河道图,所有标注的凶煞之位都开出了金色莲花。
黄昏时分,运河上漂来盏莲花灯。灯芯燃着的不是蜡烛,而是块跳动的青瓷碎片。当灯影掠过水面时,我分明看见周氏与徐夫人并肩而立,她们怀中抱着个眉眼如莲的婴孩,渐渐消散在粼粼波光之中。
河风送来染坊新调制的海棠香,混着若有若无的梵唱。对岸醉仙楼传来女婴的笑声,檐角铜铃轻轻摇晃,惊飞一群啄食祭品果子的灰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