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鬼面天师
永宁坊的晨雾裹着纸钱灰,姜昭推开解厄斋的雕花木门时,檐角铜铃惊起一串寒鸦。腐木门轴吱呀作响,惊散了巷口野狗刨食的动静。她垂眸扫过门槛上几滴暗红血渍,指尖在青铜鬼面的护心咒上摩挲片刻——昨夜护城河捞起的浮尸,后颈朱砂痣的位置与三年前毒杀父亲的刺客如出一辙。
掌柜的,真能驱邪绸缎庄老板娘攥着帕子挤进门槛,金线绣的牡丹裙摆扫过青砖,带起一阵刺鼻的苏合香。姜昭抬眼时,妇人鬓边金步摇晃得厉害,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案上黄符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压着的翡翠净瓶图样。姜昭瞳孔微缩,这是今晨从当铺赎回的母亲遗物。七岁那夜,生母林氏被剜去双目前,曾用这净瓶盛过她的指尖血:昭儿记住,荧惑守心之日,鬼面映星之时......
三十两。她蘸着朱砂打断妇人的絮叨,笔尖在符纸上勾连北斗,要现银。
铜钱串忽地无风自动,五枚通宝撞出清脆声响。姜昭腕间疤痕隐隐发烫,这是三年前那碗杏仁羹留下的印记。彼时继母王氏将瓷勺递到她唇边,笑眼里淬着毒:昭儿风寒未愈,该多补补。若非袖中铜钱示警,此刻她的坟头草也该齐腰了。
门外骤然传来马嘶声。玄色衣摆掠过门槛的刹那,姜昭笔尖一颤,七星符最后一笔歪向凶煞位。蟠螭纹刀鞘当啷撞上门框,绣春刀的冷铁腥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姜姑娘好手段。裴湛屈指弹了弹画歪的符纸,拇指有意无意擦过刀柄螭纹。姜昭瞥见他左耳后一点朱砂痣,忽觉喉间旧伤灼痛——七岁上元夜,她从拍花子刀下救出的锦衣少年,耳后也有这般红痣。
绸缎商吓得打翻茶盏,褐渍在符纸上洇出鬼脸。姜昭反手将残符拍在妇人额间:子时前贴在库房梁上。转身取下博古架龟甲时,袖中罗盘针尖正死死指着裴湛心口。
大人不妨直言。她将龟甲掷入火盆,裂纹如恶鬼睁目,可是发现了画皮妖的踪迹
裴湛突然逼近,掌心薄茧擦过她鬼面边缘:义庄十七具尸首不翼而飞,每具后颈都有朱砂痣。他气息扫过她结痂的伤疤,与三年前户部尚书暴毙案,当真毫无干系
铜钱串哗啦崩开,两枚通宝滚落脚边。姜昭俯身去捡,却见其中一枚背面赫然刻着昭明篆文——这是今晨从护城河浮尸口中抠出的陪葬钱!电光石火间,母亲临终画面与裴湛的眉眼重叠:血泊中的林氏攥着半块螭纹玉佩,与她方才在裴湛腰间瞥见的一模一样。
今夜戌时,乱葬岗。她碾碎龟甲灰烬,在裴湛刀鞘上画出星图,劳烦大人备好黑狗血与桃木钉。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姜昭独坐解厄斋擦拭翡翠净瓶。瓶底映出她鬼面下的疤痕,恍如当年母亲用朱砂笔在她眉心点的星印。檐角铜铃骤响,她抬眼望见裴湛立在巷口,手中提着的黑狗血桶沿滴落猩红,在地上汇成北斗之形。
姜姑娘的铜钱阵,困得住水鬼却防不住人心。他甩来一物,正是刻着昭明的通宝,这枚永昌钱,该物归原主了。
姜昭接住铜钱的瞬间,瓶身突然映出漫天星斗。紫微垣东南,破军星正迸出血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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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画皮惊魂
子时的梆子声未落,绸缎庄库房已漫起腥甜血气。老板娘攥着姜昭给的七星符缩在墙角,烛火将她的影子扯成扭曲的鬼爪。樟木箱上的铜锁咔嗒一声弹开,腥风卷着蚕丝扑灭烛芯,黑暗中响起指甲刮擦箱板的吱嘎声。
闭气!姜昭甩出铜钱阵的刹那,青面獠牙的鬼影已从箱中窜出。腐烂的指尖擦过她耳际,带起一缕断发。五帝钱撞上鬼影后颈时迸出火星,照亮一枚胭脂色的朱砂痣——与三年前端来杏仁羹的厨娘后颈那颗分毫不差。
裴湛的绣春刀横劈而来,刀刃却穿透鬼影斩在梁柱上。木屑纷飞间,姜昭瞥见鬼魂腹部鼓胀如孕妇,青紫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是子母蛊!她疾退三步扯断铜钱串,沾血的通宝凌空结成八卦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鬼影发出凄厉尖啸,腐烂的面皮簌簌剥落,露出半张爬满白蛆的妇人脸。姜昭瞳孔骤缩——这正是投井而亡的姜府厨娘赵氏!记忆如潮水翻涌:那日厨娘端药时袖口沾着苏合香,而井中捞出的尸首手中,死死攥着王氏的翡翠耳珰。
咯咯……小姐终于想起来了鬼魂腹部裂开血口,一团裹着胎衣的肉块滚落在地。肉块表面突现人脸,竟是赵氏早夭的幼子模样!裴湛挥刀欲斩,却被姜昭厉声喝止:刀气会惊动母蛊!
肉块突然暴涨成丈余肉藤,顶端裂开菊花状口器。姜昭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雷纹,一掌拍向地面。青砖缝隙渗出朱砂般的液体,瞬间将肉藤烧成焦炭。残骸中飘出张黄符,上面生辰八字让姜昭浑身发冷——这正是她被玄霄子借走的命格!
屋顶瓦片轰然碎裂,淬毒袖箭擦着裴湛咽喉钉入砖墙。箭尾黄绢无风自展,血字在月光下狰狞如蜈蚣:子时三刻,姜府后巷,换你娘的残魂。
裴湛揽住姜昭急退,星宿刀挑飞第二波暗器。怀中人鬼面冰凉,他却觉掌心触到一片湿黏——姜昭后背不知何时被划开三道爪痕,翻卷的皮肉间隐约可见青黑经络。
尸毒入心脉活不过三日。他将解毒丸塞进她齿间,语气难得焦躁,你早知道库房有诈
姜昭咽下药丸轻笑,指尖抚过鬼面内侧新裂的纹路:赵氏之子死于痨病,棺材用的却是百年雷击木。王氏若只想灭口,何必费心镇魂她突然扯开裴湛衣襟,露出他心口北斗状红痣,大人可知,紫微星傍身者,本就是邪祟最好的药引
暗巷中传来更夫惊叫,两人追至后门时,只见地上一滩腥臭黏液。裴湛用刀尖挑起半片鱼鳞状人皮,月光下显出血色符咒。姜昭的罗盘针尖突然指向西方,那里正是二十年前织女献祭的桑林旧址。
红绸浸的不是染料,是处子心头血。她碾碎人皮冷笑,赵家为染出‘凤凰泣血’绸,将长女活埋桑林。怨魂附在蚕种上,这才孕出血蚕丝。五帝钱忽地腾空组成箭簇,直指库房梁上悬着的红绸。
裴湛挥刀斩落绸缎,裂帛声中掉出个描金木盒。盒中黄绢记载着骇人秘术:以血蚕丝绣人皮,佐以子母蛊,可令亡者借胎还魂。姜昭翻到末页时呼吸一滞——落款处的螭纹印鉴,竟与裴湛玉佩上的纹路完全相同!
玄霄子要的不是画皮妖。她将木盒掷入火盆,看火焰吞没昭明二字,他要用紫微星命,复活本该死在二十年前的昭明太子。
更鼓声撕破死寂,姜昭腕间铜钱突然齐齐龟裂。裴湛伸手欲扶,却被她袖中窜出的墨斗线缠住手腕。线头浸过黑狗血,在他皮肤上烫出北斗灼痕。
从此刻起,你我命盘相连。她鬼面映着火光,眼中星河暗涌,要破这死局,大人得先说实话——
萧景湛……是你本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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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换命之术
乱葬岗的磷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姜昭的鹿皮靴踩碎一节腿骨,腐土中渗出暗绿色黏液。裴湛的犀角灯扫过嶙峋怪石,光影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那些符纹并非画在表面,而是从尸骸血肉中生长而出,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阴阳界的裂缝比三年前宽了三指。姜昭蹲身用罗盘丈量地缝,青铜指针突然倒转,直指西南方一处塌陷的坟冢。坟头斜插着半截石碑,碑文被酸液腐蚀得模糊不清,唯有昭明廿三年几个字隐约可辨。
裴湛的绣春刀挑开碑前藤蔓,露出底下青砖砌成的星图。砖缝中嵌着细碎金箔,他捏起一片捻了捻,脸色骤变:是御用金匮书的残页,只有皇室宗亲的陵寝才配用此物。
姜昭的鬼面忽地烫如烙铁。护心咒金纹从面具内侧蔓延至脖颈,在皮肤上灼出北斗状的焦痕。三日前在姜府祠堂,她曾见过同样的星图——生母林氏的牌位下压着一卷染血的金匮书,末尾盖着昭明太子的螭纹玉玺。
阵眼在西南。她扯动墨斗线的手微微发抖,红线猝然崩断的刹那,地底传来婴儿啼哭。十七具腐尸破土而出,每具心口插着的桃木钉上,皆刻着姜昭的生辰八字!
裴湛挥刀斩落扑来的尸骸,刀刃劈中桃木钉时迸出火星。钉身浮现血色小篆,他凝目细看,竟是《换命书》残章:以纯阴之血饲钉,可移星换斗……话音未落,一具女尸颈间翡翠净瓶吊坠忽地闪过幽光——与姜昭怀中那枚毫无二致。
娘亲!姜昭扑向女尸,五帝钱结成的护身阵却被黑雾冲散。雾气中传来玄霄子的嗤笑,幻象如毒蛇缠上她神识:炼妖鼎中,林氏的残魂被铁链穿透琵琶骨,鼎身浮雕的九尾狐正啃食她的心尖血。
裴湛的青龙刀气劈开幻雾,掌心星宿痣渗出金血:他在用牵魂术耗你心神!
姜昭喘息着以桃木剑拄地,剑尖挑起的黄符燃起青焰。火光中,十七具尸首的桃木钉齐齐震颤,钉尾红绳交织成网,将她与裴湛困在阵心。绳结处悬着的铜铃无风自响,每一声都似重锤砸在太阳穴上。
丁酉年七月初七,双生逆命,龙泣归墟……生死簿残页从她袖中飞出,纸面浮现的血字与姜府婚书重叠——父亲迎娶王氏那日,正是昭明太子被剥皮献祭的忌辰!
地缝中突然伸出白骨巨手,攥住裴湛脚踝将他拖向深渊。姜昭甩出墨斗线缠住他手腕,线绳却在地煞之气侵蚀下寸寸断裂。千钧一发之际,裴湛反手将星宿刀插入岩壁,刀身星图骤亮,映出地底一座青铜陵门。门上浮雕双龙夺珠,龙睛处镶嵌的正是姜昭鬼面的碎片!
前朝国师墓……姜昭鬼面下的呼吸陡然急促。幼时母亲常哼的安魂曲忽在耳畔响起,词句竟与陵门上的铭文吻合:双龙缠柱,归墟门开,紫微陨而天下灾……
白骨巨手突然松劲,裴湛趁机跃回地面,后背衣料已被冷汗浸透。他扯开衣襟,心口北斗痣蔓延出金色纹路,与姜昭脖颈焦痕形成镜像:这些尸体不是寻常走尸——他们的魂魄被换成了困在归墟的厉鬼!
阴风卷着沙尘迷眼,再睁眼时二人已身处姜府祠堂。供桌上的两盏本命灯幽幽燃烧,一盏灯焰发青,灯座刻姜昭;另一盏燃着紫火,底座却是昭明太子的七星盏。玄霄子从梁上倒悬而下,枯手直取紫微星灯:养你十八年,该还债了!
姜昭甩出墨斗线缠住灯盏,灯油泼洒的瞬间,她看清七星盏内侧的刻字——萧景湛。这三个字如惊雷劈开混沌,七岁那年的记忆汹涌而至:雪夜破庙中,重伤的少年攥着半块螭纹玉佩,耳后朱砂痣被血污覆盖,气若游丝地呢喃:我叫阿湛……
祠堂牌位轰然炸裂,飞出的画皮展开足有三丈。正面写满姜昭的命格,背面竟是用血蚕丝绣出的裴湛真名!玄霄子九条狐尾洞穿屋顶,卷起炼妖鼎砸向阵眼:一对紫微星,正好补全归墟裂缝!
姜昭的鬼面熔成金水,疤痕在月光下化作星河纹路。她徒手抓住狐尾,雷光自天际灌入掌心:师父可知,荧惑守心那夜,我娘用净瓶存了什么
翡翠净瓶应声碎裂,漫天星辉倾泻而下——瓶中封印的,竟是二十年前昭明太子被夺走的半副紫微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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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天雷诛邪
玄霄子的九条狐尾裹挟着腥风横扫而来,姜昭足尖点地腾空跃起,发间银簪被气浪震落,三千青丝在雷光中狂舞。她徒手抓住劈落的闪电,灼痛从指尖窜至心口——那疤痕正是七岁那年,玄霄子逼她徒手接引天雷所留。
雷法第三重,九霄引雷诀!她咬破舌尖,血珠溅在青铜鬼面残片上。霎时云层撕裂,紫电如龙蛇般缠绕周身,将狐尾烧成焦炭。玄霄子暴退数丈,傩戏面具崩裂,露出半张枯树般的脸:你以为天雷能诛灭本座二十年前替你换命时,早将半数雷劫转嫁于你!
裴湛的星宿刀突然脱手飞旋,刀身星图映出青龙虚影。他后背衣帛尽裂,北斗状红痣蔓延成二十八宿星纹:姜昭,接刀!
刀柄入手刹那,姜昭眼前闪过零碎画面:七岁上元夜,锦衣少年被拍花子按在暗巷,她掷出糖人砸中歹人后颈。少年耳后朱砂痣渗出血珠,落在她掌心化作北斗印记……
原来是你。她握紧刀柄轻笑,雷光顺着星纹灌入经脉。鬼面彻底熔成金水,疤痕褪去后露出的额心,赫然浮现紫微帝星纹!
玄霄子袖中飞出百张人皮符,每张都绘着姜昭的生辰。符纸在空中结成罗网,却被青龙虚影撕得粉碎。姜昭踏罡步斗,刀尖挑起燃烧的生死簿残页:丁酉年七月初七,偷天换日,紫薇蒙尘——今日便把这颠倒的命数,给我正回来!
惊雷劈中祠堂穹顶,瓦砾如雨坠落。裴湛扑身将她护在怀中,狐尾洞穿他肩胛的瞬间,星宿刀迸出刺目金芒。姜昭看到他背后浮现的紫微垣星图,终于明白玄霄子真正的图谋——双生紫微命格相融时,正是归墟之门洞开之机!
你以为我在第三重雷诀她突然反手刺穿自己心口,鲜血染红星宿刀身,师父可还记得,当年您亲手教的以命祭雷
翡翠净瓶的碎片从她怀中飞出,裹挟着昭明太子的半副命格没入雷云。天地骤亮如白昼,九道赤雷接连劈下,将玄霄子的狐尾轰成齑粉。假姜昭的画皮在雷火中扭曲尖叫,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那竟是前朝国师的遗骸!
不可能……玄霄子残躯在雷光中碳化,净瓶里明明是……
是娘亲的双眼。姜昭的泪混着血滴在刀身,她用瞳术将太子命格封入净瓶,却把真正的紫微星魂藏在我的疤痕之下!
最后一雷劈落时,裴湛的星宿刀脱手飞出。刀刃穿透玄霄子眉心,将他钉在炼妖鼎上。鼎中林氏的残魂化作流光,在姜昭周身结成北斗护体阵。
烟尘散尽,祠堂已成废墟。姜昭跪坐在焦土中,怀中裴湛气息微弱,心口星纹黯淡如将熄的烛火。她颤抖着扯下染血的衣襟,却发现他左臂内侧烙着螭纹刺青——与昭明太子遗诏上的玺印别无二致。
以星为契,生死同途。裴湛染血的手指抚过她眉心血痣,七岁那年你救我时,我便发誓……
远处传来禁军铁甲声,姜昭将星宿刀碎片藏入袖中。晨光刺破云层时,她背起昏迷的裴湛,踏着满地琉璃瓦走向钦天监的方向。第一缕阳光照在废墟中的七星盏上,盏底缓缓浮现血色篆文:归墟开,荧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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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因果轮回
姜昭踏入钦天监观星台时,九丈高的浑天仪正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青铜轨道上二十八宿星盘错位三寸,紫微垣对应的枢轴渗出暗红血珠,在白玉地砖上蜿蜒成北斗状。她抬手轻抚星盘裂缝,指尖沾到的血渍竟与三年前父亲吐在婚书上的毒血气味相同。
监正大人,这是王氏的认罪状。老仆捧着漆盒躬身,盒中血书字迹扭曲如虫爬,末尾指印已溃烂见骨。姜昭凝视着血书边沿的胭脂色粉末——那是画皮妖褪下的鳞粉,王氏到死都在为玄霄子传递消息。
裴湛的刀尖挑开漆盒暗格,一枚青铜钥匙当啷落地。钥匙柄部螭纹缺了右眼,与太液池底捞出的监正印纽严丝合缝。归墟之门的第二把钥匙。他碾碎钥匙表面的血痂,王氏用命换来的投名状,倒是划算。
观星台忽地剧烈震颤,浑天仪东侧青龙七宿齐齐崩落。姜昭甩出墨斗线缠住星盘,线绳却在触及血渍的瞬间燃起青焰。她鬼面下的瞳孔骤缩:血中混着溟水,这震颤并非来自地动,而是太液池底的归墟裂缝正在扩张!
子时三刻,反噬该来了。她将监正印纽按入浑天仪缺口,星图流转的微光中,映出姜府后院的光景——王氏蜷缩在槐树下,全身皮肤皲裂如干旱田地,无数血蜈蚣从裂缝中钻出,啃食着她新长出的肉芽。
裴湛的星宿刀突然出鞘三寸:东南角井口。
姜昭顺势望去,井沿青苔上有道新鲜拖痕。五帝钱从她腕间激射而出,撞开井盖的瞬间,腐臭气息冲天而起。王氏的惨叫戛然而止,她脖颈被井绳勒成诡异角度,眼球凸出如金鱼,却仍死死盯着姜昭腰间的翡翠净瓶碎片。
母亲可知,换命之术反噬时,会看见什么姜昭蹲身将铜钱塞入王氏口中,通宝背面的昭明二字烙在舌苔上滋滋作响,是那些被你夺了命数之人,夜夜入梦噬魂。
血蜈蚣突然暴起,却被星宿刀气绞成肉泥。裴湛斩断井绳,拎出个湿漉漉的描金匣——匣中装满婴孩脐带,每根都系着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绢。最底下压着张泛红的蚕丝帕,帕上绣着昭明太子与先帝的襁褓图,落款处盖着玄霄子的狐尾印。
浑天仪再次轰鸣,西方白虎七宿亮如白昼。姜昭扯断帕子,血蚕丝簌簌脱落,露出背面以人发绣的密文:双生子饮紫微血,归墟门开龙气泄。她猛然回头,见裴湛左臂螭纹刺青泛出青光,与太液池方向传来的龙吟共鸣。
监正大人,地动仪示警!钦天监老仆踉跄闯入,手中罗盘指针疯转,京郊三十里处山崩,流民称看见……看见无头神像从地底爬出!
姜昭甩出五枚龟甲,裂纹在香灰中拼出荧惑守心卦象。她抓起祭坛朱砂笔,在观星台地面画出北斗阵图:不是地动,是二十年前被国师镇压的巫蛊怨灵,嗅到归墟气息苏醒了。
裴湛突然按住她执笔的手:你的伤。
他指腹擦过她虎口结痂的雷击痕,那是昨夜引天雷诛邪留下的印记。姜昭抽回手,鬼面内侧护心咒烫得心口发紧:大人不妨担心自己——青龙七宿偏移,你的星命正在被归墟吞噬。
子时更鼓响彻皇城,姜昭腕间铜钱突然尽数崩裂。她跃上观星台飞檐,见太液池方向飘来万千河灯,灯芯燃着幽蓝鬼火。最前那盏荷花灯撞上檐角,灯罩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森森白骨——竟是个穿前朝宫装的幼女骷髅!
金簪为笔,血书为证。裴湛挑开骷髅紧攥的右手,掌心赫然是用肋骨刻就的血书。姜昭的罗盘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骨片上显出铭文:昭明太子薨逝夜,双龙泣血归墟裂。紫微蒙尘十八载,须饮至亲心头血。
观星台轰然倾斜,姜昭坠落时被裴湛揽住腰身。星宿刀插入琉璃瓦缝隙,刀身映出两人纠缠的影子。她忽然看清裴湛背后的虚影——不再是青龙,而是条被锁链缠绕的黑龙!
原来你早知自己是钥匙。她扯开他衣襟,心口北斗痣已蔓延成锁链状,用半副星命镇住归墟裂缝,还能撑多久
裴湛握住她探向刀柄的手,将断成两截的糖人塞进她掌心:等你捞起太液池底所有河灯,自会明白。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浑天仪终于归位。姜昭立在钦天监最高处,看晨雾中浮起无数盏河灯。灯影交错处,隐约现出座水下宫阙的轮廓,檐角风铃与姜昭腰间五帝钱的撞击声,渐渐合成当年母亲哼唱的安魂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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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金銮诡影
麟德殿的九十九级台阶覆满青苔,每踏一步,姜昭腕间的五帝钱便轻颤一分。阶缝渗出暗红水渍,腥甜中混着檀香,与太液池底的溟水气息如出一辙。裴湛的星宿刀悄然出鞘半寸,刀身映出檐角铜铃——铃舌竟是人指骨雕成,随阴风摇晃时发出婴啼般的呜咽。
监正大人,请。引路太监躬身推开殿门,鲛绡宫灯骤然熄灭。姜昭的鬼面忽地发烫,护心咒金纹如活蛇游向脖颈——龙椅上的假皇帝冕旒垂珠轻晃,十二串玉珠后那张脸,竟与玄霄子密室中悬挂的画皮美人图完全重合!
裴湛的刀鞘无声抵住殿柱,拇指顶开铜扣的瞬间,星宿刀气割裂了假皇帝袖摆。一片鳞状人皮飘落,露出袖中千足虫节肢。姜昭甩出墨斗线缠住虫足,线绳浸过黑狗血,灼得妖物嘶吼震耳:紫微星主的血肉,果然比昭明太子更鲜美!
陛下颈侧沾了东西。裴湛的刀尖挑向假皇帝咽喉,却被十八盏人皮灯笼拦下。灯笼从藻井垂落,每盏都蒙着宫女面皮,眼眶处嵌着鲛人泪珠。姜昭的罗盘针尖刺破指尖,血珠弹向灯笼,火光霎时转绿,映出灯罩内壁的血字——全是二十年前惨死的昭明太子旧部姓名!
假皇帝脖颈裂开细缝,蜈蚣身躯挣破龙袍,千足划地声如金石相击。姜昭跃上蟠龙柱,袖中生死簿残页飞出,悬空显出金色篆文:景元十九年七月初七,双生子换皮,归墟开一线。残页触到溟水的刹那,殿内地砖轰然塌陷,砖下竟是太液池翻涌的血水!
原来整座麟德殿是归墟的阵眼。姜昭扯下鬼面掷向池眼,青铜碎片割开水面,露出池底石门上的螭纹锁孔。裴湛心口北斗痣骤然发烫,星宿刀脱手插入锁孔,刀身星图与螭纹拼合,石门缝隙中顿时伸出无数缠着红绳的枯手。
萧景湛!假皇帝嘶吼着扑来,蜈蚣口器喷出毒雾,你以为换了皮就能逃脱命数你的半副魂魄早被先帝炼成归墟的钥匙!
姜昭的翡翠净瓶碎片突然凌空聚拢,瓶身映出裴湛背后的虚影——不再是青龙,而是被锁链缠绕的黑龙!她恍然惊觉,星宿刀插入石门的刹那,裴湛的命格正被归墟吞噬。
双生龙气,一镇一启。她咬破舌尖在掌心画出雷纹,血珠滴入太液池,激起丈高浪涛,当年先帝用你兄长镇住归墟,如今该换你赎罪了!
黑龙虚影咆哮着缠上蜈蚣妖身,裴湛的星宿刀寸寸碎裂。姜昭抓住一片刀刃残片刺入心口,紫微血浸透石门螭纹,整座麟德殿开始倾斜。藻井盘龙右眼脱落,露出藏在龙睛中的半块螭纹玉佩——与裴湛随身佩戴的残玉严丝合缝!
以星为契,生死同途……裴染血的指尖抚过她眉心血痣,星宿刀最后一枚碎片没入石门。霎时地动山摇,假皇帝与妖虫被吸入归墟裂缝,无数前朝宫娥幽魂从池底涌出,腕间红绳尽数系在姜昭脚踝。
晨光刺破乌云时,姜昭跪在废墟中,怀中裴湛心口只剩微弱的星芒。她扯下他左臂衣袖,螭纹刺青已褪成淡金——那是昭明太子血脉枯竭的征兆。
钦天监浑天仪传来轰鸣,姜昭抹去嘴角血渍,将星宿刀残片系在裴湛腕间:等太液池底的河灯捞尽,我陪你下归墟讨债。
远处飘来一盏荷花灯,灯芯燃着生死簿残页,火光中隐约现出地宫星图。姜昭的鬼面在阳光下熔成金水,额心紫微纹愈发明亮——荧惑守心的预言,终于到了应验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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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龙气
太液池水泛着诡异的幽蓝,姜昭指尖掠过水面,波纹中倒映的星斗突然扭曲成旋涡。腰间琉璃瓶里的画皮妖内丹剧烈震颤,瓶身浮现出前朝星宫的虚影——九重檐角悬挂的青铜铃,正与裴湛腕间星宿刀残片的嗡鸣同频共振。
金簪为钥,血舟为渡。裴湛将半截糖人浸入池水,糖人遇水不化,反而凝成北斗状的冰晶小舟。姜昭踏上冰舟的刹那,脚踝红绳突然绷直,无数宫娥幽魂从池底浮起,托着舟底缓缓下沉。
水下星宫的琉璃瓦上爬满血丝状藤蔓,每片瓦当都嵌着人眼大小的明珠。姜昭的鬼面触到宫门时,门环上的螭首突然睁眼:双生子,紫微煞,归墟门前骨化沙。
裴湛割破掌心按在宫门,血液顺着门缝渗入,绘出二十八个星宿图腾。门内传来锁链断裂声,姜昭却突然扣住他手腕:你早知开启星宫需要萧氏血脉
星宫穹顶在二人踏入瞬间亮如白昼,二十八根盘龙柱上的锁链哗啦作响,每根都捆着一具身披龙袍的枯骨。正中央的浑天仪比钦天监的大了三倍,仪身缠绕着两条青铜龙——一龙断角,一龙瞎目,龙尾交缠处锁着具水晶棺。
昭明太子......和先帝姜昭抚过棺盖的手骤然缩回。棺中并排躺着两具面容相同的男子,心口各插着半截星宿刀,断裂处恰好能拼出裴湛的螭纹玉佩!
裴湛的黑龙虚影不受控地暴起,龙爪撕开棺盖的瞬间,整座星宫开始坍塌。双生尸首的心头血汇成溪流,涌入浑天仪底座的归墟阵图。姜昭的罗盘针尖炸裂,翡翠净瓶碎片突然聚成镜子,映出惊悚真相——二十年前,先帝与昭明太子的换皮仪式,竟是在这星宫浑天仪上完成!
紫微星血,双龙归位。玄霄子的声音从浑天仪中传出,仪身裂缝中伸出九条狐尾,好徒儿,为师等你多时了。
姜昭的五帝钱尽数崩碎,却见碎铜钱凌空组成禁咒。她扯开衣襟,心口紫微星纹光芒大盛:师父可知,林氏女官殒命前,在我魂魄里刻了什么
雷光自穹顶劈落,二十八根盘龙柱齐齐转向。姜昭跃上浑天仪,将星宿刀残片插入双龙交缠处:是昭明太子真正的遗诏——双生逆命,紫薇破煞!
水晶棺中的尸首突然睁眼,四只手同时掐住玄霄子狐尾。裴湛的黑龙虚影咆哮着撞向浑天仪,星宫地砖下升起万千河灯,每盏灯芯都跳动着紫微星火。姜昭的鬼面彻底融化,长发在狂风中化作银丝,指尖雷光凝成实质:九天应元,雷神听令!
玄霄子的狐尾在雷火中碳化,浑天仪崩裂成星尘。双生帝王的尸首化为齑粉,唯留两滴心头血悬于空中。裴湛突然抓住姜昭的手按向血珠:紫微星主,该重定山河了。
血珠相融的刹那,太液池水倒灌进星宫。姜昭在激流中看见幻象:七岁的自己将糖人递给重伤少年,少年耳后朱砂痣渗出的血珠,正与如今裴湛心口的北斗痣重合。
以星为契......
生死同途!
二人同时念咒,双生龙气从归墟裂缝冲天而起。姜昭的银发缠住裴湛染血的衣襟,紫微星纹与黑龙虚影交织成网,将企图逃窜的玄霄子元神绞碎。
星宫彻底坍塌前,裴湛捞起最后一盏河灯。灯芯裹着片金箔,上面刻着前朝星官的手记:紫微临世,当以双星祭之。他不动声色碾碎金箔,却在转身时被姜昭扣住手腕:萧景湛,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池面破开的晨光中,钦天监浑天仪传来九声钟鸣。姜昭的白裙染满星尘,指尖悬着从裴湛袖中抖落的金箔残片。远处宫墙上,新贴的皇榜墨迹未干:朕感天象异动,着钦天监正姜昭即日赴太庙祈福——落款处的玉玺印,分明盖着昭明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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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归墟之门
太液池水裹着星砂翻涌,姜昭的白裙浸透血色,每走一步都在琉璃地砖上印出紫微星纹。裴湛的黑龙虚影盘踞在归墟石门前,龙鳞剥落处渗出金血,与门上螭纹锁孔流淌的溟水交融,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
你心口的北斗痣还剩三颗。姜昭指尖拂过裴湛胸膛,星纹已黯淡如将熄的烛火,若强行启阵,魂魄会被归墟吞噬。
裴湛扯下残破的飞鱼服,左臂螭纹刺青蔓延至心口,与星纹连成锁链状图腾:二十年前先帝用我兄长镇门,今日该我补他的债。他忽然握住姜昭腕间五帝钱残链,铜钱割破掌心,血珠滴入石门缝隙,但紫微星主,不该困在这腌臜局里。
石门轰然洞开,阴风卷着前朝亡魂的哭嚎扑面而来。姜昭的银发被吹散,发丝间突然迸出点点星火——那是翡翠净瓶碎片在她魂魄中种下的紫微星种。她反手将星宿刀残片刺入归墟阵眼,刀刃映出骇人景象:门内无尽深渊中,千万条缠着红绳的枯手正撕扯着昭明太子的残魂!
阿湛,接住!姜昭甩出墨斗线缠住裴湛腰身,纵身跃入深渊。下坠的瞬间,她看见归墟底部矗立的青铜巨门,门上浮雕的双龙逆鳞处各缺一角,正是太庙供奉的传国玉玺形状。
玄霄子的残魂从溟水中凝聚,九条狐尾缠住二人:双生紫微入归墟,正好炼成镇门傀儡!狐尾刺入姜昭后心时,她额间星纹突然化作利刃,将狐尾齐根斩断:师父可知,林氏女官最擅长的不是观星——而是弑神
翡翠净瓶的碎片从她袖中飞出,拼成完整的瓶身。瓶中倒映的却不是人脸,而是二十年前的血夜:林氏手持净瓶站在钦天监顶,瓶口对准紫微垣,将漫天星辉引入怀中婴孩的眉心。那婴孩额间的灼痕,与姜昭的紫微星纹分毫不差!
原来你早将半数星魂封在瓶中......玄霄子残魂扭曲,难怪换命术对你无效!
裴湛的黑龙虚影突然暴起,龙爪撕开青铜巨门。门内涌出的溟水化作无数妖虫,却被姜昭的星火焚成灰烬。她踏着妖虫尸骸走向巨门,每步落下都绽开一朵血莲:荧惑守心那夜,娘亲用净瓶存的不止是太子命格——还有弑神之力。
双龙浮雕的逆鳞突然脱落,露出后面刻满咒文的玉玺凹槽。裴湛将螭纹玉佩按入凹槽,整座归墟开始震颤:当年国师用双生子血肉铸玺,如今该用紫微星血重写了。
姜昭割破手腕,血瀑浇在玉玺上。咒文逐一亮起,昭明太子的残魂从深渊浮出,化作金光没入裴湛眉心。黑龙虚影仰天长啸,龙角重生,鳞片覆上星图。
兄长......裴湛瞳孔染金,星宿刀完整形态从虚空浮现,原来你一直在等我。
双龙巨门缓缓闭合,玄霄子残魂被门缝挤成碎片。姜昭的银发寸寸变黑,紫微星纹却愈加刺目。最后一刻,裴湛突然将她推出归墟:紫微当耀世,不该葬在这里。
石门轰然紧闭的刹那,姜昭看见裴湛化作青龙盘踞门扉,龙睛正是缺失的螭纹玉佩。她腕间红绳尽断,脚踝却多了一道星砂绘就的锁链纹——那是裴湛用最后星力烙下的生死契。
钦天监浑天仪在晨曦中鸣响九声,姜昭跪在太液池畔,怀中琉璃瓶里的画皮妖内丹碎成齑粉。晨雾中浮起万千河灯,最末那盏载着半截糖人,兔子耳朵缺了口,却系着根银白发丝。
等星河重聚时......她将糖人放入池水,看它沉向归墟方向,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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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长明灯誓
钦天监观星台的琉璃瓦覆着薄霜,姜昭倚在星晷旁,指尖摩挲着半截断裂的星宿刀。刀刃映出她鬓角一缕银丝——这是三日前强启弑神阵的代价。檐角铜铃忽地无风自响,她抬眸望见裴湛立在飞檐尽头,玄色大氅被晨雾洇湿,左眼蒙着的鲛绡下透出星图纹路。
监正大人好雅兴。他抛来一物,青铜面具残片裹着龙涎香落入她掌心,太庙地宫挖出的,嵌在长明灯座里。
姜昭的指腹抚过面具内侧焦黑的护心咒,忽觉神魂刺痛——这是她七岁那年被玄霄子烙下的禁制,如今咒文边缘竟多出一道陌生笔迹:荧惑归位,星火燎原。裴湛的指尖点上那处篡改的咒文:昨夜长明灯异动,火中映出你娘亲的残影。
浑天仪突然发出蜂鸣,西方白虎七宿的铜轨迸出火星。姜昭甩出墨斗线缠住失控的星盘,线绳却在触及白虎浮雕时燃起青焰。裴湛的残刀出鞘,刀气劈开火星,露出星盘底座的暗格——里面躺着半幅褪色的《紫微垣星图》,边角处赫然盖着昭明太子的螭纹私印!
原来你早知星图藏在浑天仪中。姜昭的鬼面在晨光中泛起冷芒,三日前你独自夜探太庙,就是为了这个
裴湛的鲛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布满星纹的眼眶:归墟门上的青龙逆鳞缺了一块,需要紫微星主的眉间血重绘。他忽然逼近,残刀抵住她心口,但取血之人,会承你半数命劫。
观星台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老仆捧着漆盒踉跄闯入:监正大人,太液池......池水结冰了!
冰层下的景象令姜昭瞳孔骤缩——千万盏河灯被冻在冰中,灯芯燃着幽蓝鬼火,拼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最中央那盏荷花灯裹着玄霄子的狐尾残骸,灯罩上血书未干:双星陨,归墟开。
是往生阵。裴湛的残刀在冰面划出星轨,有人用亡魂做引,要重启归墟之门。
姜昭的五帝钱凌空结阵,铜钱触及冰面的刹那,冻住的河灯齐齐炸裂。冰渣裹着骨屑飞溅,露出池底巨大的青铜罗盘——盘面二十八宿方位各嵌一颗人牙,正中凹陷处正是传国玉玺的形状!
二十年前,先帝用昭明太子的牙铸了这罗盘。裴湛的残刀突然指向她咽喉,监正大人是要保江山,还是救苍生
姜昭的鬼面裂开细缝,紫微星纹从额心蔓至眼尾:我要这天下河清海晏——她徒手握住刀刃,血珠滴入罗盘凹槽,也要故人魂归故里!
血浸玉玺的瞬间,太液池水冲天而起。姜昭在激流中看见幻象:裴湛化龙镇守归墟那日,曾将半缕魂魄寄于星宿刀碎片。此刻无数碎片从池底升起,在她周身结成青龙虚影。
以星为契......
生死同途!
二人的血在罗盘上交融,二十八颗人牙化为齑粉。青龙虚影长啸着撞向归墟方向,冰层轰然碎裂,池底浮起万千萤火——每点荧光中都裹着被归墟吞噬的亡魂。
姜昭昏厥前最后看到的,是裴湛破碎的鲛绡下,那只重见光明的星瞳。
三更时分,她在观星台醒来,腕间多了一道星砂绘就的锁链纹。裴湛正在修补青铜面具,断刀重铸成的发簪斜插在他发间,簪头嵌着画皮妖内丹炼化的命灯。
归墟之门用你的半副命格封住了。他将面具戴回她脸上,指尖残留着龙血香,余下半副,我拿星宿刀换了。
姜昭抚过他蒙眼的鲛绡,布料下的皮肤光滑如新,却再无星纹流转:用二十八宿换一只眼睛,值吗
裴湛忽然从怀中掏出糖人,兔子耳朵缺了口,内里却透出星图微光:比不得某人用紫微星魂点灯。他腕间红绳突然断裂,姜昭伸手去接,断裂处竟生出并蒂莲纹。
太液池畔,最后一盏河灯沉入水底。姜昭的罗盘坠入池中,指针永远指向北斗第一星的方向。她知道,那里镇着半截星宿刀,刀柄上缠着银白发丝编就的同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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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日月同辉
上元夜的永宁坊飘满星图河灯,姜昭立在解厄斋的飞檐上,雪色裙裾随风扬起,腰间琉璃瓶中的命灯泛着暖黄光晕。三年前沉入太液池底的罗盘,此刻正在瓶中缓缓旋转,指针始终指向北方——那里是归墟之门的方向,也是裴湛化龙镇守之地。
娘亲,爹爹真的住在星星里吗稚嫩的童音从檐下传来。小女孩踮脚举着铜钱串,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灼眼,腕间青铜面具残链叮当作响。
姜昭跃下屋檐,指尖轻点女儿手中的铜钱阵。通宝凌空排成北斗状,映出她眼底星河:阿湛,你看,她摆阵的样子像极了你。夜风忽地卷起一片琉璃瓦,瓦当上嵌着的明珠滚落,碎光中隐约浮出青龙虚影。
裴湛的声音自虚空中传来,带着星砂般的微光:紫微星主亲自教女,自然青出于蓝。他残魂凝成的虚影倚在桂花树上,左眼星纹流转,手中抛着半截糖人,这丫头偷吃供果的本事,倒是随你。
子时的更鼓刚响,天际忽现赤色流光。姜昭仰头望去,紫微垣东南的破军星迸出血芒,与太液池底的星阵遥相呼应。她腕间星砂锁链骤然发烫,池水无风起浪,万千河灯破冰而出,灯芯燃着的竟是生死簿残页!
荧惑守心,终于来了。裴湛的虚影消散前,将糖人塞入女儿掌心,告诉你娘,该点灯了。
钦天监浑天仪发出震耳轰鸣,二十八宿铜轨齐齐转向。姜昭的白裙化作星辉战甲,额间紫微纹亮如烈日。她跃上观星台最高处,琉璃瓶中的命灯悬浮身前,画皮妖内丹迸出刺目光华:九天星斗,听吾号令——
狂风骤起,星河倒悬。归墟方向传来龙吟,一道青龙虚影冲破云层,龙睛正是裴湛留下的螭纹玉佩。姜昭咬破指尖,血珠化作万千星火,点燃太液池底的二十八颗星辰石。
以吾半魂,换尔重生!她撕开星砂锁链,半数紫微命格化作金桥,贯通天地。青龙顺着金桥俯冲而下,龙鳞片片剥落,露出裴湛染血的身影。
傻子......裴湛落地时踉跄一步,独眼中星纹黯淡,用紫微星魂换我残躯,值吗
姜昭扯下他蒙眼的鲛绡,露出完好如初的瞳孔:当年你说以星为契,可没许我独活。她指尖抚过女儿腕上面具残链,链坠突然拼合成完整的青铜鬼面,内侧护心咒已改写成婚书:日月同辉,生死同途。
漫天星辰如雨坠落,太液池水泛起金波。姜昭的罗盘自池底升起,指针牢牢钉在紫微星位。裴湛拾起罗盘,背面浮现前朝星官的手记补全:双星祭,破而后立;紫微临,山河永固。
爹爹,捞星星!小女孩举着竹篮奔向池畔,篮中盛满前夜折的纸船。裴湛笑着抛起糖人,残存的星力化作银河,将坠落的星辰引入池中。每颗星辰触水即化为一盏荷花灯,灯芯跃动着紫微星火。
姜昭倚在裴湛肩头,看女儿用铜钱摆出歪扭的八卦阵。鬼面下的疤痕早已消褪,唯剩额间星纹明灭如呼吸。
糖人铺子今日出了兔子灯。裴湛忽然开口,掌心躺着一枚缺耳糖人,和当年那只一样。
夜风拂过,万千河灯齐绽光华。姜昭咬下糖人甜腻的耳朵,舌尖尝到一丝星砂的咸涩。她知道,那是归墟深处三百年的孤寂,是青龙逆鳞上凝结的霜,是紫微星跨越生死也要重逢的执念。
晨光破晓时,最后一颗星辰沉入池底。姜昭的白裙恢复如雪,裴湛的飞鱼服上星纹隐去。解厄斋的铜铃轻响,檐角寒鸦惊飞,抖落一片藏着星光的羽。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