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庄吾 本章:第一章

    公主新请了位夫子。

    他教我儿子人生而平等、告诉他何为启蒙运动。

    儿子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公主也对他的所闻颇感兴趣。

    在他的教导下,儿子说我是封建糟粕。

    可她们不知道,我也曾见过最烈的红旗,听过最激昂的冲锋号声。

    久违的电子音自我脑海中响起,

    【宿主,新的攻略者已抵达,是否选择返回】

    犹豫了一瞬,我点头:回去吧。

    系统:【宿主,我可以带你去夫子口中的新时代看看。】

    我执拗摇头,我想回我原本的地方。

    ......

    1

    新来的夫子很优秀,公主和儿子都很喜欢他。

    梨花树下,儿子问他:

    夫子夫子,飞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呀

    周回南抱着他一起坐在秋千上,眯起眼望着天空,

    飞机啊,就是一只大鸟,几百个人可以坐在它的背上,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公主姜婉宁在后边看着他们,也问:

    那手枪呢当真可千里取人首级

    周回南往后一仰,顺势把她揽到他身边,笑得爽朗,

    那当然,赶明儿我画个草图给婉宁看。

    我提着一篮新摘的梨花,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场面太过美好,叫我有些不忍打扰。

    儿子沈盼阳眼尖,很快注意到我。

    爹爹,你怎么才回来,捡点梨花而已,这么慢,是不是又去哪偷懒了夫子教过我,这叫懒虫上脑,万万不可取。

    沈盼阳仍依偎在周回南怀里,头上梳的发冠也和我走时不大一样。

    我低头看着篮子里大朵大朵的白梨花,

    沈盼阳爱吃梨花糕,城郊梨花开的更灿,我便走了两个时辰去了趟。

    我解释:我是去摘梨花的,并非偷懒。

    姜婉宁停住秋千,随手接住树上飘落的梨花,

    阿尘,梨花哪里不能摘你一个闲散驸马本就无甚要事,只是将军要打仗,官员要务民,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但我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所以你若累了可以直接说的,不用为了偷懒编出这个谎。

    她说的头头是道,笃定我在偷懒。

    可她身上还穿着我昨天熬夜亲手为她缝制的新衣。

    我局促地摸着自己的旧袄,眼眶莫名发酸。

    周回南走到石桌旁,拿起一纸书卷,展在我眼前,

    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只有勤劳才能积攒财富,顾好小家。

    这句话,送给驸马。

    我将篮子抱到胸前,试图给他们看一眼新鲜大朵的白梨花。

    姜婉宁大手一挥,推开我,

    罢了,既然已经休息过了,那便赶紧去把梨花糕蒸上吧,夫子和盼阳学习不易,晚些学累了要赶紧吃上的。

    我闷闷的嗯了声,转身去厨房。

    来到这十多年,我好像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

    最可怕的是,我失去了辩驳的心气。

    很多年前,系统告诉我,如果迟迟没有攻略下姜婉宁,我会被这个世界慢慢同化。

    我不懂什么是同化。

    只是感受到过去的记忆被渐渐抽离,而我在渐渐适应这里。

    直到五年前,终于连自己曾经的名字也记不起来了。

    侍奉公主,抚育幼子,学会闭嘴。

    只余午夜梦回时,一抹红色的血阳偶尔从我脑中掠过。

    2

    梨花过水洗净,然后揉进醒好的面团里,上锅蒸开。

    院里偶尔传来几阵笑闹声,刺得我心脏发疼。

    我举着扇,闻着烟,锅上起的雾气大了些,蒸的我眼睫湿漉漉的。

    院桌上,沈盼阳拈起一块梨花糕,咬了一口,忙呸掉,

    爹爹,这也太甜了吧,腻的发齁。

    说完,他将那块梨花糕掷到草丛中。

    青白色的糕点滚上了泥灰,彻底成了垃圾。

    姜婉宁也尝了块,同样面露难色,是甜了些,重蒸一锅罢。

    我看了眼草丛里那两块梨花糕,艰难收回视线,

    对着沈盼阳涩然道:这是你们平时爱吃的甜度。

    从嫁给姜婉宁,到沈盼阳出生,长大,整整十年,该放多少糖,我闭着眼睛也不会放错。

    是夫子说过,他不喜欢太甜的,他是无……

    沈盼阳话到嘴边,又凝眉思索起来。

    姜婉宁很自然的接上:无糖主义者。

    对,无糖主义者!

    母子二人在我面前击了个掌,嘴里齐声说了句什么give

    me

    five。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仿佛有了自己的专属暗语。

    我看不懂,也听不懂。

    爹爹,都怪你不细心!你赶忙重蒸一锅,夫子等会吃不好会难过的。

    多年的习惯,让我很顺口的说了句,对不起。

    等我反应过来,想收回也来不及了。

    沈盼阳却像是受了刺激般,蓦地拔高音量,

    你为什么总是道歉!讨厌死了,弄得好像我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一样……

    夫子教过,你这就像是……嗯……巴普洛夫的狗一样,见自己做错,就习惯性开始自省。

    这思想就像是老爹爹的裹脚布,又臭又没用。

    见他说个不停,姜婉宁捂住她的嘴,小孩子的话,别放在心上。

    我放下擀面杖,垂眼道:能给盼阳换个夫子吗

    为师者不该教学生诋毁自己的母亲。

    沈盼阳在她怀里唔唔叫了两声,挣扎出身,

    叫道:爹爹自己不如周夫子好,就想赶走他,你这是小人肚肠,封建糟粕!

    他踏着和周回南一致的流星步离去,全然忘了我曾教过他礼仪风范。

    我掐了把手心,执拗地问姜婉宁,

    夫人,能换吗

    她平静地叹了口气,一如以往淡漠,

    阿尘,夫子他很不一样,不仅是盼阳能学到很多,我也是,他讲得那些,当真是有趣极了。

    姜婉宁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十年攻心,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看向我时却马上敛了笑容,所以,以后别让我再听见这种话。

    她也走了,也往着周回南院里去。

    幸好此时夜色正浓,以至不叫她察觉我一塌糊涂的伤悲。

    我胡乱地抹了把眼睛,将汗水化在手背上。

    而后几近报复般的把剩下的梨花糕塞进胃里。

    哪里甜了呢分明咸的很啊。

    胃里一阵痉挛,我痛苦地弓起身子,看着自己的十指,莫名恍惚。

    我为什么会在这

    头痛的快要炸开,想不起来了。

    我只知道,这里有我的夫人,我的儿子,我爱她们。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来到这之前的记忆,或许仅是我大梦一场,阿尘一直是在这的。

    直到不久前,周回南来了,他鲜活得宛若春日锦鲤。

    我才隐约想起,我曾经不属于这。

    周回南说的巴普洛夫先生我确实不知,我只记得我们那好像有德先生和赛先生。

    不过我记不起来这两位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也记不起来,我是谁。

    忽然,久违的电子音自我脑海中响起,

    【好久不见,沈尘先生。】

    像是石入静水,脑海荡开细密的波纹。

    是了,我过去叫沈尘。

    是为保护同伴,用身体压炸弹阵亡的沈尘。

    而后残存的游魂被系统带到这个世界。

    系统告诉我,只要成功攻略姜婉宁,就可以送我回原来的世界。

    我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但,究竟怎样才算攻略成功呢

    用着系统给的身份,我入赘进了公主府,献上真心,和她一起生下了沈盼阳,我没有什么可以给的了,自己反倒深陷其中。

    整整十三年,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竟如此难捂热。

    系统已经好多年没出现,想必早就放弃我这个没用的家伙了罢。

    果然,他说:

    【沈尘先生,你的任务失败了。】

    强压下心中酸涩,我问:姜婉宁还是不爱我吗

    系统沉默。

    半晌才道:

    【新的攻略者已经抵达,经过监测,他更有可能攻略成功。】

    【沈尘先生,鉴于您生前的功绩,以及这十年来的辛勤付出,总部特许你做个例外——你可以回去了。】

    我讷讷抬头,沾满面粉的手往衣兜上擦了擦,

    回去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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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乍然脱身,回到另外一个陌生世界,我害怕。

    留在这也可以的。

    想法一出,恰好有风吹过,院里秋千吱呀作响。

    我站起身,恍惚间看见那梨花树下,似那年上巳夜,尚且年轻的姜婉宁正在为阿尘亲手做秋千。

    那时的阿尘想,很快就能攻略成功的吧

    而后春去秋来,秋千褪了色,青丝现白发。

    直到周回南来了,姜婉宁亲手拆了老旧的秋千,换上新绳新板,刷上油亮的新漆,阿尘还是没有捂热姜婉宁的心。

    算了,回去吧,回去也好……

    声音平稳,到底泄了一丝颤抖。

    系统冰冷道:

    【好的。】

    【三天时间,你会慢慢忘记这里的一切,也会慢慢记起你来到这之前的日子。】

    【留下该留的记忆,恢复属于沈尘的记忆,之后,我送你离开。】

    我点了点头,拭去泪花。

    三天,足够我想起,也足够我告别了。

    系统没有撒谎,仅仅一晚,我就记起了德先生和赛先生。

    还记起了,我的世界,是怎样的战火纷飞。

    我出神的匝着恢复的部分记忆,不小心撞上迎面而来的周回南。

    竹篮不甚划伤了他的手肘,书卷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他甩了甩右手,眼神越过我,蓦地拔高音量:

    驸马,这可是我握笔的手,要是撞坏了,公主和盼阳是会怪罪的。

    顺着他的眼神瞧去,沈盼阳小跑至他身旁,

    拉起他的手腕关切道:周夫子,你无事吧盼阳给你吹吹,痛痛飞飞啦。

    我垂眸看着沈盼阳,这个我悉心养护了八年的孩子。

    而今却用我爱他的方式来爱别人。

    周回南的眼泪凝在睫毛上,将落未落,

    关节有点麻痹而已,可能对写字略有影响,盼阳乖乖,不打紧的。

    姜婉宁抱着笔墨紧随而至,看向我的眼神却是嗔怪,

    怎会如此不小心。

    他们一人一边握着周回南,关切溢于言表。

    我摩挲着掌心粗粝处,那大片的伤痕,是之前蒸梨花糕的时意外烫伤的。

    可那时,姜婉宁是怎么说来着

    是了,她头也没抬,只继续翻看着书册,

    泡点凉水不就好了,我又不是大夫。

    而沈盼阳则伏在她膝侧,向我摊开掌心,那我的梨花糕呢

    回忆像把刀子一样,剜开这数年的鲜血淋漓,叫我窒息不已。

    罢了,迟早都要忘记,全部留在这里,包括姜婉宁和沈盼阳。

    见我愣神,姜婉宁蹙了蹙眉,阿尘,道歉吧。

    就是,爹爹快道歉!

    换作先前,我可能会内疚、自责。

    可这点琐事,跟我昨晚记起的那些炮火连天而言,实在太过渺小了。

    于是我耸了耸肩,轻描淡写一句:抱歉。

    沈盼阳还要发作,周回南拉住他,

    好了,驸马也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年纪有些大了,注意力没法集中罢了。

    沈盼阳眯起眼笑,举手抢答:

    夫子,我知道!这叫阿尔兹海默症,你教过我的!

    姜婉宁刮了刮他的鼻子,小机灵鬼,行了,去听夫子授课吧。

    周回南眨了眨眼,亲昵地牵起她,公主殿下还是一起听吗

    姜婉宁顿了一瞬,堆起笑容,

    是啊,我还想听你多讲讲你们那边的武器。

    三人手挽着手而去,宛如做了家人一般。

    全然将我忽视在了原地。

    到底是全心全意付出了十三年啊,以至我需得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才能掩盖此时的狼狈。

    姜婉宁不知为何,偏头看了我一回。

    许是我的反应太过淡漠,我竟隐约瞧见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悦。

    错觉罢。

    4

    我并没有走远,反倒是靠在梨花树下,静静听着周回南授课。

    他说得绘声绘色,连我都忍不住入了神。

    课毕,我拦住他。

    沈盼阳不满道:爹爹,你想作甚

    爹爹想给周夫子好好道个歉,你们先走。

    姜婉宁揽着沈盼阳而去,临了又道:你最好是道歉,别乱来。

    我点头笑答:自然。

    待他们走远,周回南落了笑,驸马,道歉就不……

    你说的那个地方,真的有这么好吗

    他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说:那个世界,大家都吃得饱穿得暖吗

    他嗤笑:废话。

    我继续追问:那大家都请得起夫子了吗

    周回南转起毛笔,语气有些不耐烦,

    驸马打听这个作甚

    我擒住他的双肩,摇晃了两下:回答我。

    周回南像是被我的眼神灼烧到,竟难得认真道:

    在我们那啊,童子皆得九载肄业,家中贫寒者亦能申请补助,田埂之上,禾穗可乘凉,民众皆得饱食。

    耄耋含饴,稚子弦歌,风雨应时,国泰民安。

    谈起那个世界,他的眼睛也闪亮亮的。

    风雨应时,国泰民安……

    我抑制住心底的狂喜,暗自喃喃:那就好。

    大家的坚守得来了光明。

    不过一天,沈尘时期的记忆像海啸般冲进我的脑海。

    同时的,阿尘的记忆在不断退潮。

    以至今晚,姜婉宁问我,她的靴子有没有缝好时,

    我端着补了半只的鞋垫,陷入了沉思。

    什么时候的事

    哦,好像是每年的习惯,梨花落下时,总要给母子二人缝新的衣裳和凉靴。

    姜婉宁过去在战场上受了伤,便带着我们回了乡下的老宅,受伤后她对衣料这些总是过于敏感,所以我一直都是亲手做的。

    久而久之,便成了理所应当。

    见我忘记,姜婉宁的手顿在空中,身形有一瞬的僵硬,

    阿尘,你过分了。

    这是你驸马分内的事情,你不该偷懒。既如此,罚你明天春会不许去了,留在家里做好我和盼阳要换季的衣物,别人做的穿不习惯。

    对了,周夫子心善,连束脩也没要,他的那份,你一并给他做了罢。

    她说的言之凿凿,转身走了去。

    白梨花自半掩着的窗扉吹进,我伸手捻住。

    春会吗

    姜婉宁,你是不是忘了,成亲后,我从来没去过春会呢。

    好像是为了缝新衣,好像是为了去买时令的瓜果,又好像是为了准备什么饭菜。

    总之十三年了,一次也没去过。

    当年总想着明年能去,明年总想着还有后年。

    可年年复年年,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我们一起过得最后一个年。

    就着昏暗的月光,我沉默地缝着半只鞋垫,骤然有汗珠掉落在针尖处。

    天边尚可见盼阳时,我缝好了一双鞋。

    穿在我的脚上,正正好好。

    很快,院里响起了细簌声,赶春会的人儿都起了来。

    落锁声下,又很快静了下来。

    我起身扒开一点门缝,探头看去。

    三人租了辆马车,好一个肆意可言。

    可是呢,去年春末,我跟着隔屋婶母一起去西山采茶。

    西山茶叶好,姜婉宁爱喝。

    回来时日头已晚,便一起凑了些钱坐着牛车回来。

    然后呢

    然后姜婉宁说我铺张浪费,沈盼阳说我懒虫,连几步路都不肯走。

    渐行渐远的马车压过枝条,响起费力的吱呀声。

    或许,我该伤心的

    可是属于阿尘的回忆在渐渐散去,感情也在慢慢消散。

    所以,这颗心脏,它在平稳跳动,没有任何不适。

    我隐约记得,从前这天,要忙的事情是很多的。

    想不起来了,干脆不想。

    就这样一直惬意的躺着,躺到日薄西山,躺到那三人回来。

    姜婉宁提着一只烧鹅,声音难掩喜悦,阿尘,我们回来了。

    饭做好了吗

    我打了个哈欠,嘴唇努向厨房,日头热了,自己去盛点稀粥喝罢。

    姜婉宁有些不可置信,走到炉灶旁掀锅一看,当真只有一点清粥和几根咸菜萝卜。

    她眼皮肉眼可见的跳了三下,

    阿尘,今天怎么可以喝稀粥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5

    我揉了揉眼睛,奇怪道:

    难道今天是不能喝稀粥的日子吗

    沈盼阳松开周回南的手,嘴巴鼓得像河豚一样,

    爹爹!今天是娘亲的生辰啊!往年这个时候你都要做一桌子菜的!还要有长寿面,面底需得卧两个蛋……

    我惊讶的啊了一声。

    是真的惊讶,系统记忆清除的太快,我对此毫无印象。

    姜婉宁察觉到我是真忘了,将烧鹅撂在案板上,自己回了屋里。

    摔门声是她的抗议。

    周回南打抱不平,驸马,容许我说一句,你若对我有不满,大可直接和我说,何必发泄在公主身上,她也很不容易的。

    你应该理解她,爱护她。

    我置若罔闻,掰过半只油乎乎的烧鹅腿,吃吗

    周回南抱着双臂,气愤道:你根本就不懂她!

    我含着烧腿,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会不懂呢,没人比我更懂。

    所以这些年,我承担了一切我能承担的,爱她,呵护她。

    可攻略成功的消息从来没有响起,她不爱我,只是习惯有我。

    眼见着周回南和沈盼阳去安慰姜婉宁,我也没有半点波澜。

    阿尘的记忆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沈尘的记忆。

    譬如这只烧鹅,从前我会忧心姜婉宁有没有吃到。

    而现在,我忧心的是,牺牲的同志们,他们曾经有没有吃过。

    三天已然过了大半,记忆也迎来了最混乱的时刻。

    这晚,姜婉宁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到房中。

    她整理了一沓图纸,和我说:

    阿尘,明天我要回趟京城,有要事相商,你帮我准备一下衣物。

    我揉着太阳穴,记忆正在加载。

    走到柜子旁边,手却顿在空中。

    加载失败。

    我想不起来她的衣物放在哪里了。

    姜婉宁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声音有些惊慌,

    阿尘,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轻嗤了一声,可能是周夫子说的阿尔兹海默症吧。

    她抿了抿唇,伸手揽住我,

    阿尘,你在怪我和我赌气吗还是为着周夫子对吗

    我拨开她的手,回到床沿边坐下,

    讽刺道:怎么会呢,女大将军。

    女大将军,姜婉宁年少时,我最喜欢这么叫她。

    谁人不知,皇帝胞妹,是年少成名,圣上亲封的护国女将军。

    她受伤后,所有人都在极力避免提起将军这个字眼。

    这些年,我更是注意着,缝补着她的心。

    可是我已经忘了,我以前是多么爱她。

    阿尘是唯唯诺诺的,我是沈尘,是战火中开出的焰火。

    随着记忆的恢复,焰火的滚烫也在重新迸溅出来。

    姜婉宁成了第一个被烫到的人。

    她苦笑了两声,帮我揉着太阳穴,阿尘,你果然在生气,不气了好不好。

    我往旁边挪了半寸。

    姜婉宁又凑上来,

    我知道,阿尘不喜欢周夫子,你在怪我非要留下他。

    有一天,我会把他送走的,但不是现在。

    我转过脑袋,直视着她,问出了阿尘最想问的问题,

    姜婉宁,你爱我吗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白。

    透过她的眼眸,我看见了自己眼角泛起的细纹。

    十三年了啊,我付出了太多。

    来到这时,朝华正盛,彼时尚且十六,总以为一腔热血,革命能胜,爱的人也会爱我。

    可幸好,革命胜了,幸好,仅仅只是有人不爱我。

    空气凝滞住。

    半晌,我才听姜婉宁道:

    阿尘,我爱你的,你要信我。

    我闭上眼,

    一秒、两秒、三秒……

    6

    攻略成功的提示音没有响起。

    我自嘲的笑了笑,明明忘了很多,

    可这一瞬的心痛,倒还是和先前一样,刻骨难忘。

    最后一日,这里的记忆已经忘得十之有八。

    以至我起了身,还在思索茅房在哪个角落。

    正巧周回南起来,我尾随他而去。

    他怪异地瞧了我一眼,捂着肚子麻溜的把茅房让给了我。

    姜婉宁说他是个好人,还真没错。

    解手完,只见姜婉宁推搡着沈盼阳往我这边走。

    沈盼阳嘟着嘴巴,不情愿撒娇:

    爹爹,娘亲等会要出门,您能给她做些梨花糕带路上吃吗

    我下意识问姜婉宁:你要去哪

    不知为何,姜婉宁如遭雷击般的呆立在原地。

    她嘴唇颤了两下,阿尘,我昨夜说过,今天要回趟京中的。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假装说自己想起来了,然后自顾自走到蒸锅前。

    姜婉宁亦步亦趋跟着我,那眼神像要黏在我身上一样。

    我揉了两下面团,又停住。

    梨花糕……怎么做来着

    我晃了晃脑袋,好像要先去摘梨花。

    而后挎上竹篮,走到院里,从地上随意敛了几枚梨花。

    沈盼阳走近,皱了皱眉:

    阿爹,这些梨花一点也不好,以前你教过我,做梨花糕的梨花要大朵,还要白净,属城郊那的白梨最灿。

    城郊,我大概是不认路的。

    那麻烦你去一趟吧。

    我极其自然的将竹篮塞到沈盼阳手里。

    他哭了。

    小孩好烦。

    我该哄吗这好像是我亲生的

    姜婉宁不动声色地将他拢到身后,对我挤出笑容,

    阿尘,用这里的梨花也可以的,只要是你做的梨花糕,我都爱吃。

    我哦了声,走到蒸锅旁。

    一手白梨花一手面团,但就是无从下手。

    这一切被姜婉宁收入眼底。

    她彻底慌了,声音发颤,

    阿尘,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我,你,你怎么可能连梨花糕都忘记呢

    周回南进了来,托腮道:据我所知,这应该就是阿尔兹海默症。

    沈盼阳吓坏了,哭叫出声,啊,那怎么办啊,娘亲快帮帮爹爹。

    周回南揽过他,莫说在这,在我们那也是无药可医的。

    姜婉宁咬牙道:你给我闭嘴!一派胡言!赶紧给我出去!

    他们吵吵嚷嚷,

    我有些烦躁的抵住眉心,淡定道:我只是累了。

    做了十三年的梨花糕,早该累的。

    这日姜婉宁没去成京中,反倒和狗皮膏药一样紧紧跟着我。

    她絮絮叨叨的问了我好多,说的话比过去几个月还多。

    可问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比如,我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比如,她最爱的是什么茶。

    比如,她在什么日子里为我造过秋千。

    无一例外,我都答不上来,倒是被她问恼了。

    姜婉宁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握起我的手贴到她脸颊边,

    阿尘,你在开玩笑的对吗

    阿尘只是生气了,对不对,你说句话,理理我好不好。

    可我淡定的不像生气,甚至说得上是气定神闲。

    她终于受不了低吼了一声,推门而出,转而把沈盼阳塞了进来。

    像是试图唤醒我的父爱。

    沈盼阳眼睛红红的,不再踏着流星步,每一步皆是公子的端庄。

    他环住我的脖颈,软声哽咽道:

    爹爹,盼阳再也不吃梨花糕了,只盼着爹爹不要忘记盼阳。

    盼阳以后会懂事的,我再也不学那些怪异的暗号了,如果爹爹不喜欢,盼阳也不会和周夫子过分亲近。

    心脏有一瞬的漏拍,父亲的本能叫我抚了抚他的头。

    盼阳,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沈盼阳扑闪着眼睫,大眼里蓄了泪,却答不上来。

    我将他放到地上,你要知道,无论黑夜多么漫长,太阳终将升起,曙光终将到来。

    忘了许多,这句话却在我的脑海里愈加清晰。

    你能记住周夫子教过你的巴普洛夫先生,可却记不住我曾教过你的东西。

    沈盼阳过来抱住我的腰,

    爹爹,我以后会记得的,以后你说的话我都会记得。

    爹爹不要再生气了,你这样盼阳会怕怕的。

    这时,姜婉宁推门而入,眼睛同样红肿着。

    我知道,她刚才一直在门口守着。

    她从前面抱住我,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脖颈流下。

    阿尘不怕,你要是真的生病了,我们重新回京,去看最好的大夫。

    以后你要是累了,想休息就休息,我再也不说你懒散,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哪怕是今年梨花刚盛开时,也还尚且来得及。

    7

    最后一晚,姜婉宁非要拉着我去春会看看。

    春会一共就两天,现在去,早就赶不上热乎的了。

    果然,街道两侧只余稀稀拉拉几盏灯笼,寂寥灰败。

    可姜婉宁还是沉默地拉着我往前走。

    算了吧,姜婉宁,没意义的。

    我先停住脚步,你和别人走过的路,不要再拉着我再走一遍。

    她忽然回过身来抱住我,声音哽咽:

    阿尘,不一样的。

    我知你因周夫子而与我有芥蒂,你且尽管放心,明日我就把他送走。

    我推开她,看向远处快灭了的灯笼,

    周夫子年轻、充满朝气,这样的男孩,谁不喜欢呢

    可是姜婉宁啊,你说他有趣,说他有着很多你没听过的故事,可你是不是忘了,我以前也对你讲过的。

    她嘴唇张阖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我向她摊开手掌,继续道:

    可你不信,你说我信口胡诹,你不信我讲的细菌战、人体实验,你不信会有这样苦难的世界。

    你只相信他说的美好,摈弃我所说的灰暗。

    姜婉宁双眼蓄满泪水,握起我粗粝的掌心,

    阿尘,我信你的,从今往后,你不管说什么,我都相信,我只求你不要忘记我。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忽然笑了,

    问她:姜婉宁,那你喜欢周回南吗

    她立马否认,没有,从来没有。

    然后慌忙从袖中拿出了一叠图纸,上面画着些许简单的枪支结构图样,

    我接近周回南,只是为了拿到这些样式图,只要有了这些玩意,或许我就可以回到战场。

    我接过瞧了瞧,轻轻嗤了声,

    为了几张图纸,你把秋千砍了,给他造了新的。还有那日春会归家,他身上分明穿着崭新的衣裳。

    我摩挲着自己的旧袄,那是去年用母子二人剩下的边角料做的,

    低声道:算了吧,不必再解释。

    无论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姜婉宁猛地攥住我手腕,眼角有泪滴下,

    阿尘,我心里只有你,你要信我。

    两秒,三秒,十秒……

    还是没有攻略成功的声音响起。

    于是我甩开她,快走了两步,行至桥畔处,脑中一阵嗡鸣。

    终于,快到离开的时候了。

    回头看去,姜婉宁仍低着头,低声喃喃:

    阿尘,那你这样,难道对我就公平吗

    我有些没听清,什么意思

    她快步逼近,眼神炙热,阿尘,你和周回南一样,都不属于这里。

    我揉着额心,忍着记忆流逝的阵痛感,

    这点我从没瞒过你。

    姜婉宁眼眶通红,几近崩溃道:

    很多年前,很早了,早在我们还没成亲,我就听见过,你是为攻略我而来。

    可你有想过我该怎么办吗!

    你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让我爱上你,然后拍拍屁股走人,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冷静地看着她的歇斯底里,歪了歪头,可你并不爱我。

    她终于抑制不住哭出声,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爱上你,你就该走了。

    我低下头,苦涩的笑了笑。

    原来,这就是迟迟没有攻略成功的的原因吗

    可假装不爱,在我的眼里,是真的不爱。

    姜婉宁,这不是你对我百般疏远的理由。

    若不是我能回去,你是不是还要假装一辈子不爱我,忽视我所有的付出。

    说完这句,脑心兀的发痛。

    系统提醒:【宿主,记忆即将清除完毕。】

    我清楚的感觉到,最后的一点记忆在被抽离。

    眯眼看向长街尽头,恍若来时满城春烟,白梨漫天,有一少女快马银鞍,载花而来,我折以梨花相赠,那少女冷着脸接过,

    最后春风吹尽白梨,十三年茫茫,她迟迟未应。

    我站在桥头处,被春风迷了眼,脸颊蓦地湿润。

    以忽视为名的爱,在我这,不算爱。

    姜婉宁冲了上来,将我箍在她的怀里,

    阿尘!不要!什么记忆清除完毕!

    记忆在抽离,我痛苦地蹙起眉。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我的掌心,滚烫至极,

    阿尘,你说你要回去,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你还没有攻略成功,你不可以走!我不爱你的,阿尘,我不爱你的!

    几乎就在同时,系统冰冷出声,

    【宿主,恭喜你,攻略成功。】

    8

    我半阖着双眼,微不可察的嗤笑声散在晚风里。

    恰逢远处钟声捶起,我像断裂的木梁一样垂下了脖颈。

    再次抬头,我尖叫道:

    你是谁快放开我!

    姜婉宁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回手,脸色同时变作灰白,

    不……这不是真的……阿尘永远不会忘记我的……

    她喃喃着,又想来攥我。

    系统:【宿主,是否释放电击。】

    放啊!

    姜婉宁瞬间被电开几丈远,嘴巴含着血沫,匍匐在地,

    不要,阿尘……你别走……我求你了……

    系统声音适时响起,

    【宿主,是否选择返回原世界。】

    是。

    【宿主,我还可以送你去新时代看看。】

    我疑问:新时代那是什么样的

    系统回答:【那个时代,耄耋含饴,稚子弦歌,风雨应时,国泰民安。】

    闻言,我沉默了片刻。

    然后执拗摇头,不啦,还是不去了,这样的美好,总要有前人先去缔造。

    我好像听见系统笑了,他说:

    【宿主,作为额外奖励,回去之后,你的年龄将恢复到你牺牲的年岁。】

    【还是十六岁,烈阳正盛。】

    我点了点头,轻快地踏着春风而去,走向那烈焰正当时。

    阿尘!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恰逢漫天梨花卷过,阿尘消失在长桥尽头。

    姜婉宁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有抓住。

    阿尘的离去像是抽干了她的力气,她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回到家中。

    娘亲,爹爹呢,他去哪了

    沈盼阳迎了上来,却在看见她身后空无一人时哇的哭出声。

    娘亲,你把爹爹弄丢了!你快把爹爹找回来!

    姜婉宁蓦地抬头,直到有风拂过她的脸,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是啊,她弄丢了阿尘。

    这晚,她像是疯了一般,将那好好的秋千扯断。

    麻绳磨破了她的掌心,鲜血淋漓,她也浑然不觉。

    这点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是阿尘会担心,他会仔细包扎她身上的任何一点伤。

    可是这天她坐在梨花树下,等啊等,阿尘还是没有出现。

    他是真的抛下她走了。

    周回南披着外衣出来,拿上伤药想帮忙包扎。

    滚!你给我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她将瓶瓶罐罐全砸在周回南身上,却不觉得解气。

    直到掌心结了血痂,粗粝无比,姜婉宁忽地想起,阿尘这也有一块伤疤的。

    好像是蒸梨花糕时烫伤的……

    她踉跄地跑至厨房,打开锅盖,里面还剩下几块生冷的梨花糕。

    青白色的外皮上已经沾了霉点,姜婉宁一个又一个往胃里塞。

    平常香甜无比的糕点,此刻却咸的不像话。

    直到最后一块,她捂在心口,终于像条无家可归的狗一样,蹲下身嚎啕大哭。

    此去经年,再不曾相见。

    春风总在周而复始,梨花注定会凋零,未及抓住的人注定不复。

    ……

    阿尘的离开像一场巨大的凌迟,剐地母子两人如痛如摧。

    沈盼阳想念爹爹时,总是躲在他的衣柜里。

    可是阿爹的味道在一点点变淡,就像阿爹为他缝的衣裳,到如今早已穿不下。

    周回南过来看他,手里还拿着一件新衣,

    盼阳,来看夫子为你新做的衣裳,好不好看。

    他以前并不会缝衣裳,可就像当年的沈尘一样,仅仅几年,衣裳的针角便工整的不像话。

    沈盼阳并不领情。

    他劈手夺过,拿起剪子剪成碎片,

    谁让你学我阿爹的,你以为你是谁!

    娘亲都让你滚了,你为什么还不滚!跟条狗一样贴上来做什么!

    他像是失去了理智,将手边能砸的东西,全都劈头砸向周回南。

    你还我阿爹!都怪你……他才抛下我走的……

    有四四方方的东西砸到周回南额角,他拾起一看,是本日记。

    熟悉的文字,熟悉的历史……

    他这才知道,沈尘也是攻略者。

    周回南抱着日记夺门而出,疯了一般呼叫系统。

    身形渐渐与十年前的某个身影重合,那年沈尘也曾这样崩溃的呼喊过。

    自是没有人应的。

    他被抛弃在了这个时代,姜婉宁不会爱上他,他永远不会攻略成功……

    年年复年年,春风又过,梨树抽了新芽。

    周回南已经想不起来他是谁,只是偶尔有大鸟飞过头顶。

    他像是痴傻了般,讷讷笑道:快看啊,是飞机,是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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