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宁清安时,我已嫁作他人妇。
那一年,他在城门口拉着我的手,答应我凯旋之际便来娶我。
可这一别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我家中遭逢变故,被迫与城阳王府世子李渡成了婚,只为冲喜。
没想到,喜没冲成,李渡当晚就撒手人寰了。
我从新娘一夜之间变成了寡妇。
而就在两个月前,北戎来犯,京都沦陷,圣上失踪,我和府里十几口人被迫南迁,竟在宣州遇上了宁清安。
1.
安平三年,大成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劫难。
强势的北戎部落长驱直下,直抵京师。圣上在敌方大军来之前,便带着几名妃子与大臣潜逃出城,不知所踪。
京都之人纷纷出逃。富裕权贵之家载着金银细软,驾着马车直奔城门。而寻常百姓则背着几样家底,踩着深深浅浅的车辙印,奔走在逃亡之路上。
一时之间,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我与城阳王府十几口人也早早加入了出逃的队伍。可没想到一日前,我们在途中路遇劫匪,四散奔走。
我拉着小妹兰儿趁乱一路跑到了小树林间,等外面声音平息之后,我们才悄悄地走了出来。
眼前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地上杂乱的车辙印也不知哪个才是自家的。
我还依稀记得离此地不远的宣城方向,或许公婆也往那里去了呢。
我便拉着兰儿快步赶路,万一劫匪再回过头来,我们俩可就真的逃不掉了。
幸好在天黑之前,我和兰儿赶到了宣城外。
嫂嫂,我好累,我真的走不动了。兰儿两只手挂在我身上,拖着疲惫的身体。
她刚过完十四岁生辰,一口气走了这么多路已经十分不易。
兰儿乖,你看前面已经能看到城门口了,再坚持一下,进了城嫂嫂就给你找吃的好不好我摸了摸她的头,继续往前走。
兰儿的母亲是城阳王李守全的侧妃,在她两岁时病逝了,她在城阳王府也就失去了依靠。
直到我进了府,见她在府里过得艰难,主动提出看护兰儿。李渡的生母,也就是城阳王正妃永宁郡主自然乐得脱手,于是这些年来,我便一直带兰儿在西边院子住着。
如今,她已与我十分亲近,我也把她当成了亲妹妹一般。本以为她可以安稳地在王府里长大,却没想到一夜之间突逢如此变故。
看着眼前这个长到我肩头的小孩,心中不免有些心疼,我半拉半拽地拖着她到了城门口。
这时身边突然围过来几个无赖模样的人,其中一人挑逗地看着我们:小娘们长得挺标致,要不要我带你进城去
兰儿看着他们,本能地往我身后躲,我握紧了她的手,极力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你们让开!
哟,还挺有脾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说着他便要上前动起手来。
却听身后一声弓响,一支利箭飞过他的耳廓,擦出血痕。
几个人回头一看,只见一行装束齐整的军队从官道方向而来,为首的是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他们立刻逃命似的走了。
我身子一软险些跌倒,握着兰儿的手心也沾满了汗水。
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我们身旁。
两位姑娘没事吧。
我听着这个声音有些恍惚,回过头去,竟是故人相逢。
2.
宁清安比三年前憔悴了许多,头上还有了几根白发。
他盯着我瞧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书雁
是我。我点了点头。
你怎么在这为何穿成这样这小孩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向我砸了过来,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兰儿在一旁拽了拽我的衣袖,怯生生地问道:嫂嫂,这个大哥哥是谁
我安抚她道:别怕,他是好人。
嫂嫂你成婚了宁清安则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躲开了他的眼神,拉着兰儿道:清安,先进城吧,兰儿她走了许久的路,需要休息。进城之后,我全都告诉你。
修竹,你安排这两位姑娘进城歇息,我忙完军务就过来。宁清安没再执着,迅速吩咐了随从。
晚膳过后,兰儿实在撑不住,早早睡下了,而我便坐在烛光下等着宁清安。
我初遇宁清安时不过六岁。
那日我在霍府后院追逐一只断线纸鸢,脚下一滑跌进莲池,池水呛入喉间时,一只瘦削却有力的手猛地拽住了我的衣领。
八岁的宁清安浑身湿透,睫毛挂着水珠,却故作老成地板着脸训我:爬树摘风筝便罢了,连凫水都不会,也敢往池边凑
后来才知,他是父亲门生宁御史的独子,因体弱被送来京都调养。
后来父亲见他聪颖,索性让我与他一同去先生那里念书,好让他督促我。
宁清安总嫌我写字歪扭,却默默将我的功课誊抄得工整。
九岁那年初冬,我为摘梅枝替母亲插瓶,攀上了院里的那株梅花树,却没想到枝条断裂,宁清安以身为垫接住了我,自己左臂脱了臼。我在一旁流着眼泪看他疼得龇牙咧嘴,他反倒笑着用右手替我拭泪:若摔的是你,我岂不更疼
本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宁清安却在十四岁时参了军,他说家国外患不断,男子便应以身报国。
他足够刻苦,也足够聪明,慢慢地立了许多军功,成了将军。
三年前,南海海口猖獗,他领命前往,原以为可以很快就能归来,却没想到如今国破家亡。
我与他或许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书雁。门外传来了几声敲门声,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打开门,一下便跌进了宁清安似水的眼神里,他还是和三年前一样。
兰儿睡了,我们出去说吧。我轻轻关上门,和宁清安来到了院子里。
他却没有像先前那样着急问我,倒是我先问起了他这些年的境遇。
我那年去往南海之后,当时情况与我们所料想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军中兄弟多染上了疾病,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降服。本以为可以回京,却没想到北戎出兵,天下倾覆,我们便暂时留在了宣州。你怎么样
你走后不久,我父亲便被蓄意弹劾,为了保住霍家,父亲答应了城阳王李守全的提亲,让我嫁给他那个病入膏肓的长子李渡冲喜,只是我不是那副良药,当天晚上李渡就死了。我便成了城阳王府的寡妇。
那孩子呢
兰儿是李渡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府上不怎么受待见,和我一样。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得找到城阳王府上的人,不然我和兰儿两个人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存。
书雁。宁清安温柔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抬头望向他,皎洁的月色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可以不用回去的,我能护你们周全。他坚定地说道。
3.
我知道。只是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眼下确实无人在意,但若是等到天下太平之际,对你我都不好。
可是……
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我会和城阳王府划清界限的。
宁清安知道我的脾性,不再劝说:我明白了,这些日子你就在我身边待着,城阳王府的人我会派人去找。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与兰儿便在宁清安给我们安排的居所住下,对外只说我们是他远房的表妹。
只是一直都没有得到有关城阳王府的消息。
而北戎部落因为国主病逝,已于近日撤兵,大成国得以稍作喘息。
可重创后的大成分崩离析,圣上行踪依旧未显。天下动荡,各方势力盘踞,谁都想趁着这乱世分一杯羹,若是时来运转,能够趁机扩大自己的地盘自然最好。
宁清安则依旧每天忙于军务。
宣城内暂时安宁,粮草充足,于是宁清安规定每日可继续接收三百难民,半月后再视情况而定。
他一忙起来便忘记了时间,我便常端着自己做的莲子汤去看他,他也不与客套,渐渐地,我们又恢复了以前的相处。
即便如此,他还是因为连日操劳病倒了。
这日深夜,修竹慌忙敲开了房门,说是宁清安发着烧,还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我连忙与他同去。
房间内,宁清安迷迷糊糊说着呓语,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手得紧。
知道我来了之后,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精神却像是好了些。
我没有顾及太多,直接扶他坐了起来,将汤药尽数喂了,又让他继续躺着休息。
宁清安却像孩子一样拉住了我的手,不让我离开。
修竹见状,识趣地低下了头,端着汤碗,关上房门走了。
快睡吧,我就在这不走。我轻轻捏了捏宁清安的手,他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却不肯放开我,我只好静静地坐在床前。
上一次我与他这般待着,是十岁那年,我不慎落入湖中,昏迷了一天一夜,宁清安也像我现在这样,在我床前守着。
我睁开眼时,他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我动了动身子,他也跟着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他语气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了。我回握了他的手。
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眼眶却有些泛红,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长时间保持不动而跌坐了回去。
你哭啦我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你还说呢,你可把我吓死了,睡了那么久。他竟然一点也不掩饰。
你堂堂男子汉,这算什么事,再说了,我不是好好的嘛。我低身抱了抱他。
他却僵着身子,缓缓开口道:书雁,我的腿麻了,动不了了。
我扑哧一声,松开了他。
你别笑话我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真的不笑了。可我给他揉腿时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时的我们还不用担心以后。
4.
第二日醒来时,宁清安正一只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盯着我看。
我碰了碰他的额头,已经退了烧,好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别太累。
好。
你要是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做,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好。
你就会说这一个字啊。我没好气地说道。
我都听你的,还要说什么。他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行吧,你再休息会儿。外面人还不多,我先回去了。
你这两天还来看我吗
他那能滴出水来的眼神,我能拒绝么
来,我天天都来看你,好不好宁将军
好!他听到肯定的回答后乖乖地躺回去了。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却发现兰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你怎么起这么早我有些心虚地问道。
嫂嫂你在宁将军那待了一晚上
你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我听见修竹哥哥说话了。
我就是帮忙照顾一下宁将军,他昨天生病了,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很照顾我们,我这不是趁着这个机会回报一下嘛,你可别多想啊。
嫂嫂,多想的人是你吧。
这小崽什么时候这么滑头了。
她见我被话噎住,又接着说道:嫂嫂,宁将军是你以前的心上人吧。
我惊讶地看了看她:你哪听来的
我自己看到的呀。你别看我年纪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你以后要是不回城阳王府的话,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你个小丫头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我是认真的嫂嫂,反正现在大哥死了,爹爹眼里就只有二哥了,那个家里也没人会在意我。说着说着她竟是眼泪快掉了下来。
我伸手抱住了她:好了,嫂嫂答应你,以后不管去哪都不会丢下你,好不好
她在怀里狠狠点了点头。
呼!我这一天天,哄完大的哄小的!
自从那晚之后,修竹见到我也换了一个态度。
宁清安却不以为然地说:修竹是我心腹,他知道也没事。反正我不会再轻易丢下你了。
宁清安!
我正想要和他争论时,修竹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我立刻坐回了椅子上,端起已经空了的茶杯。
什么事宁清安清了清嗓子问道。
修竹这才进了门,他朝我看了一眼,才开口说道:将军,沧州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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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宁清安满脸狐疑地打开字条,竟是献王李澈联合沧州守将樊毅集合多方兵力,欲趁乱起兵,另立新朝,眼下重要城池都已被其收入麾下,这张字条是来劝降宁清安的。
什么!他们好大的胆子!圣上还没有传出不测的消息,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宁清安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茶水微微溅到了他的手背。
修竹低下了头,但并没有退下。
还有事情
之前您要找的城阳王李沛有消息了,就在沧州。
他也要跟着李澈反
这个属下不知,目前还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
沈博大人呢
也还未知。
知道了,让他们尽快,联系沈博大人才能找到圣上。
是。那属下就退下了。
5.
修竹退下后,宁清安盯着案上的舆图久久未动。
我心头一紧:可是要打一场硬仗
李澈等人要想彻底坐上龙椅,如今宣州与兖州必定是他们要收取的地界,这两个地方距离沧州路程都差不多五日路程,但是兖州粮草充足,他们估计会先攻下兖州,正好作为后备粮仓,我们得先做好准备。
那你刚刚说的沈博大人
当时圣上离开京都,首辅大人沈博跟随左右,他对李氏王朝忠心耿耿。沈大人与家父生前是挚友。只要能找到他,也就能找到圣上。如今天下大乱,只有护送圣上回京,才能稳住大局,百姓们也才能从战乱中抽离,得到喘息的机会。李澈既然起兵,便不会走回头路,如果让他先找到圣上,恐怕凶多吉少,所以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否则要是李澈一旦抵达京师,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那又将是多少生命的消亡。
三日后,正值我在宁清安书房内,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修竹手中捧着一枚沾满尘土的竹筒:将军,祁山密报!
宁清安看着手中的字条,神情有些激动:修竹,备马,令点八百轻骑随我出城!你留在城中协助秦统领。
出什么事了我下意识地问道。
圣上此时正在祁山,眼下大部分的城池已经被李澈收入麾下,必须尽快让圣上到达宣州,方能稳定军心。
那你自己小心些,你的身体才刚好。我担忧地看着他。
我知道,放心吧,这几日你有什么事就找修竹。等我回来。
子时的宣州城门悄然洞开,马蹄声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
我抱着兰儿坐在西厢房。
小丫头困得直揉眼睛,却还强撑着问:宁将军是去打坏人吗
不是哦,他要去接一个人,等那个人到了,我们就有救了。我替她掖好被角。
她终于渐渐地睡去了,我却十分清醒。
此刻外面静得可怕,像是风雨来临前的沉默。
也不知宁清安此行能否顺利。
而就在宁清安离城不到两日,修竹匆忙从秦统领处出来,神色慌张。
修竹,发生了什么事
修竹回头看到是我,便停了下来:霍姑娘,探子来报,李澈和樊毅带着大军向宣州方向来了,在五十里的黑风谷地方安营扎寨。
他们没去兖州
看样子是的。
秦统领有什么安排
他让我先着人去告知宁将军,若是有把握便带着圣上回宣州,如若没有,便可带着圣上另谋他路。这里他能守多久便守多久。
我忽然想起宁清安那日与我说的话,修竹,我想见见秦统领。
修竹虽然有些不解,但没有多问。
秦统领眼下事务繁多,可又知我是宁清安照顾的人,也不好直接强势回绝,只好克制着坐下与我交谈。
我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此前宁将军推测,李澈他们会先去兖州,以作后备之用,如今他们却是直抵宣州,或许是想攻其不备,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粮草可能并不充足。
秦统领听我如此一说,一直蠢蠢欲动的身子立刻坐定了:崔姑娘倒是提醒了我,我们一直都没有收到他们运送粮草的消息,想来不是他们做得荫蔽,而是根本没做。他们也在赌。
修竹跟着宁清安多年,也马上反应过来:秦统领,那我今晚便带人出城去。
好,让弟兄们小心些。秦统领又笑着看向我:崔姑娘果然聪慧过人,多谢。
秦统领过奖了,您只是一时之间要考虑的事情太多,难免无法顾及周全。只是我还有一事想说。
6.
崔姑娘但说无妨。
我觉得尽快让圣上亲临宣州才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此话怎讲不管怎么说,圣上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宣州的局势尚未可知,要是圣上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这天下可真的就要长久地动荡了。
李澈临时起兵,不过是趁着之前圣上音信全无,蛊惑众人跟随他四方征战,又或者是仗着人多势众威胁城池守将。但如果那些人知道圣上还安然无恙,那真正会跟随李澈的人恐怕不多,毕竟谁也不想背负一个叛贼的骂名。
崔姑娘所言也不无道理,可是……
宣州粮草充足,兵力尚强,如今能够让圣上驻跸的最佳地点也只有宣州了吧。
秦统领沉思片刻,朝修竹道:将崔姑娘的意思一并告知宁将军,至于如何抉择就不是我们能够干预的了。
修竹领命后便急忙退下了。
崔姑娘生在闺阁之中,如何能想到这么多
我儿时与宁将军相识,他与老先生求学时,我无聊,也在旁边听了些,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原来如此,难怪崔姑娘气度不凡。
我客气地说了些谦辞,便离开了。
半夜里,忽听院内脚步疾走,惊得满院鸦雀乱飞。
是修竹他们回来了。
崔姑娘果然高见,我和弟兄们刚过落雁山口,便遇见了他们的送粮车队,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修竹人还未见,声音早已传进了门内。
没人受伤吧秦统领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们都很小心的。
那就好,眼下他们没了补给,恐怕会速战速决,你们稍作休息,便和其他弟兄一起加固城防。
正如我们所料,次日一早,黑压压的叛军如潮水般漫过地平线,远处旌旗上的献字十分惹眼。
直接让人发起了攻击。
刹那间,箭雨如蝗,守将挥旗厉喝,城头滚下数十桶桐油,火把掷落的刹那,蜿蜒火龙沿着云梯窜向人群,焦糊肉味混着黑烟直冲云霄。
半个时辰后,双方均未败下阵来,但都已精疲力竭。
突然间,风雨大作,射出的箭矢都被改变了方向,李澈无法,只好先行撤退。
城墙上的将士们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秦统领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情况再持续下去,宣州城怕是撑不住多久。
两个时辰后,他迅速集合了一千精兵,在黑风山突袭了李澈的营帐。
李澈的叛军在白日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又逢天气作恶,营帐被吹打得歪歪斜斜,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做好防备,就在疲惫的深夜里被突如其来的猛击乱了阵脚。
这也让宣州城多活了一日。
可就在大家以为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第二晚时,李澈竟再次出其不意,带着叛军杀到了城楼。
这一次,李澈端坐马上,冲着城楼让宁清安赶紧投降。
秦统领只让所有人在城墙上待命,并不找人出城应战,也不与他多言。
城楼下的人见无人应答,李澈继续说道:宁清安,没想到你一个镇守边关的将军竟然连脸都不敢露。上次我给你机会跟着我,是给你个面子,没想到你却是个不知变通的家伙。那皇帝老儿如今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就是一命呜呼了也未可知,你倒是忠心耿耿死守城池,既然你想要为他陪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王爷真是好大的威风!
李澈原以为城中无人应声,打算直接攻城,却没想到城门中放出一个人。
正是宁清安。
7.
宁将军,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当一个缩头乌龟呢!
李澈,我奉劝你尽早收手,否则必遭天谴!
宁将军当我李澈是吓大的吗他李沐能坐上皇位只是他恰好投对了胎,命好罢了。如今他下落不明,可大成的江山还得要人撑起来,我只是做了大家不敢做的事情而已。
谁说圣上下落不明
怎么听宁将军这话的意思,是找到那个窝囊废了那怎么不把他请出来让大家瞧瞧。我知道在场的诸位并非真心实意投靠李澈,如果你们现在放下手中的兵器,圣上或许还可以放过你们一次,可若是你们执意要追随李澈行此不忠不义之事,那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宁清安,你少在这大放厥词。
李澈,你好大的胆子!突然,城墙上传来一个浑厚威严的声音。
李澈循声望去,一瞬间脸色骤变,却很快恢复了镇定。
只见一名身着玄色龙纹锦袍的男子立于城楼之上,虽面容清瘦,眉宇间却凝着帝王威仪。
他的身侧立着首辅沈博。
陛下在此!尔等逆贼还不速速跪拜!沈博虽已年过半百,又连日奔波,此刻却依旧声如洪钟,在城楼上回荡。
的确是陛下!
陛下真的找到了!
……
城下叛军开始骚动。
李澈坐骑受惊嘶鸣,险些将他甩下马来。
他死死攥着缰绳,依旧不肯放弃,高声喝道:休要听信谗言!这必是宁清安找人假扮——
放肆!沈博厉声打断,圣上在此,你胆敢如此侮蔑!
李澈身后已有将领哐当扔了兵器。仿佛瘟疫蔓延般,铁器坠地声接连响起,连他心腹樊毅都垂头退后半步。
不可能......李澈猛地抽出佩剑指向城墙,给我放箭!诛杀伪帝者赏千金!
然而无人响应。
宁清安趁机高喝:圣上仁德,凡弃暗投明者皆免死罪!
话音未落,唯有李澈一人立在阵前。
三日后,圣上重回京师,李澈则被押解回京。
城阳王李沛则因为不与李澈合作,而被关押在沧州监狱。
宣州之战过后,李沛官复原职,甚至因为不屈权势,更加被人敬重。
而我与兰儿自然还是要回到城阳王府,重新开始过着以往的生活。
大局虽然稳定,但北戎尚为隐患。
宁清安又马不停蹄地被派往北境边防。
临行前,我偷偷在城郊与他见了面。
这是我今晨去青山寺求的平安符。我将手中的锦囊递给了他。
有你在,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这个匕首是我亲自打造的,削铁如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万一再有危险,你可用来防身。
原以为我与宁清安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却没想到短短半个月后,边境告急,北戎阿其那成为新任国主,为树立威信,他再度起兵,重犯边境。
大成兵力还没有从上次的重创中完全恢复,此次交战接连失利。
朝中诸多大臣恐又出现京师陷落的凄惨景象,纷纷劝告圣上与北戎议和。
商谈结果是由大成送出一位公主至北戎和亲,并附带金银布帛十万两。
8.
如今皇室中只有平阳公主一人,可太后甚是疼惜,绝对不允许她前往,不知众爱卿有何看法圣上对着文武百官问道。
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陛下,老臣有言。
讲。
臣女李兰年方十四,尚未婚配。
皇叔,可想清楚了这一去怕是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能为大成的江山出一份力,是臣的荣幸。
好,今日起,城阳王之女李兰便是我大成的永宁公主,十日后启程前去北戎。
李沛兴高采烈地进了西边别院,片刻后,兰儿泪流满面地坐在院子里,她想着父亲与她说的那些光耀门楣的话,却实在无法体会父亲的心情。
李沛用女儿的一生为自己的形象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她女儿的一生却从此变得苍白。
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兰儿竟然跳进了别院的湖中,幸而被起夜的下人看见救了上来。
因为这件事情,我向城阳王李沛请求自己与兰儿一同前往北戎,若是她再想不开,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最终,我以兰儿随行女官的身份加入了送亲队伍。
房间内,兰儿近乎绝望地问我:嫂嫂,我现在连去死的选择也没有了吗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很多事情从来就不是我们自己可以控制的,但眼下还没有到绝境,活着或许还能等到转机。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帮她继续活下去,对她而言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我们在路上颠簸了近一个月,终于快要到达北戎地界。
此地已经比大成腹地干燥许多,时有漫天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兰儿本就身子骨弱,加上落水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在这一路奔波之中,显得更加虚弱。
我便让人多放了两条毯子在马车内,这样行路时不至于被颠得太疼,也能多休息些。
兰儿自从知道自己将要和亲时,就没有了从前的笑脸,回到了我进府前乖顺的模样,或者说比那时的她更加死气沉沉。
我总要哄着她吃点东西,有时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死亡对于她来说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可如果是我呢她大概也不会让我死吧。
都说北戎一族生性残暴,兰儿到了那里要如何自处更何况历朝历代的和亲公主,未曾听闻过能有一个好下场。
我看着好不容易安静睡去的兰儿,陷入了沉思。
忽然,车厢外接连几声马鸣震碎了这短暂的平和,回荡在空旷的天际之下,我清晰地感受到外面的车队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我仓促地摇醒了兰儿,又拉开帘子查看外面的情况。
只见一行身着短装,扎着头发的男子骑着烈马,正在车队周围盘桓,一些送亲队伍的人马已经四散奔走。
我们的护卫想要反抗,却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他们俘获了金银之后,又把目标转向了我和兰儿的车马。
我让兰儿在车厢内坐好,而我自己则坐到了马车前头,趁其不备,猛拉缰绳,马匹受惊,霎时朝前奔去。
9.
马匪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下意识让开了道路。
我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只是赶着马车一路向前。
可对方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弃。
他们镇定下来之后,立刻派人来追。
我们的马车不够轻便,不多时便被追上了。
只见其中一个长脸的男子将刀扛在肩上,步步紧逼。
我将手中缰绳狠狠地向他抽去,却被他一把扯住,我也险些被他拉下马车。
这时,旁边的几人笑得更加猖狂。
我不由得摸了摸后腰上宁清安送我的匕首,万万没想到它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见我掏出匕首,对面的男子像是猫逗老鼠般,将脖子递了过来。
我没有多想,一闭眼,直接将匕首刺向他的腰腹,他未曾想我会从下方攻击,来不及全身而退,腰间衣服被我划破了一个口子。
这下他终于不再忍耐,直接将我拽到了地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掌被一支利箭射穿,惨叫声从我的头顶传来,几滴鲜血也染红了我的手背。
宁清安又一次以同样的方式救了我。
我却因为高度恐惧与长途奔波,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我正躺在北境的军营里。
兰儿在一旁哭红了眼。
这是哪儿我带着一副沙哑的嗓音问道。
嫂嫂你可算醒了。我们在北境大营,宁将军当时在巡边,刚好救了我们。
你先去给我倒点水来。
这时,宁清安正拿着药碗进来:书雁,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没事了。那些马匪呢
都在大牢里。我们查过了,那些人是北戎王室派来的。他们压根就没想过与大成和亲,只不过想骗取钱财,让人扮成劫匪半路偷袭,到时候只说他们没有看到公主和货物,继续出兵边境。要不是我绕道去赤水关,正好路过,后果不堪设想。如今那些人都被我们抓住了,他们此刻也只会装作不知道将此事遮掩过去。
那现在怎么办
我已经将这里的情况紧急送往京师,剩下的我们就得行权宜之事了。此前北戎国主去世,新上位的阿其那并非众望所归。据我们所知,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阿史那延实力并不输他,只是被他捷足先登,心中多有怨怼。这次阿其那刚刚上位就与大成交锋,就是为了让支持阿史那延的臣下闭嘴。如果我们能够告诉阿史那延,可以帮他夺回王位,或许局面就会不一样了。
那些金银
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有了钱财,一切都好商量。今晚我就派人秘密送信给阿史那延。你先把药喝了。
三日后,宁清安与阿史那延在黑石崖约定,公主继续和亲任务,但迎亲队伍换成阿史那延的人,进入王城后里应外合,为换取信任,阿史那延答应将自己的嫡子交由宁清安看管。
那就由我扮成公主吧。我主动说道,眼下军营内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10.
不行嫂嫂,这件事本来就应该由我来做。兰儿着急地喊道。
我知道你想帮忙,但是我去是最好的选择,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你别忘了我身上还有宁将军给的匕首呢。
可是……
宁将军到时候乔装打扮跟在我身边的,你不用担心。我赶紧给宁清安使了个眼色。
他也知道眼下没人比我更合适,总不能在军营找个男孩来假扮,本来此事便极有风险,若是在这个细节上出了差错,可就因小失大了。
你嫂嫂说得没错,永宁公主,你放心,我一定将她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进入北戎国主营帐内,阿其那乘兴多喝了几杯酒,而我们如约发起了行动。
宁清安迅速将我带出营帐,剩下便看阿史那延的了。
我立刻将最外层的华服脱去,露出了提前穿好的男子衣物,紧随着宁清安。营地内一片混乱,宁清安一路走一路砍杀了几个阻挡去路之人,终于带着我出了北戎地界,他却受了些伤。
没事,只是些皮肉伤,书雁,我们先回去再说。宁清安拉着我上了马,直奔北境大营。
如果阿史那延失败了怎么办
那就只有继续打了,如果没有阿史那延,我们与北戎唯一的选择就是开战,如今阿史那延掺和了进来,就看今晚的结果了。宁清安在身后安抚道。
修竹次日清晨来报,阿史那延得手了。
边境终于获得暂时的安稳。
兰儿的公主称号没有被撤回,圣上还大开圣恩,允她自行建府。
而我为李渡守孝之期已到,放弃所有嫁妆,与城阳王府划清了界限。
几个月后,宁清安回京复命。
他凯旋那日,京都落了满城的白雪。
书雁,你可愿与我共白头他肩头的积雪簌簌而落,恍如当年那个在城门口红着眼眶的少年将军。
我们现在走出去不就共白头了吗我打趣着说道。
我认真的,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宁将军可知,娶个寡妇进门要挨多少唾沫星子
他大步逼近,将我冻僵的手裹进温热的掌心:我错过了你这么多年,难道还要因为几句闲话放弃吗更何况如今这京城之中,谁敢说我的闲话要是有,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既然这样,那我就勉强答应吧。
屋檐下,雪落无声,远处钟楼传来浑厚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