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甄鑫瞎胡写 本章:第一章

    第一章·宫阙疑云

    寅时三刻,紫宸殿的琉璃瓦还凝着夜露,朱红宫墙内已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明德帝萧景琰将最后一本奏折扔在蟠龙纹紫檀案上,羊脂玉扳指叩着青玉镇纸发出清脆声响。

    陛下,该歇息了。大太监李德全捧着鎏金铜烛剪,将快要燃尽的龙凤烛芯剪去一截。烛光摇曳间,照见奏折上工整的馆阁体:江南道今岁风调雨顺,仓廪充盈,万民称颂圣德。

    萧景琰忽然冷笑,玄色龙纹广袖扫过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风调雨顺万民称颂李德全,你昨日去御膳房,可听见采办太监们说什么

    老太监手一抖,烛芯灰落在织金地毯上。他慌忙跪下:老奴万死,那些腌臜话怎敢污了圣听......

    说!

    是......是听说江南今年发了大水,安庆府十八县颗粒无收,灾民都在啃树皮......李德全额头触地,许是那些奴才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萧景琰抓起案上青瓷茶盏,盏中君山银针随手腕轻晃,上月安庆知府进贡的新茶,你可见过这样的陈年旧叶茶叶在烛光下泛着暗黄,边缘蜷曲如老妪枯指。

    殿外忽有夜枭长鸣,惊得值夜宫女打翻了铜盆。萧景琰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搁:更衣。叫赵砚青备马。

    李德全猛地抬头:陛下,今日不是休沐......

    朕要看看,这万民称颂的太平盛世,究竟长着几副面孔。萧景琰摘下九龙戏珠金冠,乌发如瀑垂落腰间。暗纹云锦常服换上身的刹那,他眉宇间属于帝王的凌厉倏然隐去,倒像是哪个世家出游的贵公子。

    朱雀门外,侍卫统领赵砚青牵着三匹乌骓马,玄色劲装下肌肉虬结。见皇帝出来,他单膝跪地呈上佩剑:陛下,此去凶险......

    叫公子。萧景琰翻身上马,马鞭轻点赵砚青肩头,你是我家护院,李德全是账房先生。说着从怀中摸出块羊脂玉牌,这个,够不够当咱们的盘缠

    玉牌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光泽,正面雕着五爪盘龙——正是天子随身印信。李德全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公子三思!这要是被歹人......

    驾!乌骓马嘶鸣着冲进晨雾,惊起道旁梧桐树上栖着的白鹭。赵砚青苦笑一声,解下自己的玄铁腰牌塞给李德全:收好这个,真要遇上事,能调沿途卫所。

    长安街早市正热闹,炸油果子的香气混着叫卖声扑面而来。萧景琰勒马在一处茶楼前,匾额上一品香三个金字已经斑驳。二楼雅间窗扉半开,隐约传来争吵。

    ......这炭分明掺了石粉!粗粝的男声带着哭腔,我女儿还在家发着高烧......

    放屁!掌柜的锦缎袍子晃过窗口,再敢污蔑,送你去见官!

    萧景琰挑眉,将马鞭扔给赵砚青:走,看戏去。

    茶楼里炭火正旺,却暖不热堂中凝滞的气氛。卖炭翁跪在地上,面前散落着几块黑炭,粗布棉衣补丁摞着补丁。掌柜的抬脚要踢,忽见三位客人进门,忙换上笑脸:贵客楼上请!

    且慢。萧景琰用折扇拦住掌柜,这位老丈说你的炭有问题

    掌柜脸色骤变:客官莫听这刁民......

    是不是刁民,验过便知。萧景琰捡起块炭,在手中掂了掂,忽然转身问赵砚青,赵护院,可还记得去年冬天,咱们庄子里炭窑炸了的事

    赵砚青会意,接过黑炭双掌一搓,炭块竟碎成粉末簌簌落下,当中赫然露出灰白碎石。围观人群哗然,掌柜的踉跄后退,撞翻了茶博士手中的铜壶。

    萧景琰用折扇挑起卖炭翁的下巴,见他脸上青紫交加,忽然压低声音:老丈可知,当今天子月前刚颁《炭引新规》,凡掺杂使假者,当街示众三日

    掌柜的扑通跪下,冷汗顺着胖脸往下淌:公子饶命!实在是......实在是今年木炭价涨了三倍,小老儿也是没法子......

    木炭涨价萧景琰眸色一沉,安庆府大水,该是木炭滞销才对。

    公子有所不知。卖炭翁突然哽咽,安庆来的炭船都被漕运衙门扣了,说是要充作修堤用料......

    萧景琰手中折扇啪地合拢。赵砚青见状,拎起掌柜的后领:走,带我们去炭仓看看。

    后院里堆着几十个麻袋,萧景琰划开一袋,上等银骨炭滚落出来。李德全凑近细看,忽然咦了一声:这炭印......是官窑的标记。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赵砚青按住剑柄:公子,漕运衙门的巡丁来了。

    第二章·市井智慧

    漕运巡丁的牛皮靴踏碎后院青砖时,萧景琰正将半块银骨炭揣入袖中。赵砚青闪身挡在皇帝面前,五指扣住腰间软剑的鲛皮柄,却发现这些佩着雁翎刀的皂衣差役并未佩戴漕运衙门的铜腰牌。

    周掌柜好大的胆量。领头络腮胡用刀鞘挑起地上的炭灰,靴底碾过麻袋裂口处露出的官印,私贩官炭该当何罪话音未落,两个差役已经反剪住茶楼掌柜双臂,铁链哗啦作响。

    萧景琰眯起眼——那麻袋官印分明被炭灰遮掩过,这些巡丁却像早知内情。他折扇轻敲掌心,忽然笑出声:这位差爷怕是误会了,这些炭......

    公子慎言!络腮胡刀锋出鞘三寸,寒光映出他左颊蜈蚣状的旧疤,漕运上的事,可不是你们这些外乡人能掺和的。说着朝赵砚青腰间鼓胀的荷包瞥去,拇指与食指暗暗搓动。

    李德全正要摸钱袋,却被萧景琰一个眼神止住。年轻的帝王忽然抓起把炭粉抹在脸上,粗着嗓子嚷道:差爷明鉴!我们都是来买炭的客商,这黑心掌柜说要给咱们看货,谁成想是官窑的东西!

    卖炭翁呆立当场,赵砚青会意,立刻扯着嗓子帮腔:就是!咱们从并州来贩马,哪晓得京城水深!说着故意露出塞满草料的钱袋,沉甸甸的铜钱撞击声让络腮胡眼神发直。

    既是外乡人......络腮胡的刀缓缓归鞘,靴尖踢了踢麻袋,按漕运司新规,举报私贩官炭者,可得三成赃物折现。

    萧景琰装作惊喜模样,从钱袋抓出把铜钱往差役手里塞:多谢差爷指点!只是咱们急着回程,这些炭......

    好说。络腮胡掂了掂铜钱,示意手下放开掌柜,酉时三刻到漕运码头,找穿绿靴的刘书办。他临走前突然转身,刀刃般锋利的目光刮过萧景琰染黑的指节,公子这抹炭的手艺,倒像是常做粗活的。

    待马蹄声远,赵砚青反手扣住瘫软的掌柜命门:说说吧,官炭怎会到茶楼后院

    是...是漕运司的吕主簿。掌柜的涕泪横流,每月初三逼着我们这些商户认购官炭,说是给河工取暖用,可那些炭船分明往反方向的西山去......

    萧景琰突然打断:你柜上的君山银针,掺了三成陈年普洱末。他指尖拈起从雅间顺来的茶渣,这种以次充好的把戏,不像寻常商贾能做的手笔。

    掌柜的浑身剧震,浑浊老眼里突然迸出异样光彩。他挣扎着爬向墙角青砖,指甲抠进砖缝猛地一掀——暗格里躺着一包用油纸裹着的茶饼,碧色茶毫在光线下宛若初春新雪。

    这才是真正的明前银针。老人颤抖着撕开茶饼,陈年茶香顷刻盈室,安庆府翠云山三十六道茶垄,如今就剩这一饼了......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初夏的雨说来就来。萧景琰望着茶饼上贡御朱印,想起半月前安庆知府进贡的新茶奏折,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雨幕中,漕运码头的方向隐约传来货船启航的号子声。

    赵护院,去找条舢板。萧景琰将茶饼揣入怀中,暴雨打湿的额发下眸光如电,李账房,把你袖中那叠飞钱兑成现银——要足色的雪花纹银。

    漕河在暴雨中翻腾如怒龙,戴着斗笠的船夫撑着舢板靠近码头时,萧景琰正盯着岸边五艘吃水极深的货船。穿绿靴的刘书办蹲在棚下啃烧鸡,油乎乎的手指着船上盖油布的货垛:二十文一秤,要现钱。

    刘爷,咱们钱庄的规矩......李德全赔笑着递上银锭,袖中暗藏的迷魂散已沾上指尖。突然一声惊雷,货船桅杆上的灯笼被风吹落,火光刹那照亮油布下露出的青瓷坛口——那分明是专供皇陵祭祖的官窑黄釉!

    赵砚青按住剑柄的手被萧景琰按住。年轻的帝王抓起块岸边的河泥抹在脸上,佝偻着背咳嗽:老爷,这雨太大了,咱的银票......

    晦气!刘书办一脚踢翻竹凳,戌时三刻最后一批货,过时不候!他骂骂咧咧钻进船舱时,萧景琰注意到船尾闪过个戴镣铐的身影,那人的皂衣下摆沾着某种暗红色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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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越下越急,货船在暮色中缓缓离岸。萧景琰望着船头晋字商旗,忽然想起三日前户部奏报:晋商捐银三十万两助修河堤。他冷笑一声,指尖碾碎从货垛缝隙抓到的红土——这是专用于烧制官窑的朱砂泥。

    公子,茶楼掌柜的供状。赵砚青递上浸血的布条,上面歪斜字迹写着翠云茶园三百亩尽毁,漕运强征茶农修堤。布条边缘还沾着几片焦黑的茶叶,像是被火烧过。

    更鼓声穿透雨幕,萧景琰望向皇宫方向。此刻的勤政殿内,他的替身正扮作皇帝批阅奏折,而真正的风暴正在这漕河暗夜中酝酿。货船拐过河湾时,他看见桅杆上绑着的半截杏黄旗——那是去年工部督造的防汛旗。

    第三章·运河迷局

    漕船在雨夜里拐过三道河湾时,萧景琰的舢板已经贴着芦苇荡跟了五里水路。赵砚青的剑锋削断拦路的水草,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沉闷的凿击声——三十丈外的河堤上,数百人影正举着火把往木桩上缠草席。

    他们在用秸料代替石料。萧景琰攥紧舢板边缘,指节发白。去年工部奏报的清河县堤坝加固工程,耗银八十万两,奏折里分明写着以花岗岩为骨,糯米灰浆浇缝。

    货船靠岸时溅起的浪花打湿了李德全的账本,老太监突然低呼:公子快看船头的吃水线!本该载满青瓷坛的货船,此刻船身却诡异地向上浮起三寸。萧景琰抓起竹篙戳向水面,篙头带起的银光在夜色中一闪——竟是成锭的官银!

    对岸树林里忽然响起夜枭啼叫,三长两短。货船上立刻跃下十几个黑影,扛着油布包裹的物件往堤坝方向疾奔。赵砚青正要追击,却被萧景琰拽住手腕:跟着那戴镣铐的人。

    泥泞中踉跄前行的囚徒在堤坝下停住,镣铐撞击声混着雨声格外清脆。那人扒开伪装的草席,露出半截新砌的砖墙——青砖夹缝里渗出的不是灰浆,而是混着沙土的黄泥。萧景琰俯身抹了把泥水,指尖搓开几粒闪着金光的碎屑。

    是河沙里混了金砂。赵砚青瞳孔骤缩,难怪要偷换石料。

    囚徒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镣铐砸向砖墙。火星迸溅的刹那,萧景琰看清他脖颈处的刺青——三朵梅花烙,这是工部死囚的标记。砖墙轰然倒塌时,十步外的芦苇丛中寒光乍现,三支弩箭破空而来。

    小心!赵砚青旋身将皇帝扑进泥潭。弩箭擦着他肩胛没入水中,第二波箭雨接踵而至。戴镣铐的死囚突然暴起,铁链绞住偷袭者的脖颈,嘶哑的嗓音像生锈的铁器摩擦:陈石头还活着!告诉周显荣......

    一支羽箭贯穿他的咽喉,血沫喷在萧景琰的衣摆上。赵砚青剑挑弩手藏身的草垛,却只找到架绑在树杈上的诸葛连弩,弩机还拴着根浸油的麻绳——杀手早已遁入雨夜。

    萧景琰掰开死囚紧攥的拳头,掌心是用血画成的古怪符号:圆圈套着三角,三角中央点着朱砂。李德全突然倒抽冷气:这是前朝河工留下的暗记,老奴在典籍局见过拓本,意思是堤下有金。

    惊雷炸响,上游传来闷雷般的轰鸣。赵砚青脸色骤变:是堤坝要垮!公子快......话音未落,三丈高的浪头已扑向摇摇欲坠的河堤。萧景琰抓住漂浮的圆木时,看见上游漂来成片的木料——正是本该用于筑堤的百年松木,此刻却捆成木排顺流直下。

    混着金砂的洪水冲开堤坝缺口,将众人卷向下游漩涡。萧景琰在激流中抓住半截浮桥,忽见不远处有白发老丈撑船而来,船头悬着的青铜铃在风雨中叮当作响。

    抓住篙头!老丈的船桨精准地穿过浪涛,萧景琰翻身上船时瞥见他虎口处的老茧——这是常年握凿刀留下的痕迹。老人从怀里掏出个牛皮囊,将腥辣的酒液灌进皇帝口中:后生仔怎敢夜闯鬼见湾这河道里每月都要吞几条人命。

    萧景琰剧烈咳嗽,酒液混着雨水从下颌滴落:老丈可知陈石头

    船桨突然重重拍在水面,惊起夜宿的鱼鹰。老丈蓑衣下的脊背绷紧如弓弦:客官找那个叛主的罪囚作甚他半年前私吞河工银两,尸首都叫鱼虾啃干净了。说着用船桨挑起段浮木,木头上赫然是半枚带牙印的官银。

    若是贪银之人,为何要往银锭上留记号萧景琰抹去银锭表面的淤泥,借着闪电看清底部刻着的周字。老丈的船桨突然调转方向,船头撞进隐蔽的芦苇荡,惊飞的水鸟掠过远处亮着火光的祠堂。

    青砖祠堂里飘出线香气息,隐约传来诵经声。萧景琰湿透的锦靴踩上石阶时,听见门内老僧叹息:陈施主,你今日供的灯油又掺了松脂。

    慧明大师见谅,今年桐油价涨了三倍......应答的男声让萧景琰浑身一震——正是茶楼里那个卖炭翁!

    破旧的木门吱呀作响,佛前长明灯映出来人面容。卖炭翁的破棉衣换成了青布直裰,正将竹篮里的黑炭添进香炉,转头看见萧景琰时失手打翻炭篓:恩公

    祠堂偏殿的地砖突然移动,露出条向下的石阶。卖炭翁举起油灯,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让李德全惊呼出声——全是河工记事的楔形符号,最新一道刻痕旁画着带血的三梅标记。

    陈石头没死。卖炭翁颤抖的手指向地窖深处,他就是小老儿的儿子。

    第四章·窑火玄机

    地窖阴湿的砖墙渗着水珠,油灯照见蜷缩在稻草堆里的人形。陈石头脖颈处的三梅刺青被溃烂的皮肉覆盖,脚踝铁链拴着的石锁上刻满歪斜的正字。萧景琰俯身查看时,发现他指尖嵌着细小的瓷片,瓷胎断面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七月廿三,西山窑场。陈石头突然抓住皇帝衣襟,溃烂的嘴唇喷出血沫,火浣布裹着活人送进窑口......嘶哑的尾音被破空而来的箭矢斩断,赵砚青挥剑劈开暗器的刹那,箭镞中爆开的磷粉瞬间引燃地窖堆积的松脂。

    带他走!萧景琰扯下帘幔扑打火苗,热浪中瞥见祠堂梁柱闪过玄色衣角——正是漕船上消失的弩手。陈石头被赵砚青扛上肩头的瞬间,佛龛后的砖墙轰然倒塌,露出条蜿蜒向上的密道。卖炭翁将油灯砸向追兵,火舌顺着松脂痕迹窜成火龙。

    密道出口竟在西山脚下一处废弃窑口,暴雨浇在滚烫的窑砖上腾起白雾。陈石头忽然剧烈挣扎,溃烂的手指抠着窑壁上的焦痕:就是这里......每月十五子时,官窑要烧祭品......

    雷鸣撕开夜幕,山道尽头亮起连串灯笼。八名赤膊力士抬着蒙黑布的方形物件踏雨而来,为首者手中的青铜铃与老丈船头那枚形制相同。萧景琰将陈石头推进窑洞阴影,指尖摸到窑砖缝隙中某种丝绸残片——遇火不燃,遇水不侵。

    是火浣布。李德全借着电光细看残片上暗纹,前朝皇陵才用得起的珍品,怎会出现在民窑

    黑布掀开的刹那,赵砚青剑柄上的螭龙纹几乎掐进掌心。檀木笼中蜷缩着十余名少女,腕间系着的木牌刻着丙申年贡。最年长的绿衫女子突然抬头,萧景琰认出这是去年病逝的浣衣局宫女春桃——户部销账册上画着朱批的名字,此刻正在雨中发抖。

    动手!抬笼力士的暴喝与惊雷同时炸响。少女们被驱赶着爬向窑顶烟囱,为首的工头举起浸油的皮鞭:能活着出来的,赏你们全家脱奴籍!

    萧景琰捏碎袖中藏着的鸣镝,夜空中炸开的金色龙纹让赵砚青双目赤红。大内侍卫的穿云箭划破雨幕时,皇帝已经劈手夺过工头的火把,将燃烧的松油泼向窑口神龛。供奉的窑神像遇火剥落金漆,露出内里青面獠牙的真容——分明是前朝暴君宇文焘的生祠!

    公子小心!林素娘从窑顶跃下,素手扬起的瓷粉在火光中结成雾障。这突然现身的陶娘鬓角别着半枚碎瓷簪,正是萧景琰在茶楼见过的贡品式样。她旋身甩出水袖缠住工头脖颈时,腕间银铃撞出清越声响,竟与力士们的青铜铃频率相同。

    赵砚青的剑锋抵住工头咽喉时,西北角突然传来窑车轰鸣。二十辆蒙着油布的独轮车冲散雨幕,车辙在泥地上压出深深的沟痕。萧景琰挥剑划开油布,成摞的青瓷骨灰坛滚落山坡,坛底永昌官窑的款识还沾着新鲜窑泥。

    永昌是前朝年号。李德全捧起块瓷片的手在发抖,但这釉色分明是新烧的霁蓝......

    林素娘突然拽着萧景琰扑向窑洞,三支火箭擦着发梢钉入身后的柏木梁。火光照亮她脖颈处的梅花烙印,与陈石头的刺青一模一样。他们要烧窑灭迹!她劈手夺过皇帝手中火浣布残片按在渗水的窑壁上,焦黑的布料遇水竟浮现出山川舆图。

    暴雨在窑火炙烤下蒸腾成白雾,萧景琰望着舆图上标注的龙脉符号,忽然想起工部去年奏请修缮皇陵的折子。火浣布在高温中突然卷曲,显出一行朱砂小字:丙申年七月初七,督陶官陆明州验看永昌旧窑,暴毙。

    陆大人不是失足落井......李德全话音未落,山道上传来整齐的马蹄声。穿麒麟补子的官员在伞盖下抬起手,五百兵卒的强弓对准了窑口:奉旨剿灭前朝余孽,格杀勿论!

    林素娘突然解开发髻,青丝间藏着枚鎏金虎符:陆大人临终前让我交给真龙天子。她将虎符按进窑神像空洞的眼眶,机关转动声从地底传来。崩塌的窑口露出条向下的阶梯,石阶尽头是望不到头的瓷器长廊,每尊人高的青瓷瓶上都描着当朝重臣的画像。

    萧景琰抚过瓷瓶上户部尚书的面孔,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林素娘叩击瓶身三长两短,釉彩剥落处露出夹层里的账本——正是漕运衙門私贩官窑的密账。最后一页的朱砂指印旁,赫然是晋商三十万两捐银的流向图。

    他们在用祭窑女的血养瓷。林素娘扯开衣领,锁骨下的疤痕组成古怪的符咒,陆大人发现官窑将贡品偷换成前朝形制,说要上奏......她的哭腔被突然坍塌的穹顶打断,地下水裹着骸骨喷涌而出,其中一具骸骨腕上还套着御赐的翡翠扳指。

    赵砚青挥剑劈开坠落的巨石:公子快走!这窑洞要塌了!

    萧景琰却在骸骨堆中站定,从淤泥里抽出半截烧焦的旗杆。杏黄色的龙纹旗残片上,墨迹在遇水后显现出工部尚书的私印。他忽然笑出声,将旗布缠上手臂:林姑娘可愿助我烧一窑真正的秘色瓷

    窑洞彻底崩塌的刹那,暴雨冲刷开山体滑坡的淤泥。新露出的岩层上,前朝官窑的朱砂界碑与当今皇陵的界石竟重叠在同一条脉线上。萧景琰抹去碑文上的青苔,永昌与景隆两个年号在电光中狰狞相对。

    第五章·科场风云

    贡院飞檐下的铜铃在狂风中乱响时,萧景琰正将最后一笔策论题答完。松烟墨混着青瓷瓶里渗出的血水,在宣纸上洇出淡淡的桃花色。隔壁号舍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他抬眼瞥见巡考官皂靴上沾着的朱砂泥——与官窑废墟中发现的如出一辙。

    丙字叁拾贰号交卷!满脸横肉的胥吏踹开木板门,却在触及案头镇纸时瞳孔骤缩。那块雕着貔貅的寿山石下,压着半张浸过明矾水的桑皮纸,遇热显出的永昌暗纹正缓缓浮现。

    萧景琰拢着粗布棉袍往外走,暴雨浇透的砖地上突然滚来颗青瓷弹珠。弹珠裂开的刹那,他嗅到熟悉的硫磺味——是工部军器监特制的霹雳子。号舍东南角骤然腾起的火光中,十七岁的杜文渊正用考篮扣住冒烟的弹珠,单薄的后背被气浪掀得撞上砖墙。

    好一个民富则易治!主考官钱敏忠的獬豸冠在火光中歪斜,他踩着满地狼藉捡起杜文渊的答卷,却在看到文末时脸色煞白。萧景琰借着救火的人潮靠近,瞥见文章末尾的朱砂批注竟与官窑账本上的笔迹相同。

    更鼓声穿透雨幕,钱敏忠突然厉喝:丙字柒号考生挟带!两个衙役应声扑向杜文渊,从他怀襟里抖出块鎏金怀表。萧景琰瞳孔微缩——这分明是去年西域进贡的十二时辰仪,此刻表盖内侧还刻着户部侍郎的私印。

    大人明鉴!杜文渊挣开桎梏时扯破衣袖,露出手臂上的烫伤疤痕,学生三日前投宿的客栈起火,这物件定是有人趁机......

    放肆!钱敏忠的惊堂木拍碎桌角,人赃并获还敢狡辩!他抬手要掷火签,忽见萧景琰指尖转动的青铜铃——正是窑口力士们用的那枚。铃声穿透雨幕的刹那,贡院外墙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三百禁军玄铁甲上还沾着西山窑场的朱砂泥。

    萧景琰撕开粗布衣襟,露出内里的明黄软甲:钱大人可识得此物他掷出的龙纹玉佩嵌入明伦堂匾额,惊得钱敏忠獬豸冠落地。暴雨冲刷着杜文渊脚边的怀表,表盘在雷光中映出夹层里的密信——竟是工部核准的霹雳子配方。

    陛下......钱敏忠瘫坐在泥水中,忽然暴起扑向燃烧的考卷。赵砚青剑锋掠过他发顶,削落的发髻里掉出粒蜡丸,丸中帛书写着晋商与漕运总督的三日之约。杜文渊突然抢过衙役的水桶泼向火堆,焦黑的纸灰里赫然显出银票暗纹。

    是户部新印的飞钱。林素娘从禁军队列中走出,发间碎瓷簪挑开蜡丸,这种桑皮纸掺了茜草根,遇热会显红。她指尖轻弹瓷片,碎裂声竟与贡院更鼓节奏相合。东南角完好无损的更鼓被声波震裂,成卷的银票如白蝶纷飞。

    萧景琰拾起银票对着闪电细看,水印处永昌通宝的暗纹与当朝龙纹重叠:好一招偷天换日。他突然挥剑斩断明伦堂立柱,藏在柱中的机关匣滚落出来,十二枚青铜钥匙对应着十二州府的常平仓。

    暴雨在寅时转成冰雹,杜文渊跪在狼藉中呈上浸湿的册子:学生冒死记录钱大人七日内接见的访客。册尾血指印旁画着古怪符号,与陈石头所绘的堤下金砂图如出一辙。冰粒砸在鎏金怀表上,表盖弹开的瞬间,萧景琰看见镜面倒映出的贡院星图——紫微垣正对的位置,正是官窑舆图标注的龙脉缺口。

    报——禁军副将撞开院门,清源河决堤,洪水距贡院不足三里!

    钱敏忠突然癫狂大笑:天命不可违!他咬碎后槽牙的毒囊,黑血喷在杜文渊的襕衫上。萧景琰却抓起策论卷轴抛向洪峰,遇水显形的金粉在浪尖勾勒出整条漕运路线。他转身将青铜铃系上杜文渊手腕:敢不敢与朕赌个生死局

    惊涛拍碎贡院照壁的刹那,林素娘吹响的陶埙声引来了西山窑场的信鸽。十二只铁喙白鸽爪系油布包,在洪流上空炸开的火药照亮了三十里外的漕运码头——晋商船队正在卸下的根本不是赈灾粮,而是刻着前朝年号的青砖。

    第六章·边城惊变

    沙暴卷起的碎骨打在玄铁甲上叮当作响,萧景琰勒紧缰绳的虎口已经渗血。贺兰雪的红缨枪挑开瓦剌骑兵的弯刀时,他看见黄沙中若隐若现的古城墙基——那些嵌着青瓷片的夯土层,与西山官窑的残垣如出一辙。

    下马!贺兰雪突然拽着皇帝滚下沙丘,三支淬毒的响箭擦着马鞍钉入岩壁。发狂的乌骓马冲进流沙坑的瞬间,萧景琰嗅到随风飘来的硫磺味,比贡院霹雳子浓烈十倍。赵砚青劈开偷袭者的狼皮大氅,露出内里绣着永昌二字的箭袖。

    贺兰雪的鹿皮靴碾碎沙蝎,在岩壁上划出三道血痕:这是黑水城的引路符。她扯下半幅染血的袖袍,闪电照亮布帛上的暗纹——与火浣布舆图完全重合的龙脉走向。沙暴突然转向,百步外的断碑群发出鬼哭般的啸叫,碑文在风沙中显出血色:丙申年七月初七,葬龙于野。

    萧景琰解下林素娘临行前塞给他的陶埙,埙声穿透风沙的刹那,地底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流沙陷落形成的深坑里,成排的青铜弩车正缓缓升起,弩机卡槽里残留的瓷片还带着窑温。贺兰雪的红缨枪突然刺向赵砚青后心:小心沙傀!

    被斩落的头颅在沙地上滚动,露出颈骨处的青瓷关节。萧景琰剑尖挑开傀儡兵的胸甲,胸腔里藏着的鎏金虎符与林素娘那枚严丝合缝。沙暴中传来驼铃声响,二十匹白骆驼冲破风墙,驼峰间架着的木箱崩裂,倾泻而出的不是丝绸而是冒着青烟的火雷。

    是军器监去年丢失的震天雷!赵砚青挥剑斩断引信,爆炸的气浪掀翻三具沙傀。贺兰雪突然拽着萧景琰跳进流沙漩涡,指缝间漏出的金砂在黑暗中组成星图:黑水城地宫藏着前朝龙脉,他们的火药库就在......

    地底传来的轰鸣声吞没了后半句话。萧景琰后背撞上湿滑的岩壁时,火折子照见洞顶倒悬的青铜罗盘,指针正对岩壁上新凿的晋字。暗河漂来的木箱里,成捆的永昌通宝泡得发胀,铜钱间还夹杂着工部特批的火药引信。

    上面是互市马场。贺兰雪割开牛皮水囊浇在岩壁上,遇水显形的朱砂线指向东北,但三个月前这里运来的不是战马......她的刀尖突然顿住,暗河拐弯处浮出成片泡胀的尸首,腕上都系着贡院更夫才有的铜铃。

    萧景琰捞起尸首腰间的玉带钩,钩头阴刻的獬豸纹正在慢慢融化:是户部特供的雪脂玉,遇血则化。他猝然转身,剑锋抵住贺兰雪咽喉:姑娘的连环弩机括,用的是官窑特制的青瓷弹簧吧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赵砚青劈开的石门后,冲天火光映出整座地下兵器库。三百尊红衣大炮的炮身上,景隆御制的铭文与永昌暗纹重叠交错。贺兰雪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的三梅刺青滴着血珠:陛下可知这三梅印最初是烙在萧氏先祖身上的

    惊雷般的炮响从头顶传来,塌陷的穹顶漏下血雨。萧景琰抹去脸上的血水,看清那是浸泡过朱砂的沙暴。贺兰雪的红缨枪在地面划出火线,燃烧的轨迹竟与林素娘复原的龙脉图完全重合:黑水城才是真正的皇陵入口,你们萧家守了百年的秘密......

    不过是宇文焘的疑冢。萧景琰突然将陶埙砸向青铜罗盘,埙中暗藏的磁石令指针疯狂旋转。地宫四壁同时亮起磷火,照出墙内封存的前朝金匮——玉匣中躺着与当朝玉玺完全相同的螭龙钮,印文却是永昌承运。

    贺兰雪袖中弩箭齐发的刹那,赵砚青的剑锋已挑断她腰间革囊。倾泻而出的密信盖着六部尚书印,最后一行朱批赫然是萧景琰的笔迹。皇帝突然大笑,扯下玄铁甲露出心口处的三梅烙印:难为你们找到萧某真正的身世。

    地宫彻底崩塌时,萧景琰抓住贺兰雪跃入暗河。湍流中沉浮的鎏金虎符突然吸住岩壁铁砂,露出隐藏的青铜门。门内冰窖里封存着三百具玄甲尸,胸甲上御林军的徽记还沾着开国时的血渍。

    这才是真正的龙脉。萧景琰将玉玺按进冰墙凹槽,寒气凝成的舆图显示出大运河真正的走向,从西山窑场到黑水城,你们用二十年重建了宇文焘的运兵道。他转身看着浑身湿透的杜文渊,杜举人可算清了这笔债该怎么还

    年轻的寒门学子从怀中掏出染血的《漕运新策》,封皮夹层里掉出半枚虎符:三十万两白银买的不是河堤,是改写龙脉的时辰。他指尖划过冰面舆图,七月十五子时,月掩紫微,才是真正的葬龙时刻。

    地面传来的号角声突然染上喜气,瓦剌商队的骆驼载着丝绸茶叶穿过沙暴。萧景琰劈碎冰墙,墙后涌出的不是洪水而是粟米仓。贺兰雪怔怔望着粮袋上的晋字:所以互市从一开始就是......

    朕要用三十万两白银,买边关三十年太平。萧景琰将震天雷引信抛入暗河,至于真正的龙脉......他抬手间,赵砚青的剑锋已斩断所有机关枢纽,在百姓的饭碗里。

    旭日穿透沙暴时,边城残碑上凝结的露水显出新痕。快马加鞭的驿卒背着的不是塘报,而是刊印成册的《治水十策》。运河上新起的茶楼挂着一品香匾额,说书人醒木拍下,正讲到白衣公子智破炭案那段。唯有西山深处的废窑前,林素娘新烧的秘色瓷在晨光中流转,釉面隐约显出幅万里江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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