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折纸少女
雨晴,记得把药吃了。
父亲锁好车门,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行李箱。他目光如炬,不由分说地扫视着四周。这是我第一次离家,他硬是把我的行李整理了三遍才放心。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小声答道,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纸鸟。这是我的第一百零八只折纸鸟,每一只都承载着我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有事就打电话,别和陌生人说话,每天九点之前必须回宿舍。父亲絮絮叨叨地列出一长串规定,然后突然拥抱了我,爸爸会想你的。
我僵硬地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宿舍楼下已经人声鼎沸,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加速的心跳。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我的手心开始冒汗,喉咙发紧,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行。
社交恐惧症,我的老朋友。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默念着心理医生教的口诀,却依然感到一阵眩晕。最终,我放弃了排队,绕到宿舍楼后门蜷缩在台阶上,等待人流散去。
从小到大,父亲总说我与众不同,需要特殊保护。家里的窗帘常年拉着,来客必须提前预约,我的社交圈仅限于父亲安排的家教和医生。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爸爸是为你好。这是他的口头禅。
夕阳西下,我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宿舍。我的室友苏小玲已经布置好了她的区域,墙上贴满了各种乐队海报。
嘿,你就是林雨晴吧她热情地向我打招呼,我看到你的名字在门上。
我点点头,不知如何回应这份热情。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们可是要一起生活四年呢!
谢谢。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迅速躲进自己的小天地。
入学第一周,我像幽灵一样游走在校园,躲避着所有可能的社交场合。教室最后一排,食堂最角落,图书馆最偏僻的位置,成了我的避风港。
周末,图书馆几乎空无一人。我终于放松下来,取出口袋里的纸鸟,轻轻抚摸它的翅膀。这是我的秘密日记,每只纸鸟内侧都写满了我不敢说出口的话。
今天是第七天,父亲打来了第十九个电话。我还是不敢告诉他,我在人群中几乎无法呼吸...
正写着,一个温和的男声突然从身后响起:别紧张,我就是来还书的。
我慌乱地收起纸鸟,却不小心将它弄掉在地上。
一只修长的手捡起了它,递到我面前:抱歉,吓到你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顾明远,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眼睛格外清澈,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谢谢。我接过纸鸟,迅速塞回口袋。
很漂亮的折纸。他轻声说,你常来这里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搞不清自己在回答什么。
这里很安静,适合思考。他没有在意我的窘迫,自顾自地说着,我叫顾明远,心理学系大三的学生。
林雨晴,文学系...大一。我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他微笑着,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在对面的座位坐下,翻开一本厚厚的书。奇怪的是,他的存在并没有让我感到不适。阳光下,他安静地,偶尔抬头看向窗外,仿佛也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合上书本,起身离开。经过我身边时,他放下一张便签:如果你需要一个聆听者,心理咨询室随时欢迎你。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复摩挲着那张便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多年来,父亲建造的高墙似乎第一次出现了一道缝隙,有光透了进来。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纸鸟,在背面写下:
今天遇见了一个人,他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温柔,又像是秘密。
折好纸鸟,我将它放在枕边,闭上眼睛。梦里,我看见它振翅高飞,飞向那个有阳光的地方。
2
靠近的距离
接下来的日子,图书馆成了我的避风港。每天下午四点,顾明远都会准时出现,安静地坐在我对面,从不打扰。偶尔,我们会交换一个浅浅的微笑,仅此而已。
这种无言的陪伴让我感到奇怪的安心。
你的社交恐惧症,尝试过系统脱敏疗法吗某天,他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从你的肢体语言和回避行为可以看出来。他合上书本,我在心理咨询中心实习,见过很多类似的案例。
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想逃离。
别紧张,这很常见。他的声音轻柔,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
我低头看着桌面,不知如何回应。父亲一直说我只是特别,需要保护,从不承认我有心理问题。
不勉强。见我不说话,他递给我一本小册子,这是我做的放松训练手册,也许对你有帮助。
回到宿舍,好奇心驱使我翻开那本小册子。里面是一套循序渐进的训练方法,从最基础的呼吸控制到简单的社交互动,每一步都有详细说明。最后一页,是他工整的字迹:每个人都值得被看见和理解。
那晚,我第一次主动给父亲打电话,没有等他问询。
爸爸,我在学校挺好的。
电话那头,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有没有什么同学接近你特别是男生
没有,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我撒了谎,我只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小雨。父亲的声音温柔下来,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是真心对你好的,其他人都有目的。
挂断电话,我取出纸鸟,将今天的感受写在上面:
他说我值得被看见和理解,但父亲说世界是危险的。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第二天,我鼓起勇气去了心理咨询中心。顾明远正和一位教授交谈,看见我,他眼睛一亮。
雨晴,你来了。
我点点头,紧张地攥紧背包带。
王教授,这位是我提到的林雨晴同学。
戴眼镜的中年女教授和蔼地笑了笑:欢迎你,雨晴。明远说你对心理学很感兴趣
顾明远朝我眨眨眼,示意我配合。
是...有点。我小声应道。
那正好,我们正在招募一个心理体验小组的成员,每周只需要参加两小时的活动,过程中会有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指导。如果你感兴趣,可以试试。
面对温和的邀请,我竟然没有立刻拒绝。或许是因为顾明远鼓励的目光,又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渴望改变的声音太过强烈。
离开咨询中心,顾明远送我回宿舍。夕阳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为什么要帮我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你也...
我小时候也很害怕人群,连说话都结巴。他笑了笑,后来遇到了一位很好的心理医生,慢慢才好起来的。
所以这是...回报
不全是。他轻声说,也许我只是想看看,你能飞多高。
这句话莫名触动了我。多年来,父亲一直强调我有多脆弱,需要他的保护。而顾明远,却是第一个相信我能飞的人。
第二天,我主动参加了心理体验小组。小组里只有六个人,大家都有各自的问题——有人害怕公开演讲,有人对批评极度敏感,还有人无法控制焦虑。
顾明远作为助教,耐心地引导每个人分享自己的故事。轮到我时,我只说了一句我怕人群,就说不下去了。
没关系,慢慢来。他微笑着鼓励我,今天我们先做一个简单的练习,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什么动物
我闭上眼,第一个浮现的画面竟是一只纸鸟,被风吹起,却又落回原地。
纸鸟...不,纸做的鸟。我轻声说。
为什么是纸鸟呢
因为...它看起来能飞,但实际上不行。
顾明远若有所思:那它想飞吗
想,但它不知道怎么飞,也不知道飞向哪里。
谢谢你的分享,雨晴。他的声音温暖而坚定,接下来的日子,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教这只纸鸟如何飞翔。
那一刻,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苏醒,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情绪。
回宿舍的路上,顾明远说起他的家庭。
从小就是我和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父母早早就离开了。
你还有一个弟弟我有些惊讶。
嗯,他比我小几分钟。看我不解的表情,他笑了,我们是双胞胎。
那你们一定很像吧
外表很像,性格却完全不同。他...比较内向,不太爱和人交流。顾明远的语气中有一丝我捕捉不到的情绪,我们很少一起出现,大概你不会有机会见到他。
我点点头,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在学校的第二个月,我和顾明远的关系越来越近。他教我如何应对社交场合,如何缓解焦虑症状,甚至陪我练习与陌生人对话。
渐渐地,我不再需要躲在图书馆的角落,能够与室友进行简短的交谈,甚至可以面对小组讨论而不至于恐慌发作。
小雨,你最近好像变了。某次视频通话,父亲盯着屏幕,眼神锐利,是不是交了什么朋友
没有。我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参加了学校的一个小组活动。
什么小组
心理健康的。
父亲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谁让你去的我不是说过你没问题吗你只是比较特别!
我...
立刻退出那个小组!他厉声道,你不需要什么心理辅导,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挂断电话,我呆坐在床上,纸鸟在掌心被捏得变了形。
是啊,父亲最了解我,可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呢只因为我想变得更好一点,更...正常一点
夜深人静,我拿出手机,给顾明远发了一条信息:我能继续参加小组吗
很快,手机亮起:只要你想,随时欢迎。
那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我变成了纸鸟,飞向高远的天空,而在云层之上,等待我的却是一张巨大的网...
3
纸鸟飞向何方
时间流逝,我在心理小组待了一个月,变化悄然发生。
雨晴最近变化很大,王教授在小组活动结束后评价道,从完全回避社交到现在能够主动参与讨论,这是很大的进步。
顾明远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这段时间里,他成了我的引路人,耐心地引导我一步步走出自筑的牢笼。
今天想去咖啡馆坐坐吗活动后,他提议,我知道有家店很安静,人也不多。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答应和他去公共场所。
咖啡馆在校园附近的小巷里,复古装修,角落里放着钢琴。顾明远点了两杯热巧克力,还有一份提拉米苏。
最近和家里联系了吗他随意问道。
嗯,每天都会打电话。我搅动着杯中的巧克力,父亲很担心我。
你们感情很好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低声说,我妈妈在我出生时就走了。
顾明远的手突然停住,眼神变得深邃:你...从小就和父亲生活
嗯,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对我很好,虽然...有时候保护过度。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他的表情变了,眼神冷了下来:过度保护通常是控制的另一种形式。
这话让我一惊,从未有人这样评价我父亲。
不是的,他只是关心我...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他的关心造成了你的社交恐惧他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他把你与世界隔离,让你只依赖他一个人,这不是爱,是控制。
我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顾明远之口。平日里温和有礼的他,此刻却像变了一个人。
你不了解我父亲。我声音颤抖。
他深呼吸,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抱歉,我不该这么说。只是...看到有人被束缚,我会很生气。
气氛一时尴尬。他起身去柜台加单,给我们各自又点了一杯饮料。
回来时,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的顾明远:对不起,我刚才太唐突了。我只是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处境。
没关系。我勉强笑了笑,但心中的疑虑已经埋下。
那天之后,我开始注意到顾明远的一些异常。有时,他会突然变得情绪激动,语气强硬;有时,又无比温柔体贴,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更奇怪的是,偶尔我会在校园里遇到他,打招呼时,他却一脸茫然,仿佛不认识我。
今天在文学楼看到你,你怎么不理我我在信息中问他。
今天我一整天都在心理系大楼上课,没去过文学楼。他回复,还附上了课程表截图。
我感到困惑,明明就是他,怎么会...
我开始留意顾明远的行踪,甚至偷偷记录下他的课表,试图理解这些不协调的地方。他注意到了我的疏远,却没有追问,只是常常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十一月的一个傍晚,我在图书馆偶然看到了顾明远的身影。他背对着我,正和另一个人低声交谈。那人身影模糊,但轮廓与顾明远极为相似。
双胞胎弟弟我想起他曾经提到过的那个内向的弟弟。
好奇心驱使我靠近,却听到了令人不安的对话。
时间差不多了,她开始信任我了。顾明远说。
另一个声音冷淡回答:别玩过头,记住我们的目的。
你总是这么急,铭,耐心点。
我没你那么多耐心陪她玩这些游戏。那个叫铭的人语气尖锐,五年了,我等不起了。
她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她其实很单纯...
少来这套!就因为她长得漂亮别忘了当初是谁提议这个计划的。
我不敢再听下去,悄悄离开了图书馆。心中翻腾着无数疑问:他们在说谁是在说我吗什么计划
回到宿舍,我掏出纸鸟,手指却颤抖得无法写字。初次相遇时的温暖,一起度过的时光,他教我面对恐惧的勇气...这些都是假的吗
我无法相信顾明远接近我是别有用心,却又无法解释听到的对话。
第二天,我故意没去心理小组活动。晚上,顾明远发来信息:今天怎么没来不舒服吗
有点不舒服。我简短回复。
明天我去看你
不用了,我爸明天会来。这是谎话,但我需要时间思考。
他没有再回复。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该相信谁。父亲总说外面的世界充满恶意,人人都有目的;但正是这种教育,让我活在恐惧中十八年。
我拿出顾明远给我的心理健康手册,翻到他亲笔写的那句话:每个人都值得被看见和理解。
这句话曾给了我希望,现在却像一把刀,刺痛我的心。
几天后,我在校园里偶遇了王教授。
雨晴,最近怎么没来小组了她关切地问。
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明远很担心你,他说你最近情绪不太稳定
我犹豫了一下:教授,您了解顾明远吗他...可靠吗
王教授露出疑惑的表情:当然,他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不过...她停顿了一下,他确实有些...特别。
特别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有时候情绪波动很大她小心翼翼地措辞,这也是他对心理学如此感兴趣的原因,他在尝试理解自己的内心。
我心跳加速:他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王教授摇摇头:不是的,雨晴。他只是因为幼年创伤,对某些事情特别敏感。他告诉我,他和双胞胎弟弟从小失去父母,被寄养在亲戚家,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这让他在面对某些情境时,会有强烈的情绪反应。
我松了口气,却又感到更加困惑。如果不是人格问题,那为什么他有时会装作不认识我还有那天在图书馆的对话又是怎么回事
带着满腹疑问,我决定直接面对顾明远。我给他发信息,约在图书馆见面。
去见他的路上,我在口袋里捏着纸鸟,像是在寻求力量。纸鸟已经被我折叠得很旧了,但它依然是我最亲密的伙伴。
纸鸟啊纸鸟,告诉我,我该相信谁
图书馆里,顾明远已经等在我们常坐的位置。看到我,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雨晴,你终于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顾明远,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和你弟弟,到底在计划什么
4
蜕变的蝶
顾明远的笑容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什么计划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听到了,那天在图书馆。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你和你弟弟的对话。
他的表情变得复杂,沉默了几秒钟:你误会了,那不是...
别骗我了!我提高了音量,却立刻因为引来其他人的目光而缩了回去,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对不对
顾明远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不在这里说。跟我走。
我犹豫了,直觉告诉我不要跟他走,但内心又渴望知道真相。
去咨询室吧,那里没人。他补充道。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跟着他穿过校园,来到了心理咨询中心。周日下午,整栋楼安静得可怕。
咨询室的门关上后,顾明远的姿态变了,不再是平时那个温和的样子。他靠在书桌上,双臂交叉:你都听到了什么
足够多了。我后退一步,你们兄弟在计划什么为什么要接近我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
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父亲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顾明远的眼神变得锐利:五年前,你父亲林志远做了一件事,毁了我们一家。
这不可能。我摇头,我父亲是个大学教授,他从不伤害别人。
是吗他冷笑,五年前,你父亲在一项重要的心理学研究中造假,嫁祸给我父亲。结果我父亲被学术界除名,承受不住打击自杀了。我们兄弟被迫失学,母亲也因为无法承受打击而离开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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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不...不可能!
之后,我们被送到福利院,身无分文,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因为我们是学术造假者的孩子。他的声音充满痛苦,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吗靠着奖学金,靠着打三份工,靠着彼此支撑!
我颤抖着后退,撞到了墙壁:就算是真的,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当时才十三岁!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但我和弟弟需要真相公之于众,需要你父亲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所以你接近我,就是为了...
最初是这样。他坦诚道,我们调查得知你有社交恐惧症,计划通过接近你,获取你父亲的信息,找到证据。
我感到一阵眩晕,扶着墙坐到地上。所有的温柔、关心、理解,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但是...他蹲下身,和我平视,和你相处后,我发现事情不像我想的那样简单。
什么意思
你父亲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几乎与世隔绝。我开始怀疑,他到底是在保护你,还是在控制你
我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幕:七岁那年,我在学校交了一个朋友,第二天,父亲就给我转了学,再也没让我见到那个孩子。
但这不重要了。顾明远站起身,我要告诉你一个真相,一个比我父亲的事情更重要的真相。
什么真相
他正要开口,咨询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和顾明远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走了进来。
够了,明远。那人冷冷地说,你说得太多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顾明远的双胞胎弟弟—顾铭。他们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相貌相同,气质却截然不同。顾明远温和有礼,而眼前的顾铭则冷漠锐利。
她有权知道真相。顾明远回头说。
这不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顾铭走近,审视着我,她不会相信的。
我相信人都有良知,包括她。
天真!顾铭嗤笑一声,林志远把她保护得这么好,你觉得她会相信我们吗
我慢慢站起来,在兄弟俩之间来回看着:什么真相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顾铭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纸鸟,和我的一模一样:认识这个吗
我惊讶地摸向口袋,我的纸鸟还在那里。这怎么可能
顾明远叹了口气:雨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从小就喜欢折纸鸟为什么你会有社交恐惧症为什么你父亲把你保护得那么严密
这些问题有什么关联
因为...顾明远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他的兄弟,然后才继续说,因为你不是林志远的亲生女儿。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我感到一阵窒息:你...你胡说!
我们有证据。顾铭冷冷地说,走到桌子前打开电脑,五年前,林志远不仅陷害了我父亲,还窃取了我父亲的研究成果—一项关于儿童心理创伤治疗的研究。而参与这项研究的主要对象,正是一个叫林雨晴的女孩。
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份文件,上面有我的名字和照片,还有一系列心理评估数据。
这...我声音颤抖,这是伪造的!
不是伪造的。顾明远温和但坚定地说,我父亲生前最后的研究,是关于幼年分离创伤的治疗。当时有一个小女孩,四岁时因为一场意外与亲生父母分离,被送进福利院。我父亲通过折纸疗法帮助她走出创伤阴影。
顾铭接着说:你知道那个小女孩最喜欢折什么吗纸鸟。因为她说,纸鸟代表自由,代表希望,代表有一天能飞回家。
我僵在原地,记忆中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一个温暖的房间,一位慈祥的老人教我折纸,窗外是蓝天...
不...我从小就和父亲生活...我喃喃自语,却发现记忆中有许多空白。
林志远收养了你,却从不告诉你真相。顾明远说,他让你相信自己是你的亲生父亲,把你与外界隔离,制造你的社交恐惧,就是为了让你永远依赖他,永远不会离开他。
这样他就能永远拥有你,控制你,让你成为他的心理实验品。顾铭冷冷地补充。
我捂着耳朵,不想听这些:不可能...不可能!我父亲爱我,他只是...只是想保护我...
打开这只纸鸟。顾铭将那只纸鸟递给我,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我颤抖着接过纸鸟,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一行稚嫩的字迹:
爸爸妈妈,小晴想你们了。希望纸鸟带我回家。
这字迹...分明是小时候的我写的。
一瞬间,尘封的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四岁的我,坐在一辆红色的小车里,父母带我去游乐园;突如其来的刺耳刹车声;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身边只有陌生人...
我...我的父母...我声音颤抖。
在那场车祸中遇难了。顾明远轻声说,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因为没有亲人认领,被送到了福利院。
在父亲的心理治疗下,你逐渐走出了阴影。顾铭说,直到林志远出现,以研究者的身份接近你,最后以收养的名义带走了你。
我的双腿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我的人生是一个谎言我的记忆是被植入的我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泪如雨下。
顾明远蹲下身,轻轻握住我的手:因为你值得知道真相,值得拥有真正的自由。我不想像他一样,用谎言控制你。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帮你们对付他吗我哭喊道,即使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这些年来,他确实抚养了我,照顾了我!
抚养你顾铭冷笑,他囚禁你,控制你,让你活在恐惧中,这叫抚养吗
够了,铭。顾明远制止了弟弟,雨晴需要时间消化这些。
我抱着膝盖,思绪混乱。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的人生该何去何从如果不是真的,这又是一个怎样精心策划的骗局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父亲的视频通话请求。
接吧。顾明远说,但请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他的,也不是我们的。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接通了电话。
小雨,我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父亲焦急的声音传来,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我试图平静下来。
出什么事了你的眼睛怎么红了父亲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没什么,只是...眼睛不舒服。
跟谁在一起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是不是又是那个心理咨询小组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问道:爸爸,你能告诉我,我妈妈的事情吗
电话那头,父亲明显愣住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她在你出生时就走了,不要再问了。父亲的语气变得强硬,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回家。
回家我疑惑,我不是在放暑假才回家吗
计划变了!父亲几乎是在吼叫,学校有紧急情况,我已经办好了你的休学手续。今天就收拾东西回来!
休学手续我惊愕地看向顾明远和顾铭。后者冷笑一声,做了个看吧的手势。
爸爸,我不想休学。我鼓起勇气说,我在这里...很好。
不行!父亲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我说了要休学就休学!一个小时后我到学校接你!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我呆坐在原地,感觉世界在崩塌。父亲的反应,似乎印证了顾明远他们的说法。
现在你相信了吗顾铭说,他害怕了,害怕失去对你的控制。
顾明远伸出手:雨晴,你有选择的权利。你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寻找真相;也可以回到那个用谎言筑成的牢笼。
我看着眼前的双胞胎兄弟,一个温柔如春风,一个锋利如刀锋。他们是敌人还是朋友是救赎还是另一种陷阱
片刻的犹豫后,我做出了决定。
我想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
5
镜像人生
走出心理咨询中心,冬日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顾明远带我去了他们居住的校外公寓,顾铭一路上始终沉默。
公寓简单整洁,墙上挂着几幅素描,都是同一个人的肖像—一位慈祥的中年男子。
那是我们的父亲。顾明远注意到我的目光,轻声说道。
顾铭直接走向书房,很快抱出一个厚重的文件箱:这是我们收集的所有证据。
箱子里有照片、报纸剪报、研究文献、医疗记录...它们共同拼凑出一个我从未知晓的故事:
十九年前,著名心理学家顾建平教授开展了一项关于儿童创伤治疗的研究。他的助手,正是年轻的林志远博士。研究中的一个重要个案,是一名叫做小晴的女孩,四岁时在一场车祸中失去父母,被送入福利院。
照片上,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分明就是小时候的我。
这是...我我颤抖着指着照片。
顾明远点点头:你是我父亲最成功的案例。通过折纸疗法,你逐渐走出了创伤阴影。
照片中,小女孩坐在一位慈祥的老人膝上,手中折着纸鸟,笑得灿烂。那种纯粹的快乐,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轻声问。
顾铭冷笑一声:林志远窃取了我父亲的研究成果,发表了一篇轰动学术界的论文,还创立了折纸疗法,成为心理学界的新星。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发现了他的剽窃行为。顾明远接着说,就在父亲准备揭发他的前一天,林志远先发制人,指控父亲伪造研究数据,还提供了证据。
父亲百口莫辩,被学术界除名,最终...选择了结束生命。顾铭的声音首次出现了颤抖。
我翻看着这些文件,感到一阵眩晕。这个世界突然变得陌生,我曾经信任的一切都在崩塌。
那我呢我是怎么成为他的女儿的
顾明远叹了口气:林志远以继续研究的名义收养了你。他对外宣称你是他的亲生女儿,母亲在生产时死亡。而实际上...
实际上,他把你变成了自己的实验品。顾铭尖锐地说,他故意加深你的社交恐惧,让你完全依赖他,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永远不会发现真相。
我回想起那些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童年,那些不允许交朋友的规定,那些永远拉着窗帘的房间...所有的一切突然有了新的解释。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五年前,我偶然在父亲的遗物中发现了关于你的记录。顾铭说,我们用了三年时间查找你的下落,又花了两年时间策划如何接近你。
直到今年九月,当我看到你走进大学校门,我就知道,时机到了。顾明远补充道。
我坐在沙发上,努力消化这一切。我的人生,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虚构故事我的身份,我的记忆,我的恐惧,都是被精心设计的
那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是谁我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顾明远和顾铭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复杂。
我们...只知道他们姓柳。顾明远小心翼翼地说,他们在那场车祸中确实去世了。
所以,我真的是孤儿...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但你不是一个人。顾明远坐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你可以选择重新开始。
我抬头看他,在他眼中看到了真诚的关切。然而,一丝疑虑仍在心头萦绕。
你们告诉我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帮你们揭露父...林志远的罪行
是的,也不是。顾明远坦承,最初,这确实是计划的一部分。但现在,我更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做出自己的选择。
你太天真了,明远。顾铭冷冷地说,重要的是让林志远付出代价。
他走到窗前,表情阴郁:五年前,当我们跪在父亲的灵堂前,我就发誓要让那个人偿还。他不仅毁了我父亲的名誉,还利用你,一个无辜的孩子。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学术地位,不配得到尊敬,更不配做任何人的父亲。
顾铭的话像刀一样刺痛我。无论林志远做过什么,这些年来,他确实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习惯了依赖他,信任他,爱他。一朝知晓真相,这些感情就能轻易割舍吗
你们有什么计划我问道。
我们需要决定性的证据。顾明远说,林志远办公室里有一个保险箱,里面存放着他的研究原始数据。如果能拿到那些数据,就能证明我们的说法。
你们想让我帮忙偷我难以置信。
不是偷,是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顾铭反驳。
我站起身,感到一阵眩晕:这太疯狂了...我需要时间思考。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再次响起。是父亲的电话。
不要接。顾铭警告,他一定已经到学校了,发现找不到你。
我看着不断闪烁的屏幕,心如刀绞。这个号码代表着我的整个童年,我的依靠,我的避风港。但现在,它也可能代表着谎言和控制。
我需要回宿舍拿点东西。我艰难地说。
我送你去。顾明远立即站起身,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单独见林志远。他可能会用各种方式控制你。
离开前,我再次看了看那堆资料,吞咽了一下:我能...拍几张照片吗
顾铭眯起眼睛:为什么
我只是...需要自己验证一些事情。
兄弟俩对视一眼,最终顾明远点点头:可以,但请小心保管。
返回宿舍的路上,顾明远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似乎明白,此刻的我需要空间整理思绪。
到了。他在宿舍楼下停下,我在这里等你,十分钟后来接你,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点点头,快步走进宿舍楼。推开房门,室友苏小玲正在收拾行李。
雨晴!她惊讶地看着我,你爸爸到处找你呢!他说你要休学回家,已经帮你办好手续了。
我知道。我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来拿点东西。
你爸爸看起来气坏了,说如果见到你,让你立刻给他打电话。小玲关切地说,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家里有些事情。我草草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日记本,塞进背包。
离开前,我犹豫了一下,问道:小玲,你相信一个人的人生可以完全建立在谎言上吗
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一直相信的事情都是假的,你会怎么办
小玲思考了一会儿:我可能会先崩溃一阵子,然后...重新开始吧。毕竟人生还很长,不是吗
我苦笑着点点头。是啊,人生还很长。但如何在废墟上重建,我还没有答案。
走出宿舍楼,我看到顾明远焦急地在楼下等待。然而,就在我要走向他的时候,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林志远走了出来。
小雨!他大步走来,眼中满是焦虑和愤怒,我找了你一整天!快上车,我们回家!
我僵在原地,看着这个抚养我长大的男人。他的头发比记忆中更加灰白,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爸爸...我轻声说,不知如何开口。
快点,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他伸手就要拉我。
顾明远立刻上前一步:林教授,请您尊重雨晴的意愿。
林志远猛地转身,看到顾明远,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是你!你就是一直纠缠小雨的人
爸爸,他是我的朋友。我试图解释。
朋友林志远冷笑,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顾建平的儿子!那个学术造假者的儿子!
顾明远不为所动:是您造假,然后嫁祸给我父亲,导致他自杀。
胡说八道!林志远怒吼,小雨,这个人别有用心,他接近你只是为了报复我!
是吗我轻声问,那我是谁
林志远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是谁我重复,声音更加坚定,我的母亲是谁她真的在生我时死了吗
林志远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惊恐,随即又恢复了愤怒:谁给你灌输了这些想法他对你洗脑了
林教授,您为什么不正面回答雨晴的问题呢顾明远平静地问。
闭嘴!林志远指着顾明远,声音颤抖,你们顾家的人害死了你们的父亲,现在还想毁了我的家庭
我只想知道真相。我坚持道,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我有权知道。
林志远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无力地靠在车上:小雨,爸爸这样做,都是为了保护你...你还小,不懂这些复杂的事情...
我今年十八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直视他的眼睛,告诉我真相,我是谁
人群开始围观,林志远环顾四周,额头渗出冷汗:上车,回家再说。
不。我坚定地摇头,就在这里,现在。
林志远的眼神变得凶狠:够了!马上给我上车!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臂,用力之大让我吃痛。顾明远立刻上前阻止,两人拉扯起来。
放开她!顾明远怒吼。
滚开!这是我的女儿!林志远不依不饶。
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大,有人拿出手机拍摄,有人叫来了保安。我被夹在中间,内心痛苦不堪。
就在混乱即将升级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够了!都住手!
是顾铭。他站在人群外围,表情冷峻。
林志远看到顾铭,整个人如遭雷击,松开了我的手:怎么可能...两个
顾铭走近,和顾明远站在了一起。双胞胎兄弟并肩而立,面对着林志远。
好久不见,林教授。顾铭冷笑,认出我们了吗
林志远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面如土色:不...不可能...
爸爸,你认识他们我迷惑地问。
认识,当然认识。顾铭冷冷地说,他怎么会不认识顾建平的儿子们呢毕竟,他亲手毁掉了我们的家庭。
顾明远伸手扶住了我,因为我看起来随时可能晕倒:雨晴,你需要休息。这场对峙对你没有好处。
不,我想知道真相。我坚持道,转向林志远,告诉我,爸爸,我到底是谁
林志远看着我,眼中满是绝望和恐惧。在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他面具之下真实的样子—一个为了声誉和成功,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你是...柳雨晴。他终于喃喃地说,十四年前,我在顾建平的研究项目中认识了你。
听到这个名字,我感到一阵眩晕。柳雨晴...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你收养了我我问道,声音颤抖。
不仅仅是收养。顾铭插话,他控制了你,操纵了你的记忆,让你相信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
林志远没有反驳,他的沉默如同最响亮的认罪。
为什么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林志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神色:因为你是顾建平最成功的案例,他的理论中最完美的例证。有了你,我就能证明他的理论是错的,我的才是对的...
所以我只是...一个实验品
林志远伸出手想碰触我,却被我躲开:不是的,小雨,一开始也许是这样,但后来,我是真的把你当女儿...
话音未落,顾铭冷笑一声:真把她当女儿那为什么要隐瞒她的身份为什么要制造她的社交恐惧为什么要控制她的每一步
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在场的许多人都认识林志远教授,这场戏码对他的声誉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们回家...回家再说好吗林志远声音颤抖,几乎是在恳求。
不,爸爸。我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需要时间...时间去思考,去消化这一切。
说完,我转身走向顾明远和顾铭。
小雨!林志远在身后喊道,声音中充满绝望,别丢下爸爸...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我不是小雨,我是柳雨晴。
离开时,我没有勇气回头看他最后一眼。那个曾经在我眼中高大如山的父亲,此刻只是一个被自己谎言击垮的孤独老人。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此刻,我选择了真相,选择了自由。
6
破碎的纸翼
顾明远的车行驶在夜幕降临的城市街道上,车窗外的灯火忽明忽暗,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感觉怎么样顾明远轻声问道。
不知道,我靠在车窗上,感到异常疲惫,像是一场噩梦,但我却无法醒来。
顾铭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路灯的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我们去哪我问。
心理系的实验室,顾明远回答,那里有你需要的答案。
车停在了心理学院的后门。深夜的校园寂静无人,只有偶尔的虫鸣打破沉默。顾明远刷卡进入,领着我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标着认知实验室的房间。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环顾四周,看到墙上贴满了儿童心理发展的图表和照片。
顾铭走到一台老旧的投影仪前,插入一盘录像带:因为这里保存着真相。
投影仪启动,墙上出现了一段模糊的影像。画面中,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坐在治疗室里,面前摆着各种颜色的折纸。
这...是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明远点点头:这是十四年前,我父亲记录的治疗视频。
画面中,那个小女孩——年幼的我——正专注地折叠一只纸鸟。她小小的手指灵巧地翻折着彩纸,眼神中充满了专注和希望。
这个折纸鸟可以带我回家吗视频中的小女孩问道,声音稚嫩而充满期待。
镜头外,一个温和的男声回答:也许不能真的带你飞回去,但它可以帮你记住家的感觉。每当你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它,好吗
好。小女孩点点头,认真地将纸鸟贴在胸前,我要把思念藏在纸鸟里。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个声音,那种温暖的感觉,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那是我父亲,顾建平教授。顾明远轻声解释,你是他最成功的病例。用他的话说,你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却拥有超乎寻常的韧性。
画面切换,变成了另一段录像。这次是我和一个中年男人在玩拼图,那个人——是年轻的林志远。
林教授当时是我父亲的助手,顾铭冷冷地说,他负责记录你的治疗过程。
视频中,林志远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某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好奇,又有计算。那不是关爱的眼神,而是研究者对实验对象的观察。
接下来的几段视频记录了我从创伤中逐渐恢复的过程。在顾建平教授的引导下,我开始重新与人交流,学会了表达情感,甚至能够讲述那场夺走父母生命的车祸。
折纸疗法是我父亲创立的,顾明远解释道,他发现通过折纸,创伤儿童能够将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转化为具体的形象。
而纸鸟,是你自己选择的意象,顾铭补充,代表着你对自由和家的渴望。
最后一段视频中,我已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了。林志远出现在画面里,对我说:雨晴,你想不想有个家
当时的我眼睛一亮:真的吗您要收养我吗
林志远点点头,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是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画面定格在我扑进林志远怀里的那一刻。
投影仪的灯光熄灭,房间陷入昏暗。我感到一阵晕眩,扶着墙才没有跌倒。
你还好吗顾明远关切地问。
我不知道,我摇头,这一切太过...难以接受。
顾铭走到储物柜前,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这是林志远从福利院带走你后,私下进行的实验记录。
我颤抖着翻开文件夹。里面是详细的记录表,记载着林志远如何系统性地给我植入虚假记忆,如何逐步加深我的社交恐惧,如何让我完全依赖他。
他...他给我下药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其中一页记录。
药物、催眠、认知引导,顾铭声音冰冷,他用尽一切手段,让你彻底忘记自己的过去,忘记你的真实身份。
顾明远叹了口气:他把你变成了自己研究的活标本,一个能证明他理论的完美例证。
我合上文件夹,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悲伤交织在一起:所以我的整个人生都是谎言我的记忆、我的恐惧、我的性格,都是被他设计出来的
不全是,顾明远轻声说,你内心的力量是真实的。即使在他的操控下,你依然保持了自己的核心—你的善良,你的感受力,你对自由的渴望。这些,他无法改变。
我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月光洒在校园的树影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从小到大,我一直活在别人设计的框架里,被告知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我能做的,什么是我不能做的。
如果我不是林雨晴,那么,柳雨晴又是谁呢我轻声问道,更像是在问自己。
你可以是任何你想成为的人,顾明远走到我身边,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顾铭靠在墙上,表情复杂: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让林志远付出代价。他不仅欺骗了你,还从我父亲那里窃取了研究成果,间接导致了我父亲的自杀。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出了一直困扰我的问题:如果...如果林志远是个骗子和小偷,那么你们呢你们接近我,也是别有用心,不是吗
顾铭避开了我的目光,顾明远则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的,最初是这样,顾明远坦诚道,我们需要你的证词和林志远的研究笔记来还我父亲清白。
所以,我只是你们复仇计划中的一个棋子我苦笑。
不!顾明远急忙否认,也许一开始是这样,但后来...我是真心想帮你摆脱控制,找回真实的自己。
顾铭冷笑一声:得了吧,明远。你以为你是谁什么都能拯救的白马王子吗
兄弟俩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充满了火花。我感觉他们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矛盾。
我不需要白马王子,也不需要复仇使者,我打断他们,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坚定,我只想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
顾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这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一张关于你亲生父母的照片。
照片有些泛黄,上面是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一个婴儿。男人高大英俊,女人温婉美丽,婴儿粉嫩可爱,全家人笑得灿烂幸福。
这是...我的家人我轻轻抚摸照片上模糊的面孔,试图寻找与自己相似的痕迹。
柳明哲和陈雅文,顾明远轻声说,他们是大学教师,在一次自驾游中遭遇车祸。你是唯一的幸存者,被路人救出送到医院。因为当时没有亲人认领,你被送进了福利院。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问道,声音颤抖。
据我们所知,他们是受人尊敬的老师,顾明远说,你父亲教物理,母亲教文学。他们很恩爱,也很疼爱你。
我紧握着照片,仿佛这是我唯一的宝藏。这就是我来自的地方,这就是我真正的根源。突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和解脱同时袭来—痛苦于得知这么晚,解脱于终于明白。
你们还有别的东西要给我看吗我平静地问。
顾明远和顾铭对视一眼,似乎在进行无声的交流。最终,顾铭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顾明远有些犹豫,这可能会很难接受,但我们认为你有权知道。
他从文件夹底层取出一张DNA比对报告,递给我:这是我们偷偷采集了你的头发,与我们自己的DNA比对的结果。
我低头看报告,一开始并不理解上面复杂的数据和术语。但随后,我看到了结论部分加粗的字体:
样本之间的匹配率为24.6%,表明三者之间存在近亲关系,可能为半同胞。
我抬头望向兄弟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是什么意思
意味着我们可能有一个共同的生物学父亲,顾铭冷静地解释,但母亲不同。
这怎么可能我感到一阵眩晕,扶着桌子才能站稳。
顾明远叹了口气:我们的父亲,顾建平教授,年轻时曾在多所大学任教。根据我们的调查,他曾在柳明哲和陈雅文所在的大学短暂任职。
你是说...顾建平可能是我的亲生父亲那柳明哲呢
我们不确定,顾铭说,但有一种可能,陈雅文在与柳明哲结婚前,曾与我父亲有过短暂的关系。
我无力地坐到椅子上,感觉世界在旋转。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眼前这对兄弟不仅是我的救赎者,还可能是我的...半兄弟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我问道,声音颤抖。
我们一直在犹豫,顾明远坦白,因为我们自己也不确定。这只是初步检测,不是百分百可靠。
而且这不重要,顾铭插话,重要的是林志远的罪行必须被揭露,我父亲的清白必须被还原。
我抬头看着他们,突然间,所有的碎片似乎都拼合在了一起:所以这就是你们真正的计划利用我这个可能的妹妹,来为你们的父亲复仇
不是这样的,顾明远着急地解释,我们最初确实是为了复仇,但了解到你可能是我们的妹妹后,一切都变了。
变成什么了我冷笑,变成一场温情的家庭团聚
顾铭走到我面前,眼神锐利:你可以恨我们,但别忘了是谁欺骗了你十四年。如果没有我们,你可能永远活在林志远编织的谎言里!
我站起身,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恨你们,我恨的是这个让人窒息的真相!我恨的是所有人都把我当作棋子,而没有人真正在乎我是谁,我想要什么!
说完,我转身跑出了实验室,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远离这个充满谎言和算计的地方。
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林志远站在那里,脸上布满疲惫和悲伤:小雨...不,雨晴,我们需要谈谈。
我停下脚步,看着这个曾经在我生命中扮演父亲角色的男人。他看起来比几小时前又苍老了十岁,眼中的光彩消失殆尽。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平静地说,你骗了我整整十四年。
我知道我做错了,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哀求,但请你相信,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的。
顾明远和顾铭追了出来,看到林志远,立刻警惕地站在我两侧。
林教授,顾明远冷冷地说,您不该来这里。
林志远像是没听见一样,目光只在我身上:雨晴,无论你相信与否,这些年来,我对你的爱是真实的。也许一开始我有自私的目的,但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你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为什么要欺骗我我问道,声音颤抖,为什么要让我活在恐惧里
因为我害怕失去你,他声音哽咽,我害怕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然后离开我。我知道这很自私,但请你相信,我是真的爱你。
顾铭冷笑一声:真是感人至深。你是在为你的罪行道歉,还是在为失去你的实验品而心痛
林志远的目光转向顾铭,突然变得锐利:你们又好到哪里去你们接近雨晴,不也是为了复仇吗你们告诉她真相,不也是为了摧毁我吗
至少我们没有操纵她的记忆,没有给她植入虚假的身份!顾明远反驳道。
是吗林志远冷笑,那你们告诉她最重要的真相了吗告诉她你们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复仇告诉她你们父亲死前都说了什么吗
顾明远和顾铭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什么真相我疑惑地看着三个人,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林志远深吸一口气:顾建平临死前留下了一封信,承认了他确实伪造了部分研究数据。
你胡说!顾铭怒吼,我父亲是被你逼死的!
这是事实,林志远坚持道,他在信中说,因为研究进展不顺利,为了保住项目经费,他做了一些数据调整。而我只是发现了这些问题,并报告给了学校。
那为什么你要窃取他的研究成果顾明远质问,为什么要把折纸疗法据为己有
因为那确实有效!林志远激动地说,尽管他的数据有问题,但核心理论是有价值的。我只是...完善了它,让它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男人,每个人都声称自己拥有真相,每个人都宣称自己站在正义一方。但对我来说,他们都一样—都在利用我,为了自己的目的。
够了!我突然提高声音,你们都闭嘴!
三人同时安静下来,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在乎谁对谁错,谁善谁恶!我大声说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我只想知道,我这十八年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是真实的
没人回答我。走廊里的寂静几乎令人窒息。
如果你们其中有谁,哪怕只有一秒钟,真正关心过我的感受,那就请告诉我—我是谁不是柳明哲的女儿,不是林志远的女儿,甚至可能是顾建平的女儿—那么,我,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是一只迷失的鸟儿在绝望地呼唤。
林志远缓缓走向我,眼中满是哀伤:无论你的血液里流着谁的血,无论你的出生证明上写着什么名字,你都是你自己。你是那个喜欢折纸鸟的女孩,是那个会为小动物哭泣的孩子,是那个坚强又温柔的人。没有人能夺走这些,因为这些才是真正的你。
听到这些话,我突然泣不成声。多么讽刺,这个欺骗了我一生的人,此刻却说出了最接近真相的话。
顾明远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他说得对。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道路。如果...如果你真的是我们的妹妹,那我们希望能成为你的家人,但前提是你愿意。
顾铭站在一旁,表情复杂。片刻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找了你五年,不只是为了复仇。在内心深处,我们希望能找回失去的家人。
我擦干眼泪,看着这三个曾经以不同方式影响我人生的男人。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但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必须相信自己。
我需要时间,我最终说道,声音平静而坚定,时间去思考,去感受,去决定我是谁,我想成为谁。
没有人反对。在那一刻,他们似乎终于理解了—我不再是他们争夺的棋子,而是一个有自己意志的人。
可以给我一些空间吗我轻声问道,就...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三人犹豫地看了看彼此,最终都点了点头。
我在外面等你,顾明远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如果你需要我,林志远哽咽道,我随时都在。
顾铭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但他的眼神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留下我一人站在空荡的走廊里。我掏出口袋里的纸鸟,那只陪伴我走过无数黑暗时刻的小小伙伴。
它的翅膀已经破损,但仍然保持着飞翔的姿态。就像我一样,伤痕累累,却依然渴望自由。
纸鸟啊纸鸟,我轻声对它说,我们终于可以决定飞向何方了。
7
重生的群青
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我站在心理咨询中心的台阶上,深吸一口气。三个月过去了,许多事情都变了。
推开门,王教授正在整理资料。看到我,她微笑着招手:雨晴,准备好了吗
嗯,我点点头,我想是的。
今天是我第一次以助教身份参加心理辅导小组。在经历那场风暴后,我决定暂时离开学校,去了一个远离喧嚣的小镇,独自思考了两个月。回来后,我转入了心理学系,希望能像当年的顾建平教授那样,帮助那些受伤的心灵。
王教授拍拍我的肩膀:你会做得很好的。毕竟,没有人比你更理解创伤和重生的意义。
我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一只精心折叠的纸鸟,放在桌上:今天我打算教大家折这个。
纸鸟疗法,王教授点头,很有创意。
一个旧疗法的新变化,我解释道,我不会像林教授那样掩盖它的来源,而是要光明正大地承认它来自顾建平教授的理论,并加以完善。
提起林志远,我的心情依然复杂。那晚之后,他辞去了大学的职位,主动向学校和学术界坦白了自己的行为。虽然不至于身陷囹圄,但他的学术生涯已经结束了。
我没有选择原谅他,但也没有选择恨他。我只是决定,带着他教给我的一切—无论好坏—继续我的人生。
顾明远今天也会来,王教授提醒我,他说想看看你的第一次辅导。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微微跳动。过去三个月,顾明远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足够近,让我知道他在乎;又足够远,给我思考的空间。
至于顾铭,他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国外。临行前,他给我留下一封信,说他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也许有一天,当他放下仇恨后,会回来看我。
DNA检测最终证实,我确实是顾建平的亲生女儿,陈雅文是我的生母。这让我和顾明远、顾铭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又微妙。我们是兄妹,却又是陌生人;有着血缘联系,却少了共同成长的记忆。
但正如我在那个夜晚领悟的—身份只是标签,重要的是我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组活动开始前,我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校园。春天来了,树木抽出新芽,鸟儿在枝头歌唱。经历了漫长的冬天,万物都在重生。
在想什么顾明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到他站在门口,手中捧着一束淡紫色的勿忘我。
在想重生,我轻声说,在想如何从废墟中重建自己。
他将花递给我:这是为你第一次辅导准备的。勿忘我,代表真挚的回忆和新的开始。
谢谢,我接过花束,闻了闻,很美。
你知道吗,他微笑道,当初在图书馆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想,这个女孩眼中有一种特别的光芒,像是被困在牢笼中却依然向往天空的鸟儿。
现在那只鸟飞出来了,我轻声说,虽然翅膀还不够强壮,但它正在学习飞翔。
需要一个同伴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不是作为兄长,而是...朋友,或者其他什么。
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睛,想起了这几个月来他给予我的支持和理解。也许,这就是命运给我的礼物—在谎言与背叛之后,一份真实的情感。
朋友是个好的开始,我微笑道,至于其他的...让我们慢慢来,好吗
他点点头,眼中满是希望:慢慢来。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小组成员陆续到达,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我的第一次辅导。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被操控的女孩,而是一个能够帮助他人的引路人。
大家好,我站在圆圈中央,声音平静而坚定,我是林柳雨晴。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一种特别的治疗方法—纸鸟疗法。
我拿起一张彩纸,开始示范折叠的过程:纸鸟代表着自由和希望。当我们的心灵受伤时,它是我们通往治愈的桥梁。
折叠的过程中,我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不是全部,但足够让他们理解创伤与重生的含义。我看到他们的眼中逐渐亮起光芒,那是共鸣,是理解,是希望。
完成了,我举起纸鸟,让它在灯光下舒展翅膀,现在,请把你们内心最深的愿望写在纸鸟上。然后,我们一起,让它们飞向未来。
教室里响起沙沙的书写声。顾明远坐在角落,温柔地看着我,眼中满是骄傲。
窗外,春风拂过校园,带来新生的气息。我知道,无论前方有什么等待着我,我都将以自己的方式前行—不再是谁的女儿,不再是谁的实验品,而是完完全全的自己。
柳雨晴,一个被谎言塑造,却由真相解放的灵魂。
纸鸟啊纸鸟,我在心中默念,我们终于知道,要飞向何方了。
完成小组辅导后,我和顾明远漫步在校园里。夕阳西下,为一切镀上了金色的光芒。
你今天表现得很棒,他由衷地赞叹,那些孩子都喜欢你。
因为我理解他们,我轻声说,我知道被束缚的感觉,也知道获得自由的喜悦。
路过一个小池塘,我停下脚步。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我从包里取出一只折好的纸鸟,小心地放在水面上。
这是给谁的顾明远好奇地问。
给过去的自己,我微笑道,也是给所有迷失的灵魂。
我们看着纸鸟随水流缓缓漂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中。它可能会在某处解体,回归自然;也可能会被谁拾起,成为新的开始。
无论如何,它已经完成了使命—带着我的故事,我的伤痛,我的重生,继续前行。
就像我,这个曾经被谎言困住的女孩,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柳雨晴,纸鸟少女,已经准备好了—
迎接崭新的人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