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乌拉拉的绅士喵 本章:第一章

    导语

    我叫满月,她叫圆月

    我是小姐,她是丫鬟

    我抢了丫鬟的身份,她替我嫁给了傻子

    我爱上了她的哥哥,成了他唯一的妹妹

    1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阿圆。

    她跪在我家前院的青石砖上,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麻雀。

    我躲在娘亲的裙摆后面偷看她,只看见一头枯黄的头发,就像稻草一样。

    满月,过来。爹爹蹲下身,朝我招手,这是给你新买的丫鬟。

    我那时还不懂什么叫买,只知道从那天起,这个叫圆月的女孩就要日日跟着我了。

    娘亲说她的名字冲撞了我的闺名,便改口叫她阿圆。

    阿圆很安静,安静得常常让我忘记她的存在,直到我看见她盯着我桌上那碟桂花糕的眼神,那眼神像是饿了三天的野猫看见了鱼。

    给你吃。我把整碟糕点推到她面前。

    她不敢接,手指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

    我抓起一块塞进她手里,她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整块塞进嘴里,两颊鼓得像只偷食的松鼠。

    我咯咯笑起来,从此每天都会故意剩下半盘点心给她。

    阿圆和我差不多大,却比我矮半个头,她告诉我,她原本不叫圆月,也不记得自己姓什么。

    是哥哥捡到我的,阿圆帮我梳头时说,铜镜里映出她认真的表情,他说是在一个月亮特别圆的晚上,在河边捡到的我,所以叫我圆月。

    我转过身,抓住她粗糙的手:那你哥哥呢

    不知道。阿圆摇摇头,继续给我编辫子,我们被人牙子分开卖了。哥哥要是找来,我就跟他回去,要是不来,我就一辈子伺候小姐。

    她说话时语气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问她想不想哥哥,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说:想也没用,人活着就得认命。

    那时我正痴迷于话本里的江湖故事,觉得阿圆的身世简直比戏文还神秘。

    我缠着她讲更多细节,她却总是三言两语带过。

    直到某个雷雨夜,我被惊醒时发现她蜷缩在脚踏上发抖。

    我怕打雷。她声音细如蚊蚋,人牙子把我们关在柴房里,一打雷屋顶就掉虫子...

    我掀开锦被一角:上来睡吧。

    阿圆瞪大眼睛:这不合规矩...

    我是小姐,我说了算。我固执地拍着床榻。

    那晚,我听着她断断续续讲述如何被人牙子转卖,如何挨饿受冻,第一次意识到话本里的江湖与我隔着怎样的血泪。

    窗外电闪雷鸣,我紧紧握住她布满茧子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她不再受伤害。

    第二天醒来时,阿圆已经端来了洗脸水,仿佛昨夜的交心从未发生。

    但从此以后,我的衣柜里永远有熏过香的衣裳,书案上永远有温度刚好的茶,连我最讨厌吃的葱都会被仔细挑出来,这些都是话本里不会写的,关于一个呆丫鬟如何用全部心思对一个人好。

    2

    我十四岁那年,爹爹突然病倒了。

    大夫说是急症,汤药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

    不过半月光景,城里最大的布店老板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出殡那天,我穿着麻衣跪在灵前,阿圆默默跪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在我膝盖发麻时悄悄递来软垫。

    爹爹一走,那些平日笑脸相迎的亲戚突然变了嘴脸。

    二叔带着账房先生来家里盘账,说是要帮我们料理后事。

    一个月后,娘亲哭着告诉我,布店被二叔暂管了,我们要搬出大宅。

    凭什么我摔了茶杯,那是我爹的产业!

    娘亲抹着眼泪:地契上写的是陈家的名头,你爹走得急...

    我们搬到了城外的一处小院,只有阿圆和一个老嬷嬷跟着。

    娘亲变卖首饰维持生计,我的新衣裳变成了粗布做的,再没有人给我买最新的话本子。

    最难以忍受的是旁人怜悯的目光,从前那些巴结我的小姐们,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路边的乞丐。

    只有阿圆待我如初。

    她用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给我做饭,把我的旧衣裳改得时新,甚至偷偷当掉自己的银镯子给我买生辰礼,一本我念叨了很久的《侠女传》。

    你哪来的钱我翻着簇新的书页,突然抓住她空荡荡的手腕,她一直带着的银手镯没了。

    阿圆抽回手,笑着说:反正我也不爱戴那些累赘东西。

    那天夜里,我听见她在厢房压抑的咳嗽声。

    推门进去时,看见她正往破洞的棉袄里塞干草御寒。

    我二话不说把她拽进自己被窝,就像六年前那个雷雨夜一样。

    小姐...她挣扎着要起来。

    我死死抱住她:别动!你冻病了谁伺候我

    阿圆的身上很凉,像一块冰。

    我把她的脚夹在腿间暖着,突然想起什么,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给,我攒的铜钱,明天去把镯子赎回来。

    她愣住了,布包在她掌心微微发颤。

    那镯子成色很差,不过是包银的,却是她唯一的财产。

    以前过节时长辈给的赏钱,我都藏在妆匣暗格里。我得意地说,娘亲不知道。

    月光透过窗纸,我看见她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冰凉的脸贴在了我的手背上。

    那晚我们头靠着头睡去,像两株相依为命的幼苗。

    醒来时,阿圆已经生好了炭火,屋里暖融融的。

    她端来热水给我洗脸,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我望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很庆幸至少还有她在身边。

    阿圆,我喊住要出去倒水的她,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她回头看我,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只要小姐不赶我走。

    3

    娘亲的首饰盒渐渐空了,而二叔派人传话,说要和我们商量布店的事。

    布店还是老样子,只是柜台后坐着的人换成了二叔。

    他见我们进来,立刻起身相迎,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

    嫂子来得正好。他推过来一个钱袋,这些日子生意不错,这些是你们应得的。

    娘亲没接。

    她的目光越过钱袋,落在二叔身后那个陌生男人身上,那人穿着官靴,腰间挂着县衙的令牌。

    二叔搓着手:这位是县令大人的师爷。说来也巧,县令找人算了命,说他家二公子与咱们满月八字相合...

    我浑身发冷。

    县令家的二公子,城里谁不知道那是个傻子。

    八岁了还不会自己吃饭,整天在街上追着姑娘流口水。

    娘亲突然抓起钱袋摔在地上,铜钱滚了一地。陈有德,你还有没有良心!她的声音在发抖,你哥哥尸骨未寒,你就急着卖他女儿

    二叔的脸一下子沉下来。

    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疼出眼泪。嫁不嫁由不得你。

    他对着娘亲冷笑,回去准备嫁妆吧,下个月十六,县令府上来接人。

    娘亲扑上来要抢我,被家丁拦住。

    二叔拽着我往后院走,我回头看见娘亲被人架出门外,她瘫坐在街心,发髻都散了。

    他们把我关在后院的柴房里。

    头两天,我还想着娘亲会带人来救我。

    第三天,我开始用指甲在墙上刻记号。

    第四天,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五天夜里,一个黑影出现在窗外。

    小姐。是阿圆的声音。

    我扑到窗前,透过缝隙看见她脏兮兮的脸。

    她把手伸进来,掌心是一块硬馍。

    快吃,她声音压得极低,看守去喝酒了,我从狗洞钻进来的。

    我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硬的馍。

    阿圆从怀里掏出个小水囊塞给我。

    娘亲怎么样了我喘过气来问道。

    阿圆摇摇头:夫人天天哭,嬷嬷去找族长,被赶出来了。她抓住我的手,小姐,今晚必须走。

    她撬开窗栓,帮我爬出去。

    我们贴着墙根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跳上。

    狗洞很小,我蹭破了肩膀才挤出去。

    阿圆随后钻出,拉着我钻进树林。

    我们一直跑到天边泛白,才在一条小溪边停下。

    阿圆从草丛里翻出个包袱:衣裳,干粮,还有...她掏出那个包银镯子塞给我,这个你拿着。

    我推开她的手:我不要你的镯子,我们一起走。

    阿圆摇摇头:都走了谁照顾夫人和嬷嬷

    那我们回去带她们走!

    夫人身子弱,嬷嬷年纪大了,跑不动的。阿圆把镯子硬塞进我手心,他们要的是你,你走了我们就没事了。

    远处传来狗吠声,阿圆猛地站起来:我得回去了。她推了我一把,往南走,别回头。

    我抓住她的衣角:阿圆...

    她突然笑了:小姐不是一直想看看江湖吗这是她第一次没叫我小姐而是直呼名字,满月,去江湖看看吧。

    说完,她转身跑进晨雾里。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还带着她体温的镯子。

    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我紧了紧包袱,转身向南走去。

    4

    我从未想过,江湖是这样的。

    向南走的第三天,我在一个茶摊遇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

    她夸我模样好,说可以介绍我去大户人家当绣娘,我信了。

    那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朱红的灯笼,刺鼻的脂粉味,老鸨捏着我的下巴检查时,我咬破了她的手指。

    他们把我关在柴房。

    第六天,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进来解裤带。

    我撞向墙角时,感觉自己都听见头骨碎裂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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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时,世界一片空白,额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床边坐着个陌生男子。

    他约莫二十出头,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

    见我醒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递来一碗药。

    圆月,喝药。

    药很苦,但他指尖的温度让我莫名安心。

    你是谁我是谁我问他。

    你叫圆月,是我妹妹。他声音很轻,小时候我们走散了,我找了你很多年,我现在叫丁煜。

    我低头看见腕上的银镯,内侧刻着圆月二字。

    他说那是我小的时候他送的。

    哥哥...我试着叫了一声。

    他眼睛亮起来,应得很快。

    我隐约记得有人说过,我是月圆之夜被捡到的,小的时候和哥哥走散......

    这些零碎的记忆像水中倒影,稍一触碰就散了。

    丁煜哥哥对我很好。

    他租了间小院让我养伤,每天带不同的吃食回来,有时是热腾腾的肉包子,有时是甜糯的桂花糕。

    他说他在镖局当镖师,经常要走镖。

    等哥哥攒够钱,就带你离开这里。他替我换药时说,我们就小时候住过的村子。

    他的手指拂过我额头的纱布,动作很轻。

    铜镜里,我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

    我忽然想起似乎也有人这样为我梳过头,但记不清是谁。

    丁煜哥哥常常深夜才归,有时身上带着伤。

    我问起,他只说是走镖时遇到的毛贼。

    那天他回来时,衣襟上有血迹,却说是别人的。

    别怕,他擦着剑说,哥哥会保护你。

    月光照在剑刃上,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我总觉得,他擦剑时的神情与平日判若两人。

    那天夜里,我梦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喊我什么,我听不清。

    醒来时,丁煜哥哥坐在床边。

    做噩梦了他递来一杯温水。

    我摇摇头,突然问:哥哥,我为什么叫圆月

    因为捡到你的那晚,月亮特别圆。他笑着揉我的头发,所以就叫你圆月。

    这个答案我似乎听过,让我安心,我握着手腕上的银镯沉沉睡去。

    5

    丁煜哥哥出门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

    起初他只是清晨离开,天黑前就回来。

    后来变成两三日不见人影,再回来时身上总带着伤。

    有时是手臂上一道血痕,有时是腰间缠着染血的布条。

    走镖时遇到的土匪。他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把沾血的衣物扔进灶膛。

    我开始学着照顾他。

    第一次煮药时差点烧干了锅,苦涩的药味弥漫了整个院子,丁煜哥哥却一口气喝光了,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苦吗我问他。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甜的。

    夜里我听见他在院中咳嗽,推开窗看见他正往伤口上撒药粉。

    月光下,那些陈年的疤痕像一道道白色的线,纵横交错。

    哥哥。我抱着干净的布条走过去。

    他慌忙披上外衣,却被我看见了肋下那道新伤,皮肉翻卷,狰狞可怖。

    小伤。他笑了笑,额角却渗着冷汗。

    我替他包扎,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冰凉得像井水。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吃痛,我们对视片刻,他又猛地松开手。

    去睡吧。他声音沙哑。

    五月初,丁煜哥哥教我写字。

    他铺开宣纸,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写下圆月二字。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完全包裹住我的手。

    试试看。他松开手。

    我提起笔,手腕却像有自己的记忆般,流畅地写出那两个字。

    丁煜哥哥愣住了,盯着纸上的字看了许久。

    写得...很好。

    我盯着那两个字,突然觉得眼熟。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自己握着另一只瘦小的手,在沙地上画着同样的字,那双手的主人有着枯黄的头发...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入太阳穴。

    我捂住头,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怎么了丁煜一把扶住我。

    头好痛...我蜷缩起来,好像...想起什么...

    丁煜的手猛地收紧。

    他把我搂进怀里,力道大得让我生疼:别想了。那些都不重要。

    他的心跳很快,隔着衣料传来急促的震动。

    八月十五是丁煜哥哥捡到我的日子,也是我的生辰。

    六月中旬,丁煜又要出门。

    这次去北边,要久一些。他收拾着行囊,大概..八月底能回来。

    我数了数日子:要两个多月

    嗯。他避开我的目光,这趟镖远,路上不太平。

    我给他准备了足够的伤药和干粮,临行前夜,他在院中磨了一整夜的剑。

    我隔着窗纸看他,月光下的侧脸如刀削般锋利。

    一定要去吗我站在门口问,能赶在我生辰前回来吗

    丁煜停下动作,想了想回头看我:我努力赶回来。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给你带个大礼物。

    我每天数着日子等他。

    早晨去集市买完菜,总要绕到城门口张望一会儿。

    傍晚坐在院门槛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一次又一次失望地回屋。

    八月十四那天,我做了桂花糕,摆在桌上等他。

    从清晨等到日暮,月亮升到树梢时,院门终于被推开。

    6

    丁煜踉跄着走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他胸前一片暗红,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印。

    哥哥!我冲过去扶住他。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赶上了...你的生辰...

    我手忙脚乱地帮他处理伤口。

    那道剑伤从右肩斜划到心口,再深一寸就会要了他的命。

    清洗伤口时,我的手抖得厉害,眼泪模糊了视线。

    别哭。他抬手擦去我的眼泪,死不了。

    他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

    我不敢睡,守在他床边换了一夜的帕子。

    天蒙蒙亮时,他的烧终于退了。

    我累得趴在床边睡着,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衣。

    丁煜靠在床头看我,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

    生辰快乐。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给你的。

    匣子里是一支银簪,簪头雕成月牙形状,上面缀着小小的珍珠,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喜欢吗他问。

    我握着簪子,突然扑进他怀里:我不要礼物,只要哥哥好好回来。

    丁煜僵了一瞬,随后轻轻环住我。

    他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快而有力。

    傻丫头。他声音有些哑,哥哥答应你,以后小心些。

    那日之后,我们的相处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教我习字时,会多握一会儿我的手,我煮饭时,他常常站在灶边添柴,夜里乘凉,他的目光总在我脸上流连。

    十月的一天夜里,我起夜时看见丁煜站在井边。

    月光下,他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挣扎。

    哥哥我轻声唤他。

    他迅速将东西收进袖中,转身时已换上平常的笑容:怎么醒了

    做了个梦。我揉着眼睛,很熟悉,但是醒来就忘了。

    丁煜走过来,将我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回去睡吧,夜里凉。

    我点点头,转身时却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沉甸甸的,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那夜之后,丁煜外出的次数少了。他

    常常一整日都陪着我,却总是心不在焉。有时我抬头,会撞见他盯着我出神的目光,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十一月初,他在院中练剑时,我端了茶过去。

    哥哥。我递上汗巾,你最近有心事

    他接过汗巾,指尖擦过我的手心:想起些旧事。他收起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哥哥骗了你...

    哥哥怎么会骗我我打断他。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但那晚我听见他在房中辗转反侧,直到三更才安静下来。

    我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里总有个模糊的身影唤我,声音熟悉得让我心头发颤。

    醒来后却什么都记不清,只有枕上的泪痕证明我哭过。

    丁煜似乎也睡得不安稳,有时半夜我推开窗,能看见他独自坐在院中擦剑。

    月光下的侧脸冷峻如刀,与白日里温和的兄长判若两人。

    7

    我在整理丁煜的衣柜时,一个本子从叠好的衣物中滑了出来。

    黑色封皮,边缘已经磨得发白。

    我本想放回去,却瞥见最新一页上写着赵十两,已了。

    我想起了前些天附近镇上暴毙的那个赵家人。

    手指不受控制地往前翻。

    每一页都记着人名、日期和银两数目,有些旁边还标注着溺毙、心悸之类的字眼。

    院门突然响了。

    我手忙脚乱地把本子塞回原处,刚转身就撞上了进门的丁煜。

    在做什么他肩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收拾屋子。我声音发紧,哥哥今天回来得早。

    他目光扫过微微凸起的衣柜,又落在我脸上: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没事。我赶紧岔开话题,哥哥,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丁煜解剑的手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多知道些。我挤出一个笑,,比如...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你爱吃甜食。他的语气放松下来,最喜欢桂花糕。小时候,你为了摘桂花,从树上摔下来,左胳膊上留了道疤。

    我下意识摸了摸左臂,我知道那里光滑如初,什么疤痕都没有。

    丁煜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我去买菜看看......

    集市上人来人往,我正低着头,脑子就像浆糊一样,太多东西让我想不过来。

    突然就与一个佝偻的身影撞了个满怀,绢花散落一地,我慌忙蹲下去捡。

    姑娘莫急。老妇人眯着眼看我,突然怔住,你长得真像...

    圆月!丁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把拉起我,力道大得让我手腕生疼。

    老妇人还在喃喃自语:像陈县那个布行的...

    认错人了。丁煜冷冷打断,拽着我就走。他的步伐又快又急,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哥哥,你弄疼我了。我小声抗议。

    丁煜这才松开手,脸色却依然难看。

    回程的路上,我频频回头。

    那个老妇人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

    哥哥,我突然问,陈县在哪里

    丁煜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邻县。

    我揉着太阳穴总觉得在哪听过。

    别想了。他的语气突然严厉,那些都不重要。

    突然一阵眩晕。

    陈县...布行...这两个词像钩子,扯出一些零碎的画面,柜台上的算盘,后院的老槐树,一个枯黄头发的小丫鬟...

    啊!我抱住头,剧痛如潮水般袭来。

    丁煜扶住我摇晃的身子:怎么了

    头好痛...我好像想起...我抓住他的衣襟。

    别想了!丁煜突然暴喝一声。

    他的眼神凶狠得陌生,额角青筋暴起,像是被触到了逆鳞。

    周围的路人都朝我们看来。

    丁煜似乎也意识到失态,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他轻轻揽住我的肩,回家吧。

    8

    那晚我就发起了高烧。

    恍惚中,我感觉自己被抱回屋里。

    丁煜的手很凉,一遍遍擦拭着我滚烫的额头。

    我听见他打翻水盆的声音,听见他在院子里劈柴烧水的动静。

    大夫,她怎么还不醒

    这烧来得蹊跷,怕是...

    求你救救她!

    声音时远时近,我的意识浮浮沉沉,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

    我有时梦见,我被关在柴房里,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狞笑着解裤带,我撞向墙角,鲜血模糊了视线,再醒来时,丁煜温柔地唤我圆月...

    有时我梦见自己站在布店柜台后,阿圆踮着脚帮我整理算盘,布店后院,我叫满月,不是圆月,那个枯黄头发的小丫鬟阿圆,她往我手里塞了个包袱...

    小姐快跑!梦中的阿圆哭喊着,他们要抓你去给傻子当媳妇...

    我浑身滚烫,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丁煜整夜未眠,用湿帕子一遍遍擦拭我的额头。

    那些半梦半醒间的时刻,我能感觉到丁煜坐在床边,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双手低声呢喃:不要想起来...求你不要想起来...

    那天深夜,我听见屋顶瓦片轻响,接着是压低的对话声。

    陈县县令...挡了道...

    斩草除根...最后一个任务...

    ...尽快动手...

    我想睁开眼睛,却像被梦魇压住,动弹不得。

    只感觉到有人轻轻落在窗前,然后是丁煜压抑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晨风拂过脸颊,带着深秋的凉意。

    丁煜的怀抱很稳,脚步却比平时急促。

    李婆婆,拜托您了。

    这姑娘怎么...

    她若醒了,别让她出门。

    我被放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被褥有阳光的味道。

    有人用温热的帕子擦我的脸,动作很轻。

    忽然,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滚烫的额头上。

    丁煜的气息很近,带着熟悉的松木香。

    圆月...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等我回来,我带你回我之前住的村子。

    不管你是谁...我们都一直在一起。

    他的指尖拂过我的眉梢,然后离开了。

    我想抓住他,想告诉他我都想起来了,我是陈满月,不是什么圆月。

    可我的眼皮沉重如铅,只来得及溢出一声呜咽。

    门轴转动的声音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9

    我睁开眼睛时,李婆婆正坐在床边打盹。

    我的头不疼了,那些破碎的记忆像被一根线串了起来。

    我是陈满月,陈记布行的独女。阿圆才是丁煜的亲妹妹,那个在月圆之夜被他捡到的女孩。

    姑娘醒了李婆婆惊醒,忙端来温水。

    我推开碗,挣扎着要起身:我要回家。

    你这身子......

    我娘...还有阿圆...双脚刚沾地,膝盖就软得像棉花。

    我摔在地上,手肘磕得生疼,却不管不顾地往外爬。

    李婆婆拗不过我,第二天找来一套粗布衣裳:打扮成我侄女吧。她帮我梳头时手在抖,就说...是回陈县探亲的。

    马车走了三日。我靠在车厢里,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越来越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小院比记忆中破败许多。我叩响门环,听见里面传来嬷嬷颤巍巍的声音:谁啊

    嬷嬷...我嗓子发紧,是满月回来了。

    门闩咣当落地。嬷嬷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突然老泪纵横:真是小姐...真是小姐啊...

    我扑进她怀里:我娘呢

    嬷嬷的身子僵住了。她枯瘦的手摸着我的头发,像小时候哄我睡觉时那样:夫人她...等你等得太苦...

    山脚下的新坟很简陋,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嬷嬷说娘临终前一直攥着我的小衣,说满月怕冷,记得给她添衣裳。

    我跪在坟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土。所有的对不起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哭。

    嬷嬷站在身后,默默掉眼泪。

    阿圆呢我哑着嗓子问。

    嬷嬷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你走后...二老爷逼她替你嫁了县令家的傻儿子...

    第二天,晨雾还未散尽。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县城跑,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阿圆替我嫁了,这个念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那个在雷雨夜抱着我发抖的小姑娘,现在被关在县令家的高墙里。

    城门刚开,几个挑菜的农夫正在排队,我混在人群中,听见前面两个妇人在闲聊。

    听说了吗县令家出大事了。

    可不是,昨夜里满门被杀,那个傻子刚得了个儿子还准备摆酒呢,全家都没了,那个小的都没了...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傻子的孩子那是阿圆的孩子

    大婶,我抓住那妇人的衣袖,那阿圆呢县令家的少夫人...还活着吗

    她们像看疯子一样瞪着我:哪来的疯丫头

    快走快走,晦气!

    我跌跌撞撞地往城里跑。

    街上到处都在议论这桩灭门案,有人说看见黑影翻进县衙后院,有人说听见女人的惨叫持续到半夜。

    但没人知道阿圆的下落。

    尸首都摆在城西义庄呢。茶摊老板告诉我,等着仵作验尸。

    我在茶摊坐到日头西斜。

    老板好心给了碗凉茶,我却喝出一嘴铁锈味,原来是把嘴唇咬破了。

    天黑透后,我摸到了义庄。

    阴森的小院,门口连个看守都没有,夜风吹得灯笼摇晃,在墙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我推开门,腐臭味扑面而来。

    地上整齐排列着十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最小的那个只有包袱大小,白布下露出一只青紫的小手。

    我颤抖着掀开一具具尸布,都是被一剑封喉...但没有阿圆。

    我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阿圆不在这里,那是不是说明她可能还活着!

    突然,我想起那晚屋顶上的对话。陈县县令...挡了道...斩草除根...丁煜冰冷的声音犹在耳边。

    灭门案发生的时间,正是他离开李婆婆家的第二天。

    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我冲出义庄,在路边干呕起来。

    我浑浑噩噩地往回走。

    月亮又大又圆,像极了阿圆的名字。

    小时候她说过,她哥哥在月圆之夜捡到她,所以叫圆月。

    如果丁煜就是她哥哥,如果他认出了阿圆...那阿圆是被丁煜带走了吗......还是......

    10

    我站在小路拐角,远远望着那个曾经的家。

    院门虚掩着,在风中轻轻晃动。

    门槛上落着几片碎瓦,院子里一片狼藉,晒衣架倒了,水缸裂了道缝,井绳断成几截散在地上。

    傻丫头,怎么在这儿发呆

    李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她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自己家都不记得了她故意大声说着,拽着我往反方向走,跟我回家吃饭。

    直到进了李婆婆家的院子,她才松开手,压低声音:你家回不去了。你们走后第三天夜里,来了七八个人,把院子翻得底朝天。

    那我哥哥......我嗓子发紧。

    李婆婆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泛黄的信封:丁小哥走之前留下的,说要是有人去你们家了,就把这个给你。

    信封上什么也没写。我颤抖着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纸:

    你不是圆月,我也不是你哥哥,你走吧。

    我瘫坐在地上,眼泪砸在纸上。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我不是他妹妹,知道我骗了他。

    傻丫头,哭什么。

    李婆婆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轻轻帮我擦眼泪。

    哥哥......我骗了他......他不要我了......

    我瞧着,丁小哥待你是不一样的。

    我猛地抬头。

    那孩子临走前,在门口站了很久。李婆婆轻声道,我问他为何不亲自同你道别,他说......她顿了顿,他说有些话,说出来反倒害了她。

    我攥着信纸,指节发白。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想起丁煜教我写字时温暖的手掌,想起他为我挡雨时淋湿的肩膀,想起他说等我回来时眼里的光。

    我攥着信纸,指节发白。如果真如她所说,为什么又要留下这样绝情的信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

    婆婆,您知道他可能去哪了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

    11

    天刚蒙蒙亮,我就收拾好了包袱,李婆婆又往我包袱里塞了许多干粮。

    这些钱你拿着。她掏出一个小布包,丁小哥这些年存在我这的。

    我摇头,把布包推回去:您先收着。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怕丢了,婆婆还帮哥哥存着。

    傻丫头...她粗糙的手掌抚过我的脸,你知道要去哪找吗

    我望向北方连绵的群山,摇了摇头。

    秋风卷着落叶扫过门槛,李婆婆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若是...若是找不着...

    到时候再说吧......我轻声说。

    临出门前,我又摸了摸衣襟里的信纸,那薄薄的纸张像块烙铁,烫得我心口发疼。

    我沿着官道向北,山路比记忆中更崎岖。

    山里很冷,我裹紧单薄的衣衫,想起丁煜曾说,他小时候住的村子有棵桂花树,树下埋着他给妹妹做的木头小鸟。

    终于我在山坳里看见一间茅屋,屋旁有个小土包,木牌上歪歪扭扭刻着吾妹圆月之墓。

    我的膝盖突然没了力气。

    滚开!别碰我妹妹!

    一个黑影从背后扑来。

    我重重摔在坟前,掌心被碎石划出血痕。那人骑在我身上,乱发间露出一双充血的眼睛,是丁煜!

    他瘦得脱了形,左肩的伤口溃烂发黑,散发着腐臭。

    丁煜我唤他。

    他歪着头,突然咧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我这才发现他满手都是结痂的伤口,指甲缝里塞着泥垢。

    圆月...我刚开口,他突然尖叫起来。

    圆月!圆月!他用头撞地,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淌,我杀了妹妹...我亲手...

    原来....原来......这样......

    我扑上去抱住他:不是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的眼泪落下泪。

    他挣扎着,指甲在我手臂上抓出血痕。

    我死死搂住他颤抖的身子:哥哥......是我,我就是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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