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钝角啊 本章:第一章

    一个花盆从天上掉了下来,正下方,是一个老人!

    小心!庄明忍不住大喊,可老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

    砰!

    老人头颅炸裂,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死在庄明面前!

    血肉模糊的下半张脸,老人依然咧着嘴露出黑色的牙齿,冲着他笑。

    呼~

    庄明大口喘息,原来是一个噩梦。

    洗漱出门,一个的老人迎面而来,对庄明温和地笑着。

    庄明身体突然僵硬,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予以回应。

    老人嘴里,几颗被烟熏黑的牙齿异常醒目。

    和梦里一模一样!

    1

    清晨的阳光像是温热的羊水,浸润着庄明.

    他莫名呓语着,仿佛仍在襁褓中的婴儿。

    一只柔软的手在他脸上轻抚着,手指轻轻滑动,充满温柔。

    好舒服啊!他无意识地呢喃,声音里浸满餍足。

    睁开眼,天花板干净明亮,倒映着清晨温暖的阳光,使得整个房间充满了温馨。

    一张俏丽温婉的脸出现在庄明视线里。

    多么完美的人啊,明亮的眼睛,精致的鼻子,还有小巧的唇瓣绵延起伏,遮蔽出一点点阴影,映衬得亮晶晶的唇边更加耀眼。

    不对,她是谁啊

    庄明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像是宇宙中长出的第一粒尘埃,不知道何为现在、过去、未来。

    2

    庄明闭上双眼,睁开,再闭上,如此重复,像是一道闸门不断开合,漏下一个又一个记忆的压缩包。

    他想起来了,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妻子,胡清珏。

    你终于醒了!

    胡清珏的声音充满激动,她直接扑在庄明身上,睫毛颤动着,震颤出了泪水。

    我怎么了

    庄明握住妻子的手,刚刚清醒的惊慌迅速消退。

    你不记得了吗三个月前你出了车祸,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你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记忆翻腾,像是一口沸腾的大锅,一个画面被熬煮而出:一个阴雨延绵的傍晚,庄明开着车飞驰,突然鸣笛大作,庄明转头,一辆货车飞驰而来!

    炽烈的灯光里,一双恐惧到极点的眼睛……

    庄明甩了甩头,不对,那不是他的记忆,而是他想象出来的画面。

    清珏,对不起,车祸的事我不记得了。庄明一脸沮丧。

    那天是我们两周年的结婚纪念日,你当时赶着接我下班,谁想到会出车祸……你真的想不起来了胡清珏担忧地看着他,不等庄明回答,她忽然语气一转,没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你只要记得我就好。

    说完,胡清珏拥抱庄明,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记得你,我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你的!庄明语气坚定。

    胡清珏抱着庄明的双臂突然一颤,然后慢慢收紧,紧得让庄明有些窒息。

    3

    第二天清晨,庄明被炽烈的阳光晒醒了。

    预想中妻子的轻抚并没有出现,他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清珏应该去上班了……

    庄明挣扎着爬起来,起身时膝盖发颤,仿佛还残留着长期卧床的虚脱感。

    洗漱完毕,他打开冰箱,里塞满各种食材,可每样都需烹煮才能入口。最终他拿了个隔夜馒头,碎屑簌簌落在拖鞋上。

    或许是昏迷太久,让他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午睡一觉睡到了傍晚,满是落寞空虚。

    他决定,今天就出门逛一逛,为生活增加一些实感。

    工作日,楼下行人稀少,多是些老人慢慢逛着,享受着春风的吹拂。

    庄明慢慢踱步,脚掌仔细感受着盲道上的凸起。

    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低着头急速而来,像是有什么急事。庄明心里觉得奇怪,很少有老人还走得这么快的,像是他以前急匆匆上班赶地铁的样子。

    老人与庄明擦肩而过,或许是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老人把庄明撞了一个趔趄。

    庄明不满地回头,看着背着手散步的老人,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连个对不起都没有吗他心里无声地斥责。

    不对啊,他刚才走得那么快,怎么撞了自己之后就变成散步了

    庄明再次回头,老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双脚拖着一双布鞋发出阵阵摩擦声,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

    庄明眉头皱起来,他总觉得这个背影非常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也很好解释,毕竟这是自己所在的小区,有些人眼熟也是正常的。

    突然,老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庄明,阳光的阴影下是一抹微笑,露出几颗被烟熏黑的牙齿,转眼间又回过身继续走。

    熟悉感更深了,好像对方的名字就在嘴边,可就是喊不出来。

    大爷,您认识我吗他冲着老人的背影喊道。老人好似完全没听到他的呼喊,一点反应都没有。

    庄明快步走向老人,可老人这时候也开始加速。有问题,这个老头一定有问题!

    庄明开始奔跑,老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竟然也开始跑起来,速度飞快!

    这怎么可能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啊!

    前方,老人跑到了一路口,一个闪身跑到一栋居民楼之后,消失在庄明的视线里。

    庄明很快跑过去,再次看到那个老人,可老人的速度竟然又放慢了,刚刚那一番狂奔像是一场幻觉。

    你站住,你到底是谁!

    庄明向老人冲去,可随着接近,他心跳开始加速,莫名的恐惧让他浑身汗毛直竖!

    到底是怎么回事天上,那是什么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正下方,就是那个老人!

    小心!庄明忍不住大喊,可老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庄明看清了,那是一个花盆。

    砰!

    老人头颅炸裂,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死在庄明面前!

    血肉模糊的下半张脸,老人依然咧着嘴露出黑色的牙齿,冲着他笑。

    4

    呼~

    庄明大口喘息着。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庄明回头,妻子穿着睡衣,正关切地看着她。

    他环顾四周,哪里是什么楼下,自己分明还在家里。

    对不起,是我吵醒你了吗庄明看了时间,早上七点。

    没有,我正要起床呢。

    胡清珏起床开始洗漱,庄明则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仔细回忆梦中老人的模样,那种熟悉的感觉缓慢消散着。

    你再继续休息几天,好好养一养身体。我已经请了好久的假了,今天必须得去上班了。冰箱里有吃的,你自己解决早饭,我先走啦!胡清珏背着包急匆匆上班去了。

    庄明洗漱完毕,打开冰箱,他笑了。

    胡清珏真是个糊涂蛋,冰箱里哪有什么吃的,除了一袋隔夜的馒头再无其他。

    简单填了填肚子,庄明终究还是决定出门逛一逛。

    只是个梦而已,不要自己吓自己。

    庄明走在小区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虽说已经春天了,但早上还有些冷。要是再晚些出门就好了,那时候温度一定刚刚好。

    除了前方一位往小区外走着的老人,身边都是急匆匆去上班的年轻人,一个个像是行走的干活机械。

    以前他也是其中的一员,还好,他已经熬出头了。

    庄明心情突然变得愉悦,果然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这就是出门散步的好处啦!

    前方的老人忽然顿住脚步,伸手在身上摸了摸,一拍大腿,开始往回走。

    庄明心中开始紧张,他很害怕这个老人跟梦里长得一样,那样可就太巧了。庄明仔细回忆着梦里老人的面容,发现自己根本没看清过那张脸,只记得最后的下半张脸,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小心瞟了一眼老人,还好,虽然都是一头银发,但这老人看起来温和慈祥得多。

    大爷,忘带东西了吗

    可不是嘛,手机忘带了,现在没手机啥都干不了。老人对着庄明温和地笑着,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快微笑,可以想象老人的生活一定很幸福美满。

    庄明身体僵硬,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那个老人,刚刚,露出几颗被烟熏黑的牙齿。

    和梦里一模一样。

    一条名为恐惧的蛇,瞬间滑遍了庄明全身。阳光突然没了温度,匆匆的行人像是走在另一个世界,再不与庄明产生一丝互动。

    这,怎么会

    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庄明努力想着各种各样的解释,希望能够解释现在这诡异的场景。

    也许,自己曾经见过老人,虽然不认识,但梦里也会梦到……至于今天的相遇完全就是巧合!

    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庄明心里的悸动并没有因此消减多少。

    左思右想之下,庄明还是跟上了老人。

    大爷,咱之前是不是见过啊,我觉得您特别眼熟。庄明快步追上老人,两人并肩而行。

    哎,你别说,还真是有点眼熟……大爷边走边看着庄明,仔细回忆着。

    会不会是……在梦里见过啊庄明努力压制着嗓音的颤动,尽力以玩笑的口吻说话,昨天晚上,我梦到大爷您啦!

    去去去,你这个年纪应该梦些漂亮姑娘,梦我这个老头子干什么!

    老人转身,背对着庄明,颇有些少女的娇羞……不对,老人这是转弯了。

    随着老人的步伐,庄明心跳越来越快,像是死神一步步靠近的预警——前方,就是梦里老人惨死的地方!

    庄明快步跟上老人,同时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他打定主意,一旦看到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就把老人推开。

    老人看了一眼庄明,走得更快了,很快就转身进入一个单元门——老人应该住在这里。

    庄明长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神经病,梦里的事哪里能当真呐!

    呵呵,他自嘲地摇着头,转身离开。

    小伙子!

    庄明回头,那个老人又出来了,笑容灿烂。

    我想起你啦,三个月前小区门口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的就是你吧

    原来车祸就在小区门口吗

    对,就是我,我就说怎么梦……看您眼熟,原来真的见过。庄明开心起来,困扰自己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可不嘛,当时你满脸的血,整个人昏迷不醒。还好啊,你现在看起来都好啦,恭喜恭喜。

    谢谢您啦,您忙着,我走啦!

    当下这个社会真的很好,陌生人之间也有着关心和温情。庄明嘴角翘起,心情大好。

    砰!身后巨响来得突然,庄明猛地转身。

    老人头颅碎裂,脸上还残留着笑容,几颗黑色的牙齿支棱着,晾在空气中。

    庄明大脑瞬间空白,只剩下老人刚刚的话在脑海里回荡。

    当时你满脸的血,整个人昏迷不醒……

    昏迷的自己,怎么会注意到当时看着自己的老人

    唯一的熟悉感,就是来自于那个梦!

    5

    你怎么了

    胡清珏看着沙发上一脸木然的庄明,紧皱的眉头蓄满了担忧。

    今天早上我……一个老人被砸死了,就在我面前……

    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胡清珏抓起庄明的手,仔细检查着,没找到伤痕,又去抓庄明的腿。

    我没事,就是……

    别怕,有我呢!胡清珏抱着庄明的头,轻抚着他的头发,她以为庄明是被吓到了,我明天请一天假,在家好好陪着你。

    庄明心里一暖,但并没有同意胡清珏请假。因为他的车祸,胡清珏已经耽误了太久的工作。

    而且,害怕虽然有一些,但更折磨他的是自责。如果当时他再细心一点,再坚定一点,老人也不会死。他觉得自己不配被关心,明明已经预见了惨剧,却没能改变结局,像是对生命的玩忽职守。

    他没有告诉妻子今天早上的梦。犯错的人总是本能地掩饰自己的过失,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暗自弥补。

    他也明白,这并不能完全怪自己。但归根结底,明明能改变这一切的,却没有做到。

    如果有下次,一定要把人救下来!庄明暗暗发着誓。

    接下来几天,庄明每晚都会梦到那个老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在梦里死死盯着他,仿佛控诉着他的失职。

    直到今晚,他终于梦到了一点不一样的。

    空荡荡的大街上,一个年轻消瘦的男子蹲在地上,穿着黑色背心和蓝色紧身牛仔裤。引人注目的是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哪怕放在最焦躁的地方也颇有些复古风情。他背对着庄明,双手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挥舞着,像是在收拾什么东西。

    这个人要死了吗

    庄明意识到了,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同时他也期待着今天的梦能给他启示,好让他弥补之前的过错。

    他缓慢靠近年轻人,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男子的身份,也好在他醒来后及时找到这个人。

    小兄弟,忙什么呢

    做饭啊!年轻人看都没看他一眼,依然忙碌着自己的事。

    街上卖食物的小摊贩吗

    庄明看着年轻人瘦削的侧脸,虽然不是特别俊俏,但打扮得当也是小帅哥一枚。

    庄明扫视着大街,想要知道危险会来自什么地方。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远处依稀闪烁的微弱灯光。

    或许是食物中毒那些摊贩应该也会吃自己做的东西吧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卖的什么庄明往黑暗里看去,想要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名字啊,让我想想……我好像姓许。年轻人皱眉思考着,但手里的活计丝毫不见停顿,许什么来着,哦对,我叫许……

    后面的话庄明已经听不到了,因为……黑暗中是一块砧板,砧板上一截截白嫩的葱白被男子切成了薄片。

    砧板右侧,是一条变形的长腿,洁白光滑的皮肤在述说着食材的青春。

    砧板左侧,一张满是胶原蛋白的俏脸蹲在砧板一角,正默默看着砧板上的一切,像是期待着最后的食物。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被肢解了!

    6

    上午十点半,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射进来,庄明猛地睁开眼睛。

    他顾不上洗漱,胡乱套上衣服就往外冲。必须尽快找到梦中的女子,每一秒的耽搁都可能意味着生死之差。

    刚拉开门,庄明的心脏骤然紧缩——门口赫然站着梦中那个女子!粉色短袖配牛仔短裤,利落的短发下是一张青春洋溢的脸,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

    先生,您的快递。女孩递过一个纸盒,声音清脆。

    庄明机械地接过包裹,目光却死死黏在女孩脸上。是她,绝对是她!那个在梦中被肢解的女孩!

    见快递签收完毕,女孩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庄明急忙叫住她,大脑飞速运转,我……我在挂一幅画,总是挂不正。能请你帮个忙吗

    女孩疑惑地眨眨眼,随即展露笑容:没问题。

    庄明将女孩引进屋内,假装在找画框,实则暗中观察着她。我叫庄明,你怎么称呼

    我叫胡妹,古月胡,妹妹的妹。庄先生,你打算把画挂在哪里胡妹进门后开始打量着环境。

    你这个名字有意思啊,听起来像是狐媚,就是狐狸的狐……

    不等庄明说完,胡妹打断了他的话。

    我懂的,很多人都搞错我的名字。其实我爸妈原来给我取名叫胡姝,但登记名字的时候忘记姝字怎么写了,最后写成了妹字。

    哦,没想到会是这样,不过胡妹这个名字也很好……哎,我明明把画放在这里了,怎么不见了呢

    庄明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演得跟真的一样。

    可胡妹的脸色开始不对起来,表情也开始变得僵硬。这让庄明心里一突,他自认为表演得不错,不应该露馅啊。

    庄先生,那个……我还有其他快递要送,不能帮你了,实在是抱歉。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但胡妹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你不能出去,你会死的!庄明跑过去,拦在了大门前。

    胡妹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惊惧。

    庄先生,我真的很忙,您还是找别人吧,我……

    你不能出去,真的,外面有人想要杀了你,你会被肢解的!庄明一脸真诚,却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你要干什么你放我出去,你……你可以找别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出去之后我一定什么都不说!胡妹眼泪都快出来了,要不是怕刺激到眼前这个男人,她早就大喊大叫了。

    庄明心里涌现愤怒,呼吸开始粗重起来。胡妹分明是把他当成了歹徒,可他明明只想要救人啊!

    眼看这胡妹神色越来越惊慌,庄明终于醒悟过来,他刚刚的表情有些狰狞了。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压下了心里的愤怒。

    胡妹,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这样,你只要不出去,我保证不靠近你。你退回去好不好,你只要再等等,时间会证明我没有骗你的!

    或许是庄明的真诚打动了她,胡妹开始慢慢后退。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能预知死亡。前几天我梦到一个老人,第二天那个老人就被砸死了,明明我都预感到了,可还是没能改变。

    庄明双眼通红,这几天自责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

    你说的是十三号楼那个老人吗听说是被一个花盆砸死的。看来胡妹也听说了老人的事,这足以验证庄明没有撒谎。

    对!就是他!庄明激动地抓住这个契机,你看,我的梦是真的。现在我又梦到了你……

    胡妹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她慢慢退回客厅:那……你能详细说说你的梦吗

    当然。庄明如释重负,但也不敢靠近,我梦见一条空荡荡的街……

    你可以坐下讲的。胡妹大大的眼睛忽闪着,让庄明心里一软。

    哦,好。庄明怕刺激到胡妹,缓慢走到沙发一角坐下,我梦到在一条空荡荡的大街上,一个年轻人蹲在地上……你干什么!

    胡妹根本没有相信庄明,她要逃跑!

    救命啊,救命啊!胡妹的尖叫声填满了整套房间。

    庄明愤怒了,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误解啊!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我难道会害你吗!

    喵!尖利刺耳的猫叫声响彻耳边。

    庄明速度飞快,他追上了正要开门的胡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往回一拉。

    砰!胡妹重重砸在地上。

    她仰面躺着,没了动静,一缕血红自她脑袋下流出。

    7

    怎么办

    小区人口众多,而且到处都是摄像头,带着整个尸体出去不可能不被注意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分尸,然后用强酸溶解尸块,或者……做熟吃掉!

    他猛地甩了甩头,被自己可怕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他颤抖着蹲下身,将手指探到胡妹鼻前,还有微弱的呼吸!她只是昏迷了而已。

    谢天谢地!

    庄明快步冲进卧室,翻出医药箱,小心翼翼地替胡妹清理包扎头上的伤口。看着女孩苍白的脸色,他内心涌起一阵愧疚,他刚刚太过激动了。还好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包扎完毕后,庄明犹豫片刻,还是找来绳子将胡妹的手脚捆住,把她安置在沙发上。他不知道女孩何时会醒,更不确定危险何时降临,这样做至少能确保她的安全。

    庄明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胡妹,眉头微蹙,然后猛然抬起头,视线掠过窗帘的缝隙、半开的衣柜,甚至天花板的一角。

    刚刚好像听到猫叫声来着……他扫视着身边,目露疑惑,难道是听错了

    约莫二十分钟后,胡妹悠悠转醒,但眼睛里的恐惧已经满溢。

    别喊,我不会伤害你的,不然我只能把你的嘴堵上了。

    胡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水果刀上,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谎言的我觉得自己演得挺像的。

    只有……比较大的画才需要多个钉子,挂起来才容易歪。胡妹的声音发颤,却不敢不回答,那么大的画找起来……应该很容易的。

    庄明叹了口气,事发突然,他当时也没能想到一个好的借口。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从窗外传来,紧接着是人群的尖叫。

    庄明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只见一辆货车狠狠撞上了一辆快递三轮车,后者已经支离破碎。

    楼下的快递车是你的吗庄明问胡妹。

    是,发生了什么

    庄明把胡妹扶到窗口,楼下的景象一览无余。

    一个身穿黑色背心的男子拎着一把菜刀从货车上下来,冲向粉碎的快递车。

    我不要分手,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吃了你,这样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发现车内空无一人后,男人歇斯底里地挥舞着菜刀四处搜寻。路人纷纷躲避,有人已经掏出手机报警。

    庄明看得后背发毛,这个男人已经疯了。

    他……是我前男友,他……

    胡妹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切,难以置信。

    千万不要下去,等警察把人带走再说。

    庄明用刀割断胡妹身上的绳子,现在她不会再跑了。

    真蠢……看着楼下疯狂的场景,庄明喃喃自语。

    胡妹疑惑地望向他。

    撞之前应该确认一下人在不在车上的,送快递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车上呢

    是哦……

    8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胡清珏推开家门时,一阵饭菜香气扑面而来。只见庄明正哼着小曲,面前摆着丰盛的晚餐和半杯白酒,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老婆回来啦!庄明连忙起身,拉着她在餐桌旁坐下,胡清珏最爱的杏子香味也把他包围。

    我跟你说个好消息!

    他迫不及待地将这几天的离奇经历娓娓道来:诡异的梦境、老人的意外身亡,还有他如何救了险些遇害的胡妹。

    你要不信可以去打听,今天楼下那场车祸,就是那女人的前男友干的。

    车祸的事我听邻居说了……胡清珏若有所思,这么说,你真的能预知死亡

    看着丈夫笃定的神情,再联想到他前几天确实提起过老人死亡的事,胡清珏不由得信了几分。

    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庄明不安地搓着手,你……不会觉得我疯了吧

    瞎说什么呢!胡清珏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握住他的手,我老公果然不是普通人!

    庄明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

    对了,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叫胡妹,挺特别的名字。她说父母本来给她取名胡姝……话说到一半,庄明突然噤声。只见胡清珏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冷得吓人。

    我……说错什么了吗庄明顿时慌了神。结婚多年,他从未见过妻子这般神情——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怎么回事为什么听到胡妹的名字妻子就这个样子难道她认识胡妹

    一个离谱但又十分合理的猜测出现在庄明心里,胡妹,胡清珏……不会是亲姐妹反目成仇的戏码吧

    宝贝对不起!庄明急忙道歉,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错在哪里,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改!

    胡清珏依然面无表情,冰冷的眼神让庄明如坐针毡。他试探性地伸手想拉住妻子,却被对方猛地躲开。只见胡清珏快步冲进卧室,咔嗒一声将门反锁。

    亲爱的,我真不知道你认识她……庄明轻轻叩着门板,声音里带着哀求。然而任凭他如何解释,门内始终寂静无声。

    最终,庄明颓然地回到餐桌前。看着精心准备的饭菜,此刻却全然没了胃口。他机械地开始收拾碗筷,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妻子反常的反应,百思不得其解。

    庄明!

    庄明回头,看到胡清珏看着自己,眼睛里满是担忧,像是看着一只病入膏肓的小猫。

    清珏,我……庄明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解释,最终只能试探着问道,是因为胡妹吗

    不是的。胡清珏摇摇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我只是……很担心你。这种预知死亡的能力太诡异了,我害怕会有什么代价……她向前迈了一步,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非要说哪里不适,没能救下那个被砸死的老人,让我很自责……但现在已经好了,今天成功救了一个人,我很开心!

    庄明眼里闪着光,救人一命让他很有成就感,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那你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小心,尽量不要让人知道你能预知死亡。我怕有人觊觎你这种能力,我不想我们的生活再出意外了!

    胡清珏抱着双臂,双腿微曲,佝偻着腰背。脆弱缠绕她,使她的身体扭曲成一截消瘦的树枝,仿佛一碰就碎。

    庄明看着妻子,突然觉得有些心疼。这个坚强的女人刚刚经历了丈夫的车祸,合理猜想的话,她的工作很可能也出现了问题,过去的三个月对她一定是一场折磨吧

    庄明走上前,把妻子抱在怀里。

    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在自己昏迷时,她一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吧说不定还有数不清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过,滴落到自己脸上,然后被她轻轻拭去。

    庄明想到了几天前自己刚刚苏醒的时候,他记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现在回想起来,一些细节慢慢清晰,若隐若现的血丝,打结的睫毛,还有微蹙的眉头。

    我真的该死啊,怎么能没想到呢我怎么能没想到呢

    你终于醒了。他记得这是自己醒来时妻子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这里面是妻子三个月故作坚强的日日夜夜,他当时竟然没有听出来。

    真的该死啊!

    夜深人静,庄明侧卧在床上,看着身侧已经熟睡的妻子,轻抚着她的长发。

    该休息了……从今以后,一定加倍对她好!庄明暗下决心。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躺下,突然眉头微皱。

    来到卫生间里,庄明扒起裤腿,看到小腿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

    救胡妹的时候划伤的吧……他低声自语,下次得更小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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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小庄,真的太谢谢你了!

    如果时间有颜色,一定是眼前这个房间的色调。满屋子都是实木色的家具,温柔地反射着日光,竟然有些耀眼的感觉。

    眼前坐着一对老年夫妇,男的叫章国栋,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女的叫林淑红,有些花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正端起茶杯小口喝着。

    这是他自胡妹之后第三次救人了。

    您客气了,我也是刚好碰到。面对章国栋的感谢,庄明不敢居功,他谨记妻子的嘱咐,尽量隐藏自己的能力。

    你别谦虚了,要是没有你,我们老两口怕是被那个人杀了!

    前天早上,庄明梦到一对老年夫妻半夜遭遇了入室抢劫,然后他跑遍了附近的菜市场、公园、疗养院等等老年人会出现的地方,终于在附近小公园的湖边发现了梦里的一对老人。

    两位老人跟他一见如故,聊得特别投机。尽管如此,他的救人行动依然十分艰难,毕竟正常人不会要求一对退休的老人半夜不回家,在外面熬个通宵。

    他想尽各种办法也没能阻止老人傍晚时分回家,无奈之下,他只能死皮赖脸跟着老人,还谎称没地方住,想在老人家借住一晚。

    这时两位老人也有些害怕了,但架不住庄明不要脸。两位老人在不敢撕破脸皮的情况下,只能让他住一晚。

    半夜,庄明拿着一根棍子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打算歹徒进来后就给歹徒来个大的。但好巧不巧的,章国栋半夜上厕所,被庄明吓得一哆嗦。

    庄明在不能说出自己能预知死亡的前提下,只能无奈看着老人颤抖地回了房间。他当时十分愧疚,不管老人想上厕所干什么,都要憋一晚上了。

    在老人进屋不久,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不多时一个黑影就悄悄进了房间,庄明趁黑影不注意上去就是一棍子。

    可歹徒比他预料得彪悍得多,不光没有被打倒,还掏出匕首向着庄明刺来。

    两人好一通打斗,就在庄明快要坚持不住时,一群警察冲了进来把他和歹徒一起按在了地上——章国栋报警了!

    章国栋并不是在歹徒进门之后报的警,主要针对的是庄明……但不管怎么说,两位老人得救了,他也得救了。

    小庄,你老实跟叔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抢我们

    经过昨天一天,两位老人好像也回过味了。庄明先是千方百计不让他们老两口回家,然后又死皮赖脸要求借住,而且大半夜也不睡觉,还拿根棍子悄咪咪坐在客厅里……这怎么看都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章叔,您想多了,我就是跟您聊得开心,想跟您多说说话。

    眼看庄明死不承认,章国栋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小庄,你结婚了没有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对象啊眼见章国栋不说话了,林淑红抓着庄明的手,开始为祖国的结婚率操心。

    阿姨,我已经结婚了,应该已经结婚……两年半了。

    那就好,有照片没有,给阿姨看看……哎呦,真俊啊,你好真是福气!两位老人露出了姨母笑。

    那个小庄啊,你看我们两口也没儿没女的,你昨天不说你是孤儿吗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认你当干儿子怎么样说着林淑红还捅了章国栋一下。

    对对对,我觉得咱挺有缘分的,我们夫妻俩也没什么大本事,但还是攒了些钱的,还有这套房子,以后都是你的!章国栋一脸的希冀,开始诱之以利。

    很明显,两位老人已经商量好了。他们两口孤独了一辈子,是真的想要一个孩子。庄明就不错,一个愿意拼命救自己的人,或许会有些缺点,但人品肯定没问题。

    庄明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了,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情突然汹涌泛滥。

    这就是亲情吗

    良久之后,庄明重重点了点头。

    傍晚,庄明有些不舍地辞别两位老人。

    这些水果你带着,回去好好养伤,别落下病根了。

    庄明的左臂被歹徒划伤了,现在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哎,我一定好好养着,您二老也回去吧。

    庄明右手接过水果,抬起左手摸了摸林淑红怀里的胖橘。这是两位老人为了解闷养的,真是当孩子养了,胖得像个球一样。

    小明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啊。可怜的胖橘,今天突然就改了名。

    喵!小明乖巧地叫了一声,回应着他。

    10

    胡妹要结婚了,给庄明发来了请柬。

    他很为胡妹高兴,但又有些纠结,他不知道该不该让妻子跟自己一起去。上次自己刚刚说了胡妹的名字,妻子脸色就冷了下来,这让他心里有些发怵。

    想了好久,庄明终于还是决定问问妻子。胡清珏或许会不高兴,但他觉得夫妻之间不应该总是充斥着隐瞒,哪怕是为了对方好。

    隐瞒得多了就会变成隔膜,渐渐地,一个世界分裂成两个,近在眼前的人也成了天各一方。

    真的吗那太好啦,请柬上有没有我我也要去!

    出乎庄明预料,胡清珏非常想参加胡妹的婚礼。庄明心里满是庆幸,他做对了,妻子根本不是对胡妹有意见。

    如果他不来问胡清珏的意见,偷偷自己去参加胡妹的婚礼,天知道误会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当然有了,我们一起去!

    很快,胡妹的大喜之日就到了。

    各位亲朋好友,大家好!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共同见证朱宏宇和胡妹的幸福时刻。在这充满爱与祝福的日子里……

    看着台上一对新人,庄明心里有些激动,这让他想起了跟胡清珏的婚礼,也似今天这般的梦幻。他看向坐在一旁的妻子,发现她比自己还激动,双眼已经噙满泪水。

    人家结婚,你哭什么呀庄明打趣着妻子。

    要你管!胡清珏悄悄拧了庄明一把,疼的他龇牙咧嘴。

    直到看到章国栋带着胡妹,将她的手放入朱宏宇手里,庄明也忍不住鼻子发酸。

    胡妹父母早亡,仅有的几个亲戚也都是想要吃绝户的坏胚,早已没了来往。庄明不忍她结婚的时候连个娘家人都没有,于是牵线搭桥,让章国栋老两口又认了个干女儿。

    他还记得当时胡妹讲述自己过去的时候,两个老人和胡妹抱在一起,哭得跟什么似的,真的很像被拐卖多年的女儿见了亲生父母。

    不知不觉间,我们竟然成了一家人了……庄明悄悄想着。

    人家结婚,你哭什么不知不觉间,庄明的眼泪也像断了线的鸡屎一样止不住,胡清珏抓住机会反击。

    要你管!

    呵呵,庄明再一次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叔叔你别哭,我给你糖吃!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出现在庄明身边,从小兜里掏出几块喜糖递给他。她看起来只有三四岁,一脸可爱模样。

    哈哈,谢谢你,你自己吃吧,叔叔不喜欢吃糖。

    叔叔你骗不了我,大人说不爱吃糖的都是哄小孩,我都知道!小姑娘笨手笨脚剥着糖,看来是不会轻易放弃投喂了。

    你真聪明。吃了糖,庄明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啊,爸爸妈妈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我叫朱囡囡,爸爸妈妈在那里啊。小胡娘指向前方,舞台上,朱宏宇和胡妹正在交换戒指,他们正结婚呢!

    啊庄明脑子突然有些发蒙,颇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良久,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摸着囡囡的头。

    现在大家都很好,有些事还是不要搞得太清楚了吧。

    11

    庄明家,觥筹交错,笑语欢声。

    囡囡,来,奶奶给你夹肉吃!林淑红和章国栋逗着孩子,好不开心。

    胡清珏和胡妹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像是亲姐妹一样。庄明松了口气,他还真的担心胡清珏和胡妹有什么过节,现在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你真幸福啊,多好的一家人。

    阳台上,庄明和朱宏宇一起抽着烟,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

    咱不是一家人吗别说的你不高兴一样。庄明看着朱宏宇,眼神意味深长。

    哈哈,说的也是!朱宏宇揉着腰,表情复杂极了,就是腰有些受不了。

    啧啧啧,刚结婚的人就是不一样!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先后告辞离开。胡清珏喝得有些多了,一个人回屋躺着去了。

    看着客厅杯盘狼藉,庄明不由勾起嘴角,确实如朱宏宇所说,他真的觉得很幸福。

    庄明随手拿起一个馒头啃着,酒劲有些上头,得吃点主食压一压。然后他开始收拾残局。

    朱宏宇的位置上,一杯酒满满当当,像是一口都没喝的样子。

    真是妻管严……也蛮好的,哈哈。

    一切收拾妥当后,庄明拎起一袋子垃圾出了门。

    夏日渐近,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还好夜晚温度没那么高。庄明漫步到小区里一个水塘旁边,享受着凉爽的微风。

    再过几天就比较难熬了,晚上也是一样的燥热,像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蒸笼,任何人都无处可逃。

    庄明突然有些烦躁,酷暑还没来,他已经觉得身上有些滑腻腻的了。

    喵!一声猫叫打断了庄明对未来的预见,他无奈一笑。

    他发现自己最近和猫咪非常有缘分,好像时不时就能听到猫叫声。

    庄明看向左侧,那是猫叫声的方向,然而那里只有一片稀疏的灌木丛,根本没有什么猫。

    夜风忽然变得阴冷,庄明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自己该回家了。

    就在他想要转身的时候,他瞥见右侧的树丛间有什么东西在动——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轮廓,顶端是两个尖尖的突起。庄明的心跳骤然加速,那分明是一颗巨大的猫头!它缓缓摇晃着,在黑暗中亮起一对发光的眼睛。

    谁……谁在那里他的声音颤抖着。没有回应,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庄明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团交错的枝叶,在月光下形成了错觉。他长舒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该回去了……他小声嘀咕着,决定往回走。但刚迈出几步,就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庄明的脚步越来越快,他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自己的脚步声之下,仿佛还有另一重声音如影随形。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依然快步走着。就在拐弯处,庄明猛地停下脚步。

    嗒!

    一个清晰的脚步声响起,比他自己的脚步慢了半拍。

    庄明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这次绝不是错觉!有什么东西跟着他!

    12

    庄明不敢回头,只顾拼命往家跑。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重重撞上家门,反手锁紧门锁,整个人瘫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到底是谁在跟踪他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向来独来独往,既无仇家,更不可能掌握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机密。

    唯一特别的,就是他能够预知死亡。

    可自从救了胡妹之后,他每次救人都会刻意隐藏能力。除了章国栋夫妇有所察觉外,应该没人知道才对。难道……是胡妹不小心说漏了嘴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震得门板发颤。庄明浑身一僵,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糟了,不该回家的!这不是把危险引到家里了吗

    他想叫醒胡清珏,又怕惊动门外的人,只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咔嗒,门锁转动。黑暗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推门而入,顺手拔下钥匙放进口袋。一同涌进来的,还有淡淡的杏子香味。

    你在家啊胡清珏的声音里带着诧异,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

    看到是妻子,庄明悄悄松了口气,但脑子依然有些发懵。

    你不是喝醉了吗他还以为妻子仍然睡着呢。

    胡清珏摘下口罩,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醒来没看见你,就出去找了找。她小口啜饮着,水杯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那你……庄明突然想起什么,声音不自觉地发抖,有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没有啊,怎么了

    有人跟踪我!一定是冲着我的能力来的!庄明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清珏,我们该怎么办

    胡清珏放下水杯,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会不会是你太紧张了你的能力是随机预测,就算被人知道……

    你以前不是最担心这个吗庄明猛地抽回手,声音陡然提高。

    胡清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我是担心……但你确定真的有人跟踪吗会不会是看错了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好好的怎么会……

    庄明强迫自己深呼吸,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探头。夜色如墨,路边的树影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忽然,一个黑影从树下闪过。

    有人!就在楼下!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茶几上的花瓶。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胡清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把水杯送到庄明手里,颤抖着凑到窗边:这么黑……你真的看清了吗

    庄明接过她递来的水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明天你就去干爸干妈那儿住几天。我已经被盯上了,不能连累你。

    他转身要走,却突然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砰的一声,他重重摔倒在地。

    清珏……快跑……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连手指都动不了。视野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胡清珏复杂的表情。

    庄明……她声音飘忽,仿佛来自天堂的回音。别怪我……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

    13

    黑暗像潮水般退去。

    庄明艰难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他下意识想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腕被粗糙的绳索勒得生疼。他猛地挣扎,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

    醒了

    胡清珏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庄明转头,看见妻子安静地站在窗边,逆光中她的轮廓镀着一层毛边。

    清珏你这是干什么!庄明用力挣动绳索,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快给我解开!

    胡清珏没动。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你怎么给我下药谈你怎么把我绑起来!庄明声音嘶哑,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突然注意到客厅里多了几个药瓶,白色的标签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胡清珏蹲下身,与他平视。她的眼睛通红,像是哭了很久。

    庄明,听我说……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生病了。

    什么病我没病!庄明剧烈晃动椅子,你是不是被那些人威胁了他们是不是用我的能力要挟你

    胡清珏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点开一段视频递给庄明。

    画面里,庄明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对着空气大喊大叫。他时而抱头蹲下,时而对着虚无指手画脚,最后突然冲向马路中央,险些被一辆卡车撞上。

    这是上周三,你说看见一个老太太要被车撞。胡清珏哽咽着说,可那里……根本没有人。

    庄明死死盯着屏幕,冷汗顺着鬓角滑下。不对,这不对。他明明记得那天救下了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她还握着他的手道谢……

    下一个视频,庄明一个人坐在客厅,手里举起一个烟灰缸,仿佛在与人碰杯,一副交谈甚欢的样子。

    这是昨天晚上……

    你胡说!他猛地抬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那老太太就住在杏花巷,我们可以去找她!

    章国栋医生两个月前就确诊了……胡清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看到的死亡预知,那些被救的人……都不存在。

    两个月前,正是庄明救章国栋夫妇的时间。

    放屁!庄明突然暴起,连人带椅往前扑去。胡清珏惊叫着后退,椅子重重砸在地板上。庄明侧脸贴着冰凉的地砖,喘着粗气瞪着她:章国栋是我干爹,他怎么可能……

    庄明!求你了!别再这样了!你病了!你真的病了!胡清珏大声哭喊,声音砸进眼泪,飞溅出一蓬水雾。眼泪滴在他的脸上,滚烫得像烙铁。

    庄明怔怔地看着妻子,看着她通红的双眼、颤抖的嘴唇,看着她绝望又心疼的表情。他突然觉得心痛,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最爱的人变成这个样子的难道,难道……

    她眼睛看向一旁,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平静下来。

    接下来你好好配合治疗,一切都会好的。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说完,胡清珏胡乱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还没来得及关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缓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他戴着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像是平静的湖水。他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针尖泛着冷光。

    庄明。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该打针了。

    庄明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这个男人,他有着和章国栋一模一样的脸庞……还是说,章国栋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你不是,你不是,这不可能是真的……

    庄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章国栋的脸在他眼中不断闪烁、变形,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慈祥的皱纹突然扭曲成狰狞的沟壑,金丝眼镜下温和的眼睛暴突成布满血丝的球体,嘴角以不自然的角度向耳根撕裂。

    嗬……嗬……庄明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声响,被捆住的手腕因过度挣扎渗出鲜血。

    那张脸还在变化。

    皮肤泛起诡异的青灰色,毛孔里钻出粗硬的毛发,鼻梁塌陷成两个黑漆漆的孔洞。最后定格成一张油腻的、长满横肉的脸,肥厚的嘴唇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像一个残忍的屠夫!

    该打针了,小畜生。

    打针,打个屁的针,这个人手里哪里还有什么注射器,分明是一把闪着寒光的锯子!

    屠夫身后,一个个赤裸的身体悬挂半空,腹部长长的开口里空空如也。

    啊——!!!

    庄明爆发出非人的惨叫,绳索在剧烈挣扎中啪地断裂一根。他踉跄着站起来,连人带椅撞向茶几。玻璃炸裂的巨响中,屠夫变了脸色。

    按住他!

    更多屠夫冲进来,七八双手同时按住他,他听见自己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冰凉的触感侵入他的颈动脉,伴随着液体的滴答声,整个世界渐渐黑了下来。

    14

    明亮的院子里,无数身穿病号服的身影活动着。

    你觉得怎么样了

    胡清珏扶着庄明,漫步在一片草地上。

    挺好的,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干爸干妈了,还有胡妹……

    他们都是假的,你……胡清珏变了脸色。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他们是假的,但……你知道的,他们对我来说比亲人还亲,我好想他们。

    胡清珏沉默,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庄明。正如庄明所说的那样,他的亲人消失了,颇有一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既视感,可能比意外去世更让人难以接受。

    我明天再来看你,你一定要听医生的话,明白吗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你最好是!胡清珏白了他一眼,像是一位对调皮孩子无能为力的母亲。

    看着胡清珏离开的背影,庄明微笑,体会着幸福的感觉。就算身处地狱,有这样好的妻子也值了。不像这里的大多数,很少有人来看他们。

    庄明小心扶了扶脑袋,转身走向不远处蹲着的一个病友。

    这是一个老人,稀疏的头顶再无力做什么调度工程,只能任由炽烈阳光无私地爱抚。

    老刘,忙什么呢

    嘘……你别吵,我们在开会!

    老刘用手拨弄着脚下的小草,时不时嘟哝着完全听不懂的音节,像是一种完全未知的语言。

    好久之后,老刘才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但不等他坐稳,就马上恢复了蹲着的姿态。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跑到我屁股底下了……

    老刘一脸严肃地看着屁股底下的草地,像是看着一个军团行军。

    又等了一会儿,老刘才慢慢坐下。

    会开得怎么样

    哎!不行啊,会说话的草依然还是草,没办法帮我们的……

    那你能跟动物说话吗动物就要强不少,多少也是个助力。

    动物这里哪有动物哎,我是真的怀念在外面的时候,骑着大象抱着猛虎,谁敢惹我!

    庄明脸色有些不好看,抬头看了一眼西斜的太阳,又往老刘身边挪了挪。

    你还能坚持吗我自从被开颅之后脑子就凉飕飕的,昨天下雨里面都积水了,这样下去迟早会死的。

    老刘朝庄明头顶看了一眼,伸手想摸,被庄明打到了一边。

    嘿嘿。老刘一脸讪笑,我就是好奇,你头顶看起来好好的啊,那帮人缝合技术这么好吗

    什么缝合技术,你以为他们每天给我们吃的药是做什么的就是让我们出现幻觉的!你也别说我,你不是说自己一嘴牙都快被拔光了吗,看起来不也好好的

    老刘点了点头,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他慢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手理了理头发。

    其实……我觉得在这里被人研究也挺好的,咱们也不是非要逃跑……

    老刘!庄明打断了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你觉得你牙被拔光之后还有研究价值吗就算有,接下来很可能会割你的舌头,拆你的喉管,等你的就只有死!我觉得自己脑子越来越轻了,人没有脑子还能活吗

    哎,好吧,我再想想办法……对了,你能不能让你老婆往外捎个话,你不是说你有很多好朋友吗

    别提了,我老婆被那帮人蛊惑了,根本不会信咱们的话。这也不能怪她,咱们这些每天挨刀子的耗材都差点被蒙在鼓里,她又怎么会看出不正常呢

    哎……两人同时叹气,像是一对心怀梦想却饱受挫折的伙伴。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庄明神色紧张起来。

    不早了,该回去了。

    明儿见!

    嗯,明儿见!

    15

    夜幕像一张浸透墨汁的纱布,沉沉地罩住了整座医院。

    庄明蜷缩在病房角落,眼看着洁白的墙壁逐渐斑驳漆黑,一块又一块黑红色的污渍像是很久之前的血污。

    又是这样……清珏,不是我不信你,哪家正经医院会这样啊!

    他盯着墙上那盏忽明忽暗的壁灯。灯光每闪烁一次,墙上的霉斑就蠕动一下,像无数张扭曲的人脸。

    走廊上传来咔嗒咔嗒的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

    庄明,治疗时间到了。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庄明打了个寒颤。三个穿着染血白大褂的身影站在门口,白大褂之外穿着屠宰场常见的橡胶围裙。为首的男人依然戴着章国栋的脸,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上沾着可疑的红色斑点。

    今天要做前额叶切除手术。医生从推车上拿起一把骨锯,锯齿上还挂着碎肉,配合的话,可以少切一点。

    庄明猛地跳起来往窗口冲,却被另外两人死死按在床上。皮革束缚带勒进他的手腕,冰凉的金属钳卡住了他的太阳穴。

    我没病!你们根本不是医生!庄明嘶吼着挣扎,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医生充耳不闻,拿起骨锯就要动手。

    都已经开颅了,没必要再锯一遍吧眼看跑不掉,庄明只能争取让医生轻点动手。

    是吗我都忘记了……放松,很快就不疼了。医生的声音突然变得黏腻潮湿,像某种软体动物在蠕动。对方的白大褂下伸出几条章鱼般的触须,正缠绕着手术器械。

    随后,一把血迹斑斑的手术刀距离他的大脑越来越近。

    手术刀刺入大脑的瞬间,庄明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他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伸进了大脑,在脑沟回间翻搅。记忆像被撕碎的胶片,童年、婚礼、胡清珏温柔的笑脸……正一点一点混着脑浆被抽离出去。

    不要,不要,求求你给我留一点好不好,我答应过清珏,我不能忘了她!

    嘿嘿,那可不行,你的病灶就是她,只有忘了她你才能好……

    突然,一声巨响在庄明耳边爆裂,整面窗户炸开了!

    玻璃碎片如雨点般飞溅,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庄明看见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矫健地翻滚落地,手中的擀面杖狠狠砸在医生头上。砰的一声闷响,那颗戴着金丝眼镜的脑袋像西瓜般炸开,一张混着血肉的脸皮掉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几声闷响,另外两个医生也倒地不起。

    小伙子,发什么愣!老太太一把扯断束缚带,拽着他就往窗口跑。庄明这才看清,窗外悬着一条由床单拧成的绳索,十几个身影正在楼下焦急地招手,有他救过的外卖小哥、差点溺水的红衣小孩、本该死在车祸里的孕妇……当然,还有章国栋、林淑红、胡妹、朱宏宇和朱囡囡。

    快走!他们马上就会重组!老太太催促着。话音未落,地上那张脸皮开始疯狂蠕动,重新爬到倒下的尸体上,聚拢着血肉。

    庄明几乎是滚下床单绳索。刚落地就被众人架着狂奔,身后传来整栋楼的玻璃同时炸裂的巨响。月光下,医院的轮廓像融化的蜡烛般扭曲变形,无数橡胶围裙的身影从窗口探出上半身,触须在空气中疯狂舞动。

    这边!囡囡灵活地钻过灌木丛。众人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段矮墙前。墙头上插满碎玻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搭人梯!孕妇挺着肚子蹲下,其他人立刻默契地叠起罗汉。外卖小哥踩在最上面,转身向庄明伸出手:明哥!快!

    庄明刚要抬脚,突然听见胡清珏的尖叫从医院方向传来。他猛地回头,看见妻子舞动着触手飞奔而来。

    清珏!她怎么——

    那是假的!老太太狠狠拍了他后背一掌,你媳妇早被他们调包了!现在那东西就等着你回头呢!

    庄明浑身发冷,转身抓住外卖小哥的手。当他踩上人梯时,听见身下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孕妇的肚子突然裂开,钻出几条沾满黏液的小触手,却仍然死死撑着最底层的肩膀。

    快……走……她嘴角渗出血沫。

    当庄明终于翻上墙头,整座医院突然响起防空警报般的嘶鸣。围墙开始蠕动,砖缝里渗出腥臭的黏液。

    跳下去,只要跳下去你就自由了!囡囡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们怎么办

    你放心,我们没有研究价值的,他们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好!

    庄明回头,看向墙外,那里灯火璀璨,亮如白昼。

    庄明一条腿已经跨出墙外,夜风卷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霓虹灯在远处闪烁,车流如银河般流淌。

    庄明!别跳!

    胡清珏的声音突然刺破夜空。他猛地回头,看见妻子站在围墙下,触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剩染血的长裙在风中飘荡。她的眼睛通红,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外面才是假的!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仔细看看那些灯光!

    庄明攥紧墙头的碎玻璃,掌心被割得鲜血淋漓。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再次望向墙外,灯火依旧璀璨,任他如何看也看不出一点异常。

    这医院才不正常!庄明声音发抖,哪家精神病医院会开颅治疗,哪家精神病医院会每天切我的脑子哪家医院会让屠夫来看病!

    你病了,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医院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清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些怪物变的,但是……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我被割脑子的时候有多痛!我必须离开,我必须走!

    庄明再次迈步……

    你醒醒啊庄明,脑子哪里来的痛觉啊!胡清珏声音嘶哑,大口大鲜血从她喉咙里涌出,她仿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庄明。

    脑子没有痛觉吗庄明愣住了,对啊,脑子不是没有痛觉的吗他已经忘记在哪里看到的这个知识点,只记得曾经在胡清珏那里显摆过。

    可是……这怎么可能

    脑子没有痛觉吗庄明看向墙下的众人,一脸的茫然。

    但那些人只是看着他,一样一脸的茫然,根本无法给他答案。

    囡囡,你回答我,脑子没有痛觉吗

    朱囡囡茫然的表情突然消散一空,焦急的神情又爬上她稚嫩的脸。她嘴巴开合着,但没有一丝声音,看口型像是一遍遍说着:快走,快走……

    庄明心神巨震,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朱囡囡,她怎么会来她才只有三岁啊!

    一阵寒意流遍庄明全身,像是三伏天突然走进了空调房,刚刚发生的一切像是消融的酷暑般变得陌生。

    那个蓝衣服的老太太拥有一身不可思议的功夫,一擀面杖就能敲碎人的脑袋……

    还有那个孕妇,就算要救人也不应该让孕妇来啊,搭人梯也不应该在最下面,更不应该肚子都裂开……

    这是假的,这些都是假的!

    回医院吗可是医院……不,医院也是假的,没有任何一家正常的医院会是这个样子。

    梦,这一定是在做梦,一切都不是真的!庄明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叫喊。

    清珏,我知道了,这都是假的,你等我,我现在就去找你!

    说罢,庄明扣下墙头一片玻璃,狠狠划向脖颈!

    颈动脉一片冰凉,滴答,滴答……

    16

    清晨的阳光像是温热的羊水,浸润着庄明。

    脸上,一只柔软的手轻抚着,手指轻轻滑动。

    睁开眼,天花板干净明亮,倒映着清晨温暖的阳光,使得整个房间充满了温馨。

    一张俏丽温婉的脸出现在庄明视线里,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香味。

    她是谁啊

    庄明闭上双眼,再睁开。他想起来了,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妻子,胡清珏。

    可是这个场景怎么那么熟悉啊庄明努力回想着,一段段记忆在脑中炸开。

    这不是他几个月前醒来时的场景吗难道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还是说……自己不光能预知死亡,还能提前预知自己接下来的遭遇。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胡清珏接下来应该会说……

    你终于醒了!胡清珏声音激动,直接扑在庄明身上,泪水染湿了庄明的衣襟。

    真的,她真的这样讲了!

    庄明努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尽力不让表情露出破绽。

    接下来,自己应该会得到预知死亡的能力,这一次一定要保密,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怎么了庄明按梦中的剧本表演着。车祸,他记得自己是经历了车祸。

    你病了,精神分裂……

    车祸吗我怎么不记得……啊说好的车祸呢,怎么不是车祸啊!

    庄明想要起身,却没有坐起来,他低头一看,一根根束缚带把他绑了个结实!

    这……他又被抓回医院了!

    接下来你好好配合治疗,一切都会好的。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胡清珏的话再次让庄明心神巨震,这话是那么耳熟,这分明是他第一次被关进医院时胡清珏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差!

    胡清珏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开了房间。

    紧接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缓步走进来,戴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他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针尖泛着冷光。

    庄明,该打针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根本不是梦里那样顶着一张章国栋的脸。

    庄明死死盯着他的脸,可是直到针头刺进他的经脉里,那张脸也没有一丝的变化。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一次针头根本没有刺向颈动脉。

    我……庄明想要说些什么,却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愣了好久才想到一个问题,你不是章国栋

    医生拿出棉签按在针头刺入的地方,缓缓拔下注射器。

    你好,我叫王成,是你的主治医师,至于章国栋……我只知道庄国栋。

    庄国栋……庄明呢喃着,只觉得这个名字无比熟悉。

    他是你父亲,你不记得了吗

    我不是孤儿吗我……庄明说不下去了。他记起来了,庄国栋和林淑红就是他父母,三年前遭遇了入室抢劫……

    你好好休息吧!王成拍了拍他的肩膀,悄然离去。

    17

    记忆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很多你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经历,总是在午夜梦回时突然造访。

    你刹那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得太远了,生活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然后你开始回想,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确实忘记了,无数的神经元已经被覆盖,只留下那么孤零零几个,偶尔被电流激活,也只是告诉你某段记忆存在过。

    庄明的情况则有些不同,那些痛苦的记忆并没有埋得那么深,像一个毛线团,轻轻一扯线头就扯出一大堆。

    庄姝是他的妹妹,与胡清珏关系非常好。

    当时她正在叛逆期,整天梦想这成为大明星,还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就叫胡妹,把未来嫂子的姓借了过来。

    后来,她恋爱了,谈了一个姓许的男朋友。

    庄明非常不喜欢那个王八蛋,一身不三不四的打扮,整天不是打架就是拦路收保护费。最让人讨厌的是,他那像是秃鹫一般阴冷的眼神。

    庄明劝妹妹离开那人,可庄姝根本不听他的。

    她说她就是喜欢那种酷酷的男生,把庄明气得几次想要动手教训妹妹,可始终没能下得去手。

    如果一切能够再来一次的话,他就是用绑的也要阻止她!

    后来那个王八蛋开始动手打庄姝,庄姝这才终于明白了哥哥的预见,向姓许的提了分手,然后……

    那就是个畜生!

    我病了吗庄明看着天花板,眼睛已经被泪水淹没。

    病了又有什么不好呢!

    18

    或许真的是梦醒了,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

    半个月过去,庄明的情况稳定了很多,已经不必绑着束缚带了。

    庄明看着如梦里一般无二的院子,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出一群人来救他,他既期待又恐惧。

    紧了紧身边人的手,庄明深吸一口气,慢慢坚定着内心。

    逝者已矣,他不能因为死去的人就让活人受苦,胡清珏还在等他康复呢!

    清珏,现在跟梦里面简直一模一样,也是你陪着我慢慢走在院子里。

    什么梦那都是发生过的!胡清珏白了庄明一眼,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当时根本没走,就躲在旁边看着你。你跟老刘聊得倒是开心了,我可被吓得不轻。我还以为你病情已经稳定了呢,谁知道你根本就是在糊弄我!

    啊!是这样的吗庄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咳,清珏你放心,这次我可没有糊弄你。我感觉自己已经好很多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会好的!

    嗯!

    送走妻子,庄明漫步在草地上,看到老刘依然开着会。

    各位,今天这个会非常关键,我们要深度对齐业务底层逻辑,必须通过数据驱动和敏捷迭代,在用户心智和商业变现之间找到动态平衡。目前核心痛点在于流量抓手的颗粒度不够细,转化漏斗的中台能力尚未闭环……

    很好,老刘这次说的是人话,嗯……应该是的。

    庄明没有打扰老刘,而是往厕所走去。

    很快他进入隔间,一边执行轰炸任务,一边想着出院后的事情。

    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只是以他的情况,怕是没人肯收他。实在不行就只能先去送外卖……庄明轻叹了口气,开始清理弹仓。

    他发现了吗一道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在隔间外响起。

    庄明没有理会,只是认真折叠着手里的清理工具。

    没有,放心吧,这次一定没问题的。

    庄明愣住了,后面的声音……分明就是他的主治医师,王成。

    他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一动不动,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可那个未知的人和王成再不说一句话。甚至一丝声音都没有,就好像……他们发现了有人在偷听!

    庄明的手指死死扣住清理工具的金属把手,指节泛白。小便池中卫生球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们有事瞒着我……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他盯着厕所隔间门板下方那道缝隙,生怕下一秒就会看见王成的皮鞋出现在那里。

    庄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浮现出那些治疗的画面:电击时闪烁的火花、注射器里浑浊的液体、医生们交换的诡异眼神……他们没有放弃,他们一直想要的都是自己预知死亡的能力!

    庄明想要逃跑,可外面实在太安静了,他都能够想象得到,王成和那个人一定死死盯着自己所在的隔间,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响起脚步声。

    大家请进,你们看,这就是我们集团的情报中心,每个情报人员独享办公区域,最大程度避免了信息的泄露……

    是老刘来了。

    庄明赶快起身,抬手推门想要出去,却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为何拿着一个扳手。

    哎我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不是来上厕所的吗

    他把扳手凑近鼻子闻了闻,妈的,好臭!

    庄明手一哆嗦,直接扔了扳手,逃也似的往自己的病房跑。

    同时,或许是被恶臭唤醒了理智,庄明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又出现幻觉了,虽然他十分不想承认自己刚刚闻了二手卫生纸。

    如果真的是扳手该多好啊!

    19

    庄明跌跌撞撞地冲进走廊,眼前的景象让他差点惊叫出声。墙壁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血管,天花板垂下一缕缕黏腻的肉须,地砖缝隙里渗出腥臭的黏液。

    都是幻觉……清珏还在等我,我不能让她失望……他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一个护士推着药车迎面走来,她的白大褂下伸出八条蜘蛛般的节肢。

    庄先生,您该回病房了。护士的嘴裂开到耳根,露出鲨鱼般的尖牙。

    哎,好,我这就回去!庄明回以微笑,假装一切都很正常。

    他加快脚步,很快来到自己的病房门外。缓缓推开房门,一股极度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像是鲜血在空气中流淌。

    看着眼前洞开的房门,庄明犹豫了。他知道房间内的景象一定是他不能承受的,他有这样的预感。

    或者说,正因为他有这样的预感,房间内才会变得可怖,可怖到足以轻而易举击溃他现在岌岌可危的理智。

    可不进去……逃跑可耻但有用,这话确实有些道理。可对他来说,逃跑就意味着,他所有必将康复的信念和对妻子的承诺不过是自我欺骗。

    任何信念和承诺都需要行动来证明,现在就需要他做出证明了。

    哎呀,我的眼睛,我怎么看不清了啊!

    庄明眯起眼睛,加上太阳已经落山,整个世界变得朦胧。不仅如此,他还低着头只看地面,像是在找掉在地上的眼镜,虽然他根本不是近视。

    这一刻,他对幻觉耍起了流氓。

    他也不敢完全闭上眼睛,因为那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纯色的背景是想象力最好的画布。

    庄明四肢僵硬地挪进病房,像一具僵尸一样。在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无数双脚——有穿着老式布鞋的、有踩着高跟鞋的、还有光着脚丫的,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病床周围。

    果然!他就知道,房间内肯定有问题!

    他心里涌现强烈抬头看看的冲动,就像人类站在悬崖边总是想着跳下去。

    别抬头……千万别抬头……

    他喉咙发紧,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那些脚开始缓缓移动,布鞋摩擦地板发出沙沙声,高跟鞋的金属跟敲击出清脆的节奏,光脚丫则在地砖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庄明……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头顶响起,是胡妹的声音,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们

    庄明咬紧牙关,突然一个箭步冲向病床,拽起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

    被窝里闷热潮湿,庄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围拢过来,他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又一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我们知道你醒着。这次是章国栋的声音,语气依然温和儒雅,我和你妈都很想你,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们难道等我们死了你才会后悔吗

    庄明心神巨震,强烈的自责啃噬着他的心,他只能紧紧咬着嘴唇,生怕控制不住做出回应。哪有什么章国栋,明明是庄国栋。现在跟他讲话的,是他只顾着工作而忽视的父亲,是他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就意外惨死的父亲。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着,再次听到父亲的声音会是什么场景,那一定是世界上最震撼人心的奇迹。现在,奇迹好像真的出现了。

    泪水决堤了,很快就打湿了庄明脸下的床单。他真的好想回应,他真的好想跟父亲说一句对不起,可是他不能。

    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了,但胡清珏的世界还有救,他就是胡清珏的世界本身。

    儿子,妈知道你讨厌我们,嫌弃我们拖累了你,是我们太无能了。这次是林淑红,冰凉的手指隔着被子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那触感真实得不可思议。

    不,我没有嫌弃,我爱你们,我真的好想你们啊!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庄明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身体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

    好了,妈听到了,妈不怪你的。爸妈要走了,以后也不好来看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抚摸着他头发的手拿开了,庄明一瞬间心里空落落的。

    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窸窸窣窣,像是一个又一个人依次离开房间。

    最后,是高跟鞋的声音,一步一步走到了房门口,停住了。

    哥……胡妹声音清脆,十七岁之后,她的声音就再也没变过,哥,你为什么要抱着一个死人睡觉啊

    什么庄明一瞬间愣住了。

    他以为是告别的,怎么突然开始吓人了

    而怀里,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一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尸体正与他同床共枕,冰凉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幻觉……一定是幻觉,怀里是被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尸体!

    可他呼吸却慢慢凝固,他能感觉到,尸体正在他怀里缓慢地翻转,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它要扭过头来了!

    一种极致的恐惧侵入了庄明的骨髓,他能感觉到自骨子里沁出的寒意,缓慢冻结着自己的肉体。

    幻觉不会动手杀人,但人会被吓得丧失理智然后杀死自己!

    庄明知道这具尸体不是真的,但他就是没办法继续装作一切如常。

    他连滚带爬蹿出被子,也顾不得眯上眼睛,疯了一样跑出病房,撞碎了胡妹的身影。

    护士,快帮我叫医生!我顶不住了!!!

    20

    你这次做得很好!

    庄明缩在被子里,胡清珏拉着他的手。

    是吗

    当然啦,你这次选择了相信医生,这就很好。坚持下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庄明声音很小,昨晚的恐惧依然萦绕在他心头,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胡清珏看着瑟缩的丈夫,轻轻抱住了他。

    你病了,我知道你分不清。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帮你,但我想……就算眼睛看到的不能信,那就用心看!她抓起庄明的右手,缓缓放在她的心口,一阵清晰的跳动传来。

    你看,它就那样跳着,清清楚楚,一下就是一下,绝不含糊。我不知道你的幻觉是什么样的,它真的有这么真实吗

    庄明很想说,他的幻觉就是这么真实,但看着妻子眼角的皱纹,他动摇了。

    虽然,胡清珏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什么,但很多事他也能猜到。

    妻子每天都来看自己,一呆就是很长时间,她的工作怕是已经没了。

    她每次出现都打扮得体,依然如过去那样美丽,可干枯的发丝,疲惫的眼神,都在无声述说着她的压力与艰辛。

    她现在守着一个精神病丈夫,或许有人夸她不离不弃,但肯定也有人骂她死脑筋,甚至还会有人明里暗里欺负她。

    这些才是真实,让人心痛却又感动的真实。

    幻觉里有苦也有乐,但幻觉永远无法在苦中熬练出一丝丝甘甜来。

    庄明慢慢低下头,轻轻倚在胡清珏怀里,她身上的香味让他渐渐放松。

    胡清珏的心跳依然持续,是那么鲜活生动,经由他的手掌,慢慢将两人融化在了一起。

    夏日清晨,阳光穿透窗外摇摆的枝叶,在两人身上洒下一块又一块光斑。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依旧昏暗,但光斑,真的足够亮。

    21

    任何事只要走上了正轨,发展都快的过分。

    出院的那天,庄明站在医院大门前,恍惚地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但他舍不得眨眼。

    一辆公交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起他的衣角,橡胶轮胎碾过柏油路的声响、尾气的味道、行人匆匆的脚步声。这一切都太过鲜明,鲜明得近乎失真。他下意识地攥紧胡清珏的手,仿佛怕自己稍一松手,世界就会像梦境一样碎裂。

    怎么了胡清珏轻声问。

    庄明摇摇头,没有说话。他仰头望向天空,云层缓缓流动,阳光从缝隙间倾泻而下,照在他的脸上。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药瓶,里面是最后一份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片。

    医生说,他已经痊愈了,之后也不需要再吃药了。但庄明再也不想变回之前的样子了,他问医生,最后一份药还需不需要吃。医生说不需要了,但吃了也没什么问题。

    他将药倒出来,牵起妻子的手:从此以后,我们好好生活,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接下来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胡清珏笑了,眼睛却在流泪。她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了。

    庄明将药放入嘴里,硬生生吞了下去,像是对这一场噩梦的告别。紧接着,他将妻子拥入怀中,感受着对方温热的体温。

    这一刻,他宛若新生。

    喵——

    一声猫叫突兀地响起。

    庄明低头,一只瘦骨嶙峋的橘猫正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尾巴高高翘起,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这猫……太熟悉了。

    清珏,他好可怜啊,我们收养它吧看着可怜的猫咪,庄明心里有些不忍,它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没有回应。

    清珏

    怀里的温度消失了。

    庄明猛地松开手,哪里有什么妻子他抱着的,只是一条又脏又臭的薄被子,已经被汗渍和油污浸透了。

    喵——

    猫叫声回荡,阵阵回音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庄明的认知。

    头顶上方,一座宽大厚重的大桥延伸到远方。桥下河水流淌着,粼粼波光中是碎了的太阳。

    庄明的视线缓缓扫过河岸。散落的塑料袋在风中簌簌作响,几个发霉的馒头爬满绿毛,被苍蝇围绕。不远处,一个用纸板搭成的简易窝棚歪斜地靠在桥墩下,棚前堆着空矿泉水瓶和几个已经发臭的饭盒……像是有人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这……这是……

    喵——

    庄明愣愣看向橘猫,橘猫正舔着他的小腿,那里,一条长长的血痕已经结了疤。

    他看向自己的身体,破烂的衣服之下,一条又一条血痕清晰可见。

    庄明无力跪倒在河岸的泥泞中,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泪水混着泥水滚落,在肮脏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

    破碎的质问消散在风中。橘猫安静地蹲坐在他面前,尾巴轻轻环住前爪。阳光穿过它稀疏的毛发,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不知哭了多久,庄明抬起肿胀的眼睛。橘猫依然在那里,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他扭曲的脸。

    是……你吗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猫咪时停住,是你……一直在提醒我吗

    河面上,太阳的碎片重新聚拢,刺目的光芒中,庄明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对岸,朝他挥着手……

    22

    我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医院病房里,胡清珏眼神里有着无限的眷恋。但她做不到了,她没办法再陪着庄明走下去了。

    庄明经历过很多苦难,但这次真的让他崩溃了。

    他记得,那天他抱着妻子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怀里一片冰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世界对庄明而言都失去了颜色。他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却拒绝治疗。因为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幻觉里,胡清珏还活着。

    她会坐在晨光里轻抚他的脸颊,会在他失落时轻轻拍着他的背,也会在他过于欢脱的时候让他滚蛋,并给他一个好看的白眼。

    可为什么,连幻觉都是她爱的延续。

    她用这种方式,完成了对他最后的救赎。

    庄明知道,如果妻子还活着,一定会帮他走出来。

    可是……

    我真的好想你啊!

    23

    番外

    笃笃笃!

    来了!朱宏宇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拉开房门,下一秒却猛地后退了一步。

    门外站着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脸上布满风霜的痕迹,凌乱的发丝间沾着枯叶。最令人心惊的是他怀里抱着的那只橘猫——瘦得几乎只剩骨架,却异常温顺地蜷缩在他臂弯里。

    你是……朱宏宇眯起眼睛,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庄明!老天,你这三个月跑哪去了我差点把整个城市都翻遍了!

    兄弟……庄明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他张开双臂,给了朱宏宇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朱宏宇能清晰地感受到好友突出的肩胛骨,仿佛随时会刺破那层单薄的衣衫。

    客厅里,朱宏宇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庄明,满眼不可思议。

    庄明黑了很多,更瘦了很多,突出的颧骨支着他的皮肤,皮下仿佛没有一点肉,像是刚从地狱爬回的恶鬼。

    朱宏宇知道庄明妻子去世的事,他也知道好朋友一定很不好受,只是庄明的样子还是把他吓到了。

    好在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庄明回来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朱宏宇看着庄明,想着能为朋友做点什么。

    我……庄明沉吟了一会儿,轻轻抚摸着橘猫的脑袋,嘴角扬起一个平静的微笑,我打算好好生活。

    看着庄明纯真的笑容,朱宏宇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就像是一个信徒虔诚诵念着神的名。

    那好啊,你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会尽力帮你的!

    好,谢谢了。

    咱俩谁跟谁啊,你别跟我客气……我看你现在身体挺虚的,就先在我这里住下,等身体恢复了再说其他的。到时候你要是想找个活干,不嫌的话就来我这里。

    朱宏宇的话让庄明感到一阵温暖,他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盯着这个好朋友看了起来。

    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朱宏宇摸着脸,感觉有些不自在。

    没有,我只是想起来……小时候,你曾经开玩笑说,想要娶我妹妹。

    哈哈哈,你提这个干什么,我记得你当时脸色一下就黑了,差点动手打我。

    庄明也跟着轻笑,但那笑声很快消散在空气中。他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再抬头时,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清明而哀伤。

    拜托你了。庄明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郑重,我不能再陪着他了,请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朱宏宇背脊一阵发凉。这语气,这神情,仿佛此刻坐在面前的是他认识的另外一个人。

    好……朱宏宇听见自己干涩的回应。

    他望着好友重新变得平静的眼神,把那个可怕的猜测死死压在了心底。

    走吧,陪我出门逛逛。

    庄明好像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站起身,用力勾着嘴角,好让自己看起来幸福。

    然后转身,留给朱宏宇一个生硬的背影。

    恍惚间,一点点香味出现又消失,像是幻觉,像是轻声细语的道别。

    斯人已逝……

    斯人已逝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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