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余罪，余下的只有罪孽。对，就是这种意思。

    苟活23年，还清所有罪孽，我，终于可以结束了。

    2.

    大概从出生起，我便有罪。

    余罪你怎么还活着！

    这是，我母亲经常和我说的话。我也常想——我怎么就还活着呢

    我是罪恶，我是脏的，我活着就是错误。这是周围人给我灌输的思想，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没勇气否认了。

    他们说我有罪，我活着是为了赎罪……怎么赎罪，以罪恶赎罪恶别搞笑了！

    余罪，余罪，余下的只有罪……

    犹记得一人曾说，他心疼我，哈……心疼吗

    心疼我就杀了我。

    最初，母亲跟父亲很草率的结了婚，之后便有了我。

    婚后，父亲对母亲不好，常常家暴她。

    在一顿暴打之后，七个月，我出生了。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出生前母亲想要打掉我，只是没有成功。因此我更坚信自己是什么所谓的魔鬼缠上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剥夺了她最后一个逃走的机会。以至于这之后十几年里她为了一个孩子承受了更多的苦难。

    父亲酗酒，每次喝完酒就会打她。她每次都哭，哭完又来照顾被吓哭的我。呜呜呜，别哭了！再哭我就掐死你！

    母亲也尝试着掐死我，不过被父亲发现了。

    胡琴！你干什么！这是我余家的男娃子，他出事我就打死你！

    一顿毒打，以及父亲的威胁，母亲没有再想过弄死我。……至少是没有再尝试过。

    我不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两个为了应付家里催婚而结合的人，能有什么爱情可言母亲常看着我出神，嘴里喃喃着，大体上都是在说，我不该出生的。

    很好笑，我最初的名字，是余健康。可是，我确实不健康，不管从哪一方面讲。

    母亲，总是对我说，你该死，你不该活着！

    父亲，总是对我说，你要挣大钱，养你老子我！

    那时，我才……四岁

    四岁的我懵懂无知，只是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们。我伸手企图拥抱母亲，换来的永远只有冷漠的推开。脏东西，别碰我。

    父母没日没夜的争吵，父亲的暴怒，母亲的哀嚎，七岁的我，安静的像一个哑巴。

    医生，你看这……

    声带发育正常，也没有自闭症倾向……我的判断是，他应该只是不想说话。你们父母多点儿耐心，好好引导引导。

    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

    小兔崽子，你找死啊你！不说话，我让你不说话！

    皮带落在身上，真的很痛。可是，很奇怪，我没有哭。

    你知道老子为了让你开口说话花了多少钱么啊！装哑巴，老子让你装哑巴！

    我看着角落里，母亲瑟缩着身子，皮带抽在我身上一下，她就抖一下。我伸手，手臂上很快就布满了红痕血印。妈，妈妈……

    我看见她笑了，那是……嘲讽的笑。

    哈，活该！死吧，你就该死！

    没有声音，但是我清楚的感受到了，纯粹的来自我母亲的恶意。

    她想要我死，我，知道。

    14岁那年，母亲逃了出去。她带走了我，但是我不以为她是爱我。

    你别想逃离我的手掌心！

    看吧。

    14岁那年，我正式改名为余罪。

    你从出生起就有罪！你得活下去，你凭什么罪孽深重却那么容易死掉你得愧疚着活一辈子！你要赎罪赎一辈子！

    有一次伤口感染导致的高烧，我以为我可以结束我短暂而又糊涂的一生……但是母亲将我拖到了医院。

    到医院时，我的手臂，我的腿，已经摩擦的血肉模糊了。这一路石子砂砾摩擦我的身体，耳边嗡鸣，隐约传来母亲哭骂的声音……我以为她终于是心疼我了。直到听清她嘴里恶毒的话语，我才明白，早在几年前我就该死心了。

    我好像，不会痛了，我感受不到，我的眼里只有空洞。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死，又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活着。

    赎罪，是你的一生。

    3.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长得好看绝对是一种错误。

    母亲带我离开的第二年，我有了……继父。这两年里，母亲带着人威胁父亲离了婚，其实我也很好奇，既然可以离婚，为什么母亲还要受那么多年的虐待。

    后来我明白了。我见过母亲脚腕上被镣铐锁住留下的痕迹，原来父亲每次外出都会将母亲锁起来。

    她在东屋，我在西屋。

    那一次父亲喝醉了，居然忘记锁门，也忘记自己的东西零零散散掉在地上，那把闪着金属光芒的钥匙就这样出现在母亲的眼里——

    父亲的暴行，被母亲买来的打手制止，那天母亲边哭边笑的样子在我心里烙下了深深地印记。我仍然带着些许希冀的想着，或许自己以后可以听话一些懂事一些，让母亲脸上多绽放一些笑容……这样算不算赎罪呢

    在母亲眼里，自己脱离苦海，而继父是一个温柔又顾家的好男人。但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一个虚伪的变态。

    小余，都是男的，爸爸摸摸你，疼疼你，就摸一下怎么了。乖，乖哦，不许和你妈说！要不然我打死你！

    被压住时，我在想，我吃过几顿饱饭呢不满十六的我比同龄的孩子矮一头，也瘦弱的多，我挣脱不了一个成年男人的束缚。

    那晚，母亲没回来，我被……

    真的好痛，真的。我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我眼神依旧空洞，只是，落了几滴泪。那种撕裂身体的痛居然比父亲的毒打痛一万倍，那种屈辱，在那一刻我真的想着去死好了。

    母亲回来时，我还在继父的怀里，睁着眼睛，身体赤裸，我只觉得恶心滑腻。

    母亲怒了。

    而那个男人，看起来有些慌乱呢。

    琴琴，你，你听我说……是，是他！是小余！我以为是你，所以才……

    是啊，十五岁的我和母亲一般高，和母亲一样瘦。即使男人餍足的表情还未褪去，可是母亲，就这样信了。

    小杂种！贱蹄子！你爹你也这么干！你怎么这么贱！你怎么这么浪！啊！恶心！

    又是一顿毒打。

    我躺在地上，浑身控制不住的抖着。

    他拦下了母亲，说着我只是个孩子，我只是不知道这样做不对，说他会好好教我的。说着，催促母亲去休息。

    他抱起了我，蹭到伤口我忍不住哼出声。

    他笑了。

    小余，乖哦，你不想你妈再打你一次吧。只要你乖乖的，从了我，听我的话，我就保护你不让你被你妈打，好不好

    我用尽所有力气去推他，混，混蛋。

    啪！一巴掌重重的落在我的脸上，脸迅速红肿起来，嘴里满是血腥味。

    你他娘的别不知好歹！

    他出去了。我依旧瘫软在地，身体各处泥泞不堪，鲜血汩汩冒着，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原因，大概那玻璃杯在我头上炸开了花。

    我做错了什么……我……果然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对吧

    我学着祈祷，可是上天没有怜悯我。

    4.

    去过工地搬砖，去过商场搬货物。脏活累活都干过。只是先天不足，后天不养的，高强度的工作使我常常病倒。

    病中，有母亲的责备与毒打，有继父的虎视眈眈，有老板们的厌恶嫌弃……

    不出意外的，这些地方，我都没有长久的工作下去。

    但是我，总得去挣钱养活家里那群人……

    我，不包括在内的。

    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跪下求了我的母亲。

    我看到她笑了，那是她第一次冲我笑，我以为她终于肯放下恨意，来爱我

    那笑越来越癫狂，越来越癫狂，那一刻我终于懂了，她的笑是讥讽，讥讽我即将成为万人骑的——

    妈！我求求你，我，我去酒吧陪酒！我能挣到钱的！妈，我求求你我会好好工作，所以，所以……

    所以，不要让我去卖……

    祈求或许有用吧。

    母亲将我卖给一个有特殊癖好的老男人。那人只折磨我几天，交了钱，便将浑身是伤的我扔回了那个破败的家。

    小杂种，卖都不让人家满意。要你有啥用！拳脚落在身上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我甚至觉得那力道，软绵绵的，母亲居然也吃不饱饭么

    她扔给我一管药膏，呼……让我自己处理伤口。

    明天开始，滚去挣钱，我不管你去干什么，我要的是钱！

    哈……钱。

    小子，过来陪我喝两杯。

    陪客人喝酒成了我的日常。白天客少，我就负责打扫卫生，晚上客多，我就陪酒。忙到凌晨一二点钟是常态。

    呕——咳，咳咳……

    酒，真的不好喝。几乎每个夜晚，都可以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颤抖着，呕吐着……胃在抽搐灼烧，仿佛将我的身体点着，烧出一个巨大的洞。

    好疼……

    哈，来酒吧工作也是有好处的吧。酒吧老板允许我在吧台趴着休息，至少我不需要再回去面对那个畜牲父亲。

    在这里工作，难免遇到不好对付的客人。

    呦，你怎么不笑啊，板着个脸是对爷有意见

    不。

    呦呵，还挺硬气。小子，滚过来！老子倒要看看挨两拳，你还能不能硬气起来！

    那人力气很大，我憋红了脸竟也挣脱不了半分。放，放手！

    还好，酒吧老板跑过来阻止了这场暴行。

    哎呦这位爷，咱这儿的规矩您也懂，小生们都是只陪着喝酒的，您多担待啊。哎你，过来给这位爷道歉。

    ……对不起。

    哼！

    酒吧老板在当地也算有地位的，那位客人也没有再刁难我。

    哎……小余啊，顾客至上，顾客的开心最重要。咱们得多笑笑不是么挎着一张脸，客人看了肯定会不高兴啊。

    笑……么

    我好像，没有笑过。我茫然的看向老板，他看着我，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笑啊……

    你，您可以教我怎么笑么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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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那是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微笑真的很温暖，我在吧台那里看到过。他是酒吧的常客。曾经遇到过不少棘手的问题，他主动的伸手替我解围。不过那时，他可能只是顺手帮忙，不曾给我一个眼神，所以对我没有太多印象吧……

    与他相处后，我知道，他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他与我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就好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突然出现的路灯，远远的指引着我走出黑暗。

    我请教他，该怎么微笑呢，他对于我提出的问题，表示诧异，大概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不会笑的人吧。

    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所以我把我的故事都告诉了他。

    等我赎清罪大概就会离去了。

    怎样才算赎清他蹙眉问着。

    怎样才算赎清……我，我不知道……

    他们消失后，是不是就算赎清了

    我呆愣的看着他，他笑了笑好似随口一说，没有管我是否给出答案。

    指尖有些冰凉的触感让我回神，他碰了碰我，用手指慢慢划过我的嘴角，Smile。

    也不知怎么，我又哭了。

    6.

    我的母亲和继父死了。

    死于一场车祸。肇事者也进了ICU，最后，抢救无效死了。

    一切的一切很突然。是的，非常突然。

    看着父母的尸体我内心毫无波动，但是看到他的尸体……

    傻子……

    你凭什么拿自己的命去帮我赎罪！

    我看到他留下的信。

    这几个月有你的陪伴，你可能不清楚，但是我真的很开心。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天是我笑的最真实最开心的日子。我得了绝症呢，本来也就活不久，近些日子身体越来越差了，我想我该用这残破的身子帮助你完成‘愿望’。小余，我知道你又哭了，哭什么呢，我可是英雄！哈哈，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好好生活下去，带着我那一份。

    看着看着，我突然笑了。蠢东西，你未免太自私了些，我说过，赎清罪，我就要走了。

    向酒吧里一众人道别，毕竟他们虽对我不甚热情，却也不曾过分为难我。酒吧老板那个有着啤酒肚的沧桑男人，叹着气，让我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逝者已逝，我知道你和那个小伙子感情好，但是人已经走了，你——

    我笑着打断他，表示没关系。他愣神片刻，回过神来笑着拍我的肩，你啊，多笑笑，你看你这一笑起来，多阳光帅气。

    是么，大概是因为，我的笑容是跟着他学的吧

    7.

    海水冰凉，我知道的。

    没人来领他，我便把他偷走。

    抱着他的骨灰盒，我看着面前蔚蓝色的天空，轻轻吻了吻他的照片。

    哦对了，他有名字，黎明，很美好的名字。我咬破手指，将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写在一起，泪混着血打湿照片，我却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嗯。没关系的，不要怕，我来陪你了。

    8.黎明视角

    余罪比我小四岁，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太瘦了。那不是一个二十出头正值最好年华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他很沉默，只是低头忙着手中的活计，领着微薄的薪资。我经常看见他在酒吧后方放置垃圾的地方呕吐，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我不了解他，但是我想去了解他，又怕贸然上前会惊吓到这只可怜的兔子。

    像我这种人没什么畏惧的，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于是暗地里带着自己的打手帮他解决了一些小麻烦，不过我也没想让他知道这些事，因为他看起来是会跪下谢恩的那种人。那太折寿了。

    我很享受偷偷关注着他，又帮他解决问题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养了一只小猫非得自己一人出去闯荡，以为这世界对他多么友好。实际上，我一直追随着他，帮他排除万难。

    大概在我自己心里，我像极了英雄。

    某一天我在懊悔，自己只是一时不察，居然差点让他挨欺负。

    正想着怎么找机会揍一顿毛手毛脚的客人泄愤，余光却瞥见他突然向我走来，我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绯红越过脖颈攀爬至耳尖——我为我无耻的行为与想法脸红。

    只是兔子语出惊人。

    你，您可以教我怎么笑么

    哈

    不能怪我反应大。实在是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一方面有些诧异，另一方面我又有些得意——外出的小猫还是发现自己离不开家了么

    我为我无耻的想法再次红了脸。

    我以为他只是性格内敛，却没想到这孩子是真正意义上的不会笑，他从来没笑过。

    他告诉我他的从前，很多很多事，我只觉得他平静语气下无限的痛苦揪着我的心脏一起抽痛。有些窒息，我无法想象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经历了这么多糟糕的事情。

    大概我在他身边给了他安全感，他在又一次喝醉后吐的昏天暗地，最后竟睡了过去。将他扶到沙发上，无耻的我摸到他口袋中的日记本。

    日记本里记录的事，比他口中说出的还要多，那些痛苦无法宣之于口。我摸着被泪水浸湿后变得有些粗糙的纸张，阵阵心痛让我的身体又开始发麻。

    我可以为他解决后来的麻烦，可是他之前受到的苦难，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余罪又和我谈到自己的名字，他看着我，眼里仿佛有星光闪过，黎明，这名字，真好听，我喜欢。

    我开玩笑似的试探着他，只喜欢名字还是也喜欢我

    他没说话，偏过头去。

    你这样我可伤心了，居然只喜欢本帅哥的名字么哎呦，我好伤心啊~

    他又慌忙招手，急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样子滑稽又可怜，逗得我不停的笑，他愣着，又问我该怎么笑，该怎么才能像我这样笑呢

    我没有给他答案，而是反问，

    怎样才算赎清罪

    手指划过他嘴角时，我仿佛摸到了他温热的泪，就像那天他喝醉酒睡着时颤抖着，流淌的泪水。

    双手握紧方向盘时，我还是有些紧张的，万一自己把握不好力度，留下两个瘫痪的老家伙又麻烦他来照顾，那该怎么办呢

    自从那天和他袒露心扉问了许多后，我常常偷偷蹲点，就是为了这一刻。

    车子相撞冲出护栏时，脑海里闪过很多，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走马灯吧。我又想起那本日记本，想起他的样子，想起温热的泪水。我想起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病例报告单时，内心的平静无澜。

    生死对我而言不是很重要，我从很久以前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迟早的事。

    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除了他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只是我死了，他该怎么办呢

    我希望，他可以好好活下去。

    9.未曾宣之于口的……

    余罪，其实我不叫黎明，当你问我名字时，我只是想，你总希望自己黑暗的生活里可以迎来一点明亮，所以，编造了这个名字。虽然我这个人也挺烂的，但我还是想能成为那束光，哪怕只是让你悄悄感到温暖也好。

    我不明白自己对你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活了这二十几年我也没经过太多事情，我只是心疼你，想保护你。我，我不想自己的猫儿受那么多苦……

    余罪，我很久之前就想告诉你，你没有错，你也没有任何罪，只可惜对上你无光的眸子，我便明白，说这些都是无用的。

    我对你起了很多龌龊肮脏的心思，我常想，如果把你豢养在身边，让往后的日子麻痹你的心麻痹你的身体，你会不会就……不会那么痛了

    对不起，我太自私，我还是会怕这封信会给你带来困扰，会破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我快死了，但是男人嘛，至死是少年，我想死后在你心里还是像黎明一样美好。

    所以就带着它一起沉入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