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针尖刺破锦缎的瞬间,苏沉璧的指尖也渗出一滴殷红。她轻呼一声,忙将手指含入口中,铁锈味在舌尖漫开。
小姐!丫鬟青柳急匆匆捧来绢帕,这嫁衣可是明日要穿的,可不敢沾了血!
苏沉璧笑着摇头,将绣了一半的并蒂莲移开些:不妨事,正好添些喜气。窗外春光明媚,连穿过雕花窗棂的风都带着甜香。她垂眸看着嫁衣上金线绣成的云纹,心头涌起一阵悸动。
明日,她就要成为祁晟的新娘。
小姐脸红了。青柳抿嘴偷笑,将晾好的茉莉花茶递来,世子爷派人送来的茶叶,说是安神的。
白瓷盏中浮着几朵嫩白茉莉,苏沉璧捧在掌心,热气氤氲间仿佛又看见那人如松如竹的身影。三个月前在御花园初遇,他执黑子,她执白,一局终了,满园海棠都谢了。
相爷回府了!外头传来小厮的通报。
苏沉璧忙放下茶盏,拎起裙摆往外迎。穿过回廊时,她瞥见庭院里已堆满了系着红绸的箱笼——那是祁家昨日送来的聘礼,整整一百二十八抬,惊动了半个京城。
正厅里,父亲苏相国正在解官帽,见她进来,严肃的面容顿时柔和:璧儿怎么还没歇息明日大礼,有的累呢。
女儿想再检查一遍礼仪单子。苏沉璧接过父亲的外袍,闻到淡淡的酒气,父亲又去赴宴了
苏相国揉了揉太阳穴:靖远侯设宴,推脱不得。他忽然压低声音,璧儿,为父总觉得这婚事...
父亲多虑了。苏沉璧将袍子交给下人,祁世子为人端方,女儿是真心...
话音未落,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兵甲碰撞的铿锵声响。苏沉璧还未反应过来,大门已被轰然撞开。
奉旨查抄相国府!所有人不得妄动!
一队铁甲侍卫鱼贯而入,火把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苏沉璧下意识护在父亲身前,却被粗暴地推开。她踉跄着跌坐在石阶上,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按倒在地,官帽滚落尘埃。
苏相国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为首的将领展开一卷黄绢,即刻收押,等候发落!
荒谬!苏相国挣扎着抬头,我苏家世代忠良——
一记刀柄重重击在老人背上,苏沉璧尖叫着扑上去:住手!我父亲是当朝宰相!你们怎敢——
宰相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很快就不是了。
苏沉璧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月光下,祁晟缓步走来,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麒麟张牙舞爪。他腰间配着那把御赐的龙渊剑——三日前,他还用这柄剑为她削过梨。
晟儿!靖远侯从兵卒中走出,证据都齐了
回父亲,苏相国与北境往来的密函已在书房搜出。祁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还有通敌的银两账册。
苏沉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祁晟!你明知那些是伪造的!上月你还说——
我说什么祁晟忽然俯身,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说喜欢你他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耳畔,苏小姐,从始至终,这都是个局。
苏沉璧猛地扬手,却被他轻易扣住手腕。祁晟眼中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阴鸷:两年前宫宴相遇,三个月前下聘求亲,都是为了今日。
火把噼啪作响,苏沉璧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带走!靖远侯一声令下,苏府上下哭喊声四起。母亲被拖出内室,发髻散乱;兄长苏湛怒吼着挣扎,被按在染血的青砖上。苏沉璧想冲过去,却被祁晟一把拽回。
别急,他慢条斯理地抚过她的嫁衣,你还差我一样东西。
龙渊剑出鞘的寒光刺痛了苏沉璧的眼睛。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疯狂地撕扯身上的嫁衣:还给你!都还给你!
锦缎撕裂声里,祁晟的剑尖已抵上她心口。
你知道吗他声音轻柔得像在说情话,并蒂莲沾了血,才最好看。
剧痛袭来时,苏沉璧恍惚看见自己绣的那朵并蒂莲在剑锋下绽放,红得刺目。她张了张嘴,却只涌出一口鲜血。耳边最后的声音,是青柳撕心裂肺的哭喊。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
小姐!小姐醒醒!
苏沉璧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中衣。眼前是青柳焦急的脸,手里捧着熟悉的藕荷色衣裙——这是她两年前最爱的颜色。
宫宴要迟了,相爷催了三回了!青柳扶她坐起,小姐是不是梦魇了一直喊不要...
苏沉璧死死抓住青柳的手腕:今日是何年何月
永和十七年四月初八啊。青柳疑惑地摸她额头,小姐莫非病了
永和十七年!苏沉璧跌跌撞撞扑到铜镜前——镜中人杏眼樱唇,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正是她十八岁时的模样。
这是她与祁晟初遇的那天。
指尖触到镜面,冰凉的真实。苏沉璧忽然低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流满面。上天竟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小姐青柳怯生生地递来帕子。
苏沉璧擦干眼泪,眸中燃起幽暗的火:更衣,赴宴。
这一次,她要让祁晟也尝尝穿心之痛。
2.
永和十七年,四月初八,宫宴。
苏沉璧站在铜镜前,指尖缓缓抚过自己的眉眼。
镜中的少女杏眸如水,唇若点朱,乌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清丽脱俗。这是她十八岁的模样,尚未经历满门抄斩的绝望,还未被那柄龙渊剑贯穿心脏。
——可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小姐,该出发了。青柳捧着藕荷色的罗裙站在门外,小心翼翼道,相爷催得急,说今日宫宴不能迟到。
苏沉璧闭了闭眼,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恨意。
前世今日,她就是在宫宴上遇见祁晟的。
御花园的海棠树下,他执黑子,她执白子,一局终了,满园花落。那时的她,怎会想到那个清冷如玉的世子,日后会用同一双手,将苏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走吧。她轻声道,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一次,她要亲手撕碎他的伪装。
皇宫,御花园。
丝竹声声,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亭中赏花。苏沉璧刻意避开了前世与祁晟相遇的海棠林,转而走向梅苑——那里偏僻安静,适合她理清思绪。
然而刚转过回廊,一道黑影骤然从假山后袭来!
苏沉璧瞳孔骤缩,本能地侧身避开,却见一柄寒光凛冽的短刀擦着她的衣袖划过,铮地钉入身后廊柱!
什么人!她厉声喝道,同时迅速拔下头上的玉簪,尖锐的一端对准暗处。
没有回应。
夜色沉沉,只有风吹过梅枝的沙沙声。苏沉璧缓步后退,心跳如擂——前世宫宴上根本没有刺杀!难道她的重生,已经改变了某些事情
就在此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梅树后走出。
玄色锦袍,玉冠束发,腰间悬着那柄熟悉的龙渊剑。
祁晟。
他的脸色比记忆中苍白许多,右臂衣袖被鲜血浸透,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可他的眼神却让苏沉璧浑身发冷——那目光像是穿透了她的灵魂,带着某种刻骨铭心的……痛楚
苏小姐。他开口,嗓音低哑得不像话,你没事吧
苏沉璧死死攥紧玉簪,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前世初见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姑娘棋艺精湛,而非这般突兀的关切。
多谢世子相救。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恨意,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您受伤了
祁晟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簪上,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沉璧浑身一僵。
他的掌心冰凉,带着血腥气,指腹却在她腕间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
……真的回来了。他低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沉璧心头剧震!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
不等她细想,远处突然传来侍卫的呼喊:有刺客!保护世子!
祁晟眼神一凛,猛地将她拉到身后,龙渊剑出鞘的瞬间,三名黑衣人从暗处扑来!
刀光剑影中,苏沉璧清晰看到祁晟的剑法——狠厉果决,招招致命,与前世杀她时如出一辙。
可奇怪的是,他始终将她护在身后,甚至不惜用身体挡下一记偷袭!
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祁晟闷哼一声,肩头鲜血汩汩涌出,可他手中的剑却更快,反手刺穿了那名刺客的喉咙!
温热的血溅在苏沉璧脸上。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世大婚之日,他亲手将剑刺入她心口的画面。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世的他,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她
没事了。祁晟转身,染血的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迹,眼神温柔得近乎哀伤,别怕。
苏沉璧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世子伤势严重,还是尽快传太医吧。她冷冷道,臣女告退。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凌乱得几乎像是逃离。
身后,祁晟的声音幽幽传来——
苏沉璧。
她僵住。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这一次……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别再相信我了。
回府的马车上,苏沉璧终于崩溃地捂住脸。
祁晟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记得前世还是说……他也重生了
不,不可能。如果他真的记得前世,怎么敢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怎么敢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她
除非——
除非他另有所图。
小姐,您怎么了青柳担忧地递来帕子,可是宫宴上出了什么事
苏沉璧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青柳,去查查靖远侯世子近日的行踪。她轻声道,特别是……他是否受过重伤,或者有过异常举动。
丫鬟一愣:世子您怎么突然对他——
别问。苏沉璧打断她,眸中寒光凛冽,记住,此事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青柳连忙点头。
马车驶过长安街,夜色中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苏沉璧掀开车帘,望向远处靖远侯府的方向。
祁晟,这一世……
我要你血债血偿。
3.
三日后,苏府。
青柳匆匆推门而入,袖中藏着一封密信。
小姐,查到了。她压低声音,靖远侯世子三日前确实遇刺,但奇怪的是……
说。苏沉璧指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片。
刺客身上搜出了丞相府的令牌。
笔尖啪地折断。
丞相府
苏沉璧眸色骤冷。前世构陷苏家的虽是祁晟,可背后主使确实是当朝丞相林崇。难道这一世,祁晟与林崇已经反目
还有一事。青柳犹豫道,世子受伤后并未回府,而是……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乱葬岗
是。据盯梢的小厮说,世子在坟前跪了一整夜,还……还烧了一件嫁衣。
嫁衣。
苏沉璧心脏猛地一缩。
前世她死时,穿的就是那件未完成的嫁衣。
——祁晟去祭奠的人,是她。
这一次……别再相信我了。
那夜宫宴上,他嘶哑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苏沉璧攥紧断笔,木刺扎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记得。
他真的记得前世!
小姐!您的手——青柳惊呼。
苏沉璧垂眸,看着血珠顺着手掌滴落,忽然低笑起来。
好啊,真好。
这一世的祁晟带着记忆重生,却还敢出现在她面前,是觉得她还会像前世那样愚蠢地爱上他吗
还是说……他另有所图
备马车。她冷冷起身,去靖远侯府。
靖远侯府,西苑。
祁晟正在换药。
烛光下,他赤着上身,肩头包扎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太医刚走,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世子,苏小姐求见。侍卫在门外禀报。
祁晟的手微微一颤,金疮药撒了一地。
……请她进来。
门开了。
苏沉璧一袭月白裙裾踏入室内,目光扫过他肩上的伤,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世子伤势如何
祁晟沉默地系好衣带,声音平静:皮肉伤,不碍事。
是么她缓步走近,忽然伸手按在他的伤口上!
呃——祁晟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却一动不动。
鲜血从指缝间渗出,苏沉璧凝视着他苍白的脸,轻声道:疼吗
祁晟抬眼看她,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苦笑:不及你当年万分之一。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苏沉璧的怒火!
你凭什么提当年她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祁晟,既然重活一世,你该做的是滚得远远的,而不是——
而不是再次接近你祁晟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可如果我说,这一世我是来赎罪的呢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疤痕——那是前世被他亲手割开的伤口。
苏沉璧浑身发抖,猛地抽回手:赎罪你以为我会信
你不必信。祁晟咳嗽两声,唇边溢出一丝血迹,只需知道,从今日起,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包括林崇
尤其是林崇。
月光从窗棂洒入,映得他眉眼如画。恍惚间,苏沉璧仿佛又看到前世那个在海棠树下对她微笑的少年。
可下一秒,祁晟的话将她拉回现实:三日后林崇会在醉仙楼密会北境使者,那是他通敌的证据。
苏沉璧眯起眼: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祁晟没有回答。
他取出一枚黑玉棋子放在案几上——正是前世宫宴对弈时,他让她三子的那一枚。
赌一局如何他轻声道,若你能在三日后的诗会上赢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关于……我们为什么会重生。
当夜,苏府书房。
苏沉璧对着铜镜,缓缓解开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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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心口处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前世龙渊剑留下的痕迹。奇怪的是,重生后这道疤并未消失,反而在遇到祁晟后隐隐作痛。
指尖抚过疤痕,她忽然想起祁晟肩上的伤。
位置分毫不差。
就好像……他们是被同一柄剑贯穿的。
小姐。青柳在门外轻唤,大公子来了。
苏沉璧匆忙拢好衣襟。兄长苏湛是御林军统领,素来敏锐,绝不能让他发现异常。
璧儿,听说你今日去了靖远侯府苏湛大步踏入,眉宇间满是忧虑,你与祁晟……
偶遇罢了。她垂下眼睫,兄长多虑了。
苏湛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叹道:祁晟此人心机深沉,近日更与林崇势同水火。你可知三日前那场刺杀,刺客其实是——
是林崇派的。苏沉璧打断他,我知道。
苏湛愕然。
兄长,她抬起眼,眸中寒光凛冽,帮我查一件事。
何事
祁晟的生母……是否还活着。
4.
三日后,醉仙楼。
苏沉璧立在窗前,指尖死死掐着窗棂。
楼下,北境使者的马车刚刚离去,而林崇正站在廊下,将一封密信递给心腹。
——果然如祁晟所言。
她胸口剧烈起伏,前世种种在眼前闪回:刑场上父亲的头颅,母亲悬梁的白绫,兄长被乱箭射穿的尸体……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就在她眼前。
看够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苏沉璧猛地回头,祁晟不知何时已站在阴影处,一袭玄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腰间那枚白玉佩泛着冷光——那是前世她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你跟踪我她冷声道。
祁晟缓步走近,在距她三步远时停下:林崇认得我的脸。他递来一个瓷瓶,这是化骨散,沾唇即死。
苏沉璧没有接。
月光透过窗纱,映得他眉眼如淬寒冰。这样近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他的伤还没好。
为什么帮我她盯着他的眼睛,怕我杀不了林崇,坏你的计划
祁晟眸色一暗,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
嗤——
布料撕裂声响起,苏沉璧瞳孔骤缩——他心口处,赫然是一道狰狞的剑伤,与她前世所受的一模一样!
因为这一剑,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是我欠你的。
掌心下的肌肤滚烫,那道伤疤微微凸起,像一条蛰伏的毒蛇。苏沉璧指尖发颤,恍惚间又感受到龙渊剑刺入心脏的剧痛……
啪!
她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祁晟偏着头,唇角渗出血丝,却低笑起来:消气了吗
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苏沉璧揪住他的衣领,祁晟,我要你亲眼看着林崇死,然后——
然后你亲手杀我。他接过话,眼神温柔得可怕,我知道。
窗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林崇的心腹倒地抽搐,口吐黑血——那封密信被动了手脚!
化骨散……苏沉璧猛地看向祁晟,你早就下毒了
祁晟抚上她方才打他的那半边脸,指腹沾了血,在她唇上重重一抹:诗会要开始了,苏小姐。
那血的味道腥甜如铁,苏沉璧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发冷——
这不是普通的血。
是心头血。
靖远侯府诗会。
满座宾客中,祁晟执黑子,苏沉璧执白子。
棋局过半,黑子攻势凌厉,白子却始终避其锋芒。众人看得入迷,唯有对弈的二人知道,这根本不是棋局——
是杀局。
苏小姐棋艺精进了。祁晟落下一子,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手背,这招断魂,像极了我的风格。
苏沉璧捏着棋子的手一紧。
断魂是她前世死前最后一步棋,当时祁晟就站在她身后,亲手教她这一招……
世子谬赞。她冷笑一声,白子啪地截断黑子退路,这招剜心,才是您的真传。
祁晟脸色骤白。
棋盘上,白子如利刃直插黑子心腹,正是前世他教她用来对付政敌的杀招。
咳咳……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染上点点猩红。
晟儿!靖远侯大惊。
祁晟摆摆手,将一枚黑子按在棋盘天元:我认输。
满座哗然。
苏沉璧盯着那枚棋子——正是三日前他给她的那一颗。
愿赌服输。祁晟擦去唇边血迹,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今夜子时,乱葬岗见。
子夜,乱葬岗。
阴风阵阵,苏沉璧提着灯笼,在一座无字碑前找到了祁晟。
他跪在坟前,正在烧纸钱。火光照亮他苍白的脸,也照亮墓碑上那个模糊的苏字。
这是你的衣冠冢。他头也不回,前世你死后,我偷了你的嫁衣埋在这里。
苏沉璧胸口一阵刺痛。
她认得这个地方——前世行刑前,祁晟曾独自来过乱葬岗。当时她以为他是来选埋尸之地的,却不想……
为什么重生她冷声问。
祁晟终于转身,火光映得他眸色猩红:因为这不是第一次。
他解开衣领,露出心口七道疤痕——每一道都精准地重叠在一起!
我重生了七次。他笑得惨淡,前六次,无论我怎么改变,你都会死在我面前。
苏沉璧如遭雷击。
第一次我逃婚,你被林崇的人凌辱致死;第二次我带你私奔,你在途中染疫病而亡;第三次……祁晟声音哽咽,第三次我亲手杀了林崇,你却在我怀里自尽……
夜枭凄厉的啼叫声中,苏沉璧踉跄后退。
她忽然明白心口的疤为何会疼——那是前六世死亡留下的印记!
这一世呢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你又想怎么让我死
祁晟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一黑一白,像极了他们方才对弈的棋子。
黑色是剧毒,服之必死;白色是解药,能解林崇下的慢性毒。他将药丸放在墓碑上,你选一个。
什么意思
如果你选白色,他轻声道,我就替你杀了林崇,然后自尽谢罪。
如果选黑色
祁晟笑了:那我陪你一起死。
夜风骤起,纸灰漫天。
苏沉璧看着那两粒药丸,忽然想起前世死前,祁晟落在她耳边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世,别再遇见我了。
5.
子时过半,乱葬岗的雾气愈发浓重。
苏沉璧盯着墓碑前的两粒药丸,指尖悬在空中,迟迟未动。
祁晟跪在坟前,肩头的伤又渗出血来,将玄色衣袍染得愈发暗沉。他安静地等待着,仿佛她选择的不是他的生死,而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
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苏沉璧冷笑一声,突然抬手将两粒药丸全部扫入掌心,我偏要你活着受罪。
祁晟瞳孔微缩。
白色解药我收下。她当着他的面将黑色药丸碾碎在墓碑上,至于你的命——
粉末随风飘散,落在祁晟染血的衣襟上,像一场小小的雪。
等我查清七世真相,再取不迟。
祁晟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嘶哑破碎:你还是这么……心软。
话音未落,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苏沉璧下意识上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借着灯笼微光,她看清那血里竟混着细小的冰碴——这是寒毒发作的征兆。
前世她曾在靖远侯府的密卷中见过相关记载:寒毒需以心头血为引,每日子时发作,痛如凌迟。
你给自己下毒她难以置信。
祁晟用袖子擦去唇边血迹,轻描淡写道:比起你受过的苦,这算什么。
夜风卷着纸灰打着旋儿,苏沉璧忽然发现坟堆旁还立着六块小碑,每块碑上都刻着日期——那是她前六世死亡的日期!
最近的一块碑上,赫然刻着永和十九年三月初七,旁边一行小字:
卿死我怀,剑穿双心。
苏沉璧呼吸一滞。
那正是前世她死亡的日期!而剑穿双心……
她猛地扯开祁晟的衣领。借着月光,心口那道疤痕的纹路清晰可见——确实是龙渊剑从背后贯穿的痕迹!
你……
那一剑,本就是冲我来的。祁晟握住她的手腕,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只是……替我挡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大婚之日,龙渊剑寒光乍现时,她确实看到祁晟身后有黑影闪过。当时她以为……
不可能!苏沉璧踉跄后退,明明是你亲手——
是我亲手抱住了你。祁晟眼中泛起血色,剑锋穿过你的心脏,又刺穿我的。
他忽然解开腰带,露出后心处一模一样的疤痕。
这七世轮回,是我们共同的诅咒。
三更天,苏沉璧回到闺房,袖中藏着那粒白色解药。
烛火摇曳,她对着铜镜缓缓拉开衣襟。
心口处,七道疤痕重叠在一起,最上方一道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那是林崇下的慢性毒在发作。
白色药丸在掌心滚动,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苏沉璧忽然意识到,这解药的味道……
和祁晟咳出的血一模一样。
小姐!青柳慌张地推门而入,大公子查到了!祁世子生母确实还活着,但被关在丞相府的密室里,已经……已经疯了。
苏沉璧指尖一颤,药丸滚落在地。
据说那妇人每日哭喊着晟儿别回来,还、还总念叨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青柳吞吞吐吐:好像是……沉璧。
脑中轰的一声,苏沉璧扶住妆台才没跌倒。
前世她从未听说过祁晟生母的事,只知靖远侯夫人早逝。若那妇人真认得她名字……
备马。她抓起药丸塞进瓷瓶,去丞相府。
丞相府西侧,地牢入口。
苏沉璧贴着墙壁潜行,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嘴!
别动。祁晟的气息拂过耳畔,林崇在下面。
她挣开他的手,压低声音:你跟踪我
我跟踪的是他。祁晟指向地牢深处,每月十五,他都会来折磨我娘。
顺着他的目光,苏沉璧看到一间石室。
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被铁链锁着,正疯狂地用头撞墙,鲜血顺着额头流了满脸,嘴里不停喊着:晟儿快跑!沉璧快跑!
苏沉璧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妇人竟和她前世死去的娘亲有七分相似!
明白了吗祁晟声音哑得不成调,林崇用我娘要挟我杀你,是因为……
因为她是我姨母。
这个认知如闪电劈进脑海。苏沉璧终于想起,幼时母亲曾提过有个双胞胎姐姐嫁入侯府,后来难产而亡……
原来根本没死!
石室内,林崇正将一碗药强行灌进妇人口中:喝吧,喝完就能见到你儿子和侄女了。
不——妇人突然尖叫,别杀沉璧!别杀我的孩子!
林崇大笑:由不得你!当年若不是你偷听我与北境的密谈,何至于此
苏沉璧与祁晟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原来苏家灭门的真相竟是……
谁在那里!林崇突然转头。
祁晟一把将苏沉璧推到暗处,自己则迎着林崇的视线走出去:丞相好雅兴。
世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林崇眯起眼,手中已多了一把淬毒的匕首。
祁晟轻笑:来取您的命。
寒光闪过!
苏沉璧眼睁睁看着那匕首刺入祁晟腹部,而他却趁机将一枚黑玉棋子塞进林崇袖中——正是诗会上认输的那枚!
你……林崇突然脸色大变,掐住自己喉咙,棋、棋子有毒!
祁晟捂着流血的腹部,笑得残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林崇倒地抽搐时,苏沉璧冲出来扶住祁晟:你疯了这毒无解!
我知道。祁晟咳着血,将一把钥匙塞进她手里,去救我娘……还有,白色解药记得吃。
他的血越流越多,在地上汇成一片小小的湖泊。苏沉璧这才发现,他腹部的伤口位置——
竟与她前世被刺穿的心脏一模一样。
6.
丞相府地牢,血腥气弥漫。
苏沉璧颤抖着按住祁晟腹部的伤口,温热的血不断从指缝涌出,将她的袖口浸得猩红。
钥匙……祁晟气息微弱,却固执地将那把青铜钥匙往她手里塞,救我娘……快……
石室内,锁链哗啦作响,那疯妇人突然安静下来,直勾勾盯着苏沉璧:璧儿
这一声呼唤如利箭穿心。苏沉璧终于确信——这确实是母亲的孪生姐姐,她的亲姨母,靖远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姨母别怕,我这就——
话音未落,地牢上方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丞相遇刺!封锁全府!
祁晟猛地推开她:走……暗道……
他染血的手指在墙上某处一按,一道暗门无声滑开。苏沉璧想去扶他,却被他厉声喝止:带着我娘走!你体内的毒……只剩三日了……
三日
苏沉璧这才想起那粒白色解药——她根本没吃!
你呢她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祁晟低笑一声,突然扣住她的后颈,狠狠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血腥气,粗暴又绝望。苏沉璧尝到他舌尖的药味——是解药!他竟然用这种方式逼她咽下!
记住……分离时他唇色惨白,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回头。
暗门在身后关闭的瞬间,苏沉璧听到兵刃入肉的闷响,以及祁晟压抑的闷哼。
密道曲折幽深,疯姨母却走得异常熟练。
姨母认得路苏沉璧搀着她急行。
妇人突然诡秘一笑:这密道……本就是我挖的。她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混沌,为了见妹妹……和你。
拐角处,姨母猛地拽住苏沉璧:璧儿,你心口的疤……还疼吗
苏沉璧浑身一僵:您怎么知道……
因为那七剑……姨母颤抖的手抚上她心口,有一剑是我刺的。
黑暗中,苏沉璧如坠冰窟。
第一世,林崇逼我亲手杀你……姨母的眼泪混着血污滑落,他说只要杀你七次,就能破祁晟的命格……
远处传来轰隆声,密道开始坍塌!
姨母突然将苏沉璧推向光亮处:跑!去乱葬岗找第七块碑!
不!姨母——
一块巨石砸下,隔断了她的呼喊。苏沉璧最后看到的,是姨母解脱般的微笑。
乱葬岗,黎明时分。
苏沉璧跪在坟茔间,十指鲜血淋漓——她已经挖开了六座无字碑,每座碑下都埋着一件遗物:
第一世的绣鞋、第二世的玉簪、第三世的血书……
直到第七座碑被挖开,露出一个玄铁匣子。
匣中静静躺着一封婚书,上面赫然是她与祁晟的名字,而日期——
是三十年前!
这不可能……苏沉璧双手发抖,三十年前我还没出生……
但你忘了一件事。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沉璧猛地回头,祁晟倚在一棵枯树下,腹部的伤口牢牢包扎着,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轮回会重置时间线。他咳嗽着走近,第一世……我们本是夫妻。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那纸婚书上。苏沉璧突然头痛欲裂,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第一世,她是他的世子妃,因撞破林崇通敌而被灭口;
第二世,他为救她放弃爵位,两人却被乱箭射死在私奔途中;
第三世……
最痛的记忆最后浮现——
第六世,大婚当日,她为他挡下致命一剑,而他在她断气后,用同一把剑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现在明白了吗祁晟跪在她面前,指尖轻触她心口的疤,这七道伤痕,是我们每一次相爱又相杀的证明。
苏沉璧喉间涌上腥甜,突然吐出一口黑血——解药根本无效!
怎么会……祁晟脸色骤变,我明明……
你明明喂我吃了解药。苏沉璧惨笑,可你忘了,林崇给我下的……是同命劫。
同命劫,双生毒。
一人服解药,另一人必死。
祁晟如遭雷击,突然撕开自己的衣襟——心口处,七道疤痕正泛出诡异的青紫色!
原来如此……他低笑起来,笑声悲凉,这一世……我们还是要死一个。
远处传来追兵的马蹄声。
祁晟突然拔剑划破手掌,将血滴在婚书上:苏沉璧,你敢不敢赌最后一次
赌什么
赌我们的第八世。
血珠在纸上洇开,竟渐渐形成一道符咒。苏沉璧认出这是禁术血契——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换一次逆转轮回的机会。
不!她想去抢婚书,你会永世不得超生!
祁晟却已经念完咒语。
火光自婚书燃起,瞬间吞噬了整座乱葬岗。在烈焰中,苏沉璧看到他最后的口型:
忘了我。
7.
火焰吞噬一切的瞬间,苏沉璧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仿佛坠入无尽深渊,耳边回荡着祁晟最后那句忘了我。无数记忆碎片如利刃般刺入脑海——七世轮回,七次死亡,每一次都是他亲手送她上路,又每一次都在她死后殉情。
——原来所谓的背叛,从来都是他设下的局。
祁晟!她在虚空中嘶喊,却只听到自己的回声。
突然,一股大力将她拽出黑暗!
永和十七年,四月初八,宫宴。
苏沉璧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御花园的海棠树下,手中执着一枚白子。
——她回到了初遇祁晟的那一天。
远处,玄衣玉冠的青年正朝这边走来,腰间龙渊剑穗随风轻扬。一切如记忆中的场景重现,唯有她掌心多了一道血痕——那是祁晟的血契印记。
姑娘棋艺精湛。祁晟在她面前站定,声音清冷如玉,不知可否赐教一局
苏沉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还没有后来的阴郁与绝望,干净得像初春的雪。可她知道,眼前的人根本不记得她——血契成功了,祁晟用魂飞魄散换她重活一世,自己却堕入永恒的虚无。
世子谬赞。她强忍哽咽,落下一子,这局棋,我赌命。
祁晟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三日后,靖远侯府。
苏沉璧将一叠密信摊在案几上,这些都是她凭借前世记忆提前搜集的罪证——林崇通敌的铁证。
小姐真要这么做青柳忧心忡忡,若计划有变……
不会变。苏沉璧抚过腕间血痕,这一世,我要他活着恨我。
她太了解祁晟了。若他知晓真相,定会再次以命换命。唯有让他恨她入骨,才能断了他殉情的念头。
暮色四合时,祁晟如约而至。
苏小姐邀我来,就为看这些他扫了眼密信,神色淡漠。
苏沉璧端起毒茶,唇角勾起冷笑:不,是请世子看场好戏。
她击掌三下,侍卫立刻押上一人——正是林崇!
丞相大人昨夜试图烧毁北境密函,被当场抓获。她缓步走近,簪尖抵住林崇咽喉,世子觉得,该如何处置
祁晟眸色骤冷:你究竟想做什么
报仇啊。苏沉璧轻笑一声,突然将毒茶灌入林崇口中!
呃啊——林崇倒地抽搐,七窍流血,却死死瞪着祁晟,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
知道什么祁晟剑已出鞘,直指苏沉璧心口,你从何处知晓这些机密
苏沉璧迎着剑锋上前一步:知道你是前朝皇子知道你娘被囚禁还是知道……
她突然抓住剑刃狠狠往自己心口一送!
这一剑,本该在两年后由你亲手刺入。
鲜血顺着龙渊剑滴落,祁晟如遭雷击,持剑的手剧烈颤抖:你……
很熟悉对吗苏沉璧又往前一步,剑刃穿透后背,就像你梦中反复出现的那样。
祁晟脸色煞白,突然捂住心口单膝跪地——那里明明没有伤口,却开始渗出血迹!
同命劫发作了苏沉璧残忍地笑了,真可惜,毒是我下的。
深夜,刑部大牢。
祁晟被铁链锁在刑架上,白衣染血。对面,苏沉璧正慢条斯理地擦拭染血的簪子。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你我素不相识……
因为这是第八世。苏沉璧将一枚黑玉棋子放在他染血的掌心,前七世,你杀我六次,殉情七次。
祁晟瞳孔紧缩。
最可笑的是第六世。她俯身在他耳边轻语,你为了不让我痛苦,特意在合卺酒里加了迷药,才敢用龙渊剑穿心……
住口!祁晟突然剧烈挣扎,铁链哗啦作响,不可能……
苏沉璧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七道疤痕:现在信了吗
月光透过铁窗,照在那些狰狞的伤疤上。祁晟如遭雷击,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火海中,他跪在婚书前割腕画咒,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启动血契……
想起来了苏沉璧冷笑,可惜太迟了。
她突然拔出发簪刺入自己心口!
你做什么!祁晟嘶吼着挣脱铁链,却只来得及接住她瘫软的身子。
同命劫……要两个人都吃解药才行……苏沉璧咳着血,将一粒白色药丸塞进他口中,而你……从来不肯吃……
祁晟这才发现,她心口的伤避开了要害——这一剑根本杀不死她,却能通过同命劫的联结让他痛不欲生!
为什么……他红着眼眶质问。
苏沉璧染血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眼:因为只有你恨我……才不会殉情……
话音未落,大牢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不好!林崇余党劫狱!
祁晟抱起苏沉璧想逃,却被破门而入的刺客团团围住。乱箭齐发时,他本能地转身将她护在身下——
三支毒箭穿透后背,鲜血顺着箭杆滴在她脸上。
你看……苏沉璧泪如雨下,即便失去记忆……你还是会……保护我……
祁晟呕出一口黑血,恍惚间又看到那片火海。
原来血契从未成功。
所谓第八世,不过是她为他编织的一场梦——一场让他活着恨她的梦。
8.
刑部大牢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苏沉璧抱着祁晟逐渐冰冷的身体,看着他后背的三支毒箭随着呼吸微弱地颤动。箭头上淬的是断魂散,前世林崇就是用这种毒杀了她兄长。
撑住……她撕下衣袖死死按住他不断涌血的伤口,我带你去找太医……
祁晟却抓住她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那道血契印记,忽然低笑起来:没有……第八世……对不对
苏沉璧浑身一僵。
这血契……他咳出一口黑血,是假的。
地牢的火把噼啪作响,映得他眸中光影明灭。苏沉璧这才发现,他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片燃烧的婚书——他看到了真相。
你早就想起来了她声音发抖。
祁晟艰难地抬手,抚过她心口的七道疤痕:从你……露出这些伤……就开始做梦……
那些根本不是梦,而是被血契封印的真实记忆。
苏沉璧咬破舌尖才忍住哽咽。她精心设计的骗局,原来从一开始就被他看穿。这个傻子明明知道她在演戏,却还是配合她演完了这场恨我才能活的荒唐戏码。
为什么……她指甲掐进他肩头的伤口,为什么不拆穿
祁晟因剧痛而绷紧身体,却将她搂得更紧:因为……这是你第一次……想让我活……
地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追兵越来越近。祁晟突然抓住那三支箭猛地拔出!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他咬破手指在她眉心画下一道血符——
你要干什么!苏沉璧惊恐地想阻止。
真正的……血契。他气息越来越弱,以我残魂……换你……逆天改命……
符咒完成的刹那,整个地牢剧烈震动!苏沉璧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抽离她的记忆——关于祁晟的,关于七世轮回的,关于所有痛苦的……
不!她死死抱住他,我不要忘记!
祁晟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他最后看了一眼她泪流满面的脸,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这次……换我来找你。
永和十七年,四月初八,宫宴。
苏沉璧站在海棠树下,莫名觉得心口发疼。
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清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看到一位玄衣玉冠的公子,腰间悬着柄古朴长剑。
奇怪的是,明明素未谋面,她却瞬间红了眼眶。
我们……认识吗
青年一怔,随即轻笑:或许前世见过。
海棠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一片沾在他肩头。苏沉璧鬼使神差地伸手拂去,指尖碰到他衣料的瞬间,突然头痛欲裂——
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七世轮回。
血契禁术。
还有地牢里,他散魂前最后的微笑。
祁……晟她颤抖着唤出这个名字。
青年瞳孔骤缩,手中折扇啪地落地。
靖远侯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满墙画像——全是苏沉璧。
血契成功后,我本该魂飞魄散。祁晟将一杯热茶递给她,但你的记忆……成了锚点。
茶水温热,苏沉璧却觉得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所谓第八世为何失败——血契需要双向遗忘,而她潜意识里根本舍不得忘记他。
所以现在是……
第九世。祁晟解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八道重叠的疤痕,每一道,都是一次轮回。
最上方那道还渗着血珠,显然是新添的。苏沉璧突然想起地牢里他拔箭的画面,胃部一阵绞痛:你用了禁术
不全是。他望向密室内供奉的牌位——那是他娘亲的灵位,我娘用最后的灵力保住了我一缕残魂。
苏沉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僵住——灵位旁放着一个锦盒,盒中整齐排列着七个锦囊,每个锦囊上都绣着日期……
是她前七世死亡的日期。
这是……
你的头发。祁晟声音轻得像叹息,每一世……我都留了一缕。
最旧的锦囊已经泛黄,最新的那个还带着血迹。苏沉璧打开最近的一个,里面除了青丝,还有片干枯的海棠花瓣——正是前世她死时落在嫁衣上的那朵。
胸口突然疼得喘不过气,苏沉璧踉跄着扶住桌沿。祁晟立刻来扶,却被她反手扣住手腕:这次……你究竟想做什么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祁晟凝视着她,眸中情绪翻涌:结束轮回。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正是前世刺穿她心脏的那把:七世轮回皆因我而起……唯有我真正死去,诅咒才能破除。
苏沉璧看着那把熟悉的凶器,突然明白了他的计划。
你要我……亲手杀你
这是唯一的方法。祁晟将匕首塞进她手中,引导她对准自己心口,刺在这里……就能斩断因果。
刀尖已经刺破衣料,苏沉璧却猛地抽回手!
一定有别的办法!
祁晟苦笑:试过了……前八世试过所有方法……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是地牢里的箭毒未清。苏沉璧慌忙去扶,却被他推开。
没时间了。他擦去唇边血迹,林崇余党正在集结,他们若发现我没死……
话音未落,密室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祁晟!滚出来受死!
是林崇义子的声音。
祁晟迅速将苏沉璧推到暗门处:走!
不!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要死一起死!
这是七世以来,她第一次说这句话。
祁晟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无数情绪。最终,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好。
9.
靖远侯府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苏沉璧被祁晟护在身后,龙渊剑在夜色中划出凛冽寒光。箭矢如雨,他每一次挥剑都带起一串血珠,脚步却越来越沉。
去密室……他将一把钥匙塞进她染血的掌心,柜底有……破局之法……
苏沉璧攥住他冰凉的手指:一起走!
祁晟回头看她,忽然笑了。这个笑容干净明亮,像极了第一世海棠树下执棋的少年: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回头。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她推入密道,自己却转身迎向追兵!
祁晟——!
暗门在眼前关闭的刹那,苏沉璧看到他心口绽开一朵血花——是淬了同命劫的毒箭。
密室内,血顺着袖口滴落。
苏沉璧砸开锁住的柜子,里面只有一册婚书和七盏长明灯。最旧的那盏灯芯已灭,最新一盏却燃得正旺——灯油竟是鲜红的,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她颤抖着翻开婚书,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一个惊世秘密:
永和元年,靖远侯夫人诞下双生子。长子祁晟为前朝遗孤,次子祁珏才是真正的侯府血脉。丞相林崇为控制兵权,将祁珏秘密培养成死士,而祁晟……
墨迹在这里模糊了大片,唯有最后一行小字清晰可见:
七世轮回咒,需以挚爱心头血为引,方可破解。
啪嗒,一滴泪晕开了字迹。
苏沉璧终于明白——
这根本不是意外轮回,而是一场持续七世的献祭!林崇用邪术将祁晟困在时间牢笼里,每一世都逼他亲手杀死所爱之人,只为炼化同命劫剧毒来控制皇室!
而祁晟……从头到尾都在试图破局。
第一世他选择自尽,第二世带她私奔,第三世提前弑君……直到第六世发现唯有她死在他手上,轮回才能继续。
所以他一次次举起屠刀,又一次次在轮回尽头殉情。
灯盏突然剧烈摇晃!最新那盏长明灯的火焰变成了诡异的青色——这意味着祁晟的生命正在急速流逝。
苏沉璧抓起婚书冲向暗门,却在拐角处撞上一人——
是祁珏。
这个与祁晟有着相同面容的男人,手中握着仍在滴血的龙渊剑。
嫂子何必着急他轻笑,兄长让我给您带句话。
剑尖挑起一盏油灯,火光照亮他阴鸷的眉眼:他说……
油灯突然砸向地面!
这次换他等您。
火海中的幻象纷至沓来。
苏沉璧在灼热的气浪中看到了所有真相——
第一世大婚夜,祁晟发现喜酒有毒,打翻酒杯却害她中了暗箭;
第三世私奔途中,他察觉追兵埋伏,故意说狠话赶她走,她却调转马车回来救他;
第六世刑场上,他被迫斩下她父亲的头颅,只为换她一杯无痛的毒酒……
每一世,他都用最残忍的方式爱她。
火焰吞没衣角的瞬间,苏沉璧突然笑了。
她终于知道如何破解这个死局。
乱葬岗,新坟前。
祁珏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苏沉璧,龙渊剑锵地出鞘:你竟没死
死了。苏沉璧平静地摊开手掌,七盏长明灯的灯油在她掌心汇成血色符文,来赴约。
狂风骤起,无数灰烬从坟茔间升起,在空中凝聚成祁晟模糊的身影。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走……
苏沉璧却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正是那把曾刺穿她心脏的凶器,狠狠扎进自己心口!
苏沉璧!祁晟的魂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鲜血喷涌而出,与掌心血符交融,化作漫天血雨洒在坟茔间。祁珏突然惨叫起来——他身上的同命劫毒素开始反噬!
你……他惊恐地后退,你竟然用七世心头血解咒!
苏沉璧跪在坟前,任由生命随着鲜血流逝:不是说……要等我吗
血雨越下越大,祁晟的魂魄逐渐凝实。他跪在她面前,颤抖的手想触碰她心口的伤,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禁术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他重获新生,她却要魂飞魄散。
这次……真的结束了。苏沉璧抬手想摸他的脸,指尖却开始化作光点,你看……我终于学会……先走一步……
祁晟疯狂地结印念咒,试图用禁术留住她最后一缕魂魄,却被她摇头制止。
够了……她看向天边泛起的曙光,七世够长了……
在完全消散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爱了她七世的男人,轻声念出第一世合卺酒时的誓言:
生不同衾,死不同穴,魂归来兮,永世不见。
永和十七年,冬。
靖远侯世子祁晟站在重修好的苏府门前,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盒中是七盏熄灭的长明灯,和一把青丝。
远处有孩童在唱不知名的歌谣:
七世劫,烬相逢,海棠落尽……
风起,一片枯叶飘落在锦盒上。
他低头轻笑,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