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杜啸 本章:第一章

    第一章

    被迫的新郎

    刘辰!你给我站住!

    一声怒吼从村口老槐树下传来,我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但脚下却跑得更快了。身后传来王大娘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小兔崽子!再跑我就告诉你爹去!

    我猛地刹住脚步,差点被自己的布鞋绊个跟头。告诉爹那可不行。我爹那根藤条抽起人来,能让我三天坐不了板凳。

    王大娘,您行行好,我转过身,堆起满脸假笑,我这不是急着去地里干活嘛。

    王大娘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放屁!我明明看见你往村外跑!又想躲相亲是不是

    我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反抗。这王大娘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媒婆,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自从我满了二十岁,她就跟盯上猎物的老鹰似的,三天两头往我家跑。

    这次真不是躲,我揉着发红的耳朵,灵机一动,我是去...去给李婶家送鸡蛋!

    少给我扯淡!王大娘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红纸,你看看,这是李家姑娘的生辰八字,跟你配得很!

    我盯着那张红纸,胃里一阵翻腾。李家姑娘不就是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李小兰吗村里人都说她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十八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王大娘,我咽了口唾沫,我爹知道这事吗

    废话!王大娘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你爹都点头了,三家换亲,板上钉钉的事!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三家换亲,这是我们穷山村的老传统了——张家娶李家的闺女,李家娶王家的闺女,王家再娶张家的闺女,三家互相嫁娶,省了彩礼钱。可我万万没想到,爹竟然答应让我娶李小兰。

    我...我得回去问问我爹。我结结巴巴地说完,转身就往家跑,这次王大娘没拦我。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我看见爹正蹲在院子里磨镰刀。见我进来,他头也不抬:回来了王大娘都跟你说了吧

    爹,我声音发颤,我不想娶李小兰。

    镰刀在磨刀石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爹的动作顿了一下:不想你以为我想可咱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我沉默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娘走得早,家里就靠爹一个人种那几亩薄田,去年又遭了旱灾,收成还不够交租子的。妹妹刘玉今年十八了,再不嫁人就成了老姑娘。

    辰儿啊,爹叹了口气,放下镰刀,爹知道委屈你了。可王家答应给两担谷子当聘礼,够咱们熬过这个冬天了。

    我盯着地上爬过的蚂蚁,喉咙发紧:可李小兰她...她是个傻子啊。

    啪!

    爹的巴掌来得猝不及防,我脸上火辣辣地疼。

    混账东西!爹气得胡子直抖,人家姑娘清清白白,怎么就是傻子了再说了,你当你是什么金贵人物咱家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你还挑三拣四

    我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爹说的没错,我们这样的穷人家,能娶上媳妇就不错了,哪有资格挑拣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爹的语气缓和了些,这段时间你多去李家走动走动,熟悉熟悉。

    我木然地点点头,转身进了屋。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我盯着房梁上结网的蜘蛛,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三天后,我拎着半篮子鸡蛋,硬着头皮去了李家。李叔在院子里劈柴,见我来,笑得满脸褶子:辰儿来啦小兰在屋里呢。

    我尴尬地点点头,把鸡蛋递过去。李叔接过篮子,朝屋里喊:小兰!你男人来看你了!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门帘一掀,一个穿着红布衫的姑娘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这就是李小兰我偷偷打量着她。她个子不高,皮肤白净,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和普通姑娘没什么两样。要不是知道她的情况,我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问题。

    辰...辰哥哥好。她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回了句:你好。

    接下来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李叔看不下去了,推了推小兰:带你辰哥哥去后院看看你养的那些花儿。

    小兰抬起头,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辰哥哥跟我来!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就往后院跑。她的手心湿漉漉的,却出奇地温暖。我被她拽着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后院不大,但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开得正艳。小兰松开我的手,蹲在一丛蓝色的小花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花瓣。

    这是婆婆呐,她认真地说,可以治肚子疼。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还懂草药

    她点点头,又指向另一株开着黄花的植物:这是蒲公英,叶子可以吃,根能泡茶。

    我蹲下身,发现每株植物旁边都插着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植物的名字和用途。字虽然丑,但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这些都是你写的我指着木牌问。

    小兰的脸红了:嗯...我写得不好。

    不,写得很好。我由衷地说。看来她并不像村里人说的那么傻,只是学东西慢些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隔三差五就去李家。小兰虽然反应比常人慢些,说话也不利索,但她心地纯净,对花草和小动物有着特别的爱心。有一次,我看见她为一只受伤的麻雀包扎翅膀,那专注的神情让我心头一颤。

    转眼到了婚期。婚礼很简单,就在李家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我穿着借来的新衣服,看着同样穿着红衣的小兰,心里五味杂陈。这不是我梦想中的婚姻,但为了家人,我只能接受。

    洞房花烛夜,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小兰坐在床边,低着头玩衣角。我清了清嗓子:那个...睡吧。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辰哥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布包,献宝似的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块绣着两只鸳鸯的手帕,针脚歪歪扭扭,但能看出花了很多心思。

    我...我绣了好久,她小声说,娘说,鸳鸯是恩爱的意思。

    我的喉咙突然哽住了。这个被全村人嘲笑的傻姑娘,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婚姻的期待。我轻轻把手帕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

    谢谢,我很喜欢。我听见自己说。

    婚后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平静。小兰虽然做家务笨手笨脚,但很勤快,从不偷懒。她记性不好,常常忘记放多少盐,煮出来的饭不是太咸就是太淡,但她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

    一个月后,村里举办庙会。我本不想带小兰去,怕她被别人嘲笑,但她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实在不忍心拒绝。

    去了要跟紧我,别乱跑。我叮嘱道。

    小兰用力点头,笑得像朵太阳花。

    庙会很热闹,卖糖人的、耍猴的、唱大鼓的,应有尽有。小兰紧紧抓着我的袖子,眼睛却不停地四处张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辰哥哥,那是什么她突然指着一个小摊问我。

    那是个卖颜料和宣纸的摊位,在庙会上显得格格不入。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在给一群孩子演示怎么画竹子。

    那是画画的,我说,你想去看看吗

    小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们走到摊位前,老头刚好画完一幅竹石图,墨色淋漓,栩栩如生。围观的人都鼓掌叫好,小兰却盯着那支毛笔,眼睛一眨不眨。

    小姑娘,想试试吗老头和蔼地问。

    小兰怯生生地看向我,我冲她点点头。老头递给她一支笔和一张纸,小兰接过来,手竟然一点也不抖。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和所有围观的人都惊呆了。

    小兰的笔在纸上飞舞,墨色浓淡相宜,线条流畅有力。不到一刻钟,一幅栩栩如生的《喜鹊登梅》就呈现在纸上。那喜鹊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纸上飞出来。

    这...这真是你画的老头瞪大眼睛问。

    小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以前在梦里画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有人认出了小兰:这不是李家的傻闺女吗怎么突然会画画了

    我的脸沉了下来,正要反驳,老头却激动地说:天才!这是天赋异禀啊!小姑娘,你愿意跟我学画吗我可以收你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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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兰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轻轻握住她的手:你自己决定。

    她想了想,小声说:我...我想学。但是...但是不能离开辰哥哥。

    老头哈哈大笑:好!好!我每旬来村里一次,教你画画!

    回家的路上,小兰一直紧紧攥着那幅画,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光彩。我看着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也许,这门婚事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也许,命运给我的不是枷锁,而是一份意外的礼物。

    第二章:画布上的星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在泥地上画出一道金色的分界线。刘辰被一阵沙沙声惊醒,发现本该睡在身旁的妻子正蹲在墙角,用烧焦的树枝在墙上涂抹着什么。

    小兰!墙...他刚要呵斥,却在看清墙上的图案时哽住了喉咙。歪斜的土墙上,一只展翅的麻雀栩栩如生,羽毛的层次竟是用不同深浅的炭色表现出来的。那只鸟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墙上飞出来,撞碎这个困住他们的破旧婚房。

    李小兰转过头,脸上沾着炭灰,眼睛却亮得惊人:辰哥哥,鸟!会唱歌的!她突然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手指跟着节奏在墙上又添了几道弧线,转眼间墙上的麻雀周围多了几片飘落的树叶。

    刘辰的裤袋里还揣着昨天庙会上那老头塞给他的地址。那位自称省城美术学校教授的老人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说小兰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愿意免费收徒。当时他只当是疯老头说的疯话,可现在...

    小兰,过来。他声音发紧,从箱底翻出本打算卖钱的宣纸。小兰蹦跳着过来时带翻了木凳,他却破天荒没皱眉,而是小心翼翼把纸铺在桌上:画给哥哥看,画你最喜欢的。

    接下来的半小时,刘辰目睹了魔法。小兰的手指像被神明亲吻过,歪歪扭扭的线条在纸上跳舞,渐渐变成他们成亲那日见过的山茶花。最绝的是花蕊部分,她竟懂得用手指蘸水晕染出渐变效果,这技法连村里教书先生都不会。

    教授说得对...刘辰喃喃自语,突然被小兰塞了满手野花。她不知何时溜出去采了新鲜的山茶,正笨拙地往他衣襟上别:给辰哥哥,比画的香!

    他鼻头突然发酸。三个月前被迫成亲时,他怎会想到这个连鞋都穿不好的傻姑娘,能让他胸口胀满这种陌生的温暖

    你要带个傻子去省城刘父的烟杆重重磕在门槛上,咱家三代没出过方圆五十里,你倒要...

    小兰不是傻子!刘辰自己都被这声怒吼吓了一跳。灶台边的小兰正在揉面,闻言把面团捏成了小鸟形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成了风暴中心。

    刘母悄悄拽儿子衣袖:那教授万一是拐子...

    我带妹妹一起去。刘辰早想好了对策。自从上次帮刘玉逃离婆家,妹妹一直寄居在邻村亲戚家,省城有女子学堂,玉儿能继续读书。

    院门外传来哐当巨响。小兰追着受惊的母鸡跑过院子,裤脚上沾满泥浆,却在奔跑中精准地接住了飘落的槐花。刘辰突然笑了:您看,她接花的样子,比戏台上的角儿还灵巧。

    最终妥协的是两头毛驴。刘父说要是半年内挣不到钱,就卖驴抵回程路费。临行前夜,刘辰发现小兰把整面墙都画满了:歪斜的太阳照着他们的土房,房前站着四个手拉手的小人——竟还有他去年夭折的小妹。

    省城像头巨兽,把三个乡下人吞进嘈杂的胃里。刘辰紧攥着小兰的手腕,生怕她被人流冲散。这傻姑娘却兴奋得眼睛都不够用,指着洋楼上的彩色玻璃喊:大糖纸!

    美术学校比想象的更气派。白发教授见到小兰的瞬间,竟红了眼眶:就是这种原始的表达欲!没有被技巧污染的灵气!他当场免了三人的食宿费,还安排刘玉在附属女校旁听。

    但危机比机遇来得更快。开学第三天,小兰用颜料在教室墙上画满蝴蝶,惹怒了教务主任。疯子就该待在疯人院!那戴金丝眼镜的女人指着小兰的鼻子骂。刘辰赶到时,看见妻子蜷缩在画架后,正用红色颜料涂满自己的手掌。

    她不是疯子。刘辰挡在小兰面前,声音比城墙砖还硬,您见过疯子能画这个吗他抖开随身带的包袱,露出小兰昨晚画的星空——那是她用指甲蘸墨点出的银河,角落里还藏着他们老家的山峦剪影。

    教务主任的冷笑凝固在嘴角。这幅画后来被校长重金收购,成了压垮刘辰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的稻草。当夜,他在租住的小阁楼里宣布:玉儿继续念书,我和小兰去上海。

    为什么刘玉急得打翻了煤油灯。昏暗里,小兰正用发光的萤石粉在墙上画星星,那是教授给的新颜料。

    刘辰看着那些闪烁的绿点:今天有人出二十块大洋买小兰的画,教务主任转手就卖了二百。他攥紧的拳头里捏着当苦力挣的铜板,上海有洋人开的画廊,小兰值得更好的。

    黄浦江的汽笛声里,命运给了他们当头一棒。刘辰按报纸广告找到的国际艺术沙龙,实则是家低级舞厅。老板眯着眼打量小兰:傻子美人倒是有猎奇卖点...

    刘辰的拳头挥到一半,被三个打手按在地上。小兰突然尖叫着扑上来,用牙咬开钳制他的手臂。混乱中她的衣襟被扯破,露出锁骨下月牙形的胎记——和墙上未干的颜料混在一起,竟像幅抽象画。

    这场闹剧的见证者里,有位法国记者。三天后,租界报纸登出轰动全城的报道:《东方疯女巫的诅咒与天赋》,配图是小兰在警局地上用血和茶渍画的诡异图腾。刘辰砸了报亭才被带到真相面前:那位真正的画廊主人正焦急地寻找画星空的野姑娘。

    转折来得比夏季暴雨更急。小兰在法租界个人画展当天,刘辰穿着借来的西装,看她被闪光灯吓得躲在自己背后。那些法国人对着扭曲变形的《山鬼》系列惊呼毕加索式的天才,而小兰只关心展台点心塔上的马卡龙。

    辰哥哥,粉云朵!她趁人不备,偷了把彩色糖果塞进他口袋。刘辰在满堂掌声中尝到甜腻的杏仁味,突然想起成亲那晚,她也是这样把舍不得吃的喜糖全塞给他。

    展览后夜宴上,刘辰被个戴单边眼镜的男人拦住:刘先生考虑过令妹的婚事吗他这才发现刘玉正被几个华服青年围着,而妹妹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玉儿自己决定。他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话惊到。半年前他还觉得女子读书无用,现在却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转头望去,小兰正用餐刀在奶油上画小狗,引得侍应生们憋着笑围观。

    五年后的巴黎街头,刘辰在《费加罗报》上读到妹妹获得医学博士的消息。壁炉前,小兰裹着波斯毯子,正往新完成的油画上撒金粉——这是她独创的技法,画商们称之为东方的点彩魔法。

    壁炉架上摆着两张照片:左边是他们在老家补拍的结婚照,小兰头顶的山茶花画得比真花还鲜艳;右边是去年卢浮宫特展的合影,他身旁穿着定制旗袍的妻子,眼里依然盛着那个追母鸡的傻姑娘的星光。

    窗外飘起雪,刘辰突然用家乡话问:想回去看看吗小兰的回应是把调色板扣在他掌心,上面是她刚调出的颜色——精确复刻了他们初见那天的晚霞。

    他大笑起来,想起离乡时父亲说的傻子生傻子的诅咒。如今这诅咒变成了巴黎艺术界最昂贵的签名,而当年那个不甘心的新郎,早已在无数个教妻子系鞋带的清晨里,悟出了比画廊账目更珍贵的真理。

    第三章:破碎的画框

    卢森堡公园的梧桐叶被十月的雨打得簌簌作响,刘辰撑着黑色油纸伞,看雨滴在小兰刚完成的画作《故乡的桥》上晕开墨色。这幅水墨画里的石拱桥,分明是当年他们初遇时李家村口那座。

    颜料...小兰突然松开画笔,沾满靛蓝的手指悬在半空。刘辰熟练地从帆布包里掏出新买的群青颜料,发现她目光正穿过雨幕,落在公园长椅边蜷缩的吉普赛女孩身上。那女孩怀里抱着裂开的画框,碎玻璃划破了她的手腕。

    和当年的我好像。小兰的中文仍带着李家村的口音。五年来她学会了法语,却始终改不掉这个腔调。刘辰望着妻子被颜料染得斑驳的围裙,想起初见她时那件打着补丁的蓝布衫。此刻她冲向雨中的身影,与当年在庙会抓起画笔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吉普赛女孩的破画框里藏着半张烧焦的地图。当小兰用银簪挑开夹层时,刘辰认出那是上海法租界的平面图,上面用红墨水标出的位置,正是他们五年前住过的阁楼。

    这是马蒂斯先生的标记。小兰指尖发颤。那位赏识她的老画家在送他们去巴黎的邮轮上,曾展示过同样的红墨水笔迹。雨突然变大,油纸伞上传来子弹般的敲击声。

    当晚他们的公寓遭窃。盗贼撬开了所有画框,却对抽屉里的法郎无动于衷。刘辰在碎玻璃中发现半枚带血指纹,形状像极了小兰画作上常用的朱砂印章。

    蒙马特高地的旧画室里,小兰对着空画架发呆。她为秋季沙龙准备的《金色麦浪》连同画架不翼而飞,地板上却多了几朵新鲜的向日葵——正是她画作里点缀在麦田边的品种。

    看这个。刘辰从向日葵花茎上取下一张微型胶片,对着煤气灯显现出模糊的方程式。他医学院毕业的眼睛立刻认出,这是某种神经药物的分子结构图。

    次日《费加罗报》登出消息:制药大亨杜邦的独女患上怪病,只会模仿梵高画作里的笔触。刘辰盯着报纸上女孩病房的照片,窗帘的纹路与小兰失踪画作的笔法如出一辙。

    循着吉普赛女孩提供的地址,他们找到圣心教堂后的古董店。店主是当年上海法租界的老钟表匠,他颤巍巍捧出个瑞士八音盒,播放的旋律正是刘辰妹妹刘玉小时候常哼的苏州评弹。

    暗门后的密室里,马蒂斯被绑在轮椅上,面前摆着小兰的《金色麦浪》。老画家艰难地转动眼球——他的虹膜里嵌着微型密码盘。刘辰用银簪拨动密码时,整面墙突然翻转,露出满墙的医疗报告。

    他们用我的画...做实验小兰抓起报告,上面记载着如何通过特定色彩组合刺激大脑颞叶。最后一页贴着刘玉的照片,标注着最佳受体基因提供者。

    暴雨夜的塞纳河畔,刘辰把硝酸银溶液倒在被盗画作的仿品上。原本金黄的麦田显现出蓝色网格——正是杜邦制药实验室的平面图。小兰突然抢过画布冲向铁桥,对着追兵展开画卷。

    看啊!这才是真正的《金色麦浪》!她声嘶力竭的呼喊中,画布在雨中迸发出耀眼的磷光。追捕者纷纷倒地抽搐,他们太阳穴上的金属植入物正与小兰画中隐藏的频段共振。

    赶来的警察在河岸捞起个铁皮箱,里面装满贴着刘玉名字的血清样本。箱盖内侧刻着行小字:致拥有绝对色感的实验体K-1927——那是小兰被收养前的本名。

    三个月后的初春,刘辰在拉雪兹神父公墓放下白色山茶花。墓碑上新刻的李小兰三个字在阳光下闪着细碎金光——那是掺了她最爱的金云母粉末的颜料。

    你妹妹的血清抗体救了三十二个受害者。穿着白大褂的刘玉从背后走来,手里拿着刚获批的专利证书,包括那个模仿梵高的女孩。

    刘辰望向墓园外的杏花树,有个戴红围巾的姑娘正在写生。风掀起她的画纸一角,露出半幅未完成的麦田,每一株麦穗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就像当年李家村口被风吹拂的真实麦浪。

    他忽然明白,小兰那些看似疯狂的色块里,藏着比视觉更深刻的记忆。就像她总说的:好画要能听见颜色唱歌。此刻塞纳河的水声正与画布上的蓝交融,在阳光下泛起那年庙会初见的靛青。

    第四章

    永不褪色的星辰

    巴黎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蒙马特高地的小公寓里,刘辰推开窗户,让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脸庞。距离小兰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他依然保持着每天清晨为她泡一杯茉莉花茶的习惯——那是她生前最爱的味道。

    先生,您的信。邮差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刘辰下楼取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是妹妹刘玉从上海寄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除了一封信,还有一张船票。

    哥哥,信纸上刘玉的字迹工整有力,医学院邀请我回去任教,但我更希望能和你一起回家乡看看。十年了,我们该回去给父母和小兰扫墓了。船票是下个月初的,我在上海等你。

    刘辰将信纸贴在胸前,闭上眼睛。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当年那个被迫接受三家换亲的愤怒青年,如今已是巴黎小有名气的画商;而那个被所有人视为累赘的智障女子,用她短暂的生命在这座艺术之都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兰去世后的第三个月,刘辰整理她的遗作时,在画架后面发现了一幅从未示人的小画——那是他们家乡的油菜花田,金黄的花海中站着三个人:刘辰、小兰,还有他们从未拥有过的孩子。画作角落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辰,如果有来生...

    那天晚上,刘辰抱着那幅画在公寓里坐了一整夜。天亮时,他做出了决定:要用余生守护小兰的艺术遗产。他辞去了药剂师的工作,用全部积蓄在蒙马特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廊,专门展出小兰和其他被埋没的艺术家的作品。

    起初,巴黎艺术圈对这个中国商人嗤之以鼻。直到有一天,著名评论家杜兰德偶然走进他的画廊,被小兰那幅《星空下的麦田》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第二天,《费加罗报》艺术版用整个头版刊登了杜兰德的文章:《被遗忘的天才:李小兰与她的东方星空》。

    小兰的作品一夜之间洛阳纸贵。刘辰没有趁机抬高价格,而是坚持用这些收入成立了小兰基金会,资助那些和小兰一样有艺术天赋却处境艰难的创作者。当记者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时,他只是简单地说:这是她教会我的。

    五月的上海码头人头攒动。刘辰刚下船,就看到妹妹在人群中向他挥手。十年未见,刘玉已经褪去了青涩,剪着利落的短发,白大褂下是笔挺的西装裙,眼神中透着医者的坚毅。

    哥哥!刘玉小跑过来,紧紧抱住他,你瘦了。

    刘辰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我们的刘博士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他们叫了辆黄包车,沿着外滩慢慢行驶。黄浦江上船只往来如梭,岸边的欧式建筑与中式招牌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刘玉兴奋地讲述着这些年她在医学院的研究工作——她已经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神经学专家,专门研究艺术创造力与脑神经的关系。

    你知道吗,哥哥刘玉眼中闪着光,我研究了小兰的病例,发现她的大脑构造确实与众不同。那些我们认为是缺陷的部分,恰恰是她艺术天赋的来源。

    刘辰望向江面,阳光在水面上碎成千万颗星星: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智障,只是我们太愚蠢,看不懂上帝写在她灵魂上的诗。

    回到家乡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村庄比记忆中破败了许多,当年那棵见证他们婚礼的老槐树依然挺立,树干上还隐约可见孩子们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刘辰撑着黑伞,和刘玉一起来到村后的山坡。父母的墓碑并排而立,旁边是小兰长眠的地方——一块简朴的白色大理石,上面刻着爱妻李小兰之墓,下方是一行小字:她的眼睛是永不褪色的星辰。

    刘辰蹲下身,轻轻擦拭墓碑上的雨水。他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装着小兰的一缕头发和他们在巴黎公寓的门钥匙。

    我带她回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像当年我带她离开时承诺的那样。

    刘玉将一束野花放在墓前,忽然指着不远处:哥哥,你看!

    山坡下的油菜花田里,几个孩子正在嬉戏打闹。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没有加入同伴,而是独自坐在田埂上,专注地在木板上涂抹着什么。

    刘辰的心猛地一跳。他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当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女孩面前时,看到的景象让他瞬间湿了眼眶——女孩正在用木炭画花田中的同伴,虽然笔法稚嫩,但那专注的神情和微微歪头的姿势,与小兰当年在庙会上画画时一模一样。

    你画得真好,刘辰蹲下身,声音有些哽咽,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晒得黝黑的小脸:我叫星星,因为我娘说我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变的。她举起木板,你喜欢我的画吗我还能画更好的!

    刘辰接过木板,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女孩的笑脸上,也照在远处小兰的墓碑上。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两个时空重叠在一起——一个是过去的,一个是现在的;一个是失去的,一个是找到的。

    喜欢,他听见自己说,非常喜欢。

    刘玉这时也赶了过来,看到女孩的画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蹲下身,温柔地问:星星,你愿意和我们去上海吗那里有最好的画室和老师。

    女孩歪着头想了想:那我能经常回来看看我娘吗

    当然,刘辰说,我们保证。

    就这样,在那个油菜花盛开的山坡上,命运画下了一个完整的圆。十年前,一个被迫接受三家换亲的男人带着他的傻媳妇离开家乡;十年后,同一个男人带着一个酷似他亡妻的小女孩踏上新的旅程。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回上海的路上,刘玉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轻声说: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就是小兰留给我们的礼物

    刘辰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木板。阳光透过车窗,在木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稚嫩的线条仿佛有了生命,在光与影的交错中轻轻跳动。

    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幸福的真谛——它从来就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壮举,而是由无数平凡瞬间串联起来的珍珠项链;不是没有泪水的永恒欢乐,而是在痛苦中依然能够发现美的能力。小兰用她短暂的一生教会了他这点,而现在,轮到他将这份领悟传递给另一个灵魂了。

    火车鸣笛,驶向远方的朝阳。刘辰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在眼皮上跳动的温度。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巴黎的那个小公寓,听见画笔在画布上沙沙作响的声音,闻到茉莉花茶淡淡的香气,看见那个永远歪着头朝他微笑的身影。

    辰,你看我画得好吗记忆中的声音轻轻问道。

    好,他在心里回答,好得就像永不褪色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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