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有俩妈。
离婚后,我们一人分了一个。
他要后妈。
他火速和自己后妈的侄女谈了。
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而我,带着自闭症儿子,投奔风评极差的亲婆婆。
可是后来,他反悔了。
苦苦哀求,想要重新要回痴傻的儿,浪荡的妈。
以及废物的我。
1.
儿子壮壮3岁了,走路还是磕磕绊绊。
起先老公赵庆不愿意带孩子去检查,觉得浪费钱,总自负地认为他的孩子只是大器晚成。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壮壮越来越不对劲,完全没有同龄
幼儿的活泼天真,并且行为死板重复,比如吃饭前一定要打开所有的灯,不然就紧闭着嘴不肯吃饭。
还是婆婆孙秀兰看不下去,劝说赵庆带壮壮去医院检查:
可别是个弱智,毕竟那谁她妈就....早查出来早解决,趁你还年轻。
结果出来后,他没有肢体残疾,也并非弱智。
是孤独症,也就是常说的自闭症,准确的分类名称叫阿斯伯格综合症。
医生说,早点干预,将来壮壮除了社交和沟通方面会受影响,正常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闻言我那颗悬着的心落了半落。
以后可能会很麻烦,但好歹不是致命的疾病。
赵庆的脸却阴沉得很:果然你家基因有问题。是要你生儿子,但没要你生个残疾儿子出来啊!
说完他丢下我们,独自愤然离开。
我抱着孩子在医院走廊上茫然无措,来往皆是啼哭的孩童跟焦急慌张的家长。
壮壮的沉默寡言,显得格格不入,他不笑也不哭,始终低着脑袋跟手指较劲。
我将抱他的胳膊,又紧了紧,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这是我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我绝对不会放弃他。
可回到家,却发现门已换锁。
我和壮壮的东西被丢在门口,他心爱的塑胶小鸭子,头被压扁,孤零零得躺在中央。
2.
竟然因为这样就要将我们母子扫地出门吗
我气不过,敲开了门,赵庆抵住门口不让我进去。
你连你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管医生说了早点治疗可以有很大改善!
我扒着门框,据理力争。
他面不改色,也没拦着我,可接下来的话,让我主动松开了手。
儿子我可以留下,但你这个废物得滚。不然我会告诉你大伯,让他再卖你一次。
他太知道怎么戳痛我的软肋,我不可能和壮壮分开,也万万不愿意再同大伯扯上关系。
我就是被他卖给赵庆的。
16岁那年暑假,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我在阁楼上睡午觉。
朦朦胧胧中听到爸妈在吵架,他们其实感情一向不错,很少发生口角。但睡意捆绑着意识,我没有理会。
正当我再次陷入沉睡的时候,我爸凄厉地吼了一声,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那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顿觉不安,飞奔下楼,惨状让我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爸爸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而我妈瘫坐在角落,诡异的笑容浮在嘴角,一把卷了刃的菜刀丢在旁边。
他们不是在争吵,而是我妈突然发了疯,神志不清中将我爸砍死,最后她被关进精神病院,第二年便在发病的时候狠狠撞向墙壁,不治而亡。
家里的一切被大伯和小叔趁机瓜分,我被迫辍学打工养活自己。
直到我20岁那年,大伯忽然要我回家过年。
我天真地以为,毕竟我们是亲人,他要代替逝去的父亲照顾我。
于是我用不多的存款买了丰厚的礼物带回去,却看到比我大了许多岁的赵海等在那里。
小雪,你爹不在了,大伯要负起这个责任。小赵是个好人,跟着他你就等着享福吧!
大伯站在一旁,笑得满脸是褶。
三千块钱的彩礼,我稀里糊涂地嫁给了赵庆,钱归了大伯,他说我还小,他替我保管。
直到我被柴米油盐蹉跎到对生活失去信心,才恍然大悟,这是门生意。
而我是商品。
想到这,我后退一步,牵起执着地想将小鸭子复原的壮壮。
赵庆连忙把门关上,门缝里我瞥见坐在沙发上的孙秀兰,她笑得一脸得意。
这个家里,她最不盼着我和壮壮好。
毕竟,她根本不是壮壮的亲奶奶。
3.
家里发生变故后,我的人生被刻上颠沛流离四字。
无依无靠,如浮萍般,任人宰割。
在赵庆眼里,我算不上人,只是他花钱买来的商品,是为他延续香火的生育工具。
这些年过去,我变得麻木,早没了抗争和愤怒的勇气。
可突然被驱逐,还是让我窘迫不堪,因为我无家可归。
叔伯那是不可能再去,无异于羊入虎口,搞不好他们会丧心病狂到打壮壮的主意。
妈妈这边的亲戚,也对我们避而远之。
明明是酷暑盛夏,我的心里却冒着寒气,天下之大为怎会容不下我们母子。
壮壮一言不发,还在跟那只小鸭子较劲。
他不是完美小孩,甚至在别人眼里,他是残缺得,可他是这个世界上与我最深也是最后的羁绊。
一个画面蓦然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连忙蹲下翻找少得可怜的行李。
还好,还在。
我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拜托好心的路人拨通上面的号码。
喂,你好。
对面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扯着我那颗飘忽不定的心缓缓下坠。
我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反而是她先听出我的声音:
是小雪吗
眼睛忽然变得发胀,想要流泪的冲动按捺不住。
十六岁以后,没人叫过我小名。
赵庆叫我喂,公婆叫我那谁。
我的名字与我的人生,一起消失不见。
哽咽的声音敛不住,我也无心隐藏,几乎是乞求道:
求求您,帮帮我和壮壮。
4.
我联系的人叫周美玲,是赵庆的亲生母亲。
她在赵家人的嘴里,是妖孽般的存在,是抛夫弃子的浪荡女人。
其实我不敢苟同,曾有一段只我俩知晓的经历。
壮壮是早产儿,出生时住了几日保温箱。
赵庆一家看不到孙子,便将我自己丢在医院,先行回家。
同病房的产妇,都有家人悉心照料。
而我只能假装睡觉,来逃避别人好奇与探寻的目光。
好在我的床在最里面,没人察觉我其实正面对着墙,泪水将枕头打得透湿。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饭菜香味将我包围。
我咽着口水,逼自己别去闻。甚至轻轻戳了戳肚皮上剖腹的伤口,企图用痛觉转移注意力。
可那味道好像直奔我而来,愈发浓郁。
我馋得受不了,只得用被子盖住头。
似乎有什么东西放到床头柜上,接着被子被掀开。
孩子,起来吃点饭吧。
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床边,微笑望着我。
大概是我的脸色太差,她眼神里夹着一丝心疼与怜悯。
乍听她自我介绍完,我有点抗拒,毕竟在赵庆嘴里,他的亲生母亲是那样十恶不赦。
可那时陪伴在我身边的,却也是罪恶的她,她像慈母般悉心照料我。
对她的刻板印象,悄然发生着改变。
壮壮出保温箱时,赵家人来接我们出院,他们到达前,周美玲仓惶离开。
走前塞她给我一个手机号,要我需要帮忙就找她。
我把纸条团成团,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瓜葛。
5.
她没来接我们,只是告诉我个地址。
我在电话里扭捏地拜托她,务必在目的地等我,帮我付打车费。
因为我身无分文。
赵庆口中的亲妈,是个活得醉生梦死,被金钱腐蚀掉的女人,似乎经济条件不错,我私心想着投奔她,应该不会过得太糟,至少壮壮不必跟着吃苦。
看得出,她放不下赵庆,也放不血脉相连的孙子。
可出租车即将驶近目的地,却见她拄着根拐杖站在那里。
而附近的区域,看起来残破不堪,绝非高档住宅区。
股骨头坏死了。
她察觉到我的疑惑,云淡风轻地解释着。
我这才知道,周美玲年轻的时候患上红斑狼疮,病痛一点点侵蚀她的肌肉与关节。
这也是她被赵家父子抛弃的原因,一个终生要吃药的女人,他们可不需要。
她被离婚后,拼命地赚钱,努力自救,到了赵庆嘴里,却成了见钱眼开。
可事实上,她赚的钱堪堪能满足治疗,时常还入不敷出。
我们的命运如此相似,或许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与我共情的人。
只是,看着她在这租住的不足40平的小房子里,像是开了0.5倍速,慢腾腾地搬挪布置,我手里的行李纠结着放不下。
我们的到来,只会让她雪上加霜。
这时壮壮忽然挣脱开我牵着他的手,抱着小鸭子走向周美玲。
他像是缩小版的她,动作迟缓,跌跌撞撞。
我好像听到命运对我说:留下吧。
她让我叫她周姨。
周姨新买了一个上下两层的床。
下层是双人床,她和壮壮睡;上层是单人床,我自己睡。
狭小的空间得到极大的利用。
床到那天,我去迎安装的师傅,马上到门口,前面的师傅却顿住,说被人挡着了。
我以为是周姨,探出头去想解释一通,却被来人吓了一跳——竟是赵庆一家子。
6.
屋子太窄,这么多人根本装不下。
于是赵庆和他爸站在门外面,孙秀兰则代表一样坐在只容得下两人的沙发上。
我与周姨都不想贴着她坐,只能局促地站在对面的墙边。
赵庆要找新媳妇,你这个亲妈,总得有点表示吧。
她趾高气昂得,翘着二郎腿斜睨着周姨,并视我如空气。
当年,是赵庆的父亲赵长海先婚内出轨孙秀兰。
周姨生病后,他便生出离婚另娶、小三转正的念头,女人于他只是附属物,能够呼之即来招之即去。
却没想到,周姨先手把他给告了,作为婚姻过错方的他,割让大部分财产。
现在,他们想把那笔钱要回去。
周姨没搭理孙秀兰,而是撇过头,朝着门口喊道:小庆,你来。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周姨看他的眼神满是思念与慈爱。
他却不情不愿地进来,满脸不耐烦。
你和小雪离婚手续都没走完,就急着另找,这像什么话。
她试图扮演好已有些生疏的母亲一角。
不想赵庆瞬时恼怒,竟一脚踢向周姨的拐杖,她的支撑被卸掉,要不是我接住她,一定会摔到地上。
始作俑者却不管不顾地大吼大叫:过去那么多年你不管我,现在装模作样干什么!
方映雪跟你一样,是婚姻里面的劣质品,就该被淘汰!
此话一出,周姨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
一把刀,刺伤两个人。
谈判自然不欢而散,周姨警告他们,如果再来纠缠,会教我打官司,就像当年那样。
孙秀兰翻了好几圈白眼,阴阳怪气好一阵才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经过壮壮时,她停顿一下。
这孩子,对于大人的争吵无动于衷,这也是他的病症之一:缺乏与人交往的兴趣,不懂社交规则。
孙秀兰忽然伸出手,狠狠掐了他的胳膊一把,狠毒地骂道:傻子!都赖你个傻子!
7.
疼痛让他流眼泪,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把也掐在我的心尖上,我冲过去护住壮壮,捶打着把孙秀兰推出门外。
赵庆粗暴地箍住我的手腕,将我甩回门里。
他们三人如台风过境,把这蜗居搞得一地狼藉便残忍离开,赵庆还故意推了一把立在门口的双层床包裹,它直直倒下来堵住门口。
单薄瘦弱的我,根本无力扶起。
力竭之后,我蹲在那哭得不能自已,人生何止这一刻,分明时时被这沉重的包裹压制着。
周姨扶着墙走到门口,她没法蹲下来,但她的情绪让我感知到她此刻很想蹲下来抱抱我。
小雪,哭个够,以后不哭了,哭是最没用的。
于是我扑到周姨怀里,放声大哭,哭到缺氧,哭到声音嘶哑。
我忽然很想我的妈妈,可惜她再也不能像这样安慰我。
看我心情平复了,周姨找来一个盒子,从里面摸出一张银行卡。
这卡里,都是赵长海判给我的钱。一分没动,本来我是想着留给小庆的。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出息成这样。
说到这,她有些委屈,撇着嘴眼圈一红。
但很快,便压下去情绪。
她接着说道:你拿去给壮壮治病。
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伸手。
那天打扫卫生,我看到了她的检查报告,医生建议她尽早做换髋手术。
心思被猜透,她摇摇头,绝决地说:我不可能拿这钱去治腿,窝囊。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把卡塞进我手里。
你也去报个电大,现在没有文凭找不到好工作。
又补充一句:也不光为了找工作,多读点书总归是好的。
家里出事前,我正在读高中。
学习还算不错,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考大学,找个安稳的工作,平稳地度过一生。
却没想到,高中都没读完,生活便天翻地覆。
读书成了一件我不该去奢求的事。
如今,它竟然又变得唾手可得。
8.
壮壮被送去了康复机构,老师说会训练他渐渐学会社交,以及发掘他的兴趣点——听说这类孩子可能在某方面极具天赋。
我则白天在商场做服装销售,晚上去学校上课。
只是我没有报名电大,而是报了个护理培训班。
文凭于我,似乎不是那么重要,我想学些能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长。
这天,店里来了个潜在的大客户。一位大姐要给单位挑选工服,如果成交,我能提成两千多元。
她来的有些晚,眼见到了下班时间,加班倒没什么,只是还得去康复机构接壮壮。
我只好给周姨发去信息,托她接孩子。
和大姐周旋近一个小时,单子终于拿下。
我高兴地合不拢嘴,盘算着晚上买点好的,给大家打打牙祭,一个陌生的电话却突然打进来。
是医院。
周美玲家属吗她被车撞了,请马上来中心医院。
心情大起大落,我险些没有站稳。
自责与懊悔潮水般将我淹没。
为了赚那点提成,我竟忘记壮壮最近有点暴躁,他原本刻板行为就严重。
忽然换人去接他,一定让他不舒服,他会很不配合。
而周姨本来就腿脚不便...
9.
事情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我以为是周姨没有躲闪及,被车头剐蹭到,却不想,她是在车后方倒下的。
当时壮壮不让她牵着,一个劲想冲到马路上。
两人撕扯之间,她没站稳,摔倒了。
侧前方有辆车正在倒车,司机没看到倒下的周姨,就那样踩着油门从她腿上碾了过去。
壮壮被她牢牢牵住,毫发无损。
周姨的两条小腿,却都没保住。
股骨头坏死没要她截肢,我的疏忽大意,却害她从此无法站立。
我看着身子短了一截的周姨,悔恨交加,死命地扇自己的脸,恨不得把我的腿给她。
一切为时已晚。
她醒来地第一句话却是:壮壮呢他没事吧!
我愧疚地不敢与她对视,低着头指了指她旁边的床,他正在上面睡得香甜。
周姨放心地点点头,我却再也忍不住,跪到地上痛哭流涕:周姨,对不起,都怨我,我不该让你去接孩子,我真该死!
她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空荡荡的半截裤管,愣了愣。
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游离,但很快又对上焦,无限包容地看向我:没事小雪,我这腿,有没有都差不多,本来就是废腿两条!
她越是冷静,我越是自责。
流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她的腿。
我在心里暗自发誓,以后我就是她的腿,我要陪伴她将人生的路走到最后。
10.
算不上好消息的消息是,周姨的情况可以安装义肢辅助活动。
但我们所有的钱加起来,只够安装一条腿。
这让我更迫切地想赚钱,护理课上了一段时间,可以接些低报酬的晚间实习单。
那都是些极难伺候的刺儿头顾客,但我来者不拒。
而商场那边,天大的客户来了,我也要准点下班去接壮壮。
如果他们再出事,我赚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
可这天到了康复机构,却不见壮壮的身影。
老师说他被别人接走了。
我急得跳脚,质问老师怎么可以让陌生人接走孩子。
老师却比我还激动:来的人是孩子的爸爸!证件我们也都检查了,没问题!你们两口子没沟通好,冲我发什么脾气!
赵庆
这简直比陌生人还可怕。
我一边疯狂给他打电话,一边四处寻找。
无数可怕的发展在我脑海里循环。
他为什么出现,他想干什么!
最后在离幼儿园不远的公园,我终于找到了他们。
壮壮不喜欢赵庆,正在发脾气,小脸通红,嘴巴循环重复着:坏人,请不要靠近。
赵庆气得青筋凸起,跟我大呼小叫:看你把孩子教的,亲爹都不认!
我将壮壮揽进怀里,冷眼提防着看他。
他冷静下来,尴尬地抓抓头,眼神飘忽道:你要不回来吧,孩子咱们可以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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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没有儿子傍身的他,敌不过孙秀兰的耳边风。
小小的家庭像是一个封建帝国,非亲母子为了赵长海那点财产尔虞我诈。
而他对我做的事情,似乎因为时间过的久,已被淡忘,又或者,他没觉得自己有错。
买媳妇在我们村很常见,老一辈都就这样。
他总试图如此说服我,好像犯错的人多了,错误便算不得错误,而是一种约定俗成。
所以现在还恬不知耻地来骚扰我。
哪有这种道理。
我站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努力组织语言:
赵庆,你对我做的事,我永远无法原谅,绝不会再被你摆布。
从前我怕你,见你要躲着走,可我现在不怕了,离婚的事抓紧吧,不然我只能起诉你。
他讶异得嘴都合不拢,搞不明白那个卑微服从的我,怎么敢这么和他讲话。
我抱着壮壮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我心里也有点犯怵,乍见他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怕。
可离开赵家以后,我飞速地成长着,学习新的技能,拥有赚钱的能力。
我不再是谁的提线木偶。
离婚的事,起初并不顺利,赵庆总是推诿拖延,我只好真的起诉他。
这类官司总是冗长而扯皮,就当我以为事情陷入僵局的时候,赵庆又主动提出同意离婚。
听说是他认识了新的对象。
而女方是孙秀兰的侄女。
12.
壮壮的康复进度不好不坏,他还是不愿与人接触,无法进入普通学校,但好歹可以自理生活。
而我的护理培训班也结业,辞去服装销售的工作,正式成为护工。
第一份工作,还是周姨帮我介绍的。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
每天都撑着拐杖,带着一条义肢去到楼下晒太阳,周围的男女老少都被她聊了个遍。
还真被她为我聊到个客户——隔壁单元的刘大爷。
他中风后留下后遗症,眼斜口歪,却不愿意去康复机构。
于是我被请去上门一对一带他复健,并为他按摩,防止肌肉过度萎缩。
比起来照顾完全不能自理的病人,这份工作倒是轻松的多。
第一天上户,我就觉得有点别扭。
刘大爷的眼神总是黏在我身上,我为他按摩胳膊时,他的手时常碰到我。
但当我望向他的时候,他却满脸无辜。
或许是我太敏感,我这样安慰自己。
他的神经和反应能力变得这样迟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可现实再次给我上了一课。
13.
这天我坐在他的正对面,对他进行力量测试。
他的手没有伸向桌子上的握力计。
而是伸到我的胸部上,用力地抓了一下。
我整个人弹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笑得猥琐又邪恶,口齿不清地问:怎么样恢复得不错吧!
我仓惶逃窜,羞耻和厌恶的感觉占满我的心。
向来节约的我,那天在卫生间哭着冲了一个多小时的澡。
周姨问我为什么辞职,我不敢说出实情,只是含糊其辞复健效果不好被辞退
几天后,我去新的户主家面试回来,却看见她跟刘大爷扭打成一团。
两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动作都不灵活,眼神却想把对方置于死地。
我似乎知道刘大爷为什么挨打,因为此刻他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干这行就要有这种心理准备,你还真以为我开那么多钱,就让她给我喂喂饭捏捏胳膊腿儿就行啦!
说白了,她就是高级点的小姐!
他说得慢,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周姨把那只假腿拆了下来。
冲着他的脑袋就要砸下去,嘴里还喊着:我的孩子你也敢欺负!没有腿也能收拾你个老流氓!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快跑过去拦住她。
那是钛合金材质的,真磕到脑袋上,会出人命的。
14.
刘大爷的女儿赶来后,气呼呼地表示这事不算完,嚷嚷着要追究我们的责任。
结果周姨摸出手机,她录下了刘大爷亲口承认对我动手动脚,以及各种出言不逊的音频。
非要闹,咱就一起闹,这录音我让小雪发到群里给大家伙都听听。
他们自知理亏,没敢再计较。
事情摆平了,我却后怕不已。
干嘛这么莽撞啊!要是受伤了怎么办他年纪那么大,还有病,真出了事我们也没法拿他怎么样!
我没资格冲周姨发火,可看着她一身的泥,脸上还被抓了几条血痕,巨大的恐惧和焦虑席卷而来,发脾气成了此刻唯一的出口。
说着说着我的音量弱下去,抱着她哭得不能自已。
那一刻我意识到,周姨对我来说,已经变得很重要。
她就是我的亲人,无关于血缘或是利益,我们惺惺相惜。
许是被我的情绪传染,她也开始嚎啕大哭。
小雪,我不想只能当你的累赘。你这么好一个孩子不该被这么糟蹋,我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以命搏命。
你受的委屈,妈得给你还回去。
我们哭声同时戛然而止。
她刚才说什么
她说是自己是我妈。
像是许久以来的混沌被吹散,我终于明白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什么。
她对我来说,的确已经是妈妈一样的存在。
我这一生,不止有给我生命,照料我到16岁的亲生母亲。
还有在历尽沧桑之后,把破碎的自己和破碎的我努力缝补起来的周姨。
15.
生活总是好了坏,坏了好,反反复复。
壮壮的老师对我说,他似乎对材料科技很感兴趣,不到十岁就喜欢看那些晦涩难懂的相关书籍。
老师建议我可以给他买更多的书籍,有条件的话,可以找专门的老师指导。
这又让我犯了难。
刘大爷那事最后并不算善终,他女儿到底是去中介公司举报了我。
添油加醋地诬陷是我有心诱惑她父亲,意图等老人归西后瓜分财产。
此类事情发生的太多,公司向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我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而这份工作本身就是靠着口口相传,一时间我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
任我想好好栽培壮壮,却无能为力。
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买了一些安全简便的仪器和书籍,让他在家里自学。
我则天天出去面试,寻找新的机会。
这天回到家,一位打扮得体的女士等在门口。
她自我介绍是邻居张阿姨的女儿。
张阿姨我知道,以前经常和周姨一起聊天,不过好一阵没见过她了。
方姑娘,我想请你去照顾我的母亲。
原来张阿姨突发脑梗,现在瘫在床上。
之前刘大爷那事,周围邻居都知道。
他敏捷了不少的动作,让大家意识到我为他复健的效果不错。
张阿姨的女儿,算是慕名而来。
听完我有些哭笑不得,竟因祸得福,原来天真的无绝人之路。
16.
照顾张阿姨不算轻松,她没有任何自理能力,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
但是我无比珍惜这份工作,再苦再累都甘之如饴。
我的认真努力被张阿姨的女儿看在眼里,第一个月结束,她给我包了个不薄的红包。
我给壮壮又新买了几本材料学的书,给周姨则买了一套化妆品。
她永远拥有追求美丽的权力。
我提着大包小包回去的时候,她却愁眉苦脸得,欲言又止。
赵庆出事了
我坐到她身边问道。
这个世界上,还能牵动她情绪的人和事不多,我和壮壮好好的,那便只有赵庆了。
他再混蛋再不孝顺,也是她的孩子,母子连心。
果然,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哀怨道:那个孙明明,是个骗子。
她是赵庆的现任妻子,也是孙秀兰的远房侄女。
听说她第一次去赵家的时候,赵庆被那姑侄俩哄骗着喝下不少酒。
再醒来,两人竟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孙明明闹着要他负责。
当初赵庆之所以同意跟我离婚,正是因为孙明明怀孕了。
后来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赵长海的棺材本几乎被搜刮个空。
但是他们并没有领证。
孩子出生后,赵庆怎么看都觉得长得不像自己。
于是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果然不是他的。
他拿着结果想回家兴师问罪,孙明明跟孙秀兰却不见踪影。
而赵长海受了刺激昏倒在家里,人是救过来,但是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
好一出仙人跳。
17.
故事听完,我登时无言。
赵庆是周姨的儿子,却也是我恨的人。
我和周姨现在相依为命,但我们之间没有血脉纽带连结。
在大是大非上,她若想偏向赵庆,情有可原,这是人性。
只是,我为什么心情跌落谷底。
您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我嘴上虽然轻松无畏,内心却有种缘分到此为止的悲伤。
周姨握起我的手,用力地捏了捏,说道:小雪,我是这么想的。咱娘俩,给他一笔钱,不用太多,够他解个燃眉之急就行。
我点点头,意料之中。
接下来,是要说什么呢,拜托我去照顾赵长海回到赵庆身边吗
我在心里反复衡量,周姨对我的恩情,是否足以让我如此委屈自己。
她却说:钱给他,咱让他签个协议,以后跟你、跟我、跟壮壮,断绝关系,再也不来往。
我见过太多瘫在床上的,无底洞。
他虽然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你看看他,有拿我当过妈吗
血缘这东西,就是拿来绑架好人的。咱俩倒是没有血缘,可你比我亲生的孩子还要孝顺,我不会为了那个小畜生伤你的心。
生活里的坎坷让我习惯消极,仿佛只有这样,当打击来临时,我才不至于被压垮,可周姨总会治愈我。
我们已比亲人还要亲,我不必患得患失。
赵庆听到要给他钱很高兴,可听到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却眉头紧皱。
虽然最后迫于赵长海医疗费的压力他还是签下协议。
可我总觉得这是个隐患。
周姨知道后问我:你怕吗
我一愣,好像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这些年,我并非获得了让事情一劳永逸的能力,而是面对任何困难都能够从容不迫的心态。
18.
张阿姨的女儿退休了,她想好好度过与母亲最后的时光,亲自照料。
于是我又失业了,好在她承诺帮我介绍其他客户。
竟然一下有两个意向客户,我选择了离家近的一户,另一户也不甘心,又拜托我给介绍同样靠谱的护工。
我的心思活络起来,总这样当个体户,一辈子也赚不到多少钱。
倒不如一边积累好口碑,一边自己也做中介。
就这样,我认识越来越多同样善良又肯吃苦的护工,积累优质客户资源。
渐渐地,靠抽成赚到的钱,已经比护工佣金还要多。
我趁热打铁成立中介公司,又扩展培训板块,反哺护工行业,如今事业稳步爬升。
不必再早出晚归去照顾病人,可以拿出时间好好陪伴周姨和壮壮。
也许是这些年,我太沉浸在工作里。
竟全然没察觉,周姨已经很久没有下过楼。
虽然我早为她配备齐两条义肢,可她的大腿肌肉萎缩得厉害,还有骨质疏松,与义肢磨合的不好,一动作就会疼痛。
是没有坚持复健和按摩的缘故,我只顾着照顾别的病人,却忽视了身边人也同样需要我的专业护理。
好在公司已步入正轨,我开始亡羊补牢,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为周姨按摩复健。
19.
壮壮已到了读高中的年纪,他依旧无法正常上学。
对材料科学的兴趣,也日益浓厚。
我为他聘请了一位专业的辅导老师,他两点一线地日日往返于实验室和家里。
这期间发生的所有喜怒哀乐,他都不关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自然也没有其他奢求,只希望他能一直这样每天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就好,不必为世俗琐事忧心。
初见周姨的时候,她50岁。
而今,她即将过60岁的生日。
回想起来,这些年为了几两碎银疲于奔命,从未认真给彼此过过生日,该要好好庆祝一番。
到了那天,我早早起床,用心布置好客厅,又去买来新鲜的食材,做了一大桌美食。
周姨埋怨我花样多浪费钱,嘴角却一直忍不住上扬。
一切准备妥当,我早早去实验室接壮壮。
这孩子的秩序感特别强,一旦打破他习惯的时间,他会很不高兴。
我做好了软硬兼施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很配合。
回去的路上,我一遍遍教他,一会儿要说外婆生日快乐。
没错,是外婆,不是奶奶。
他只是抱着个大箱子不搭理我。
到家后,我各种冲他使眼色,他不声不响,径直走向周姨。
周姨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他竟兀自蹲下,拆了她的义肢。
我大惊失色:壮壮!今天外婆生日,你不要再搞你的研究好吗!
他始终不说话,打开带回来的大箱子,拿出两条全新的义肢,仔细为周姨安装上。
然后像机器人播报一样,介绍起来——阿斯的症状之一,无法有感情的讲话。
这是我与我的老师郑博士的最新成果,采用最新纳米钛合金材质制作而成的假肢,接触面换成了更舒适柔软的硅胶材质,并且还增加电动装置,几乎无需自身发力,更便于患者行走。
我还在反应他说得这是什么意思,周姨俯下身用力抱住壮壮,眼泪汪汪道:好孩子,好壮壮,谢谢你!这是外婆这辈子收到过最喜欢的礼物。
再回神,发现我也早已泪流满面。
自始至终,我教的生日快乐,他也没有说出口。
可好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