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凤冠霞帔梦碎
他当今太子,我苏家之女。
我们两人青梅竹马,他曾许我凤冠霞帔,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许我与他并肩站在这天下之巅,俯瞰众生。
我们在苏府的后花园里,于那棵古老的桃花树下,他拉着我的手,眼神真挚而炽热,我满心欢喜地以为,这就是一生的归宿。
婚事,定于仲夏,那晚,我们彼此依偎在庭院的秋千上,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
他轻轻揽着我的肩,我靠在他的怀里,听他描绘着未来的生活。
他说,成婚后,要在府中种满我最爱的海棠,春日里,我们便能在花树下漫步;夏日时,于亭中赏荷纳凉;秋日一起收集落叶做诗;冬日围炉煮茶,共度每一个朝夕。
我脸颊绯红,满心欢喜地憧憬着,羞涩地点头应下。
他低头,在我额间落下一吻,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以为这份甜蜜会绵延至一生。
大婚,红烛轻摇。他缓至我身前,修长手指轻触凤冠流苏,温热气息洒在脸颊。
我仰头望向他,烛光映在他眼中,满是眷恋。
他握住我的指尖,倾身轻吻我的额头。我们呼吸交织,爱意在这一瞬蔓延。
苏家,满门忠烈,为了助他登上皇位,父亲殚精竭虑,在朝堂上为他铲除异己;兄长们更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他稳固江山。
得天下时,他说他会许我后位,与他共赏这万里江山。
然,登基那日,苏府满门抄斩,我被他关在那冷宫之中。
听说,他要大婚了,是柳丞相之女,柳烟烟。那个他救下的女子,原来那时他们便情愫暗生,而我却以为那只是一时怜惜。
大婚前夕,他踏入这冷宫之中,冷风裹挟着残叶呼啸而过,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几盏破旧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散发着微弱且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这阴森之地。
苏念念,见朕为何不跪。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在空荡荡的冷宫里回响。
我蜷缩在角落,身上的衣衫单薄破旧,发丝凌乱。
听到他的声音,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墨云臣,你杀我父兄,灭我满门,让我跪,你也配。喉咙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被挤出。
他,微微皱眉,薄唇轻启:是你们苏家……
住口!我厉声打断,胸腔剧烈起伏,苏家世代忠良,一心为你谋江山,可你,忘恩负义,不配为帝。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也比不上心底的万分之一。
他的脸瞬间阴沉,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恼羞成怒,转瞬又被平静掩盖。
你不懂,功高盖主吗是你苏家,不懂进退。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一世一双人苏念念,你挡了朕的路。他的声音低沉而决绝,一字一句,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地刺进我的心里。
原来这些不过是你为自己的薄情寡义找的借口!而我苏家不过是你登上皇位的一步棋而已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尽的痛苦和不甘。
来人。他冷冷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在这阴森的冷宫里回荡。把药,拿过来。
很快,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瓷瓶。
墨云臣伸手拿过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那药丸散发着诡异的香气。
苏念念,当棋子就要有当棋子的觉悟。他一步步朝我逼近。
我惊恐地往后退,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他钳住我的下巴,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张开嘴!我拼命挣扎,牙齿紧闭,可他还是强行将药丸塞进我的口中,又猛地灌了一口水,迫使我咽下去。
药效发作了,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意识也渐渐模糊。
眼前的墨云臣的身影变得扭曲,可我仍能感受到他那冰冷的目光。
带走!不带一丝感情。
我,被丢到了一辆马车上,不知要被送到何处。
当马车门开启的那一瞬间,刺眼的光线让我闭上了眼睛。
小美人,终于等到你了。
我被迫仰起头,看清了说话人的模样。
他的手指却冰冷得像毒蛇,慢条斯理地抚过我的脸颊:药效发作了真可怜……
那声音低沉而动听,却好似恶魔的低语,让我不寒而栗。
别碰我……我颤抖着向后缩,可脊背抵上坚硬的马车壁,再无退路。
他低笑一声,忽然掐住我的腰,将我拖到马车中央。丝绸衣料在挣扎中撕裂,发出清脆的刺啦声。
男人轻笑一声,凑近我的耳边,呼出的热气让我一阵恶心,别急,好玩的才刚开始。墨云臣把你送来,自然是让我们好好‘招待’你。
语音刚落,从暗处走出几人,我,便被拖出马车,拖拽到了一个破落的房子里,丢到了床上。
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欲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
我惊恐地瞪大双眼,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在药效的作用下越来越小。
接下来的三日,是我此生都无法忘却的黑暗。
他们像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肆意地践踏着我的尊严。
每一次的触碰都让我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尽的深渊,身体上的疼痛与心灵上的屈辱交织在一起,让我生不如死。
今日,是他和她的大婚,而我,却被他丢在这里,任人践踏。
他,洞房花烛,而我却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满是淤青和伤痕,不着一缕衣裳。
我望着窗外透进来的一丝光亮,那本该象征着希望的光,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
那男人和他的手下轮番折磨着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一次,一次,又一次,不知多少次。
那日的夜晚,我已经虚弱得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终于停止了折磨,大笑着离开了房间。
我躺在那里,眼神空洞,泪水无声地滑落,一点点没了生息。
我,死在了,他的大婚夜。
我的灵魂悠悠飘荡,看着这世间最后的繁华喧嚣,满心皆是悲凉与恨意。
不知飘荡了多久,一阵嘈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我下意识望去,是他,摄政王,墨锦轩。
他怎么来了
他飞身下马,闯入那间满是我屈辱与痛苦的房间。
看到我冰冷的尸体,他扑通一声跪地,双手颤抖着将我抱起,念儿,本王来迟了!
他的泪水滴落在我脸上,滚烫却无法温暖我已消逝的灵魂。
他紧紧抱着我,像是要用他的怀抱留住我即将消散的生命。
突然,他抽出腰间佩剑,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念儿,你既已去,本王绝不独活,黄泉路上,定要与你相伴。
他的鲜血涌出的瞬间,奇异的光芒笼罩了我们。
我只觉灵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再一睁眼,我竟回到了及笄之年,正坐在苏家花园的秋千上,暖阳洒身,花瓣轻落,一切宛如梦幻。
2
重生恨意滔天
脑海中那些痛苦折磨、屈辱死亡的记忆太过真实,让我瞬间红了眼。
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传来,我却浑然不觉,满心只剩滔天恨意。
小姐,您怎么了贴身丫鬟的声音将我从回忆深渊拉回。
看着她熟悉又关切的面容,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缓缓开口:无事,只是想起些旧事。
墨云臣,这一世,没了我苏家,看你如何登上那皇位。
这时管家匆匆来报:小姐,太子派人来请柬,邀您三日后参加宫里的百花宴。
百花宴柳烟烟与墨云臣定情的日子,也是他回京的日子,不知他,会来吗
我捏紧手中的请柬,指尖几乎要将那鎏金烫字戳穿。
前世正是在这场宴会上,墨云臣故意撞翻柳烟烟的花篮,俯身拾花时指尖相触,眼尾眉梢皆是风流。
那时,我站在珊瑚架旁,还笑着对贴身丫鬟说太子殿下倒像个怜香惜玉的,却不知这幕戏是他早就备好的定情戏码——用我苏家的银子搭台,借柳家的女儿立威,最后还要用我的血泪祭旗。
小姐青黛的声音带着疑惑,您手流血了。
我低头看见掌心月牙形的血痕,前世被墨云臣灌药时留下的牙印似乎还在发烫。
指尖擦过裙摆上绣的并蒂莲,这是母亲亲自选的纹样,说待我及笄后便送去宫里请封太子妃。
如今针脚还带着体温,却像根根细针扎进眼底——原来早在我重生前,苏家就已经在为我的这场致命的豪赌铺路了。
管家的咳嗽声从月洞门传来:摄政王府的车驾停在角门,说要送小姐一盆西府海棠。
海棠我猛地抬头,看见青石小径上停着辆青漆马车,车辕上拴着的正是前世墨锦轩殉情时那匹踏雪乌骓。
记忆里他抱着我冰冷的身体时,铠甲上沾着的正是这种花瓣,浅红染在银鳞甲叶上,像极了未干的血迹。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鎏金纹的袖口。
墨锦轩踏下车时靴底碾碎两片花瓣,抬头望来的目光竟带着几分期待。
我忽然想起前世濒死时听见的马蹄声,原来早在那时,他就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苏小姐安好。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带着成年男子的磁哑,听闻苏大人要在花园补种西府海棠,某恰好得了两株极品‘醉西施’。
我盯着他腰间垂着的羊脂玉佩,雕的是半枝折戟——那是五岁那年我在摄政王府迷路,蹲在梅林里哭,他解下玉佩哄我说等你长大,本王便教你用这戟尖挑落梅花。
可后来苏家获罪时,我在冷宫里看见的最后一幕,正是这截戟尖从他心口抽出,血珠溅在玉佩上,红得比梅花还要刺眼。
谢摄政王。我福身时故意避开他递来的手,袖口拂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戟磨出的印记。
前世,他总说武将手上的茧子脏,别碰,如今却在我躲开时指尖轻轻颤动,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
青黛抱着花盆往暖房走时,我听见墨锦轩忽然低声道:苏小姐可还记得,七岁那年在摄政王府的梅林你把本王的玉坠子藏在树洞里,说‘等我及笄就还给你’。
指尖,骤然收紧。
重生后的记忆像被揉碎的画卷,唯有墨锦轩殉情的场景格外清晰,可关于童年的片段却像蒙着雾——我记得梅林里的白雪红墙,记得有个穿月白衣裳的少年蹲下来替我系鞋带,却想不起他的面容。
直到此刻他提起玉坠,那些碎片才突然拼合:原来那个总把糖葫芦藏在身后的少年,竟是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我垂眸望着地上的花瓣,前世的恨意与今生的困惑在胸腔里绞成乱麻,摄政王说笑了,小女记性向来不好。
他忽然转身,披风带起的风卷落几瓣海棠。我看见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空位,那里本该挂着的羊脂玉佩,此刻正躺在我妆匣最底层,坠绳上还系着半截褪色的红绒——那是前世我亲手编的,在他替我挡住刺客的刀锋后。
记性不好也好。他的声音轻得像落花,有些事,忘了比记着快活。
马车驶出院门时,我忽然听见青黛在身后嘀咕:奇怪,这海棠怎么独独缺了片花瓣倒像是被人用指尖掐掉的。
低头看掌心的血痕,突然想起前世墨锦轩临死前说的话:念念,你总说海棠好看,可本王觉得,这世上最娇艳的花,永远开在你笑的时候。
原来,早在我忘记的时光里,他就已经在替我收集春天。
而我,重生归来,满心满眼都是复仇的寒冬,却忘了曾有个人,把整个春天都藏进了我记不起的童年。
3
花宴暗流涌
百花宴那日,我特意选了素白缠枝莲的长裙。
墨云臣派人送来的赤金点翠簪子被我丢在妆匣最底层。
取而代之的是支普通的羊脂玉簪——那是清晨出门时,青黛在门环上发现的,用素绢包着,附了张字条:素簪衬雪肌,比金翠好看。
字迹是我熟悉的、带着点戎马气息的刚劲。
宫门前落轿时,远远看见鎏金檐下站着道月白衣影。
墨锦轩的目光扫过我的鬓边,忽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那里别着的,正是他送的玉簪。
念念今天这般素净。墨云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前世我熟悉的温柔,可是怪太子哥哥没亲自来接
我转身时恰好看见他伸手要替我理鬓角,指尖在距离我脸颊三寸处顿住——那里有块淡红的胭脂印,是今早故意用凤仙花染的,形状像极了前世他掐住我下巴时留下的指痕。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后退半步,袖中暗藏的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缠枝莲的花蕊上。
民女只是忽然想起,母亲曾说素衣最衬新雪。可惜……这宫里的雪,终究融进永夜不熄的宫灯里。
墨云臣的瞳孔骤然收缩,像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不知道,此刻我望着他腰间的九龙佩,眼里看见的不是温润的青玉,而是前世他亲手递给那些畜生的令牌——上面刻着的,正是这样的云雷纹。
宴会上,柳烟烟的花篮如期打翻在墨云臣脚边。
我看着她含羞带怯地弯腰拾花,忽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自己正忙着替墨云臣整理被勾住的衣摆。
而如今,我只是端起茶盏,任由滚烫的茶水在舌尖漫出苦意——苦吗
比起前世吞下去的毒药,这算得了什么。
苏小姐可是哪里不适
墨锦轩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他递来的帕子上绣着半枝折戟,与他腰间的玉佩纹样相契,手在发抖。
我这才惊觉自己正捏着茶盏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抬眼看见他眼底倒映着我的模样,苍白得像具骷髅。
突然想起前世他抱着我尸体时说的黄泉路上,定要与你相伴——原来在我忘记的岁月里,他早已把我的生死,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
劳摄政王挂心。我接过帕子,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只是忽然想起,家里的海棠该浇水了。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那年梅林里递来糖葫芦的少年:放心,本王已差人每日去浇三次水。待宴后回府,你若得空,可愿同去看看那两株‘醉西施’,该开得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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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墨云臣与柳烟烟的谈笑声,夹杂着众人的附和。
我望着墨锦轩眼中倒映的烛火,忽然发现那簇光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原来在权力的阴影里,总有人举着灯,等着照亮被遗忘的春天。
而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用我的春天,去换他的万里江山。
百花宴的暖香混着烛烟在殿中萦绕。
我盯着柳烟烟鬓边那支赤金步摇——正是前世墨云臣从库房里亲自挑的,说什么柳小姐肤白如雪,当配这鎏金缀玉。
此刻他正弯腰替她捡花篮,指尖擦过她手背时,眼尾余光却扫向我,像在等我露出从前那种含酸带怯的笑意。
我偏不如他愿。
指尖抚过袖口藏着的银哨,那是今早墨锦轩的暗卫悄悄塞进我手炉的,刻着摄政王府的玄鸟纹。
哨音轻细如蝶翼,却让殿角守着的羽林卫突然绷紧了脊背——他们不知道,这是墨锦轩专门为我调的西北狼卫,只认哨声不认人。
柳小姐的绣鞋湿了。我忽然开口,声线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殿前的白玉砖刚用玫瑰露擦过,滑得很呢。
柳烟烟受惊般缩回脚,绣着并蒂莲的鞋面果然沾了点水痕。
墨云臣抬头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或许没想到,前世只会替他研墨的苏家女,如今竟会在众目睽睽下打断他的英雄救美。
多谢苏小姐提醒。柳烟烟勉强笑道,指尖绞着花篮流苏,只是这花篮……怕是拾不起来了。
我看着她腕间晃动的翡翠镯,突然想起前世抄家时,这镯子被她亲手摔在我面前,说苏家的贱骨头也配戴玉。
俯身替她捡起散落的青鸾花时,故意让袖中银针刺破花瓣,暗红汁液渗进花茎,在灯光下竟像极了血迹。
青鸾花喜干不喜湿。我将花篮递还时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按,那点银朱粉便顺着她的汗毛孔渗了进去——这是前世冷宫嬷嬷教我的,能让皮肤在三日内溃烂如灼伤。
她猛地缩回手,腕间翡翠镯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
苏小姐若不嫌弃,民女房中有瓶雪兰膏,专治这种伤。
墨云臣的目光在我们之间逡巡,忽然看见她指尖的血珠,伸手欲握:念念,你又伤到自己……
太子殿下慎言。我后退半步,袖中银哨轻轻一旋,狼卫的甲胄声在殿外清晰可闻,男女大防(出自《礼记》),民女可不想落人口实。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青白交加。
殿中贵女们的窃语像春蚕食叶般响起,有人指着我鬓边的玉簪说素色倒衬得人清冷,却不知这羊脂玉的光泽,正映得墨云臣腰间的九龙佩俗不可耐。
宴至半酣,墨锦轩忽然被宣去御书房。
临走前他特意绕到我案前,袖中滑落片银叶,上面用朱砂画着半枝折戟——这是西北军的密令符,前世我曾在他的兵书里见过。
银叶边缘还刻着行小字:柳相三日前收了南楚的玉匣。
南楚玉匣,前世正是这个装满珠宝的匣子,让柳相动了联南楚抗北辽的心思,间接导致苏家被安上私通外敌的罪名。
我捏紧银叶,指甲在叶脉上掐出细痕,忽然明白墨锦轩为何送我海棠——西府海棠的花语是苦恋,而他早已在暗中替我收集敌人的破绽。
殿外突然传来骚动,是掌管御花园的老太监被人弹劾偷换花种。
我看着墨云臣脸色微变,便知这是墨锦轩布的局——百花宴的花本该由太子府负责,如今出了差错,便是打他的脸。
不如让民女去瞧瞧我主动请缨,苏家花园的花匠曾入宫当值,民女略懂些花道。
我随着引路的小太监穿过九曲花廊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望去,墨云臣的贴身内侍正捧着个朱漆食盒赶来,盒盖边缘露出半幅湖蓝缎子——那是柳烟烟惯用的帕子花色,里面怕不是装着她刚才说的雪兰膏。
太子殿下担心苏小姐受凉,特让奴才送来暖炉。内侍笑得谄媚,指尖在食盒上轻叩三下——这是前世墨云臣用来传递密信的暗号,三下代表事急。
我盯着他手腕上的翡翠串珠,突然想起抄家那日,正是这个奴才领着人砸了我的妆匣。
指尖划过食盒边缘的牡丹纹,暗扣处果然刻着极小的柳字——看来他们急着送的不是暖炉,而是想借送药之机,在我身上种下能让人癫狂的牵机粉。
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我侧身避开食盒,袖中银哨轻轻划过石栏,狼卫的靴声立即从花树后传来,不过民女闻不得麝香,怕是要辜负太子殿下美意了。
内侍的脸色瞬间发白,捧着食盒的手开始发抖。
他当然知道,西北狼卫最恨宫中这些阴私手段,若再纠缠,怕是要被拖去喂马。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忽然想起前世他在冷宫外说的话:苏小姐莫怪,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如今想来,这奉命二字,从来都是刽子手的遮羞布。
御花园的花房外早已围了不少人,掌管花事的姜公公正跪在地上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咚咚作响。
我掀开棉帘进去时,扑面而来的热气里混着股焦糊味——本该开得正盛的姚黄牡丹,花瓣边缘竟泛着诡异的焦黑,像是被人用滚水浇过。
回禀各位大人,这花种是半月前太子府送来的!姜公公扯着嗓子哭喊,小的哪敢偷换啊……
我蹲下身细瞧花根,土中埋着半截烧剩的信笺,边角处的云雷纹正是太子府的暗记。
苏小姐可看出什么蹊跷吏部侍郎的夫人凑过来,目光在我素色裙裾上打转,听说苏家的海棠开得极好,想必……
夫人说笑了。我打断她的话,指尖碾碎一片焦花瓣,暗红汁液渗入手心,这姚黄牡丹喜凉畏热,花房的地龙烧得太旺,又浇了带碱的水,自然要焦。不过——我举起那半截信笺,这太子府的花种单子,怕是要仔细查查了。
怎么回事墨锦轩进来时披风扫落几枝白梅,露出里面半幅染血的衣袖——显然是刚从御书房赶来,路上还动了手。
他的声音带着冷肃,目光却在看见我掌心的红痕时骤然柔和,花房湿气重,苏小姐不该久留。
我看着他腰间重新挂好的羊脂玉佩,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在梅林,当时我还天真地说等我及笄,就用红线替你编个护腕。
摄政王来得正好。我退后半步,让开满地焦花,这花种的事,怕是要劳烦您调阅太子府的入库记录了。
墨云臣的身影恰在此时进来,看见墨锦轩手中的信笺时,脚步猛地顿住。
他腰间的九龙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前世我在刑场上看见的铡刀——那时他也是这样站在阴影里,看着苏家满门血溅当场。
不过是花房奴才的差错。他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颤音,皇叔何必小题大做
墨锦轩忽然轻笑一声,将信笺举到烛火前。火光映着他眼底的冰寒:小题大做南楚的毒花根混进御花园,若惊了圣驾——
他指尖划过焦黑的花茎,太子殿下可知,这‘焚心草’的汁液,能让人在半个时辰内七窍流血
殿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柳烟烟的父亲柳相突然站出来,袖口的南楚紫水晶坠子晃得人眼花:摄政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栽赃太子府
栽赃墨锦轩忽然将信笺甩在柳相脚下,上面未烧尽的字迹赫然是柳相亲启。
三日前南楚使臣送入相府的玉匣里,可装着这焚心草的种子
柳相的脸瞬间煞白,踉跄着后退半步。
我看着墨云臣握紧的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这局中局,怕是墨锦轩早就算准了。
带走!
苏小姐,借一步说话。墨锦轩忽然转身,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本王有样东西,想让你看看。
他领着我绕过花房,在株老梅树下停下。月光透过枝桠洒在他肩上,像极了那年梅林里的雪。
他从袖中掏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枚半旧的玉坠——正是七岁那年我藏在树洞里的那枚,坠绳上还系着半截褪色的红绒,和我妆匣里的那截一模一样。
你曾说,等及笄就还给我。他的声音轻得像梅香,可后来你及笄那日,戴的却是墨云臣送的赤金簪子。
我望着玉坠上的折戟纹,原来在我忘记的时光里,他早已将自己的命,刻进了我每一个重要的年岁。
摄政王说笑了。我伸手去接玉坠,指尖却被他轻轻包住,民女……
阿轩哥哥他忽然打断我,眼中倒映着千万点梅影,你从前总叫我‘阿轩哥哥’,在梅林里追着我要糖葫芦的小丫头,可还记得
夜风忽然卷起满地落花,有片海棠正巧落在玉坠上。
我望着他眼中的期待,忽然想起前世濒死时听见的马蹄声——原来那些我以为是错觉的守护,早在我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持续了那么多年。
阿轩哥哥。这个称呼脱口而出时,他眼中的光突然亮得可怕,像积雪初融的春水,这玉坠,我收下了。
他忽然转身,披风带起的风卷落更多花瓣。我看见他指尖在手上那梅枝上轻轻一叩,树皮里竟露出半截银哨,与我袖中的那支纹路相同——原来从七岁那年起,他就给了我随时能召唤他的信物,而我直到重生,才真正懂得这份心意。
回到宴殿时,柳相已被御史弹劾下狱,墨云臣的脸色比案上的残烛还要灰暗。
我望着他腰间空荡荡的九龙佩,忽然明白,这一局,不过是复仇的开始——他曾用我的天真作饵,钓起苏家满门的忠诚;如今我便用他的贪婪作网,让他困在自己编织的权力迷局里,永无脱身之日。
夜深出宫时,墨锦轩的马车执意送我。车帘放下的瞬间,他忽然递来个小瓷瓶,瓶身刻着半枝海棠:治手伤的,比雪兰膏好用。
我接过时发现瓶底刻着行小字:昔至梅林里,卿言海棠茫。笑甜香韵掩,自此意悠长。
指尖抚过冰凉的瓷瓶,忽然听见车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的正是平安二字。原来在这吃人的宫里,总有人默默护着你的平安,哪怕你早已忘了他的名字。
马车驶过宫墙时,我望着天边将落的残月,忽然觉得这一世的路,虽然满是荆棘,但至少,有个人愿意与我并肩,用他的枪,为我劈开这漫天的阴霾。
而墨云臣,你终究会明白,当棋子开始执刀,棋手的棋盘,便再也容不得半分欺骗。
马车在苏府角门前停下,墨锦轩隔着车帘低声道:三日后随本王去西郊马场,陛下要校阅西北军秋操。顿了顿,又补了句,柳相的长子柳明修,近日常与北辽细作在城西茶楼碰面。
我指尖摩挲着瓶身的海棠纹,忽然明白他为何要我出席秋操——西北军是墨锦轩的根基,而柳家勾结北辽的证据,正是前世苏家被安上通敌罪名的关键。
当年我若能早一步发现柳明修的密信,父亲和兄长或许不会死在这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里。
民女明白了。我隔着车帘福身,听见他的坐骑踏雪乌骓在夜色中踏碎一片枯叶,劳烦摄政王替民女向西北军的将士问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西北军的糙汉子们若知道苏小姐记得他们,怕是要把马场的海棠全搬到苏府来。
马车驶远后,我站在角门前望着满天星斗,忽然想起前世被囚冷宫时,墨锦轩的暗卫曾冒死送来半块烤鹿肉,肉皮上刻着活下去三个字。
那时我以为是墨云臣的猫戏老鼠,如今才懂,这星夜下的每一份守护,都藏着他不敢说出口的深情。
4
秋操场风云变
三日后的西郊马场,秋阳将沙地染成金红。我穿着骑装站在观礼台边,腰间别着墨锦轩送的银哨,暗扣里藏着从柳明修茶楼搜出的密信——用北辽文写的十月十五,开城门迎粮草。
前世正是这封密信,让墨云臣以苏家私通北辽为由血洗苏府,而实际上,这是柳家嫁祸的铁证。
苏小姐今日倒是英姿飒爽。墨云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的轻慢,不过苏小姐还是更适合在闺房里,战场上的风沙,可不是你这样的娇花能受的。
我转身时故意让腰间银哨露出半寸,他的目光果然落在那抹银色上,瞳孔微微收缩——他认得这是西北狼卫的信物,更明白这意味着我与墨锦轩的关系,早已不是表面的君臣。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抚了抚袖口绣着的折戟纹,这是昨夜让青黛连夜赶工的,民女听闻西北军有句军谚:‘战马不辨雌雄,只认持缰的手。’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正要发作,却见校场中央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墨锦轩骑着踏雪乌骓飞驰而来,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腰间悬着的正是那柄刻着半枝折戟的银枪——七岁那年他说要教我挑落梅花的兵器,此刻正被他舞得虎虎生风。
报——一名斥候突然闯入校场,城西茶楼查获北辽细作,搜出密信!
墨云臣的身子猛地绷紧,我看见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关节发白。
柳家,好个柳家。回宫!皇帝的声音冰冷如刀。
我望着墨锦轩在马背上向我微微颔首,忽然想起前世他临死前说的黄泉路,原来他回来了,他在这一世的阳间,替我铺就一条复仇的坦途。
校场的风沙掠过眉梢,我忽然觉得,这漫天黄沙,竟比前世冷宫的阴风温暖得多。
秋操结束后,墨锦轩邀我去看西北军的战马。
马厩里,踏雪乌骓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心,我看见他掌心的薄茧上,新添了道浅红的划痕——定是刚才演武时,为了让招式更震慑人心。
这匹马认主。他忽然转身,指尖划过乌骓的鬃毛,当年你从梅林回苏府的时候,它就跟着你蹭了一路,连本王都叫不回来。
我怔住——原来七岁那年跟着我回家的迷路小马,竟是墨锦轩的爱骑。那些被我遗忘的时光里,他早已用各种方式,将自己的存在,刻进了我生命的每一道缝隙。
阿轩哥哥。你回来了是吗我忽然开口。
他猛地抬头,原来,是她回来了。
看着他猛然抬头的样子,心中泛起一丝酸涩,前世冷宫里,你派暗卫送我的鹿肉,是不是你亲手烤的
他的眼神瞬间温柔,像融化的春雪:你终于想起来了。那时你总说宫里的膳食太甜,西北的烤肉撒了孜然才香。
我望着他铠甲上的海棠纹——那是西北军独有的徽记,从前我以为是巧合,如今才懂,他早已将我的喜好,刻进了他的戎马生涯。
指尖轻轻触碰乌骓的鬃毛,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急报:皇上请摄政王即刻入宫,说柳相在牢里……
知道了。墨锦轩打断斥候的话,目光却始终落在我身上,念儿,先回府,本王处理完宫里的事,明日送你那两株开了花的‘醉西施’
我看着他转身时披风扬起的弧度,忽然明白,他所谓的处理,怕是要让柳家永远闭嘴了。
校场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那道影子里,有我前世错过的、今生才看懂的深情。
回到苏府时,父亲正在书房与兄长们议事,讨论的正是柳家倒台后,如何避免被卷入党争。我隔着屏风听见父亲说太子与摄政王不和,咱们须得严守中立,忍不住转身而入,将那封北辽密信放在案头。
父亲,中立便是死路。我望着父亲惊讶的眼神,想起前世他在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模样,柳家既敢勾结北辽,太子便不会放过任何知晓秘密的人——包括我们苏家。
兄长们握紧了腰间的佩刀,他们不知道,这一世的每一个决定,都将改写苏家满门的命运。
我望着窗外的海棠树,墨锦轩送的醉西施已结满花苞,忽然明白,所谓的复仇,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孤军奋战——他早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种下了希望的花,只等我亲手浇灌,让它们在权力的废墟上,开出最鲜艳的血海棠。
夜里,青黛捧着件狐裘进来,说是摄政王府的暗卫送来的,里衬绣着半枝折戟。
我摸着柔软的狐毛,忽然想起墨锦轩掌心的温度,比这裘衣更暖。
我望着案头的玉坠,坠绳上的红绒在烛火下轻轻晃动,像极了那年梅林里,他为我系上红绳时,指尖颤抖的模样。
这一世,我终于懂得,有些爱,藏在记忆的褶皱里,藏在权力的阴影下,却从未消失。
而墨云臣,你以为除掉柳相就能保住太子之位不,这只是开始——我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搭建的权力高塔,如何一寸寸崩塌。
5
祭天殿弑父谋
秋猎后的第七日,早朝钟声未响,金銮殿外已聚满了交头接耳的朝臣。
我穿着素色襦裙,袖中藏着太子与柳家的密信,跟着父亲的官轿行至宫门。
踏入宫门,森冷的风扑面而来,卷着几分肃杀之气。父亲在前阔步,身姿笔挺却难掩步伐里的紧绷。
我垂首缓行,手心被密信的边角硌得生疼,那纸张仿佛有千斤重。
听闻太子近日与柳尚书过从甚密。
嘘,慎言,隔墙有耳。
念念,你在这里候着。我点了点头。
随着上朝!那悠长且庄重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一众朝臣瞬间噤声,整整齐齐地开始行礼。
我跪在原地,裙摆铺散开来,等待着皇帝的宣召。
许久,宣,苏念念进殿。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我裙角摩挲的细微声响。行至殿中,我屈膝跪地:民女苏念念,叩见陛下。
刚听你父亲说,你有东西要交给朕,和太子有关。
启禀陛下,我跪在丹墀下,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响,这密信乃太子与柳家暗中往来所留,上面记载着他们妄图结党营私、操控朝堂的谋划。民女偶然间得知此事,念及江山社稷,不敢隐瞒,特来呈于陛下。说着,我双手高高举起密信。
墨云臣的身子猛地前倾:父皇,这分明是摄政王与苏家勾结,妄图混淆视听!
太子殿下如此激动,墨锦轩忽然上前,莫不是害怕柳家的账本被翻出三日前,西北军截获的南楚商队,马车上可装着您手写的‘分赃清单’。
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望着墨云臣突然煞白的脸,想起前世他登基那日,也是这样的表情——当苏家满门跪在午门外时,他藏在龙袍下的手指,同样在不停地颤抖。
皇帝的目光在太子和墨锦轩身上来回巡视,忽然冷笑一声:太子,你确该好好解释解释。
退朝时,墨锦轩在金水桥边等我,他伸手替我拂去肩头的落叶,指尖划过我腕间红绳:刚才在殿上,你故意露出袖口的折戟纹,可是在提醒陛下,西北军只认苏家女
我望着他眼中的戏谑,忽然想起前世他替我挡住刺客的刀锋,血珠滴在我袖口,竟也形成了类似的纹路:阿轩哥哥可还记得,十岁那年你说‘将来若有人欺负你,便露出这折戟纹,西北军自会替你出头’
他忽然怔住,耳尖微微发红:原来你还记得。
墨锦轩忽然停步,望着远处东宫方向的浓烟:墨云臣烧了书房,不过没关系——本王早让暗卫抄了他的账本。他忽然从袖中掏出片银叶,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这些,都是前世参与抄家的御史,如今……
如今该让他们尝尝,被抄家的滋味。我接过银叶,指尖触到他刻意磨去的毛边——定是怕划破我的手。
宫墙的阴影里,他的侧脸被夕阳镀上金边,让我想起前世冷宫里,他最后一次来看我时,也是这样的轮廓,却比此刻苍老许多。
五日后,刑部大牢传来消息:柳相的次子在狱中暴病而亡,死前供认了仿造苏家暗记的罪行。
墨云臣被禁足东宫,每日仍有络绎不绝的朝臣递折弹劾,而我在墨锦轩的陪同下,第一次踏入了西北军的演武场。
苏小姐!数千将士看见我时,齐齐抱拳,甲胄相撞的声音震得大地发麻。
我望着他们臂上绣着的海棠纹,忽然想起墨锦轩曾说,西北军每征服一地,便会为我种上百株海棠,如今这些海棠,怕已开满了整个北疆。
演武场上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必胜,踏雪乌骓忽然仰天长嘶,惊起天边一群寒鸦。
我望着墨锦轩站在军旗下的身影,忽然明白,他为何前世宁愿殉情也不愿独活——因为他早已将自己的命运,与我、与苏家、与这二十万铁骑,紧紧绑在了一起。
冬至那日,苏府的醉西施开得正好。我站在花树下,看着墨锦轩小心翼翼地替我别上那枚羊脂玉坠,忽然听见宫中来人传旨:太子墨云臣因监守自盗、结党营私,被废去储君之位,贬为庶人。
阿轩哥哥,我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轻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帝会借柳家的事废太子
他转身看着满树海棠,声音轻得像花瓣飘落:十年前,本王在北疆收到密报,说墨云臣派刺客追杀你,便知道,他容不得任何可能威胁到他权力的人——包括你,包括苏家。
我忽然想起前世抄家时,父亲曾说太子登基,便是苏家的死期,原来这句话,早在墨云臣还是东宫太子时,便已埋下伏笔。
念念,墨锦轩忽然握住我冰冷的手,眼中有从未有过的郑重,待开春,本王想带你去北疆,看看那里的海棠。他拇指摩挲着我掌心的薄茧,那是这段期间我为了练枪时磨出的,前世你总说,想看我领军的模样,如今……
如今,我更想看你卸甲的模样。我打断他,望着他眼中闪过的惊诧,忽然觉得,复仇的路走了这么久,是时候看看,这权力之外的风景了。
然而,命运总不会让一切太过顺利。腊月廿三,祭天前夜,我收到墨锦轩的飞鸽传书:墨云臣买通太医院,在祭天的醴酒中下毒,目标是——
青黛,备马。我扯过狐裘,将玉坠紧紧按在胸口,去摄政王府,告诉阿轩哥哥,祭天的醴酒,我来换。
腊月二十三
祭天殿内的铜炉飘出沉水香气,与殿外的雪气在朱漆门槛处相撞,凝成细小的冰晶。
皇帝身着玄色衮服,上绣日月星辰、山川龙蟒,头戴冕旒,步摇间垂珠轻晃,庄重威严。
礼部尚书在前引导,高呼:吉时已到——
皇帝稳步迈入祭天殿,殿内香烟袅袅,沉水香气悠悠。他神色肃穆,目光凝望着供奉的天地牌位,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周遭静谧无声,唯有他鞋底摩挲地面的细微响动。
待行至牌位正前方,皇帝顿住身形,缓缓抬手,接过太监递来的三炷香。
他将香举至额头,庄重叩拜,香烟缭绕间,他低声祈愿:愿上苍庇佑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万民免遭疾苦。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墨云臣带着满身风雪与肃杀之气闯入殿内。
他身着染血的玄色劲装,披风上凝结着细碎的冰碴,缓缓的走上祭天台父皇。
大胆。侍卫的刀指着墨云臣。
殿中侍卫应声合围,墨云臣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父皇,我的人已经把这里都包围了。
墨云臣却不慌不忙,打了个响指,只听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他的士兵迅速涌入祭天殿,将皇帝、侍卫和大臣们团团围住。
这些士兵个个身披重甲,神色冷峻,手中长刀在烛光下闪烁着寒光。
太子殿下,你怕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摄政王的存在吧!拿下!墨锦轩的暗卫已从殿顶坠下,用弩箭抵住了他后腰的命门。
墨云臣的身子晃了晃,他忽然疯狂地望向皇帝:父皇,儿臣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苏家功高盖主,摄政王拥兵自重,儿臣不得不……
不得不弑父皇帝的声音像冰锥刺进殿中,他看着墨云臣腰间的九龙佩,忽然冷笑,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连柳家都不放过柳烟烟今早来求见,说你要拿她,去换北辽的支持你登帝。
殿外传来马蹄声,西北军的玄鸟旗掠过祭天殿的飞檐。
墨锦轩忽然收枪,单膝跪地,虎符在雪光中泛着冷硬的光:臣请陛下,废黜太子,另择贤能。
我望着皇帝复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忽然明白,这场祭天的局,从来不是简单的毒酒阴谋——墨锦轩早已算准,墨云臣会狗急跳墙,而皇帝,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除去这个逐渐失控的儿子。
苏念念,皇帝忽然开口,你可愿监审太子案
殿中朝臣的目光齐刷刷扫来,墨云臣的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希望,却在看见我摸向玉坠时,彻底熄灭——那是墨锦轩今早系在我颈间的,刻着西北军密纹的信物。
民女遵旨。我跪下时,雪水透过裙摆渗进膝头,却不及墨云臣此刻的眼神冰冷。他终于明白,苏家,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他,也再没有机会登上那沾满血的皇位。
6
北疆海棠花开
祭天仪式草草收场,皇帝以风寒为由退入偏殿,墨云臣被押入天牢。
雪停时,墨锦轩带我登上祭天殿的飞檐,远处宫墙下的海棠枝桠上,已凝着未化的冰晶。
他忽然解下披风裹住我,指尖划过我冻红的耳垂:十岁那年,你在摄政王府的假山上摔下来,哭着说‘阿轩哥哥的披风最暖和’,后来本王才知道,你是故意摔的,就为了让我抱你。
我望着他眼中倒映的万家灯火,忽然想起重生后第一次看见他时,他眼底的血丝——那是多少个日夜未眠,在暗中部署的证明。
指尖捏住他铠甲上的海棠纹,忽然发现,那纹路竟与我儿时绣坏的香囊一模一样。
阿轩哥哥,我忽然凑近他耳边,知道你为我种了十年海棠,知道你每次送我的礼物都藏着儿时的暗号,知道你连西北军的军旗,都绣着我最爱的折戟海棠。
我忽然握住他的手,触到掌心那道为我挡刀的旧疤,前世冷宫里,你冒死送来的鹿肉,其实是你第一次下厨的成果,对吗
他忽然转身,眼中有星光在雪气中闪烁:念儿,本王其实……
其实什么都不用说。我望着远处苏府方向亮起的灯烛,想起父亲和兄长们正在整理柳家的账本,这一世,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北疆看海棠,去梅林补那支没学会的折戟舞,去兑现你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忽然低头,额头轻轻抵着我的:墨云臣说得对,权力是吃人的怪物。但念儿,本王想告诉你,这天下之巅,若没有你在身边,不过是座冰冷的龙椅。而我,宁愿与你在苏府的秋千上看雪,也不愿独自坐在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祭天殿的铜钟忽然敲响,惊起寒鸦数只。我望着墨锦轩眼中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一世的重生,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在权力的寒冬里,遇见那个,愿意为我种满春天的人。
三日后,太子废黜的诏书传遍天下,柳家因通敌罪也被抄家。墨锦轩亲自来苏府,看着我在海棠花旁,忽然轻声道:本王已向陛下请旨,待开春,便带你去北疆。
去看西北军为你种的十万株海棠。他忽然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片银叶,还有,这是本王十岁时写的婚书,一直藏在梅林的树洞里——‘愿以摄政王印、西北军符、半生戎马,换苏念念一生笑靥’。
阳光忽然穿透云层,照在银叶上的折戟海棠纹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我望着墨锦轩,忽然明白,所谓的天命,从来不是皇权的更迭,而是在时光的长河里,总有一个人,愿意用十年、二十年、一辈子的时光,为你编织一场,不落的春天。
而这一次,我终于可以说,阿轩哥哥,我愿意。
(全文完)
7
番外篇
京城的雪渐渐化了。我站在苏府的海棠树下,看着墨锦轩亲自为新抽的枝桠系上红绳——那是西北军的将士们用征衣边角料编的,说这样海棠便不会被寒风吹折。
他的铠甲早已换成家常的月白锦袍,腰间却仍挂着那枚半旧的羊脂玉坠,与我颈间的玉佩在阳光下相映成趣。
青黛捧着个檀木匣子跑来,里面躺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是西北军的暗卫送来的,说每攻下一座城,将军们就会写封信给小姐。
我翻开最上面那封,粗犷的字迹带着北疆的风沙:苏小姐,我们在黑水城种了三百株海棠,等您来的时候,定让它们开得比江南的春天还要热闹。墨锦轩忽然别过脸去,耳尖发红——原来那些年他说的公务繁忙,不过是带着将士们,在我未曾到过的地方,默默替我收藏春天。
元宵节那日,皇帝突然宣我们入宫。太极殿上,他望着墨锦轩交回的虎符,忽然长叹:朕当年看着你抱着襁褓中的苏念念闯入御书房,就知道,这孩子的命,终究是拴在你身上了。
我怔住——原来早在襁褓之时,墨锦轩便已将我视若珍宝。他忽然跪下,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陛下,臣想向您请一道旨。
准了。皇帝笑着摆手,朕知道,你要说的是‘摄政王与苏家女联姻,永不纳妾’的事。
婚期定在四月。墨锦轩坚持用八抬大轿从苏府正门迎娶,说要补上我前世没能走完的红地毯。
迎亲那日,他的踏雪乌骓披着缀满海棠的鞍鞯,马鞍上还系着我儿时藏过的那枚玉坠,在春风里轻轻摇晃。
念儿,你瞧。他掀开轿帘,指着街道两旁的百姓,每人手中都捧着一株小海棠,这是京城百姓自发种的,说要祝我们‘花开并蒂,岁岁长安’。
我望着他眼中倒映的盛世繁华,忽然想起前世冷宫里的月光——那时的我,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却不知,在看不见的角落,有人用十年光阴,为我铺就了一条开满鲜花的路。
洞房花烛夜,墨锦轩小心翼翼地替我摘下凤冠,忽然从里面掉出片银叶,刻着他的字迹:七岁梅林初相遇,十年海棠始盛开。原来他早就在凤冠里藏了惊喜,就像他总是在我以为的绝境里,变出希望的光。
阿轩哥哥,我望着他眼底的自己,忽然轻笑,你说,若我没有重生,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知道,有个人为我种了十年海棠
他忽然低头,在我额间落下一吻,像极了前世他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时的温柔:不,你一定会知道的——因为本王打算,用这辈子、下辈子,慢慢说与你听。
窗外,不知谁放起了孔明灯,带着海棠的纹样升向夜空。我忽然明白,所谓的重生,不是为了改写命运,而是为了让我在时光的裂缝里,遇见那个,从童年到白首,始终为我守候的人。
多年后,我们带着孩子重游摄政王府的梅林。小女儿蹲在树洞里找糖葫芦,却摸出个锦盒,里面躺着两枚刻着折戟海棠的玉佩,和一张泛黄的字条:给念儿的,和给我们孩子的。
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墨锦轩替我拂去肩头的雪花,忽然指着梅枝上的新苞:你看,今年的梅花,开得比海棠还要早。
我望着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同样飘雪的日子,有个少年曾说:念儿,等你及笄,我便教你用戟尖挑落梅花。如今,梅花依旧,少年依旧,而我们的故事,终将在这漫天风雪里,续写新的篇章——没有权力的倾轧,没有命运的辜负,只有海棠与梅花相伴的,岁岁年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