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疾病突袭
啊,一阵剧烈的头痛让余墨大叫起来,他摔倒在地,周围同事的脸渐渐迷糊......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余墨的喉咙。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形状像极了三年前公司破产那天,暴雨砸在
27
层玻璃幕墙上的痕迹。
那时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自己的创业梦想如同那些蜿蜒的水痕般缓慢滑落,却没想到命运的残酷远不止于此。手指尝试着蜷曲,却只能像晒干的蚯蚓般微微抽搐。
呼吸机规律的声响里,他听见命运齿轮开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病房的灯光惨白如纸,将所有影子都压缩成扁平的墨迹,连墙上的时钟都走得格外沉重,秒针每跳动一次,都像在他的神经上碾过。
渐冻症
王雨沫的声音从走廊飘进来,带着某种破碎的颤音,医生说还有多久余墨闭上眼,任由黑暗吞噬眼前的白色。
三个月前他还能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跑十公里,汗水浸透的
T
恤紧贴着后背,那时他对着镜子擦汗,还能看见胸肌轮廓分明。
上周却连装满温水的玻璃杯都握不住,眼睁睁看着杯子从掌心滑落,在瓷砖上摔出刺耳鸣响,开水溅在脚背上,他却连缩脚的力气都没有。
创业失败时他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却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进鬓角,咸得发苦。
那不是单纯的泪水,更像是从灵魂深处渗出的盐碱,带着对肉身背叛的不甘。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那时他还年轻,不懂生命逐渐流逝的恐惧,只觉得消毒水的气味难闻。
现在才明白,比气味更可怕的,是意识清醒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先做康复训练吧。
护士小雅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像是给易碎品裹上的软布,林先生,该做手部按摩了。
当那双带着体温的手握住他的手指时,余墨忽然想起
2015
年的春天,王雨沫第一次牵他的手。
那时他们在创业园的落地窗前,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裙,掌心有淡淡的茉莉香
——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用的第一款平价香水,叫
晨露茉莉。
现在那双手只会在递药时快速缩回,仿佛触碰他是件需要勇气的事,递过来的水杯总是离他指尖还有五厘米的距离,像是无形的鸿沟。
小雅的按摩很轻柔,每根手指的关节都被细致地活动着。
余墨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发现它又扩大了些,形状像极了王雨沫生气时噘起的嘴角。
他想笑,却发现面部肌肉也开始不受控制,只能让嘴角微微抽搐,在旁人看来,或许像极了痛苦的表情。
二、无法承受的压力
凌晨三点十七分,床头灯在黑暗里划出一道冷硬的光,如同手术刀切开夜的皮肤。余墨听见厨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压抑的抽泣。
他想喊王雨沫的名字,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喉音,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钟,发出沉闷的
咯咯
声,胸腔里震动着无法出口的焦急。
又尿了
王雨沫推门进来,睡衣领口歪向一边,露出锁骨下那颗他曾亲吻过无数次的痣。那痣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像颗温柔的星,曾经他总在亲吻后调侃:这是我的导航星。
现在她的语气里没有温度,只有机械的疲惫,你就不能控制点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根往下淌,余墨感到羞耻
像潮水般漫过头顶,将他卷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曾经他帮她拎着高跟鞋走过整条外滩,她的脚磨出水泡,他便背着她走了两公里,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的笑声像银铃般洒在夜色里。
现在却要靠她换成人纸尿裤,当沾着尿液的床单被扯掉时,他看见她指尖的颤抖,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厌恶
——
或许两者都有,像海水里的盐和苦涩的胆汁。
明天小雅会来帮忙。
他终于挤出完整的句子,每个字都像从生锈的齿轮间挤出来的,带着金属的钝痛,你去睡会儿吧。不用你可怜我。
王雨沫突然提高声音,眼眶通红,像是被海水浸泡太久的珊瑚,以前你说会给我买带落地窗的房子,现在呢我连睡个整觉都是奢侈!
她的声音在颤抖,尾音却带着尖锐的刺,像她常穿的细高跟鞋,踩在他心上。窗外的月亮碎成冷白的片,掉在她转身时甩动的发梢上。
余墨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肋骨间的蝴蝶标本突然碎裂,翅膀上的磷粉簌簌掉落,掉进黑暗的深渊。
他想伸手抓住她,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手臂像枯萎的藤蔓般无力地垂在床边,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王雨沫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呼吸机的声响和窗外的风声。
余墨盯着天花板,数着水渍的纹路,直到晨光爬上窗台。
他想起他们的结婚誓言,那时他说
我会永远照顾你,现在却成了需要被照顾的人,命运的反转让人喘不过气。
枕头边放着王雨沫昨晚忘记拿走的发圈,粉色的蕾丝边已经起球,像他们逐渐磨损的婚姻。
三、她敲响了离婚的窗棂
暴雨敲打着窗户,像无数只绝望的手在拍打命运的门。
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让余墨想起创业时加班的夜晚,雨点打在写字楼玻璃上的声音。
那时他总觉得,雨是成功的前奏。现在却只觉得是命运的嘲笑。
余墨坐在轮椅上,看王雨沫在衣柜前摔摔打打,把他的衬衫一件件扔进行李箱。
那些曾被他熨得笔挺的棉质衬衫,此刻像被揉皱的废纸团,沾满灰尘
——
就像他们曾经光鲜的生活,现在被揉皱、丢弃,扔进回忆的垃圾桶。王雨沫,别这样。
他伸手去够她的手腕,却被她猛地甩开。这个动作让轮椅晃动起来,他慌忙用已经不太听使唤的手肘稳住平衡,轮椅的扶手硌得他生疼,我们谈谈好不好谈什么
她转身时,睫毛上挂着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珠,眼神里有疲惫、愤怒,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谈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谈我还要伺候你多久
行李箱拉链被粗暴地拉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像一把刀割开他们之间最后的纽带,余墨,我们离婚吧。
雷声在头顶炸开,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余墨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胸口破土而出,带着蚀骨的痛,像是有人用手直接攥住他的心脏,用力挤压。
他想起求婚那天也是这样的暴雨,他在写字楼前跪了半小时,西装裤膝盖处全是水渍,雨水顺着下巴滴落,模糊了视线。
而她撑着伞跑过来时,裙摆溅满泥点却笑得像朵盛开的玫瑰,说
我愿意
时,眼睛里有星光。
好。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随时会被雨水打落,你选的日子...
倒挺应景。
王雨沫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转身离开。余墨盯着她的背影,发现她的肩膀比以前瘦了许多,肩胛骨凸起,像两只想要展翅却折断翅膀的蝴蝶。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在为这段婚姻敲响丧钟。
四、
无尽的孤独
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像是要把人腌进无边的寂静里。
余墨盯着点滴管里缓慢上升的气泡,想起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总是在阳光里折射出五彩的光。
现在他的世界只剩下单调的白,墙壁、床单、护士服,连阳光都被过滤成苍白的颜色,偶尔路过的护士鞋底发出的沙沙声,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声响。
林先生,该翻身了。
小雅的声音像春日里的溪水,清清凉凉地漫过来。
当她的手穿过他的腋下时,余墨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恍惚间以为是王雨沫来了
——
那个味道太香
晨露茉莉,让他的心猛地抽搐。
谢谢。
他别过脸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枕头边还放着王雨沫留下的保温杯,杯身上印着他们的结婚照,那时他的头发还没开始变白,她的笑容也还没被岁月刻上纹路。
两人靠在一起,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幸福。现在保温杯上的图案已经有些磨损,像他们逐渐模糊的记忆。
深夜里,走廊传来高跟鞋的声响。余墨猛地转头,看见王雨沫的身影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剪影。
他想叫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声音。他看见她在护士站停留片刻,递出一个纸袋后匆匆离去,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像一片被风吹散的羽毛。
纸袋里装着他常用的胃药,还有一张字条:记得按时吃。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一小团墨渍,像她每次离开时眼角的泪。
余墨把字条折好放进枕头底下,手指触到字条边缘的毛边,像是触到她的心绪。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像在数着逐渐流逝的光阴,每一秒都带着疼痛的重量。
五、内心挣扎
镜子里的女人眼底青黑,鬓角不知何时长出了白发,像落在黑丝绸上的雪。
王雨沫盯着镜中的自己,手指抚过锁骨下的痣,那里还留着余墨
的温度,微弱得像即将熄灭的火柴。
她想起昨天整理衣柜时,在西装口袋里发现的离婚协议书,签名栏空着,像一张等待宣判的苍白面孔,随时会被命运盖上印章。
刘姐,这个报表...
实习生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电脑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像极了医院监护仪上的曲线,起起落落间,藏着无数人的生死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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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识摸向手提包,里面装着给余墨买的新睡衣,藏蓝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布料柔软,适合病人敏感的皮肤。
午休时路过医院,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住院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让她想起无数个照顾余墨的夜晚,疲惫到极致时,连呼吸都带着苦味。
在走廊拐角,她看见小雅扶着余墨在做康复训练,他的手搭在小雅肩上,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王雨沫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跳舞,在公司年会上,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她踩着高跟鞋,紧张得发抖。
他的手搭在她腰上,带着自信的掌控力,轻声说:别怕,跟着我的节奏。
而她踩着他的皮鞋尖,笑得差点喘不过气,那时她觉得,只要在他怀里,就什么都不怕。
刘女士
护士的声音让她猛地回过神,林先生的缴费单...我来付。
她接过单据,目光扫过金额时指尖微颤。
银行卡余额在一点点减少,就像她和余墨之间的感情,曾经那么满,现在却即将见底。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离婚律师发来的消息:手续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办理。她删掉那条消息,在缴费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墨迹未干时,听见病房里传来余墨的咳嗽声,压抑而痛苦,像一把生锈的刀在割着她的心脏。
王雨沫转身走进楼梯间,在阴暗的角落里蹲下来,任由眼泪砸在瓷砖上,开出一朵朵苦涩的花。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爱到极致是成全,也是无奈。
现在她终于明白,这句话里藏着多少心酸和绝望。
六、
王哥的关心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余墨的床前织出金色的格子,像一张温暖的网。
王哥拎着保温桶进来时,带进来一股红烧排骨的香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烟味,让病房有了些许人间烟火气,暂时驱散了消毒水的冰冷。
嫂子呢
王哥掀开保温桶,热气蒸腾中,余墨看见他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两鬓也有了白发,这小子,非要让我给你炖排骨,说你以前最爱吃他妈的手艺。
余墨想起王哥的儿子阳阳,那个总爱粘着他叫
川叔
的小男孩,现在应该长高了不少。
曾经他们四个常去海边烧烤,王雨沫会把玉米烤得金黄,阳阳举着棉花糖在沙滩上跑,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而余墨和王哥坐在一旁喝啤酒,看着夕阳把海面染成金色。
现在那些脚印早被海浪抚平,就像他们回不去的从前。她...
忙。
余墨看着王哥把排骨一块块挑出来,去了骨,切成小块,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也是这样,被表哥一勺勺喂饭。
原来人在脆弱的时候,连尊严都像纸片般轻薄,需要别人一点点撕碎、吞咽,老黄,其实你不用常来...说什么呢!
王哥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悦,当年你借钱给我开店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塞进余墨枕头底下,一点心意,别推辞。
余墨摸到信封里硬硬的纸币,喉咙突然哽住。
窗外有麻雀掠过,叽叽喳喳的叫声里,他想起创业初期,他们几个兄弟挤在地下室吃泡面的日子,那时虽然苦,却充满希望,觉得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现在希望像退潮的海水,一点点露出狰狞的礁石,而他被困在礁石上,无法动弹。别想太多,好好养病。
王哥拍拍他的肩膀,等你好了,咱们再去海边喝啤酒,不醉不归。
病房的门关上时,阳光正好移到保温桶上,排骨的油花在汤里泛着光,像极了那年夏天海面上的落日。
余墨用还能微微动弹的手指蘸了点汤汁,在床单上写下一个
谢
字,墨迹很快被布料吸收,就像有些感情,深藏在心底,无需言说,却永远不会消失。
七、彻底离开
秋分那天,梧桐叶开始成片地落,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飞向生命的终点。
余墨坐在轮椅上,看王雨沫在病房里收拾东西,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某个易碎的梦,每一件物品都被小心地放进纸箱,仿佛在打包一段即将被尘封的岁月。
这是小雅的电话。
她把一张纸条放在床头柜上,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她每周一三五来照顾你...
钱我会按时打过来。
余墨盯着她无名指上空空的婚戒位置,那里曾戴着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银戒,简约的款式,她却喜欢得不得了,说
比钻石更珍贵。
现在戒指摘下来了,连同他们十年的婚姻,一起放进了时光的回收站,像一张过期的车票,再也无法带你回到想去的地方。
王雨沫,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其实你不用...别说了。
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像寒风中的树叶,离婚协议书我放在律师那了,你...
找时间签了吧。
纸箱盖被合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余墨心上,震得他胸腔发疼。
他看见她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然后迅速消失在病房门口,像一片被风吹走的落叶,飘向未知的远方。
床头柜上的纸条被风吹起一角,露出背面淡淡的钢笔印。
余墨费力地伸手抓住,翻转过来,看见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对不起,我爱你。
字迹被水痕晕开,最后那个句号变成了小小的泪滴。
他把纸条贴在胸口,感受着纸张的温度,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她也是这样在电影票背面写小纸条,偷偷递给他,上面写着:你的侧脸很好看。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在风中打着旋儿,像极了他们曾经跳过的华尔兹。
余墨闭上眼睛,任由回忆如潮水般漫过全身,那些甜蜜的、苦涩的、遗憾的瞬间,在黑暗中交织成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就像飘落的梧桐叶,无法再回到枝头,等待下一个春天。
八、
在时间里慢慢转变
冬季的阳光带着刺骨的冷,却把病房照得格外明亮,像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用光明来衬托黑暗。
余墨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光标在空白文档上一闪一灭,像极了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和命运抗争。
小雅帮他调整好打字辅助器,手指轻轻搭在键盘上,他能感受到肌肉在缓慢地响应大脑的指令,虽然迟钝,却真实存在。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再完全是敌人,而是可以合作的伙伴,尽管合作得如此艰难。
慢慢来,
小雅的声音里带着鼓励,像母亲哄学步的孩子,您昨天已经能打出完整的句子了,很棒。
屏幕上出现第一个字:痛。余墨看着这个字,想起无数个深夜里无法言说的疼痛,从骨髓里渗出,蔓延到每一寸肌肤,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
他曾以为这种痛会将他吞噬,现在却突然想把它写下来,写成文字写成故事,写成生命的注脚
——
或许,疼痛本身就是活着的证据。
窗外的腊梅开了,枝条从窗缝里探进来,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香气清淡而坚韧,像极了王雨沫离开那天,他在纸条上摸到的泪渍,现在那些眼泪已经干涸,却在他心里开出了倔强的花。
手指继续在键盘上移动,这次打出的是:爱。爱
字旁边,光标闪烁如同一颗跳动的心。
余墨想起创业时的王雨沫,她总是在他加班到凌晨时,默默递来一杯热咖啡,然后坐在旁边看杂志,直到眼皮打架。
想起求婚时暴雨中她奔跑的身影,裙摆上的泥点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的勋章;甚至想起最后一次争吵时,她眼里的泪光和颤抖的唇角
——
原来爱从未消失,只是被生活的重压扭曲了形状。
林先生,该做康复训练了。
护士推开门,带来一阵冷风,吹散了腊梅的香气。
余墨没有抬头,继续敲打着键盘,屏幕上的文字渐渐成行:疼痛是爱的影子,当我们学会与影子共舞,或许才能真正看清光的模样。
小雅轻轻握住他的手,帮他活动僵硬的关节。余墨看着自己的手指,虽然依然无法灵活弯曲,却比之前有力了许多。
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却也会以另一种形式重生。
就像他的梦想,曾经以为随着创业失败和疾病降临而破灭,现在却在这张病床上,以文字的形式重新发芽
——
那些被命运夺走的力量,正在笔尖慢慢汇聚。
夜幕降临时,屏幕上已经有了几千字。余墨看着标题栏里的
重生
二字,嘴角微微上扬。
窗外的腊梅在夜色中轻轻摇曳,像在为这个新生的故事鼓掌。
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难,但至少,他已经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
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那个曾经绝望却又重新站起来的自己,为了证明,即使被命运囚禁在肉身的牢笼里,灵魂依然可以飞翔。
九、
妻子的回归
暴雨撕裂云层的夜晚,王雨沫在急诊室走廊呕吐得几乎脱力。
消毒水混着胃酸的气味里,她想起余墨发病时总说
胃里像有把生锈的刀在绞,而那时她总皱着眉嫌他
矫情,甚至抱怨他
装病博取同情。
此刻,她蹲在垃圾桶旁,感受着胃部的痉挛,才明白那种疼痛有多真实,而她的冷漠有多残忍。
手中的缴费单被冷汗浸透,金额栏的数字模糊成一片,像极了他们婚姻中那些算不清的亏欠。
她想起自己曾经抱怨余墨
连住院费都要靠我,却忘了他曾用全部积蓄为她买戒指,曾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曾把创业失败后仅剩的钱都花在她的生日礼物上。
余墨家属
医生摘下口罩时,镜片上蒙着一层白雾,病人现在需要立即手术,但手术风险很大……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在舌尖蔓延。
三年前他被确诊时,也是这样的雨夜,她躲在楼梯间给闺蜜打电话:你说我是不是该离开他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命运会用这样残忍的方式让她学会珍惜
——
不是在平淡的日子里,而是在生死边缘,在可能永远失去的恐惧中。
重症监护仪的绿光在黑暗中跳动,余墨的脸被各种管线覆盖,像被困在蛛网中的蝴蝶。
王雨沫握住他插着输液针的手,发现他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银戒
——
她离开那天,他明明摘下来了的。
指腹摩挲过他掌心的老茧,那里曾是握方向盘和签字笔的地方,现在却虚弱得连她的手都握不住,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树叶,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对不起,
她将额头抵在他手背,任由眼泪砸在监护仪的按钮上,我不该说那些话……
不该摔你的手稿……记忆突然闪回:某个争吵的深夜,她将他耗时半年的手稿摔在地上,纸页纷飞间,她看见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那时她只觉得解气,觉得终于发泄了积压已久的怨气,现在却后悔得想撕碎自己
——
那些纸页不是普通的纸张。
而是他用生命编织的梦,是他在绝望中抓住的唯一稻草。
此刻那些纸页被整齐地收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她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他用铅笔写了无数遍她的名字,直到铅笔芯断裂。字迹深浅不一,有些地方划破了纸,像是他的心被反复刺痛的痕迹。凌晨三点,雨势渐小。
王雨沫趴在床边打盹,梦见他们在海边奔跑,余墨的脚步轻快如飞,她怎么也追不上。他穿着藏蓝色的衬衫,在阳光下回头微笑,那笑容温暖如春日的阳光。
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越跑越远,消失在海天交界处。惊醒时,
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她看见他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了几下,像要抓住某个稍纵即逝的东西,然后缓缓垂下。
不
——
她的尖叫被护士站的铃声切割得支离破碎,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到令人窒息。
医生推开她时,她看见余墨手腕上的留置针迸出一滴血珠,落在她无名指的戒位上,像一枚永远无法戴上的戒指,成为他们爱情的最后印记。
十、生离死别
告别厅的白菊香让人头晕,那香气里带着死亡的冰冷,像一把刀,慢慢剜着王雨沫的心。
她盯着水晶棺里的余墨,觉得他只是睡着了
——
就像无数个她加班晚归的夜晚,他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开着,手里攥着遥控器,等着她回家。
但这次,他的睫毛上没有颤动的光影,唇角也没有那抹她熟悉的微笑,皮肤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王哥红着眼眶递给她一个
U
盘:这是他住院时录的视频。
屏幕亮起时,她看见余墨坐在轮椅上,身后是她送的那盆绿萝,叶子已经长得很长,垂在轮椅扶手上,像是生命的藤蔓,努力向上生长。
晴晴,
他的声音带着电流声,却异常清晰,像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别责怪自己。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离开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太累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银戒,那枚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那天你说离婚,我其实松了口气,因为终于不用再拖累你了。
王雨沫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视频里的余墨举起一本笔记本:这是我给你写的备忘录,记得每天吃早餐,别总喝冰咖啡……
还有,你的过敏性鼻炎该治治了,每年春天都打喷嚏,我却不能再给你递纸巾了。
备忘录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场次。
王雨沫想起那天他迟到了半小时,却捧着一束沾满雨水的百合,说
路上堵车,怕花挤坏了。
现在那束百合早已经枯萎,而他的话,却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留下短暂的光芒,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整理遗物时,她在衣柜最深处发现一个铁盒,里面装着她所有的病历单
——
从大学时的阑尾炎手术,到去年的体检报告,每一张都标注着日期和注意事项。
最底下是一张诊断书,日期是三年前,渐冻症
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写着:晴晴最怕冷,记得提醒她冬天戴围巾。
冬至那天,王雨沫去了他们常去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年轻情侣,女孩抱怨男友
不懂浪漫,男孩笑着给她递上热可可。
她摸着面前的冰咖啡,忽然想起余墨总说
冰的伤胃,而她总是不耐烦地回
要你管。
现在再也没人管了,可她却觉得,这杯咖啡比任何时候都要苦,苦到喉咙发紧,无法下咽。深夜回家,路过楼梯间时,她听见有人在咳嗽,那声音像极了余墨发病时的压抑的喘息。
她猛地转身,却只看见声控灯在黑暗中忽明忽暗,走廊里空无一人。
回到家,打开衣柜,他的衬衫还挂在那里,她颤抖着伸手抚摸,仿佛能感受到他残留的体温,那温度微弱得像即将熄灭的余烬,却让她的手久久不愿移开。
凌晨三点,她再也无法入睡,翻开余墨的备忘录,一笔一划地读:晴晴喜欢吃蛋糕,每年生日记得买;她开车总走神,要提醒系安全带;她怕打雷,下雨时要抱着她……
读到最后一页,发现他用几乎看不见的字迹写着:如果有来生,换我做照顾你的人。
窗外开始下雪,王雨沫裹紧余墨的外套,发现口袋里掉出一张纸条,是她上次住院时随手写的:余墨,帮我拿杯水。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一小团墨渍,像他看她时眼里的光。现在,那个总是帮她拿水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雪越下越大,她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路灯在飞雪中若隐若现,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每个冬天的句号都是春暖花开。
可是现在,她的冬天,永远不会有尽头了,因为那个能为她带来春天的人,已经永远留在了冬天。
十一、
回首已成往事
清明的雨丝像扯不断的线,缠绕在墓碑上的白菊间。
王雨沫摸着余墨照片上的纹路,指尖触到一道极细的划痕
——
那是她去年吵架时用钥匙划的。
当时她愤怒至极,觉得这张照片里的笑容无比刺眼,现在却后悔得想亲吻那道伤痕,因为那是她曾经伤害过他的证据,也是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碑前的香炉里飘着淡烟,恍惚间,她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医院里的消毒水,成了刻进记忆深处的气味。
那气味里有痛苦,有遗憾,却也有无法否认的爱,像一杯苦涩的茶,越品越有回甘。我带了新煮的小米粥。
她轻声说,将保温桶放在碑前,放了两颗红枣,你以前总说太甜……
话音未落,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粥盖上凝结的水珠滴在大理石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像他临终前手背上渗出的血珠,也像她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回家的路上,路过他们常去的包子铺。老板熟稔地问:还是两个素馅一个鲜肉
她张口想答,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点点头。
捧着热腾腾的纸袋,她想起余墨总说
素馅包子要就着醋吃,而她总是嫌麻烦。
现在她买了最好的陈醋,却再也没人和她分享,醋瓶放在餐桌上,像一个孤独的标点符号,结束了他们共同的故事。整理书柜时,一本笔记本从顶层滑落。
翻开扉页,是余墨的字迹:晴晴说要学插花,以后每周买束百合放在客厅。
里面夹着干枯的百合花瓣,早已褪成苍白,像他们逐渐凋零的婚姻。
最后一页贴着一张收据,是花店的充值卡,余额还剩
238
元,有效期至
2025
年
——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想在她学会插花后,每周送她一束百合,而她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转身离开,让这个计划成了永远的遗憾。
深夜,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为本地。
她鬼使神差地接起,听筒里传来电流声,接着是熟悉的咳嗽声,压抑而痛苦,像无数个深夜里她假装熟睡时听见的声响。
那咳嗽声里有隐忍的疼痛,也有深深的思念,像一把刀,在她心上划开旧伤。
喂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是你吗电流声突然消失,只剩下忙音。
她盯着通话记录,那串数字像刻在视网膜上的伤痕,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余墨的心跳,跳动着,却又遥不可及。
起身倒水时,看见镜中的自己双眼通红,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缕,而余墨永远停在了
42
岁,停在了那个穿藏蓝色毛衣的秋天,停在了她最爱他的模样。
入夏后,过敏性鼻炎又犯了。王雨沫在抽屉里找药时,翻出一个信封,上面写着
晴晴收,是余墨的字迹。
拆开的瞬间,几片银杏叶飘落
——
那是他们去年秋天在公园捡的,他说要夹在书里做书签,说等以后老了,拿出来看看,就能想起那个秋天的阳光。
信纸上的字迹被水渍晕染过,有些地方已经模糊: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走了。
对不起,没能成为你期待的丈夫……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每次说‘累了’,都是在给我离开的机会,只是我太贪心,想多留你一天……
泪水滴在贪心
二字上,晕开更深的蓝。她想起最后一次争吵,她吼着
我受够了,而他沉默着把离婚协议书塞进抽屉,说
等你想清楚。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依然用最后的温柔成全她的
自由,而他的
贪心,不过是想多爱她一天,多陪她一天。
立秋那天,她去了康复中心。
余墨曾经的轮椅还停在阳光房角落,扶手上缠着她送的防滑绷带,已经有些褪色。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织出金色的格子,像极了他们病房里的午后。她摸了摸轮椅坐垫,发现内侧缝着一行小字:晴晴的手很暖。
那字迹很小,却很清晰,像是他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刻下的爱的印记。
冬季来临时,王雨沫学会了给绿植浇水,定期清理冰箱,甚至能熟练地使用洗衣机
——
这些曾被余墨包揽的琐事,现在成了她与回忆共处的方式。
每一次给绿萝浇水,她都会想起余墨视频里的那盆绿萝,想起他说
看着它长大,就像看着希望长大。
平安夜那晚,她独自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着老套的爱情电影,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快递箱静静地躺在地上。
拆开后,里面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卡片上写着:迟到的圣诞礼物,希望你喜欢。
打开盒子的瞬间,她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
里面是一条围巾,藏蓝色,手工织的,针脚间夹着一张纸条:晴晴怕冷,终于学会织围巾了,可惜没机会给你戴上。
雪越下越大,王雨沫将围巾紧紧裹在脖子上,仿佛能感受到那双曾经笨拙却温暖的手,在寒冷的冬夜里,为她编织温暖。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那个陌生号码。她颤抖着接起,这次听筒里没有电流声,只有轻轻的、均匀的呼吸声,像极了余墨熟睡时的鼻息,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亲爱的!我想你了。
她终于说出这句话,窗外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她满是泪痕的脸,真的,很想很想你。
听筒里传来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当王雨沫以为对方已经挂断时,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跨越生死的温柔:我也是。泪水模糊了视线,等她再想看时,手机屏幕已经熄灭。
雪光映在空荡荡的沙发上,那里曾有一个人,用整个生命,爱过她。
而她终于明白,有些爱,即使阴阳相隔,也永远不会消失,它会化作星辰,化作清风,化作每一个思念的瞬间,永远陪伴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