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吊打白骨精 本章:第一章

    第一章:茶寮辨命

    青岚镇的雨丝总带着几分黏腻,春末的风卷着新茶香气漫过青石板路,在

    浮翠居

    檐角的铜铃上凝出细碎水珠。阮茶蘅指尖抚过粗陶茶盏的冰裂纹,瓷面还带着方才滚水烫过的余温,三泡过后的龙井在盏底舒展成碧玉般的形状,她唇角微扬,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

    周先生今日这泡茶,头道水走得急了些,松烟香压过了兰花香,倒像是带着几分火急火燎的心思。

    她说话时眉梢微挑,眼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

    这双眼睛从生俱来便蒙着雾色,却不妨碍她指尖轻拈茶盏时的精准,不过二泡时续了半盏山泉水,倒把苦底都化开来了,后味里那丝若有若无的甜......

    她忽然偏头,对着竹帘外的人影轻笑,可是尊夫人有喜了

    竹帘

    唰

    地掀开,身着月白长衫的周明轩手里还攥着半卷宣纸,面上是又惊又喜的神情:茶蘅姑娘这舌头简直是神仙托生的!我方才在字画铺里坐立不安,总想着回家瞧瞧娘子害喜好些没,不想您连这都能尝出来

    他大步跨过门槛,袍角带起一阵风,案上茶盏里的水纹便跟着晃了晃。

    阮茶蘅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浅褐色的药茶在杯中泛着细微波澜,她轻轻啜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盏沿

    ——

    这是沈昭临今晨刚煎好的药,比往日似乎更浓了些。听见周明轩的话,她唇角的笑意淡了些,却仍温声应道:不过是茶叶在舌尖打了个转,便尝出些人生百味罢了。周先生且坐,我让昭临哥哥给您换盏新茶

    快别麻烦沈公子了!

    周明轩忙不迭摆手,目光却忍不住往内室方向扫了扫,我瞧着沈公子近日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骨有什么不适

    这话刚出口便觉不妥,连忙咳了两声掩饰,咳,我就是随口一说......

    阮茶蘅指尖一顿,垂眸时掩住了眼底翻涌的暗色。这些日子她虽看不见,却能察觉沈昭临指尖的温度一日比一日凉,昨夜替她掖被角时,掌心的薄茧蹭过她手腕,竟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她正要开口,忽听得后院传来竹篱轻响,紧接着是沈昭临略带沙哑的嗓音:茶蘅,该换药了。

    周明轩识趣地起身告辞,竹帘落下的瞬间,阮茶蘅听见沈昭临的脚步声穿过天井,青石板上的水洼被踩出细碎的响声。她指尖抚过桌面,准确地握住了案头那方砚台

    ——

    这是七年来她早已熟稔的动线,从茶寮到内室的二十三步,每一块青砖的纹路都刻在她记忆里。

    今日周先生带的是狮峰龙井,

    她听见沈昭临在身前蹲下,药碗的热气拂过她鼻尖,明前茶尖,倒比去年的更鲜嫩些。

    他说话时袖口掠过她膝头,带着雨后青竹的冷香,阮茶蘅忽然伸手,指尖触到他手腕时,分明感觉到脉搏在薄皮下轻轻震颤,像濒死的蝶。

    昭临哥哥的手......

    她喉间发紧,指尖顺着他腕骨往上,触到袖管下突兀的骨节,是不是又去后山采药了春日湿滑,你总该叫我同去......

    沈昭临的手猛地缩了缩,药碗险些泼在衣襟上。他稳了稳神,才将瓷勺递到阮茶蘅唇边:快些喝药,凉了便苦了。

    药汁顺着瓷勺边缘晃出一滴,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指尖一颤,却比不过沈昭临声音里的疏离。

    茶汤在舌尖翻涌时,阮茶蘅忽然想起七年前那场山火。浓烟熏得她睁不开眼,火星子噼里啪啦砸在梁柱上,她蜷缩在墙角时,忽然被人拦腰抱起。少年的衣襟上带着草药的苦味,他跑得太快,胸口的心跳声震得她耳朵发疼,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听见

    活着

    的声音。

    那时你才十五岁,怎么敢冲进火场的

    她忽然开口,打断了沈昭临欲说的话。瓷勺停在半空,她听见他呼吸一滞,接着是茶汤轻晃的细碎声响。

    沈昭临看着眼前少女苍白的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还沾着药渍。七年前那个浑身是伤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模样,可那双眼睛依旧蒙着雾色,像被烟火熏染的琉璃盏。他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碗边沿

    ——

    那里有道浅淡的刻痕,是他前日取血时失手打翻药罐留下的。

    不过是路过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将瓷勺再度递到她唇边,快喝,凉了便苦了。

    阮茶蘅却不肯张嘴,指尖顺着他手腕往上,摸到他袖中缠着的纱布。这些年她虽看不见,却能察觉每次换药时,沈昭临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像被雨水冲淡的梅枝,带着冷涩的甜。她忽然抓住他的手,掌心触到纱布下凹凸的绷带,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触感

    ——

    分明是新结的痂,还带着湿润的温度。

    昭临哥哥,

    她声音发颤,指尖轻轻按在绷带上,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沈昭临猛地抽回手,药碗

    当啷

    一声搁在桌上,茶汤溅出几滴,在木面上洇出深色水痕。他站起身时,袖摆带起的风撞得竹帘作响,阮茶蘅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像被掐住喉咙的蝶。

    不过是采药时被藤条划了道口子,

    他背过身去,声音里带着不耐,你总爱胡思乱想。喝完药便歇着,明日还要替张婆婆辨茶。

    话音未落,脚步声已穿过天井,后院的竹篱

    吱呀

    一声响,惊飞了檐角几只麻雀。阮茶蘅坐在原地,指尖还留着沈昭临腕间的温度

    ——

    那温度太凉了,凉得像深秋的井水,凉得让她心口发紧。

    她伸手摸向案头,指尖触到周明轩落下的宣纸边角。展开来,上面是幅未完成的山水,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她虽看不见,却能想象出青岚镇的雨巷、茶寮的飞檐,还有那个总在她身旁煎药的身影。七年来,沈昭临的声音是她的眼,他的掌心是她的暖,可如今这双手却在她触及时颤抖,像藏着无数秘密的茧。

    茶汤在盏中渐渐凉透,苦味却愈发浓烈。阮茶蘅忽然想起方才尝周明轩的茶时,那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

    那是新生命带来的欢喜,可为什么轮到沈昭临,她尝到的总是化不开的苦

    天井里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节拍。阮茶蘅摸着桌沿站起身,二十三步的距离,她走得比往日更慢。路过药柜时,指尖触到熟悉的抽屉纹路,她忽然顿住

    ——

    沈昭临常用的那味血竭,抽屉里竟空了。

    第二章:初遇之恩

    七年前的夏日黄昏,青岚后山的松树在热浪中噼啪作响。十五岁的沈昭临背着药篓穿过竹林时,忽然望见半山腰腾起橙红色火舌,浓烟裹着松脂味顺着山风灌进领口,他手中的茯苓筐

    当啷

    落地,鞋尖碾碎几株野生忍冬,朝着火光狂奔而去。

    火势比他想象中更猛,枯竹在火中爆成流弹,烧断的枝桠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火星。沈昭临用衣襟捂住口鼻,忽然听见废墟深处传来孩童的咳嗽

    ——

    那声音像被掐住的雏鸟,断断续续,却让他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别怕!我来带你出去!

    他扒开烧得半焦的木梁,看见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她鬓角的发丝被火燎焦,粗布衫上浸着暗红血迹,双眼紧紧闭着,却在听见人声时颤抖着伸出手:阿爹......

    阿娘......

    沈昭临心口猛地一缩。他蹲下身,发现女孩脚踝被断木压住,伤口渗出的血混着烟灰,在小腿上结成黑痂。我背你出去,抓紧我。

    他扯下腰间汗巾,草草缠住她流血的掌心,将人打横抱起时,才惊觉她轻得像片被火烤干的树叶。

    下山的路被火舌封锁,沈昭临只能绕后山小径。怀里的女孩忽然睁开眼,灰蒙蒙的瞳孔映着跳动的火光:大哥哥......

    我看不见......

    她指尖摸索着抓住他的衣袖,指腹擦过他肘间未愈的擦伤,疼得他吸气,却仍放柔声音:没事的,很快就到镇上了。

    等他跌跌撞撞冲进镇医馆时,暮色已染红天际。医馆伙计惊呼着搬来竹床,沈昭临这才发现自己衣襟早已被冷汗浸透,右肩不知何时被木刺划开道口子,血珠顺着臂弯滴在青砖上,却顾不上疼,只是抓着医馆大夫的袖口:请先治她的眼睛!烟熏伤了眼珠,再迟恐怕......

    大夫摇摇头:外伤好治,可这眼疾......

    他捻着胡须沉吟,除非寻得隐世医族的

    明目膏

    ,但那方子向来不传外人......

    沈昭临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

    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刻着

    悬壶

    二字的青玉佩,正是隐世医族的信物。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叮嘱:昭临,若遇绝境,便去终南山寻你师叔......

    可此刻怀里的女孩正疼得发抖,睫毛上还沾着灰烬,他哪里等得及往返千里

    三日后,沈家祖宅的地窖里,沈昭临借着豆大的油灯,翻开泛黄的医书。指尖划过

    以心头血为引,日服三钱,七七四十九日可复明

    的字迹时,烛火突然明灭不定,映得他脸色青白。

    大哥哥......

    木门

    吱呀

    推开,裹着细麻布的女孩扶着门框,灰蒙的眼睛朝着光亮处望去,我听见你在哭

    沈昭临慌忙抹了把脸,才惊觉眼眶早已湿润。他强笑着吹亮火折,看见女孩脚踝缠着新换的药布,走路时仍有些跛:哪里哭了,是烛花迷了眼。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带,指尖触到她额角未褪的红肿,喉间发紧,疼吗

    女孩摇摇头,忽然伸手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腕。沈昭临浑身僵住,感觉她指尖轻轻划过自己脉搏:大哥哥的手在抖。

    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胸前,你身上......

    有药味,还有......

    她皱了皱鼻子,像下雨天被泡开的泥土味。

    那是他昨日试针时,鲜血滴在药草上的气味。沈昭临猛地抽回手,转身吹灭油灯:天晚了,快回去歇息。明日带你去溪边洗头发,都沾着烟味呢。

    深夜,沈昭临独自坐在天井里。月光照着石桌上的银针,他解开中衣,望着心口处尚未愈合的针孔

    ——

    昨日第一次取血,疼得他几乎咬碎舌尖,却只能将混着血的药汤哄着女孩喝下。此刻指尖抚过冰凉的玉瓶,瓶中装着他用七味草药熬制的药引,还差最后一味......

    明目膏需心头血温养,每日卯时初刻取血,不可间断。

    医书上的字迹在脑海中浮现,他忽然想起女孩喝药时皱起的小脸:大哥哥,这药比烧焦的树皮还苦。

    可她总会捏着空碗说:等我眼睛好了,就给你泡茶喝,我阿爹说,最好的茶要配最暖的手。

    暖的手......

    沈昭临望着自己掌心的薄茧,明日开始,这双手怕是要越来越凉了。他咬住牙,将银针抵住心口

    ——

    与其让她在黑暗里度过余生,不如让他用十年阳寿换她一世光明。

    晨光初绽时,沈昭临端着药碗推开房门,看见女孩正趴在窗台上,鼻尖几乎贴在糊着桑皮纸的窗棂上。听见脚步声,她立刻转身,嘴角沾着昨夜未擦净的药渍:大哥哥,我梦见火光了,可梦里的你......

    她伸出手,朝着他的方向轻轻触碰,你的胸口在流血。

    沈昭临手一抖,药汤险些泼出。他稳住心神,将瓷勺递到她唇边:胡思乱想什么,快喝药。

    看着她乖乖张嘴的模样,喉间突然泛起苦涩

    ——

    这碗里的药,原是该他替她尝尽世间苦楚啊。

    药汤下肚,女孩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贴着他脉搏跳动的地方: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她歪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我叫阮茶蘅,阿娘说,茶蘅是一种香草,能驱邪避凶......

    沈昭临。

    他轻声回答,看着她因为药劲渐渐合上的眼,忽然想起医书上的后半句

    ——施术者需断情绝欲,否则心血难凝......

    可当茶蘅的指尖无意识地勾住他的袖口时,他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烈的药,原是心甘情愿的沉沦。

    窗外,山火过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沈昭临苍白的脸上。他望着茶蘅熟睡的容颜,终于明白,有些羁绊,早在他冲进火场的那一刻,就已在彼此血脉里种下了因果

    ——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她,终将成为他藏在心底的,最苦涩的秘密。

    第三章:七年相伴

    卯时三刻的天光刚爬上雕花窗棂,沈昭临已在灶台前站了半盏茶时间。青瓷碗底沉着七片新采的枸杞叶,他捏紧银针的指尖微微发颤,盯着心口处旧痂未愈的针孔

    ——

    这是第七百三十次取血,刀痕叠着刀痕,竟在苍白的皮肤上洇出淡粉的花。

    昭临哥哥,水开了。

    里间传来阮茶蘅摸索着起身的响动,竹席与木屐相触的轻响让他猛地回神。针尖刺入心口的瞬间,他咬住唇齿,任鲜血滴入碗中,与枸杞叶、当归根在沸水里翻卷,渐渐染成琥珀色。

    药香漫进厢房时,阮茶蘅正坐在梳妆台前,指尖顺着木匣边缘摸出螺子黛。七年来她早已熟稔这套动作:用竹簪挑起豆粒大的黛粉,兑着沈昭临泡的玫瑰水,在眼尾轻轻点染

    ——

    虽看不见镜中模样,却记得沈昭临说过,这样像沾着晨露的茶蘼花。

    今日的药......

    她接过瓷碗时,指尖触到沈昭临掌心的薄茧,比昨日更粗糙些,好像多了丝竹叶的清苦。

    茶汤入口时,她舌尖轻轻抵住上颚,血腥味混着药香在味蕾炸开,却在喉间化作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甜,是换了新的药引吗

    沈昭临背过身去收拾药柜,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新结的痂。他盯着抽屉里见底的血竭瓶,声音却依旧平稳:春日湿气重,加了两钱淡竹叶。快些喝,凉了便要涩喉。

    眼角余光瞥见她捧着碗小口啜饮,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心口突然泛起钝痛

    ——

    医书上说,连续三年取血,施术者会渐感心悸,可他总觉得,这疼是从看见她第一次露出笑靥时就种下的。

    巳时初,茶寮的竹帘

    唰

    地掀开,带着晨露的茶香涌了进来。阮茶蘅听见熟悉的木屐声在三尺外顿住,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吴大爷今日带的是陈年普洱吧茶饼敲开时混着松烟香,却藏着七分梅子的酸。

    她偏头朝着声源处,唇角扬起清浅的笑,可是家中次子与您置气了

    穿青布衫的老人惊得手中拐杖差点落地:茶蘅姑娘这舌头,当真是被茶神吻过的!那混小子非要去城里学戏,老朽说戏子行当不稳当......

    他絮絮说着,没注意到沈昭临已默默添了盏热水,水温恰好能激出普洱的陈香。

    阮茶蘅指尖摩挲着茶盏,忽然想起三年前沈昭临教她辨茶的场景。那时她刚能凭嗅觉分辨十种茶叶,他便握着她的手,将龙井、碧螺春、祁红一一放在她掌心:龙井的叶底像雀舌,碧螺春蜷曲如螺,祁红的汤色......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因为她指尖正轻轻划过他掌心的薄茧,那里藏着七道浅细的刀疤

    ——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采药时被竹篾割的。

    昭临哥哥,明日让我试试熬药吧。

    暮色漫进茶寮时,阮茶蘅忽然开口。她听见沈昭临整理药柜的动作顿了顿,接着是瓷罐相碰的轻响:你眼神不好,火塘边危险。

    他说得平淡,却没看见她指尖正捏着片沾着血渍的纱布

    ——

    那是她今早替他收拾床铺时发现的,布料上的血迹呈圆点分布,分明是针尖留下的。

    夜更深时,沈昭临倚在天井的老槐树下,望着阮茶蘅厢房里跳动的烛影。春夜的风带着新茶的清苦,他解开中衣,借月光数心口的刀痕:七百三十道,刚好是两千五百五十五天。指尖触到最下方那道新伤,血珠还未凝结,忽然听见厢房木门

    吱呀

    轻响。

    昭临哥哥

    阮茶蘅的声音带着三分试探,竹屐踩在青石板上,沿着熟悉的二十三步动线走来。沈昭临慌忙拢好衣襟,却见她径直朝槐树方向伸手,指尖几乎要碰到他冰凉的手腕:我听见你在叹气。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他袖口的药渍,是不是药太难喝了等我眼睛好了,定要寻来最甜的甘露茶赔你。

    沈昭临望着她蒙着雾色的双眼,喉间突然泛起涩意。七年前那个在火海里抓着他衣袖的小女孩,如今已能凭茶香看透他人命数,却独独尝不出他藏在药汤里的血味。他忽然很想告诉她,这七年来他喝过最甜的茶,是她第一次摸着他的手说

    昭临哥哥的手,比暖炉还暖

    时,眼底倒映的星光。

    快些回去歇息。

    他别过脸去,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颤抖,明日还要早起收明前茶。

    看着她顺从转身的背影,衣摆拂过老槐树虬结的树根,他忽然想起医书上那句被自己用朱砂圈住的话:施术者若动凡心,心血必凝黑痂,寿数折半。

    可是当阮茶蘅走到门边忽然回头,唇角还沾着白日里尝茶时留下的茶渍,他忽然觉得,就算寿数折尽又如何这七年光阴,早已让她成为他眸中唯一的光,比任何良药都更能治愈心头的荒芜。

    更深露重时,沈昭临再次摸黑走进厨房。瓷罐里的药材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捏紧银针的手却比往日稳当

    ——

    因为他知道,天一亮,阮茶蘅就会坐在茶寮里,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为每个客人尝出人生百味,却永远不会知道,她自己才是他穷尽一生,都舍不得尝透的,最苦的茶。

    第四章:暗流涌动

    谷雨时节的雨总带着刺骨的凉,沈昭临握着药勺的手在火塘上抖了三抖,褐色药汤溅在灶台上,腾起的热气里混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甜腥。他盯着陶锅里翻涌的泡沫,忽然觉得眼前发花,不得不扶住土灶才能站稳

    ——

    这是今春第三次头晕,比医书上写的

    气血两虚

    症状,似乎来得更急些。

    昭临哥哥,水罐在东墙第三格。

    阮茶蘅的声音从茶寮传来,指尖正顺着桌面数算今日收的茶样。她忽然顿住,鼻尖轻轻翕动

    ——

    今日的药香里,除了惯常的当归苦,竟多了丝铁锈味,像被雨水泡透的旧铜钱。

    等她摸索着走到厨房,正听见沈昭临往瓷碗里倒药的响动。她伸手触碰他的手腕,惊觉那温度比冬日的井水还要凉:你的手......

    指尖顺着袖口往上,触到他肘弯处缠着的纱布,绷带下的肌肤在颤抖,是不是又去悬崖采石斛了上个月周先生说你摔了腿......

    沈昭临猛地抽回手,药碗磕在灶台边缘发出脆响:不过是滑了脚,早已好了。

    他转身时,袖摆带过搁在窗台上的医书,泛黄的纸页哗啦翻开,露出

    取血过频则心悸目眩

    的批注,墨迹新鲜得能蹭脏指尖。

    阮茶蘅的指尖悬在半空,忽然听见他吸气的声音

    ——

    是极力压抑的、像被刀刃割过的喘息。她顺着声音摸索过去,掌心贴上他后背,隔着单衣都能摸到突兀的肩胛骨,像两片即将折断的蝶翼:让我给你沏杯茶吧。

    她轻声说,就用你去年收的那罐白毫银针。

    茶寮里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周明轩的声音混着雨丝飘进来:沈公子今日怎的脸色青白如纸莫不是染了风寒

    他望着沈昭临匆匆离开的背影,压低声音对阮茶蘅道,我方才瞧见他换药,那绷带渗的血......

    红得不大对。

    瓷勺在空碗里转出细碎的圈,阮茶蘅指尖划过沈昭临用过的茶杯,杯底还留着未干的茶渍。她忽然将杯沿凑到唇边,舌尖轻轻一舔

    ——

    这一霎,她浑身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茶香里裹着浓重的死气,像深秋枯树上挂着的最后一片叶,边缘已泛着灰败的黄。那不是病痛的苦,而是生命即将凋零的涩,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空壳。她想起三年前替张老伯辨茶,尝出他寿数将尽时,也是这样的味道。

    昭临哥哥......

    她捏着茶杯的手在发抖,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

    当啷

    轻响。记忆突然翻涌:七年来他熬的药,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甜腥,她曾以为是血竭的味道,此刻才惊觉,那分明是人的血气。

    暮色漫进药柜时,阮茶蘅摸着抽屉一格格查找。当指尖触到本该放血竭的空抽屉,心口猛地一沉

    ——

    昨日她分明看见沈昭临抓药,却没听见瓷罐相碰的声响。更下面的暗格推开时,有纸片簌簌落下,是半张被雨水洇湿的医书残页:以心头血为引,需断七情......

    施术者寿数与受术者眼疾同消......

    后门传来竹篱轻响,沈昭临的脚步声比往日沉重许多。阮茶蘅慌忙合上抽屉,却在转身时撞翻药碾子,碎瓷片溅在脚边。他疾步上前扶住她,掌心的薄茧擦过她手腕,这次她没有躲,反而紧紧扣住他的脉门。

    茶蘅

    沈昭临的声音带着惊惶,像被人看穿秘密的孩童。她指尖按在他脉搏上,那跳动比常人慢了许多,且每七下便有一下迟滞,像漏了节拍的更鼓:你是不是......

    她喉间发紧,不敢说出那个猜想,这些年给我喝的药......

    沈昭临猛地转身,背对着她望向天井里的老茶树。雨水顺着茶篷滴落,在他肩头洇出深色水痕:不过是寻常补药。

    他说得极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等你眼睛好了,便什么都明白了。

    阮茶蘅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忽然想起今早摸他袖口时,触到的不是药渍,而是片潮湿的纱布

    ——

    那是新取血留下的痕迹,比往日的位置更低,接近心口。她忽然伸手,指尖划过他后颈,那里有片新结的痂,形状竟与银针尾端的花纹一模一样。

    明日前去镇上请个大夫吧。

    她佯装平静,指尖却在发抖,我听见你咳了整夜,周先生说......

    不必!

    沈昭临突然打断她,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戾气。他转身时,袖中滑落个小玉瓶,骨碌碌滚到阮茶蘅脚边

    ——

    是装

    明目膏

    的瓷瓶,瓶底刻着的

    悬壶

    纹,与七年前他救她时玉佩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雨声突然变大,竹帘被风扯得噼啪作响。阮茶蘅蹲下身,指尖抚过瓶身上的刻纹,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年他的药总带着血气,为何他的手越来越凉,为何她的眼睛在渐好,而他的脚步却越来越虚浮。

    昭临哥哥,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落下来,你说过,最好的茶要配最暖的手。

    她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触到那些为她而留的茧与疤,可你的手......

    早就冷得像雪了啊。

    沈昭临望着她蒙着雾色的双眼,忽然发现她眼底竟有极淡的光影流转

    ——

    那是即将破茧的光明,却让他心口传来万蚁噬咬般的疼。他猛地抽回手,转身冲进雨里,任雨水浇在脸上,混着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药寮里的烛火在风中明灭,阮茶蘅摸着那只小玉瓶,指腹擦过

    悬壶

    二字。七年来她尝遍人间百味,却独独漏了眼前人的苦。此刻掌心还留着他的温度,凉得让人心碎,却比任何茶香都更清晰地告诉她:有些命数,早在他冲进火场的那日,就已将两人的生死,熬成了同一碗苦茶。

    第五章:真相浮现

    立夏前夜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阮茶蘅在破晓时分忽然听见鸟雀啄食窗棂的声响。她习惯性伸手去摸枕边的盲杖,指尖却触到一片温热的光晕

    ——

    不是惯常的漆黑,而是淡金色的、带着晨露气息的光。

    她猛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昨夜的泪痕,却看见雕花窗格的影子正投在帐子上,木棂间漏下的阳光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指尖颤抖着抚过自己的眼皮,触感真实得让她发颤

    ——

    七年了,她终于看见自己的手,苍白的指节上还留着昨日掰茶饼时的淡淡茶渍。

    昭临哥哥!

    她掀开被子的动作太急,木屐磕在床沿上发出声响。往日里总能立刻听见的脚步声,此刻却像被掐断在喉咙里,只有天井里的老茶树在晨风中沙沙作响。

    穿过二十三步的青砖路时,阮茶蘅第一次看清了茶寮的模样:竹帘是新绿的,案几上摆着她摸过千百次的粗陶茶盏,盏底的冰裂纹在阳光下像碎掉的星子。而沈昭临的房门,正半开着,门缝里漏出的光线,比往日更冷些。

    昭临哥哥

    她的声音在发抖,指尖触到门闩时,发现那铜环上凝着层薄霜。推开门的瞬间,有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血腥味混着药香涌来,像片被揉碎的枯叶,飘落在记忆的深潭里。

    沈昭临躺在竹床上,身上盖着她亲手绣的茶蘼花被面,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阮茶蘅踉跄着扑过去,看见他唇色泛着青灰,指尖还保持着握瓷勺的姿势

    ——

    那是她熟悉的、每日喂她喝药的姿势。

    别开玩笑......

    她伸手去碰他的手腕,触到的皮肤凉得像深秋的井水,脉搏早已停了许久。昨夜他冒雨跑出去的场景突然在眼前清晰,原来那时他已快熬不住,却仍怕她担心,连最后的痛苦都藏在雨声里。

    枕边的信笺被晨风掀起一角,墨字在晨光中洇着水痕,显然被泪水浸透过。阮茶蘅颤抖着展开,沈昭临的字迹比平日歪斜许多,却一笔一画刻进她心里:

    茶蘅,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七年前火场初见,你抓着我衣袖的指尖在渗血,像朵开在灰暗中的茶蘼花。那时我便想,哪怕穷尽一生,也要让你看见这世界的光。

    她的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

    心头血

    药引

    七七四十九日

    的字迹。原来那些年她喝的药,是他从心口一针针取的血;原来他日益苍白的脸色,是用自己的寿数在换她的光明;原来每次她问起伤口,他转身时的颤抖,都是怕她发现真相的慌张。

    医书说施术者需断情,可我总忍不住想,等你眼睛好了,或许会为我泡一盏茶,就像你说的,用最暖的手。后来才明白,我的手早就冷了,可你的眼睛,却该永远盛着人间的星火。

    信笺的最后,是团模糊的墨迹,像笔尖在纸上停顿太久洇开的泪。阮茶蘅把信按在胸口,忽然听见后院传来水壶沸腾的声响

    ——

    那是沈昭临晨起烧水的习惯,七年未断。

    她跌跌撞撞跑过天井,看见老茶树下支着的红泥小炉,水壶正

    咕嘟咕嘟

    冒着白气,旁边摆着个青瓷碗,碗底沉着七片新采的茶叶,正是她昨日夸过的、明前最嫩的茶尖。

    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温热的壶身,想起每个清晨他悄悄起床熬药的背影。此刻阳光穿过茶树新叶,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他曾说过的,她眼底未来会有的万千星光。

    泪滴进沸腾的茶水中,激起细小的涟漪。阮茶蘅忽然想起方才复明时,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别的,正是沈昭临房里挂着的那幅未完成的画

    ——

    青岚镇的雨巷里,有个盲眼的姑娘坐在茶寮前,而她身后,站着个望着她微笑的少年,衣摆上落着几片茶蘼花瓣。

    那是他从未说过的、藏在画里的心事。

    她颤抖着捧起那碗新茶,茶香在鼻尖萦绕,这次终于尝出了藏在苦味下的甜

    ——

    是他七年如一日的温柔,是他宁可自己化作灰烬,也要燃尽最后一丝光热,只为换她眸中星子璀璨。

    昭临哥哥,

    她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轻声说,我终于看见你了。

    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老茶树的清香掠过她湿润的眼睫。远处传来周明轩晨起开店的声响,可这方小天地里,时间仿佛永远停在了沈昭临倒下的那一刻

    ——

    他用生命熬了七年的苦茶,终于在她复明的清晨,化作了照亮她余生的星光。

    第六章:烬茶余温

    青岚镇的梅雨在小满后愈发绵密,阮茶蘅撑着沈昭临去年新糊的油纸伞,鞋尖碾过青石板上的苔藓。竹篓里装着她新制的茶饼,饼面上印着茶蘼花的纹路

    ——

    那是沈昭临生前最爱画的花样,说像她笑时眼尾扬起的弧度。

    坟前的碑是周明轩帮忙立的,青石刻着

    沈昭临之墓,未敢多刻一字。阮茶蘅蹲下身,指尖抚过碑上未干的雨痕,忽然发现右下角有道浅细的划痕,像片蜷曲的茶叶

    ——

    定是他临终前自己偷偷刻的,就像他总在她看不见时,把心事藏在细枝末节里。

    昭临哥哥,今日带了您去年晒的桂花乌龙。

    她解开竹篓,取出青瓷茶盏,茶针挑开茶饼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幕里碎成细片,您说过这茶要配晨间的露水,可我总觉得,用您熬药的山泉水,才最合您的口味。

    茶罐打开的瞬间,有淡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

    是沈昭临磨了三个月的川贝粉,原是要给她治春日的咳嗽。阮茶蘅盯着那些细粉混着雨水渗入泥土,忽然想起他教她辨茶时,掌心贴着她手背划过茶盏边沿:茶蘅,好的茶汤该像落在雪地上的月光,清冷却带着暖意。

    那时她不懂,为何他的手总比雪还凉,却偏要骗她说是沾了晨露。

    滚烫的山泉水冲开茶饼,橙红的茶汤在盏中旋转,映着她眼底未干的泪。阮茶蘅忽然看见碑后有抹浅绿晃动,是株新冒的茶苗,叶片上挂着的水珠,竟与沈昭临临终前落在信笺上的泪渍,有着相同的形状。

    茶蘅姑娘。

    周明轩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油纸伞骨碰撞的声响惊飞了竹梢的麻雀,镇上张婆婆说,您近日总在茶寮待到子时......

    他欲言又止,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喉间发紧,沈公子若泉下有知,定不愿见你这般......

    周先生可还记得,

    阮茶蘅忽然开口,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的冰裂纹,七年前您第一次来茶寮,带的是狮峰龙井,第二泡时续了半盏山泉水,说要哄夫人开心。

    她转身时,脸上还挂着笑,却比雨水更凉,那时昭临哥哥在灶台前熬药,闻见茶香便说,

    茶蘅的舌头比我的药秤还准

    。

    周明轩看着她眼底倒映的茶汤,忽然想起沈昭临临终前托他办的事

    ——

    那坛埋在老槐树下的陈年普洱,茶饼里藏着幅小楷,写着

    茶蘅二十岁生辰快乐。他别过脸去,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泄露这个藏了七年的秘密。

    雨丝顺着伞骨滴落,阮茶蘅忽然发现坟头的新土上,零星散落着几片晒干的忍冬花。她想起七年前火场初见,沈昭临衣襟上便是这个味道,那时她以为是救命的草药香,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为了掩盖心头血的腥味,特意在药里加的甜。

    您知道吗

    她对着墓碑轻笑,指尖划过自己复明后的眼睛,复明那日,我最先看见的不是别的,是您房里那幅未画完的画。青岚镇的雨巷里,有个盲眼的姑娘坐在茶寮前,而她身后......

    喉间突然哽住,她低头咬住唇,任泪水砸在茶盏里,有个少年正望着她笑,衣摆上落着茶蘼花瓣。

    周明轩悄悄退开几步,听见她在墓碑前絮絮说着陈年旧事:某年春日他采错了药,害得她腹泻整夜;某年冬夜他替她暖脚,自己却冻得咳嗽三天;还有每回她辨出客人的喜悲,他躲在灶间偷偷抹泪的模样

    ——

    原来那些他以为藏得很好的心事,早就在她心里酿成了最浓的茶。

    暮色漫过茶山时,阮茶蘅收拾起茶具。临走前,她将那株新茶苗小心移到陶盆里,叶片上的水珠恰好落在她手背上,像沈昭临最后一次替她擦泪时,指尖留下的温度。

    明日起,

    她对着空荡荡的坟茔轻声说,浮翠居要添一味新茶,叫

    烬茶

    。

    茶罐扣上的声响惊起归鸟,她摸着胸前挂的小玉瓶,瓶底的

    悬壶

    纹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用七年的心血作引,初尝极苦,却在喉间回甘,像有人把余生的暖,都藏在了第一口苦里。

    回程的青石板路上,她的影子被暮色拉得老长。路过茶寮时,檐角的铜铃忽然无风自动,叮咚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药香

    ——

    是沈昭临惯用的当归与枸杞叶,是他藏在时光里的、永远不会凉透的温柔。

    从此,青岚镇多了个传说:浮翠居的茶寮里,有位能尝尽人间百味的姑娘。她泡的茶有时苦如寒夜,有时甜似春露,却无人知道,那最烈的一味,藏着个少年用生命熬煮的、七载未说出口的告白。

    而每当细雨漫过青石板路,总有人看见茶寮主人对着老茶树发呆,指尖轻轻抚过树皮上的刀痕

    ——

    那是沈昭临当年为她采药时留下的印记,如今已长成了支撑整株茶树的、最坚韧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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