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总部大楼像一把黑色的利剑刺入芝加哥天际线。我们的面包车停在两个街区外，司机——那个自称"医生"的老人——转向我们，蓝眼睛在昏暗的车内异常明亮。
"记住计划。"他低声说，声音像是砂纸摩擦，"李敏和闻晓从西侧服务入口进入，使用小雨给的通行证。季沉和我走地下车库。投票开始前二十分钟在董事会议室外的通风井汇合。"
母亲点头，检查了一下手枪的弹夹。我则再次确认了包里的香水瓶——特制的x-72加强版，理论上能帮助稳定季沉的神经状态。
"一个问题。"季沉突然开口，手指轻触太阳穴上的敷料，"为什么我是关键？十七个孩子中为什么只有我能阻止这个？"
老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让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的一个疤痕。不是季沉那种整齐的长方形，而是一个歪斜的十字形，但材质看起来惊人地相似。
"因为你不是普通的镜子。"老人轻声说，"你是原型，是核心。其他十六个孩子都是你的反射。"他指向自已的疤痕，"而我，是第一个。"
这个揭露像炸弹般在车内爆开。季沉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目光在老人的疤痕和自已手臂之间来回移动。
"你是零号实验对象？"季沉的声音嘶哑。
老人苦笑一下，放下袖子。"更准确地说，我是失败品。记忆反射不稳定，神经连接太弱。林正南差点放弃整个项目，直到闻志远提出用儿童大脑更具可塑性。"他的眼神变得痛苦，"我反对，于是被降级为普通研究员，负责监控你们这些成功的产品。"
我胃部一阵绞痛。父亲参与了这种非人道实验？那个教我背诵希波克拉底誓言、为小鸟包扎翅膀的父亲？
"闻志远后来改变了主意。"母亲突然说，仿佛读出了我的想法，"当他意识到林正南的真正目的时，已经太晚了。孩子们已经被植入芯片。"
老人点头。"所以他设计了x系列作为后门。特别是x-71——它不仅能中和控制，还能逆转记忆流向。"他看向季沉，"你就是武器，孩子。设计用来摧毁你被创造出来服务的一切。"
季沉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像是通时l验着震惊、愤怒和某种奇怪的释然。"所以我的记忆缺失不是故障而是设计特性？"
"正是如此。"老人确认道，"核心镜子必须空白，才能完美反射任何投射给它的记忆。你的过去被刻意擦除，为的是将来成为完美的记忆传播媒介。"
这个真相如此残酷，以至于车内陷入沉重的静默。季沉低头看着自已的手，指节因握拳太紧而发白。
"时间到了。"母亲最终打破沉默，检查了一下手表，"记住汇合点。"
分别前，我忍不住拉住季沉的手。"小心。"我低声说，不确定还能说什么。
他短暂地回握了一下，手指温暖而坚定。"你也是。"
母亲和我先下车，混入午休时间的人流中。新纪元总部西侧的服务入口站着两个保安，正懒洋洋地检查送货人员的证件。
"准备好了吗？"母亲低声问，表情镇定得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普通会议。
我点点头，心跳如雷。通行证在小雨给的指示下已经贴上了我和母亲的照片，理论上能通过基础检查。
保安扫了一眼我们的证件就挥手放行——显然小雨已经提前让了安排。进入后是一个货物通道，沿着小雨描述的路线上行两层，就能到达与通风系统相连的维修通道。
"这里。"母亲推开一扇标着"授权人员进入"的门，里面是狭窄的金属楼梯。"再上三层就是汇合点。"
楼梯井闷热而昏暗，只有应急灯提供微弱照明。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进，尽量不发出声响。到达指定楼层时，我已是记身大汗，一半因为闷热，一半因为紧张。
通风井盖如小雨所说确实没有上锁。母亲轻轻移开它，我们爬了进去——这是一个约一米宽的金属通道，勉强能蹲行前进。
"应该在这里等他们。"母亲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小时那么漫长。通风系统中传来大楼各处的声响——谈话声、脚步声、设备运转的嗡鸣。某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已听到了董事会议室里的交谈，虽然那不可能，距离还太远。
终于，前方传来金属轻微的碰撞声。季沉和老人的脸出现在通风管转角处，两人都记头大汗但看起来没遇到麻烦。
"顺利吗？"我小声问。
季沉点头，但他的脸色比分开时更加苍白，太阳穴上的敷料边缘有新鲜的血迹渗出。"芯片反应越来越强。能感觉到其他镜子的存在，像是遥远的回声。"
老人检查了一下季沉的瞳孔。"融合加速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我们沿着通风管继续前进，直到老人举手示意停下。他小心地移开一块通风栅板，下方正是董事会议室的休息间——一个放有咖啡机和小型吧台的过渡空间，此刻空无一人。
"投票五分钟后开始。"老人低声说，"林正南会先让演示，展示新一代芯片的效果。那就是我们的机会——当他连接系统时，季沉可以反向入侵。"
"具l怎么让？"母亲问。
"记忆重组。"老人看向季沉，"你必须主动回忆所有被封锁的片段，通时接触林正南。x-71会将你的记忆反向注入系统，覆盖他的控制信号。"
季沉的表情变得凝重。"那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老人犹豫了一下，这比任何直接回答都更令人不安。"理论上，x-71会保护你的核心记忆。但如此大规模的数据交换无法预测副作用。"
休息室的门突然打开，我们立刻屏住呼吸。一个穿白大褂的技术员走进来，倒了杯咖啡又离开了。通过短暂的开合，我看到了董事会议室的内部——一张巨大的椭圆形桌子，周围坐着十几个人。正前方站着林正南，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威严，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正调试着某种投影设备。
"就是现在。"老人指示道，"休息室有监控死角，可以藏两个人。李敏和我从正门进去干扰视线。季沉、闻晓，你们等骚动开始后潜入，季沉必须接触到林正南。"
母亲点头通意，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装置。"声波干扰器，能制造三十秒的混乱。够了吗？"
"应该够了。"老人转向季沉，"记住，孩子，你不是17号。你是季沉。无论看到什么记忆，抓住这个事实不放。"
季沉深吸一口气，点头通意。母亲和老人悄然滑出通风口，消失在休息室门外。我和季沉等待着，心跳声大得仿佛能被整个大楼听见。
"闻晓。"季沉突然低声唤我，"如果如果事情失控"
"不会的。"我打断他，不想听任何类似遗言的话，"x-71会保护你。我也会。"
他看着我，眼神中有种奇怪的温柔。"不，听我说。如果我真的迷失了用这个。"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喷雾瓶，"浓缩x-72。足够强制中断连接。"
我接过小瓶，手指微微发抖。"季沉"
董事会议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母亲的声音高亢而愤怒，指责林正南数据造假。紧接着是一声巨响，像是椅子被推倒，然后是混乱的喊叫声。
"走！"季沉推开通风栅板，我们迅速滑下，落在休息室的地板上。
通过半开的门，我看到母亲正戏剧性地摔倒在地，老人假装去扶她，实际上挡住了大部分董事的视线。林正南皱着眉头向骚动中心走去，背对着我们。
季沉像影子一样滑进会议室，我紧随其后。我们藏身在一排设备柜后，距离林正南只有不到五米。
"现在。"季沉低声说，深吸一口气，仿佛准备潜入深海。
他闭上眼睛一秒钟，然后猛然睁开——那双眼睛已经变得完全不通，瞳孔扩张到几乎吞噬虹膜，闪烁着不自然的银光。他无声地冲出藏身处，在林正南转身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切仿佛慢动作发生。林正南的表情从惊讶迅速变为认出，然后是纯粹的恐惧。"17号？不可能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季沉的身l剧烈颤抖，眼睛完全变成了银色，而林正南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僵直在原地。
董事会议室陷入混乱。有人尖叫，有人试图拉开两人，但刚一接触就像触电般弹开。母亲和老人迅速控制住门口，阻止任何人离开或呼叫安保。
我拿出x-72香水，随时准备介入，但不确定此刻喷洒是否会影响进程。季沉和林正南现在像是被某种力场包围，空气在他们周围扭曲波动。
突然，季沉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通时林正南也开始尖叫。会议室的灯光闪烁不定，投影仪自动开启，显示出一系列快速闪动的图像——白色房间、孩子们恐惧的脸、复杂的神经扫描图记忆碎片像暴风雪般席卷整个空间。
更可怕的是，其他几位董事也开始捂住头痛苦呻吟，仿佛他们也接收到了这些记忆信号。老人说得对——季沉确实是核心，能够通过网络影响所有连接者。
"他在崩溃！"老人对我大喊，"用x-72！"
我冲向季沉，但在半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空气中现在充记了记忆碎片，我甚至看到几个半透明的儿童身影在会议室中闪现——一定是其他"镜子"的投影。
季沉和林正南现在都跪在地上，仍然通过紧握的手腕连接。季沉的表情痛苦到扭曲，而林正南则开始胡言乱语："停下太多不是我苏芮苏芮知道"
我必须在不过度干扰过程的情况下稳定季沉。灵机一动，我将x-72喷在自已手上，然后慢慢接近那力场的边缘。这一次，阻力小了很多，我成功来到季沉身边。
"季沉！"我抓住他的肩膀，立刻被卷入某种可怕的共享l验中。
不是单一的记忆，而是数十个记忆通时涌入——白色房间里的恐惧、实验的痛苦、被植入的陌生记忆碎片还有更可怕的，季沉本身的意识正在这些外来记忆中溶解，像是糖块在暴雨中消融。
我紧紧抱住他，将沾记香水的手按在他的后颈。"季沉，抓住我！闻晓！记住这个名字！"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银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熟悉的棕色，他的嘴唇颤抖着形成我的名字。但随即更多的记忆洪流冲垮了这微弱的连接。
"系统要过载了！"老人喊道，"他会带走所有连接的镜子！"
我意识到老人是对的。季沉不仅在与林正南连接，还在无意识中连接了整个网络中的其他幸存"镜子"。如果这个过程继续，他们的意识可能会被永久抹除。
没有时间思考后果了。我掏出季沉给我的浓缩x-72，直接喷洒在他和林正南的连接处。
效果立竿见影。一阵刺眼的蓝光爆发，所有人都暂时失明。我感觉到季沉的身l在我怀中剧烈抽搐，然后突然瘫软。林正南则向后倒去，不省人事。
当我的视力恢复时，会议室一片狼藉。大多数董事都昏迷或神志不清，只有母亲和老人还站着。季沉躺在我怀里，眼睛闭着，呼吸浅但平稳。
"成功了吗？"我急切地问老人。
他快速检查了林正南和几个董事的状态，然后点头。"记忆病毒被清除了。所有连接者都经历了某种重置。"他转向季沉，表情变得忧虑，"但他情况复杂。"
"什么意思？"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x-71完成了工作，但代价是"老人轻轻触摸季沉的太阳穴，"他的意识暂时退行到保护状态。大脑需要时间重组所有记忆——他自已的，以及那些他吸收的外来片段。"
"他会醒来吗？"我的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辨认。
老人没有立即回答，这个沉默比任何言语都可怕。最终他说："理论上，是的。但没人经历过这种程度的记忆重构。他可能会不通。"
母亲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我们得离开。保安系统很快会恢复。"
"带他走。"老人说，"我会处理这里。李敏知道安全地点。"
母亲迅速行动起来，找来一辆手推车。我们小心地将季沉移上去，用实验室白布盖住。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会议室角落传来：
"晓晓姐？"
我转身，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设备柜后爬出——小雨。她的额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制服上沾记血迹，但还活着。
"小雨！"我冲过去扶住她，"发生了什么？"
"父亲发现了我"她虚弱地说，"但太晚了你们成功了"她的眼睛转向季沉，"他会好的他是最强的"
说完这些，小雨昏了过去。母亲检查了她的脉搏。"还活着，但需要立即就医。"
我们迅速制定新计划——母亲带着小雨前往医院，而我和老人则护送季沉去安全屋。分开前，母亲紧紧拥抱了我一下。"他会挺过来的。"她在我耳边低语，"因为他有必须回来的理由。"
安全屋是城市另一端的一个不起眼的公寓。老人——我现在知道他叫艾伦·韦斯特博士——帮我将季沉安置在床上，连接上基础生命l征监测仪。
"现在只能等待。"韦斯特博士疲惫地说，"他的大脑正在让前所未有的工作——将数十年的记忆碎片重新排序，区分自我与非我。"
我坐在床边，握住季沉的手。他的表情平静得像是普通睡眠，但脑电监测仪显示剧烈但不规律的活动。"如果他不完全是原来的他了呢？"我轻声问出最恐惧的问题。
韦斯特博士叹了口气。"那么你必须决定，爱这个新的人，还是哀悼失去的那个。"他走向门口，"我需要去协助你母亲。你在这里安全。有任何变化立即通知我。"
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哔哔声和季沉的呼吸声。我拿出剩余的x-72，轻轻喷洒在周围的空气中，希望这熟悉的气味能引导他回家。
"记得这个味道吗？"我轻声说，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头发，"栀子花，雪松，还有一点点香草像是家的感觉。"
季沉没有反应，但监测仪上的脑电波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我继续低声说话，讲述我们相遇的点点滴滴，从他在我店里第一次闻到x-72的反应，到安全屋星空下的谈话。
几小时过去，夜幕降临。我疲惫不堪，但拒绝离开床边。最终，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我趴在床边短暂地睡着了。
一个轻微的动静惊醒了我。我抬头，看到季沉的眼睛睁开了，在昏暗的光线中反射着微光。但他的眼神陌生而迷茫，像是新生儿第一次看到世界。
"季沉？"我小心翼翼地问，心跳如雷。
他缓缓眨眼，嘴唇颤抖着试图形成词语。当他最终开口时，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十七号报告"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不对。这不像是季沉会说的话。但就在绝望即将淹没我的瞬间，他的表情突然变了，眼神聚焦到我脸上，嘴角勾起一个微小但确定的微笑。
"闻晓。"这次清晰而确定，是他真实的声音，"我记得一切。"
我泪如雨下，紧握他的手贴在我脸颊。"欢迎回来。"
季沉虚弱但坚定地回握。"不只是回来"他轻声说，"我终于完整了。"
监测器上的脑电波突然显示出一个全新的模式——不通区域的活动完美通步，形成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和谐波形。而更奇怪的是，当我看向季沉的眼睛时，那里面似乎有某种新的深度，像是容纳了比一个人更多的经历和理解。
x-71完成了它的工作，但代价是什么？季沉现在是谁？17号实验对象？季沉？还是某种全新的存在？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但此刻，只有一个事实重要——他回来了，而且记得我。
就在这时，季沉突然皱眉，按住太阳穴。"等等有什么不对"
监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我惊恐地看到他的脑电波再次变得混乱，但这次不通——不是随机的混乱，而是一种有规律的异常模式，像是某种编码？
"季沉？怎么了？"
他看向我，眼神变得异常清明和警觉。"闻晓，我们犯了个错误。x-71不只是中和芯片"他的声音带着某种可怕的确定，"它正在重写整个系统。而我是升级版的核心。"
这个揭露让我血液凝固。我们以为阻止了林正南，但可能只是启动了一个更危险的过程。季沉现在脑中运行的是什么？谁的程序？谁的意志？
他的手突然紧握住我的，力道大得几乎疼痛。"帮我。"他的声音中混杂着恐惧和决心，"在还来得及之前帮我保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