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叙不知何时站在了十步之遥的场边,静静凝视庄蓁。
分别数日,尹叙奔波于公务和应酬,隽雅面容添了几分倦色,反倒更显沉稳惑人。
他那身浅灰三件套西装在赛场中毫无违和,似是从不同圈层落入的剪影,无声融合。
一边是青春张扬的竞技少年人,一边是年长稳重的猎人,两个维度的存在竟也碰撞出赏心悦目的美景。
但庄蓁无心欣赏。
未婚夫猝不及防现身,她心底那些朦胧情愫瞬间清空,取而代之的是十级警戒。
被尹叙调教留下的阴影自发涌入脑海,庄蓁身子一颤,下意识甩开尹喻的手,焦急得把唇肉也咬得发白。
但她挣不开。
尹叙迈步走近,步伐从容,只是眉心微微蹙着,视线带了几分凉意落在自家弟弟身上。
“尹喻,你僭越了。”
被兄长端着架子训斥,尹喻却不慌不忙地松手,唇角轻勾,眼神坦然。
“又来摘果子了?”
这极具攻击性的挑衅之言,让站在一旁的庄蓁都愕然。
她转头去看尹喻,只觉得自己愈发不了解他了。
这人怎么回事,被夺舍了?
素来低调沉默的尹喻如今锋芒毕露,完全不遮掩撬墙角的意图,还如此理所当然地驳斥她的未婚夫,他的哥哥。
但尹喻又有何立场呢?
即使猜测尹喻可能是解开庄姥姥计划的关键,庄蓁此刻可不想暴露逃离尹叙的心思。
之前只露了点马脚,尹叙都能直接略过审问流程上手段了。
若她被认定有异心了呢?还会有往外跑的机会吗?
庄蓁现在也不确定庄家会不会帮着将她捆回去送还尹叙,甚至补一句“孩子还小,烦请多担待”。
当务之急,不是在尹氏兄弟间摇摆,而是回庄家找到可用的线索。
况且,庄蓁也无从分辨尹氏兄弟之间的龃龉,几分因她,几分因权,只知明面上她不能落了尹叙的面子。
打定主意后,庄蓁重新端正了情绪,把手中剑安置妥当,走至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位置,轻声道。
“我想回去休息了。”
尹叙颔首,自然地走到她身边,环住她腰肢便要将人带走。
忽然,尹喻低低唤了一声。
“蓁儿。”
庄蓁下意识回头,只见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主力手的手套,手腕内侧赫然是一道泛着青黑的瘀痕,边缘微肿。
看着平常,像是赛事造成的。
但对尹叙和庄蓁这种出身医药家族,本就具备一定生理常识的人来说,那淤青的颜色显示伤势起码有十多小时了。
往回倒推,正是昨夜。
是他昨晚和郁岱打斗时留下的?
那道淤痕位置极刁钻,正巧落在手腕内侧的关节连接处,若不是有格斗基础,根本下不了这种力道。
而且,这种瘀伤并非偶然撞击所致,而是极具目的性的擒拿压制伤,能分毫不差地钳在手腕最脆弱的部位——动脉、神经、肌腱密集之处。
不是为了威慑,而是为了锁死对方,打击活动能力,甚至…将手废掉。
庄蓁心口一紧。
昨晚郁岱真那么狠?
若出了问题,今天比赛……尹喻怎么上的场?
她不是没察觉尹喻是故意给她看的。
那手套解得不紧不慢,姿态端得太稳,像是等她开口。
庄蓁连忙打断思绪,又无奈自己竟还对尹喻残存有几分关心。
但若她真的连一个人受伤都置之不理,那才叫可怕。
即使尹喻不是与她纠缠不清的前男友,只是萍水相逢的对手,也多少要礼貌问候一句。
庄蓁抿了抿唇,刚开口。
“医生处理——”
话未说完,尹叙便温声接过。
“褚延,让队医来瞧瞧。”
候立一旁的褚延效率极高,不到一分钟,庄蓁后勤团队中的队医已经提着药箱走了过来。
尹叙的目光冷淡掠过治疗场景,将神色怔愣的庄蓁轻轻揽进怀中。
“走吧,不是说累了?”
庄蓁猛地回神,迅速收回落在尹喻那抹开药膏的手腕上的注意力,忙不迭半倚进尹叙怀里应道。
“嗯嗯。”
她不知,来回转身的那一瞬,恰好与郁岱投来的、暗得发沉的视线错过了。
他退出人群,手中那水瓶早已被捏得变了形,塑料发出轻微的变形咯吱声,水顺着指节淌落。
水珠砸裂在地面,秘而不宣的暴烈随之蒸发又扩散。
但庄蓁回归的大半副心神,都在揣摩尹叙为何提前结束行程这件事上。
明天半决赛,后日才是决赛,按理说他中间尚有公务在身。
现实可不是,那些会议事务岂能随意推脱?
庄蓁想不出尹叙接下来的安排,只觉得意外过头。
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沉稳有力,没有多余的抚摸,也不带任何赛场上不该有的晦涩暗示。
一如既往,是那个妥帖合宜的未婚夫模样。
退场途中碰见她的朋友,尹叙竟也能认出对方身份,语气恰当地点头寒暄。
“桐生小姐你好,蓁蓁多谢你照拂。”
刚从赛道下来的桐生凛挑眉,原想问昨夜庄蓁为何突然离开的话咽回肚子里,换成散漫一笑。
“承让。”
尹叙的面色不改,端的是雍容和缓。
“先失陪了。”
桐生凛摆摆手,半笑不笑地丢下一句。
“蓁啊,明天见,好好歇着。”
意有所指。
庄蓁听得懂。
好友分明在提醒她节制些,别把体力都耗在床上。
她好难才忍住笑意,抿唇点点头,乖巧地半靠在尹叙怀里与好友道别。
这可人娇态,落入桐生凛眼中,她也不由得嘴角一抽,摇头离开。
庄蓁和桐生凛在小酒吧喝酒聊天有多放肆张扬,此刻的柔若无骨就有多割裂,叫人无言以对。
被挂了名牌的猫儿,再野性难驯,也得在强势主人的掌心里顺顺服服的。
一路沉默。
尹叙神情淡然,但庄蓁忍不住心里的疑问。
刚坐到高尔夫球车上,她就急不可耐地趴到尹叙胸膛,仰面娇声问道。
“叙哥哥,你怎么今天就来啦?”
尹叙温和地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掖到耳后,指腹在那枚耳骨钉上顿了顿,才含笑开口。
“不是要我当你教练?”
戏言被当真,可谓自搬石头砸脚。
庄蓁哽了下,也没料到他的理由简单至此,索性把脸埋进他胸口,声音闷闷的。
“叙哥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