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还未冷却,浓烟如沉默的缠绕,在废墟之间盘旋。
雷妮丝坐在断垣残壁的一角,膝盖蜷起,小小的身体被泥土与血污覆满,双眼空洞,却没有哭。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那天清晨,村庄在一场突袭中被烧成灰烬。
她从火堆中爬出来,满手烧焦的碎木与大人的残骸,母亲的手腕断在她脚边,指节还紧抓着什么,但已经分不清是什么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只知道——很饿。
饿得发晕,饿得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曾试图摇醒一具尸体,想从怀里扒点什么吃的,却只换来苍蝇与恶臭。
直到那双鞋子,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穿着军校制服的男孩,银灰色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手里捏著一块干干的面包。
那是标准军配口粮,硬得近乎无法咬动,边角泛著冷白的干裂,对于一个富裕军官家庭的孩子来说,大概连嚼都不屑嚼第二口。
男孩低头看着她,眼神像是在思量什么。
——他想起那只鸟。
那是他六岁时父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只刚学会鸣叫的小鸟。
它曾经在清晨的窗台叫醒过他,在书桌旁啄过墨水瓶,也曾在他发高烧时静静躲进他掌心里发抖。
但某一天,小鸟啼叫不断,吵到了父亲。
父亲不发一语,将它放进洗手盆里,按住它头顶,用冷水活生生将它压进水里。
“你该学会分辨什么叫适当的用处,”那是父亲淡淡地说的话,“不听话的东西,就别养。”
那只鸟在他手边抽搐了十几秒,喉头发出最后几声颤抖的尖鸣,然后沉了下去。
小小的、湿漉漉的、没人需要的生命。
眼前这个女孩也是。
瘦小得可笑,肮脏又湿,躺在泥泞与尸块间,像条烂泥巴里的蠕虫。她嘴角破了,手指颤著,却还是死命想啃那块连狗都不吃的面包。
他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把那块面包放在她脚边。
他下了一个决定。
——她不会是那只鸟。
她不会被饿死、扔掉、压进泥里窒息。
她怔怔地看着,没有伸手。
“吃。”他说,声音淡得几乎没有波动,但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令语气。
雷妮丝颤了颤手指,终于伸过去,抱起那块面包,像小兽一样蜷缩著啃咬起来。
男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高直、冷淡,尘土般被风吹散在人间烟火与废墟之中。
多年后,当雷妮丝被亲手压制在帝国的审讯室里,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再次在她眼前出现时——她早已不记得那块面包的味道,也不记得那个蹲下来的少年。
可他记得。
那微微皱起的眉眼,膝盖上一道淡得快要消失的旧疤,以及她小时候蜷在灰烬中啃面包时咬破嘴角的动作——一模一样。
他冷静地认出了她,却什么都没说。
就像当年那样,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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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赛巴斯提安没有听老父亲的劝告,长大后养了一只不听话的杀手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