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睫凌 本章:第一章

    第一章:褪色的调色盘

    2012年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拖沓,黏腻的雨丝裹着霉味渗进巷口的砖缝里。蓝蝴蝶跪在客厅地板上,膝盖硌着受潮膨胀的木板,正用短粗的彩色笔在废纸箱板上描摹一只蓝闪蝶的轮廓。她屏住呼吸,笔尖即将触及翅膀边缘的眼斑时,单元门咣当撞开——母亲程素琴裹着一身雨水冲进来,黑色工牌还在胸前晃荡,发梢滴下的水混着睫毛膏,在下巴洇出深灰的泪痕。

    又在搞这些没用的!雨伞啪地砸在墙上,金属伞骨在墙皮剥落处划出刺目白痕。蓝蝴蝶的手指猛地一抖,橘色彩色笔在纸板上拖出歪斜的纹路,像蝴蝶被踩断的触须。母亲踢开脚边的纸箱堆,潮湿的硬纸板发出咯吱闷响,她弯腰抓起散落的彩色笔,拇指腹碾过笔身,突然用力将它们碾进地板缝隙:我在制衣厂站十二个小时,指甲缝里全是线头,你就知道蹲这儿玩!

    蓝蝴蝶盯着母亲泛青的指节。那些彩色笔是她捡了三个月的饮料瓶换的,最贵的金色笔杆此刻正被母亲的皮鞋碾成碎屑,彩色粉末混着雨水渗进木纹,像一道正在结痂的伤口。她想开口说这是美术课作业,可母亲攥着她手腕的力道让话卡在喉咙——那双手昨天还在给她缝补开线的校服,现在却沾着工厂车间的机油味,粗糙的虎口擦过她手背时,带出细密的战栗。

    明天去退了美术班。程素琴扯过女儿肩头的书包,拉链扯开时,几张画纸滑落在地。蓝蝴蝶看见自己上周画的《雨中的阳台》:晾衣绳上挂着褪色的校服,雨滴在窗玻璃上聚成透明的泪滴。母亲突然蹲下,指甲刮过画纸上的晾衣绳:你看看隔壁小敏,人家托福都考了110,你倒好,满脑子蝴蝶翅膀!画纸在指缝间发出脆响,蓝蝴蝶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同步裂开,细小的疼痛像彩色笔碎屑扎进掌心。

    夜很深了,蓝蝴蝶趴在书桌前,英语课本摊开在《昆虫图鉴》上。台灯罩蒙着层灰,光线透过时变成陈旧的蜜色,在单词butterfly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摸出藏在铅笔盒夹层的断彩色笔,笔尖在u和t之间轻轻一顿,翅膀边缘的锯齿逐渐隆起——这次她画了三只叠在一起的蓝蝴蝶,最大的那只翅膀上缀满心形斑点,像母亲藏在铁皮盒里的碎花手帕。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防盗网的铁栏切割着月光,在作业本上投下纵横的阴影。蓝蝴蝶望着墙上斑驳的水痕,想起去年美术老师说过的色彩心理学:蓝色代表自由,可她的蓝色总是沾着霉斑。母亲在客厅压低声音打电话,关键词断断续续飘进来:一对一辅导课时费卖房...她赶紧按住画册边缘,怕那些刚画好的蝴蝶被风掀乱,却发现彩色笔芯早已在掌心焐化,蓝色油渍渗进掌纹,像一道洗不掉的胎记。

    楼下便利店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床角织出一块菱形的暖黄。蓝蝴蝶蜷缩在散发霉味的被子里,指尖轻轻摩挲着藏在枕头下的彩色笔帽。窗外的雨珠顺着排水管滑落,敲出单调的节奏,恍惚间她听见美术课上的马克笔在调色盘上碰撞的声音——那时阳光正斜斜切进教室,她的蓝蝴蝶在画纸上振翅,翅膀边缘的金粉还没干透,像撒了把碎掉的星星。

    此刻,月光正在书桌上那只蓝蝴蝶的翅膀上流转,铁栏的阴影恰好落在它腹部,像被缚住的双脚。蓝蝴蝶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雨声,在黑暗中敲出蝴蝶振翅的频率。她知道,明天母亲会把剩下的彩色笔锁进抽屉,但那些藏在字母间隙里的色彩,终将在某个晴好的早晨,冲破所有潮湿的枷锁。

    第二章:写字楼里的茧房

    外贸公司的玻璃旋转门像台精密的分拣机,将蓝蝴蝶吐进三十二层的冷气里时,她的倒影在电梯不锈钢壁上碎成几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工牌边缘,Blue这个英文名烫金字体下,还隐约能看见入职时被她用指甲刮掉的中文名痕迹——那是母亲坚持要改的,说听起来更专业。

    晨会结束时,阳光正斜切过会议室落地窗,在她的笔记本上投下菱形光斑。蓝蝴蝶盯着主讲人身后的投影幕布,突然觉得那些跳动的柱状图像极了儿时画过的珊瑚礁,只不过现在每根珊瑚都被标上了冰冷的数字。她摸出西装内袋的手机,备忘录里的长颈鹿刚画了一半,驼色领带卡在PPT森林的树杈间,前蹄还悬在Q3销售额同比增长17%的字样上。

    午休时的楼梯间带着地下室特有的潮味。蓝蝴蝶靠在消防栓旁,屏幕蓝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犀牛的耳机线她画了七遍,总觉得不够蓬松,直到听见金属门把手转动的咔嗒声,拇指条件反射地划过删除键——穿西装的长颈鹿正在消失,只剩下半只咖啡杯悬在屏幕中央,像滴未落的泪。

    蓝姐实习生小周的帆布鞋尖出现在台阶缝隙里,手里的文件夹还滴着复印机的温热。蓝蝴蝶迅速锁屏,却瞥见对方手机壳上的卡通蝴蝶——翅膀是渐变的钴蓝色,边缘缀着细小的金粉。主管找你...小周的视线扫过她慌乱的指尖,突然噤声。走廊尽头传来主管的高跟鞋声,像一串急促的惊叹号。

    这些邮件是小学生写的主管将打印纸拍在她工位上,油墨味混着香奈儿五号的气息扑面而来。蓝蝴蝶盯着语法错误四个字上的红圈,突然想起母亲当年踩碎彩色笔时的神情。电脑右下角弹出母亲的微信:小敏升职啦,人家英语专八早过了。她点开备忘录,长按全选键时,穿西装的长颈鹿正在吃一朵由标点符号组成的花。点击删除的瞬间,屏幕突然暗下来,映出她倒映在玻璃上的脸——睫毛在颤抖,像即将溺毙的蝴蝶。

    凌晨一点的写字楼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蜂巢。蓝蝴蝶咬碎第三支圆珠笔芯,企划案上的英文单词游成模糊的墨团。鼠标在空白处乱晃,竟鬼使神差地拖出个蓝色矩形。她盯着那个色块,突然想起美术课上调色盘里的钴蓝——那时她总把最浓的蓝色留到最后,用来画蝴蝶的瞳孔。现在屏幕上的蓝色正在扩散,她用复制粘贴功能叠出十二片矩形翅膀,在第八层时,发现它们竟拼成了记忆中的蓝闪蝶。

    手机在寂静中震起来,办公群的消息像投进湖面的石子。周末剧本杀差一人,蓝姐来吗消息后面跟着三个期待的表情,两分钟后被新消息覆盖:算了,蓝姐肯定嫌幼稚。蓝蝴蝶望着对话框里的省略号,想起上周在茶水间,同事们聊起敦煌壁画修复时,她脱口而出的矿物颜料四个字,换来的是尴尬的沉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红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像她藏在抽屉深处的那支马克笔——笔帽上的蝴蝶贴纸已经褪色,却始终没舍得丢掉。

    她关掉所有窗口,起身时西装外套勾住了椅子扶手。低头整理时,看见内衬口袋露出一角画纸——是昨天开会时随手画的速写:主管的高跟鞋变成了马蹄,正在踩碎调色盘里的彩虹。蓝蝴蝶迅速抽出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听见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三十二层的落地窗望出去,城市的霓虹正在雨幕中融化,像她儿时偷藏的彩色笔泡水后的模样。

    电梯下行的数字跳得很慢,蓝蝴蝶盯着自己在镜面中的倒影。珍珠耳钉歪了,她伸手去扶,却碰掉了工牌。弯腰捡起时,发现背面不知何时被画上了一只简笔蝴蝶——翅膀是两个重叠的蓝色矩形,触须是两道斜斜的惊叹号。她攥紧工牌,金属边缘硌进掌心,突然想起小周手机壳上的金粉蝴蝶。或许有些色彩,永远无法被彻底揉碎在现实的指缝里。

    走出写字楼时,夜雨正淅淅沥沥。蓝蝴蝶摸出包里的马克笔,在便利店的玻璃上轻轻点了个蓝点。雨滴划过玻璃的痕迹,恰好成为蝴蝶振翅的纹路。她盯着自己的作品,直到保安举着电筒走来,才转身走进雨里。身后的玻璃上,那只蓝色的蝴蝶正在霓虹中微微颤动,像一颗落在人间的星星,倔强地亮着。

    第三章:碎镜中的光

    人事总监办公室的百叶窗半掩着,阳光被切割成整齐的金条,斜斜铺在深棕色的檀木桌上。蓝蝴蝶盯着那抹光影里浮动的尘埃,突然想起老家老房子的木窗——每当母亲擦玻璃时,阳光里的灰尘就会像现在这样,在光束里跳笨拙的圆舞曲。

    蓝小姐,我们理解职业选择的多样性......总监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柔软却透着冷意。她胸前的珐琅胸针在说话时轻轻晃动,金色蝴蝶的翅膀被设计成几何线条,左翅边缘还嵌着颗极小的钻石,像某种精致的刑具。蓝蝴蝶盯着那枚胸针,忽然觉得它很像母亲锁在樟木箱里的老怀表——表盖上也有只蝴蝶,只是翅膀永远合着,像被冻在琥珀里的标本。

    客户反馈你在会议上多次质疑高层方案,这在团队协作中......总监的手指划过解约合同上的红章,当然,我们会按劳动法给予补偿。蓝蝴蝶的视线落在缺乏团队意识几个字上,墨迹还没完全干透,晕开的边缘像她上周画的水墨蝴蝶——那时她刚被主管批评上班时间搞小动作,只能在午休时用咖啡渍在餐巾纸上作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小敏她妈说,外贸公司压力大......蓝蝴蝶迅速划掉通知,屏幕亮起的瞬间,锁屏壁纸晃了她的眼——那是去年团建时拍的洱海,水面上漂着只蓝色塑料袋,在波纹里舒展成蝴蝶的形状。她想起当时同事们笑她职业病,只有小周凑过来轻声说:蓝姐,你眼里真的有光。

    总监递来钢笔时,蓝蝴蝶的手指碰到对方的袖口。那是件定制西装,袖口绣着极小的英文缩写,不像她的工牌,永远印着生硬的Blue。钢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她忽然想起大二那年,母亲连夜缝补她划破的画稿——针脚细密如蚁,把撕裂的蝴蝶翅膀重新拼起来,却在中央留下道永远无法消除的疤痕。

    王总说,你提的漏洞确实存在......总监突然开口,声音低了些,但有些事,不是对错那么简单。蓝蝴蝶抬头,发现对方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某种脆弱的昆虫标本。她忽然明白,这女人胸前的蝴蝶胸针为什么永远合着翅膀——在这栋写字楼里,张开翅膀的蝴蝶早晚会被玻璃窗撞碎。

    收拾工位时,窗外开始下雨。蓝蝴蝶的手指划过抽屉深处,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支马克笔,蓝色笔帽上贴着小周送的蝴蝶贴纸,边缘已经卷起。她想起今早小周红着眼眶的样子,那孩子塞给她一个纸袋就跑,现在正从纸袋里露出一角画纸,上面用蜡笔写着:蓝姐,你画的长颈鹿超可爱!

    茶水间传来细碎的议论声:听说她跟王总吵架早就该走了,整天神神叨叨的......蓝蝴蝶撕开纸袋,里面掉出本素描本,封面画着只戴着圆框眼镜的蓝蝴蝶,翅膀上缀满星星,角落写着致最会画梦的人。她翻开第一页,眼泪突然砸在纸面上——那是上周她在楼梯间画的犀牛,小周居然用水彩涂满了背景,咖啡杯里飘出的不是蒸汽,而是七彩的虹。

    记忆突然翻涌:七岁那年,她在英语课本上画蝴蝶,母亲发现后撕碎画纸的瞬间。她记得母亲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得像要断裂,撕碎的纸片飞起来,有片正好落在母亲眼角的泪痣上,像只折翼的蝶。现在她盯着素描本上的水痕,忽然读懂了母亲眼里的恐惧——那不是愤怒,是害怕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害怕那些彩色的梦,终将被现实碾成尘埃。

    出租屋的白炽灯嗡嗡作响,蓝蝴蝶跪在地板上,从床底拖出铁盒。彩色笔们蜷缩在角落,笔杆上的卡通贴纸早已褪色,红色笔帽裂了道缝,像她小学同桌送的那支——那时他们总在课桌下交换画纸,直到母亲发现后,用开水烫掉了所有贴纸。铁盒底部压着张泛黄的照片,十八岁的母亲穿着碎花衬衫,站在印刷厂门口,手里攥着本《水彩入门》,身后的梧桐叶正扑簌簌落进她的发间。

    手机在梳妆台上亮起,母亲的号码跳成红色惊叹号。蓝蝴蝶摸出调色盘,干裂的颜料块像结痂的伤口,她用指尖刮下点钴蓝,突然想起母亲曾说过,自己年轻时在印刷厂负责调色,总把蓝色油墨调得太浓,被组长骂不切实际。水冲进调色盘的瞬间,沉淀多年的颜料突然晕开,蓝色在水中旋转,像只终于舒展翅膀的蝴蝶。

    喂母亲的声音带着午睡刚醒的沙哑,背景里传来电视购物的喧闹。蓝蝴蝶盯着镜中的自己,眼圈发红,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却意外地显得清亮。她看见镜子边缘有道裂纹,阳光正从那里漏进来,在脸颊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像某幅未完成的画。

    妈,我想辞职。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接着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蓝蝴蝶听见母亲的喘息,像台老旧的缝纫机在艰难启动。你是不是疯了母亲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惊恐,画画能当饭吃你知道现在找个外企工作多难我当年......话音突然中断,只剩电流的滋滋声。

    蓝蝴蝶摸出铁盒里的照片,十八岁的母亲眼里有光,那束光正穿过三十年的光阴,与镜中自己的目光相撞。她终于想起母亲撕碎画纸那天,纸箱里掉出的半本日记——上面用蓝钢笔写着:要是能去学画画就好了,字迹被水渍晕开,像片正在沉没的海。

    我知道您怕什么。蓝蝴蝶把照片贴在胸口,调色盘里的蓝色还在晃动,但我不想再把自己关在写字楼里,像您当年把梦想锁进樟木箱一样。母亲的哽咽声从听筒里传来,混着远处的雨声,像极了那年梅雨季的夜晚。蓝蝴蝶望着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楼角的野草从砖缝里钻出来,顶着朵淡紫色的小花,像谁不小心掉落的彩色笔屑。

    您看这调色盘,她轻声说,把手机凑近水面,蓝色和黄色混在一起是绿色,红色加白色会变成粉,原来所有颜色都能互相拥抱。可我以前总以为,人生只能选一种颜色,像工牌上的英文名,像写字楼里的蓝色西装。镜子里的裂纹此刻像极了蝴蝶的触须,光斑在调色盘上跳跃,碎成无数细小的彩虹。

    母亲突然开始咳嗽,蓝蝴蝶听见她在翻找纸巾,背景里的电视购物还在推销永不褪色的染发剂。你从小就倔......母亲的声音轻了些,带着某种认命的疲惫,当年你捡饮料瓶换蜡笔,我气得半死,可转身就去买了盒新的,藏在衣柜最里面......

    铁盒底部果然有个暗格,蓝蝴蝶颤抖着推开,里面躺着盒未拆封的彩色笔,塑料包装上还印着2012年的生产日期。她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落进调色盘,溅起的水花在镜面上画出歪歪扭扭的蝴蝶轮廓。原来母亲早就在偷偷守护她的梦,用最笨拙的方式,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搭起座脆弱的桥。

    深夜的出租屋静得能听见心跳。蓝蝴蝶坐在地板上,素描本摊开在膝头,小周画的犀牛正在啃食调色盘里的颜料。她摸出那支蓝马克笔,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所有被压抑的色彩突然决堤——穿西装的长颈鹿在彩虹桥上跳舞,戴珍珠耳钉的蝴蝶冲破玻璃幕墙,母亲十八岁的侧脸与现在的自己重叠,在画纸中央绽放成巨大的蓝色花。

    镜子里的裂纹不知何时被月光填满,碎镜中的光斑拼成完整的圆,像某个被重启的调色盘。蓝蝴蝶举起画纸,窗外的星光正透过纱窗,在纸面上洒下细碎的金粉。她知道,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母亲寄去半盒彩色笔——剩下的半盒,她要用来画下所有被耽误的春天。

    远处传来末班地铁的轰鸣,蓝蝴蝶在画纸角落签下蓝蝴蝶三个字,笔尖顿了顿,又在名字旁边画了只振翅的蝴蝶。这次,她没有用规规矩矩的蓝色,而是混了点金色进去,让翅膀在台灯下微微发着光,像碎镜中漏出的,第一束真正的光。

    第四章:破茧

    2022年的梅雨季不再像记忆中那样潮湿黏腻。蓝蝴蝶站在梧桐巷17号门前,手中的松节油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玻璃门上的Blue蝶梦艺术空间字样还蒙着灰,她用蘸了溶剂的棉布轻轻擦拭,蝶字的尾翼逐渐透亮,像即将展翅的征兆。

    松节油的气味钻进鼻腔,勾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她蹲在出租屋地板上,第一次用正红色画蝴蝶的心脏,颜料滴在母亲送的珍珠耳钉上,烫出个永不褪色的红点。此刻指尖的触感如此真实,玻璃上的尘埃正随着她的动作层层剥落,露出后面干干净净的世界,就像她终于擦去了蒙在心上的雾。

    你再不走,我就自己回家了!尖锐的女声刺破巷口的静谧。蓝蝴蝶抬头,看见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正对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怒吼,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小女孩攥着半张蜡笔画,纸边还滴着泪水,画面上歪扭的太阳被撕成两半,黄色蜡油蹭在女人的鳄鱼皮包上,像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画画能当饭吃吗女人的话撞进蓝蝴蝶的耳膜,与母亲当年的咆哮重叠。她看见小女孩颤抖的指尖勾住母亲的衣角,却被粗暴甩开,那只手悬在半空,像只折翼的雏鸟。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的自己躲在楼梯间,用彩色笔在掌心画蝴蝶,直到母亲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才慌忙用口水擦去掌纹里的蓝色。

    要试试这个吗蓝蝴蝶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片落在春水里的花瓣。她从帆布包里摸出崭新的彩铅盒,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小女孩抬起头,睫毛上的泪珠折射出彩虹,两只羊角辫上还别着迪士尼发卡,却沾满了巷口的梧桐絮。

    女人的高跟鞋声已经远了,巷尾传来她打电话的尖声:张姐,现在的小孩真是管不住......蓝蝴蝶在台阶上坐下,替小女孩捡起散落的蜡笔。彩铅在画纸上沙沙游走,先是歪扭的彩虹桥,接着长出会笑的云朵,最后是只驮着太阳的蓝蝴蝶,翅膀边缘缀满金色的小星星。小女孩突然咯咯笑起来,用脏兮兮的手指戳着蝴蝶的触须:它会飞吗

    蓝蝴蝶握住她的手,在翅膀末端点上最后一颗星:只要你相信,它就会飞。巷口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有片叶子恰好落在画纸上,成为蝴蝶的天然书签。远处传来女人不耐烦的呼喊,小女孩慌忙起身,却把彩铅盒塞进蓝蝴蝶手里:姐姐画的蝴蝶,比妈妈买的芭比好看。

    工作室开业那天,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原木地板上织出金色的网。蓝蝴蝶穿着自己设计的亚麻裙,裙摆上绣着用丙烯颜料画的蝴蝶,每走一步,那些蓝色的影子就会在地板上轻轻颤动。墙上挂着她最得意的作品:《云端的十六岁》里,穿校服的女孩抱着吉他漂浮在棉花糖云里,脚下踩着由英文字母拼成的彩虹;《机械春天》中,坐轮椅的老人牵着由齿轮和发条组成的蝴蝶,齿轮转动间撒出真正的蒲公英种子。

    学这个能考级吗穿LV丝巾的母亲皱着眉翻看价目表,指甲在创意涂鸦板上敲出声响。蓝蝴蝶递上薄荷茶,微笑着指向角落的留言墙:我们更在意孩子眼里的光。小周的字条被做成了灯箱,霓虹灯管勾勒出字迹:原来蝴蝶不需要长成别人规定的模样,下面还贴着无数孩子的画作——有把太阳画成蓝色的,有给蝴蝶安上三对翅膀的,每张画角都别着蓝色的小蝴蝶夹子。

    黄昏时分,暴雨突然倾盆而下。蓝蝴蝶正在教孩子们用荧光颜料画夜蝶,玻璃门外突然出现个模糊的身影——母亲程素琴举着褪色的油纸伞,站在水洼里,裤脚溅满泥点。她的头发已经半白,却倔强地染成深棕,发尾在雨里洇开,像幅晕染的水墨画。

    妈蓝蝴蝶慌忙递上毛巾,触到母亲手背的瞬间,惊觉那皮肤像晒干的丝瓜瓤,松垮却坚韧。程素琴盯着墙上那幅《蓝蝴蝶与母亲》,画中穿旗袍的女人捧着调色盘,眼角的皱纹里嵌着金粉,正小心翼翼地给蝴蝶翅膀点上最后一笔。这画...母亲的声音被雷声掩盖,她摸了摸画框边缘,指尖蹭上点金色,当年我在印刷厂,总把蓝色调得太浓...

    蓝蝴蝶递过热可可,杯口的热气模糊了母亲的脸。她想起整理母亲旧物时发现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穿着工装,嘴角微微上扬,背景是排巨大的印刷机,滚筒上沾着未干的蓝色油墨。我小时候,你外婆说画画是资产阶级爱好...母亲突然开口,手指绕着油纸伞的伞柄转圈,后来你捡瓶子换笔,我怕你像我一样,被人说不切实际...

    雨势渐小,玻璃窗上的水痕蜿蜒成蝴蝶的形状。蓝蝴蝶握住母亲的手,发现她无名指上戴着枚银戒指,正是自己用第一笔稿费买的。您看,她指向窗外,真正的蓝蝴蝶正撞碎雨幕,停在画架上未干的钴蓝色颜料里,颜色浓有什么不好这世界本来就该五颜六色的。

    母亲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温柔的沟壑。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蓝蝴蝶一眼认出那是童年藏彩色笔的盒子,只是锁扣处多了行刻痕:蝴蝶振翅需要风,妈妈懂了。盒盖打开时,里面躺着支崭新的蓝马克笔,笔帽上系着红绳,绳头还挂着颗小小的蓝宝石——那是母亲的结婚戒指改的。

    艺术展邀请函寄来的那天,梧桐巷的梧桐叶正泛着金绿。蓝蝴蝶站在展厅中央,看着自己的《破茧》系列被灯光照亮:三十只蝴蝶从破碎的镜面中飞出,每片翅膀都沾着不同的颜料,有松节油的透明,有咖啡渍的棕,甚至还有母亲的口红印。小周举着香槟跑过来,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王总——他现在是艺术基金的投资人,手里握着合作意向书。

    蓝姐,你看!小周点开手机,工作室的预约系统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留言区全是孩子的画:谢谢姐姐让我知道,眼泪也能画彩虹妈妈说我的蝴蝶像星星。蓝蝴蝶望向窗外,暮色中的梧桐巷飘起炊烟,几个孩子追着纸蝴蝶跑过,纸页上的荧光颜料在暗夜里明明灭灭,像坠落人间的星星。

    她摸出母亲送的蓝马克笔,在签到簿背面画了只振翅的蝴蝶。这次,她没有用任何规规矩矩的颜色,而是混了点母亲口红的玫红,又加了点孩子们的荧光黄,翅膀边缘还沾了点展厅的灯光——那是种从未被定义过的蓝,却比任何色彩都更明亮。

    雨过天晴,真正的星光开始在夜空中闪烁。蓝蝴蝶望着画纸上的蝴蝶,忽然明白:原来破茧从来不是撕裂般的疼痛,而是像松节油擦去尘埃那样,温柔地,一寸寸,让光透进来。而那些曾困在写字楼里的蓝蝴蝶们,此刻正从孩子们的画纸上起飞,在城市的夜空里,织出一片流动的、永不褪色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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