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八年,江湖动荡。
天剑门少掌门
——
冷轩。
率七弟子围剿刺客组织
幽影。
血洗其巢穴。
火光中,冷轩一剑贯穿刺客首领楚离胸口。
却在对方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双眼,分明映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剑眉星目。
1.
霜降未至,临安城已落了三场冷雨。
青石板路上浮着薄冰似的水痕。
檐角铜铃被风扯着碎响,惊飞几羽避寒的雀儿。
醉仙楼三层临窗雅座。
冷轩捏着半块绿豆糕。
指腹碾过酥皮时,掌心的薄茧蹭下几点碎屑。
他垂眼望着楼下熙攘的人流,腰间天琊剑突然轻颤。
剑穗上的银饰发出蜂鸣般的细响。
这是自青崖谷归来后,第六次感知到那道阴寒气息。
像腊月里浸过毒的蛇信,贴着后颈游走。
带着幽影刺客特有的曼陀罗香气。
阁下跟了我七日,
冷轩指尖摩挲着桌沿的暗纹,那是天剑门弟子惯用的锁魂阵图。
醉仙楼的桂花酿虽好,可总喝冷酒,伤脾胃。
廊柱后的阴影动了动,青衫人影自木栏后翻落。
斗笠边缘的黑纱垂落至胸前,左袖绣着的暗红曼陀罗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
冷轩瞳孔微缩,那是幽影刺客的等级纹章。
三瓣曼陀罗,意味着来者至少接过七道追魂令。
天剑门少掌门的灵犀剑诀,果然名不虚传。
黑衣人抬手摘去斗笠,露出苍白如纸的脸。
左额一道寸许长的疤痕自眉骨蜿蜒至耳后,像条蛰伏的赤练蛇。
楚离,见过冷公子。
冷轩的手指扣上剑柄。
天琊剑龙吟出鞘半寸,寒芒映得楚离眼尾发青。
他曾在父亲的尸身旁见过相同的伤口。
十七道刀伤中,唯有左胸那道呈十字交叉。
与眼前人握剑的手势如出一辙。
幽影余孽。
冷轩舌尖抵住上颚,将
刺客
二字咽回肚里。
三年前血洗幽影巢穴。
他亲手斩下三十七颗头颅,却独独漏了这个叫楚离的男人。
父亲临终前染血的手掌在他眼前晃动,指缝间还夹着半片曼陀罗花瓣。
楚离忽然撤步,靴底在木地板上碾出刺耳的声响。
冷轩直觉危险,旋身时袖中银针已破空而来。
三枚淬毒暗器呈品字形锁死他的气门。
天琊剑仓促间划出半道弧光,银针擦着他的肩甲钉入廊柱。
焦黑的纹路里渗出紫黑色汁液,正是幽影秘制的
蚀骨散。
好狠的手段。
冷轩剑锋一振,剑气震碎木栏,木屑混着雨丝扑向楚离面门。
黑衣人却不退反进,袖中短刃骤然出鞘,寒芒直取他咽喉。
那是柄三尺三寸的狭锋刀,刀身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正是当年父亲描述过的
幽影九阙。
冷轩拧腰避开,刀柄却在转身时撞翻桌上的青瓷酒壶。
碎瓷飞溅间,他看见楚离左腕内侧的朱砂刺青。
三尾交缠的赤狐,与自己后腰的白虎图腾隐隐呼应。
父亲临终前未说完的话突然在耳畔响起:冷云……
是
......
你的……
分心了。
楚离的刀风已至颈侧,冷轩仓促间以剑鞘格挡,虎口被震得发麻。
他这才惊觉。
对方的内力里裹着冰碴似的阴寒,与天剑门的纯阳真气截然不同。
倒像是……
倒像是当年在青崖谷见到的。
父亲尸身上蔓延的毒雾。
雨声突然变大,檐角的铜铃被狂风扯得乱响。
楚离借着力道跃上飞檐,靴底在瓦当踩出细碎的裂痕。
冷轩提气欲追,却见对方转身时抛来个油纸包。
落地时散开几片枯黄的曼陀罗花瓣,中间夹着半块青铜虎符。
正是三年前在父亲尸身旁捡到的那半块。
下月十五,青崖谷见。
楚离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黑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紧抿的唇角。
带齐天剑门的《寒玉剑诀》,我要替师父……
讨回个公道。
冷轩捏紧虎符,指腹触到背面的刻字:
戊申年秋,冷霄赠楚离。
字迹已有些模糊,却像重锤般砸在他心口。
父亲的手札里从未提过这个名字。
可青崖谷之战......
父亲明明是被幽影刺客围攻,为何楚离却要找天剑门讨公道
楼下传来巡城卫的铜锣声,冷轩低头望去。
青衫身影已消失在雨幕中。
唯有街角糖葫芦摊前,一个扎双髻的小丫头举着串山楂,正对着飞檐上的黑影。
脸上浮现出一抹痴痴的笑容。
他忽然想起,自己初见楚离时,对方眼中闪过的那丝错愕。
像见着了多年未见的故人。
回到天剑门临时落脚的客栈,冷轩将虎符与腰间的龙纹玉佩并置。
月光透过窗纸,两块残片的纹路竟严丝合缝,拼出个完整的龙虎交缠图。
玉佩内侧的小字在月光下显形:
双生贵子,龙啸于野,虎吟于山,阴阳调和,天下大安。
床头的铜灯突然爆起灯花,冷轩摸向枕边的《寒玉剑诀》,指尖触到扉页的湿痕。
那是今早离开醉仙楼时,楚离的刀刃划过他袖口留下的。
对方明明有十次机会取他性命,却每次都只在他衣摆留下浅痕,像在刻意试探什么。
更鼓声中,冷轩望着帐顶的阴影出神。
父亲临终前的
你
字。
楚离左腕的赤狐刺青。
还有那半块虎符上的赠言……
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拼凑出个荒诞的可能:
或许,幽影与天剑门并非世仇。
而他与楚离,也不是简单的正邪对立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冷轩摸出怀里的银锁。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信物,锁面上刻着
云离
二字。
他忽然想起,楚离转身时,颈间闪过的银光,与这枚银锁的形制竟十分相似。
更夫敲过子时,冷轩吹灭烛火。
黑暗中,天琊剑的剑鞘轻轻颤动,仿佛在呼应某个遥远的召唤。
他按住剑柄,掌心贴着剑鞘上的云纹。
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落地声,带着曼陀罗的冷香。
楚离去而复返
冷轩屏息翻窗而出,却见墙根处蹲着只三尾赤狐。
见他现身,竟人性化地歪了歪头,随即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
他蹲下身,指尖触到地上未干的血痕,血珠呈暗红色,带着冰碴似的凉意。
正是幽影刺客被寒玉真气灼伤后特有的痕迹。
秋雨又落了起来,冷轩望着空荡荡的巷子,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
江湖上的恩怨,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此刻他攥紧虎符,只觉得掌心的纹路与虎符的刻痕渐渐重合。
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正在将他与楚离的命运,重新系回十八年前的那个雪夜。
是夜。
冷轩在日记本上添了句:
青崖谷之约,必当亲往。纵是龙潭虎穴,亦要问清当年血案真相。
笔尖划过纸面,墨痕在
真相
二字上晕开。
像滴落在宣纸上的血,渐渐洇染成曼陀罗的形状。
2.
天剑门驻临安分舵的后门传来三声梆子响时,冷轩正跪在祠堂第三根香案前。
檀香混着烛泪的苦腥钻进鼻腔。
他盯着父亲冷霄的灵位,看那朱砂描的
忠
字被火光舔得忽明忽暗。
像极了三年前青崖谷的血月。
少掌门,三师叔有请。
小弟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冷轩叩首起身,袖中虎符与玉佩相撞,发出细碎的金石之音。
灵位前的长明灯突然爆燃,灯芯
噼啪
炸开,火星溅在他袖口,烧出个焦黑的小窟窿。
后堂的雕花木门虚掩着,冷墨的咳嗽声混着翻书声传来。
冷轩推门而入,只见师叔正对着案头的青铜灯盏研究半块虎符。
银发垂落肩头,在《寰宇志》泛黄的纸页上投下晃动的影。
你果然去了醉仙楼。
冷墨指尖划过虎符背面的刻字,声音像浸了秋霜。
楚离的刀,可曾在你身上留下记号
冷轩挽起袖口,腕骨上方三道浅红划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那是今日追楚离时,对方袖中机关突然转向留下的。
冷墨盯着划痕,瞳孔骤缩:
幽影‘曼陀罗印’,中者七日血腐。
说罢取出玉瓶,倒出墨绿色药膏抹在他伤口。
当年你父亲……
话音戛然而止。
冷轩望着师叔突然颤抖的指尖,想起青崖谷那夜。
冷墨抱着父亲尸身时,衣摆上同样沾着曼陀罗花粉。
他忽然伸手按住冷墨欲合的《寰宇志》。
书页停在
龙虎双生
的彩绘处,两条交缠的纹路与虎符玉佩严丝合缝。
师叔,
冷轩抽出自己的玉佩,与虎符并置在案。
父亲临终前,为何要将半块虎符塞进我掌心还有这锁......
他扯下颈间银锁。
‘云离’二字,究竟是何意
冷墨忽然起身,推开暗格取出羊皮卷。
冷轩认出那是天剑门代代相传的《血誓录》。
封皮上的龙纹在灯火下流转,与他腰间玉佩隐隐共鸣。
羊皮卷展开时,一股陈腐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第十三道血誓赫然写着:
双生现世,必斩其一,以正天道。
十八年前的冬夜,
冷墨的声音低沉如古井。
你母亲临盆时,天雷劈中观星台。
你与楚离同时落地,左足心分别刻着龙鳞与虎纹。
这是百年难遇的‘龙虎双生’,本该是天剑门与幽影共主江湖的征兆。
冷轩猛然想起。
楚离今日跃下飞檐时,靴底闪过的暗红纹路,正是虎纹的形状。
他摸向自己脚心,隔着袜子仍能触到那片鳞片状的胎记。
从小到大,他都以为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印记。
可幽影剧变。
冷墨指尖划过血誓录上的焦痕。
你的舅舅,幽影前任门主楚离歌,被叛党所杀。
叛党首领为斩草除根,将尚在襁褓的楚离注入寒毒,丢进万蛇窟。
你父亲冒死抢回半块虎符,却被江湖流言诬陷为弑兄夺宝……
冷轩忽然想起,父亲灵柩里那封未寄出的信。
开头写着:
离歌吾弟。
他曾以为那是写给友人的,此刻却如五雷轰顶。
原来父亲与幽影门主竟是亲兄弟。
而自己与楚离......
本该是血脉相连的孪生兄弟。
青崖谷之战,
冷墨从袖中取出染血的断刀,刀柄刻着
离
字。
你父亲是去见楚离的。
他想将《寒玉剑诀》交给楚离,助他压制体内寒毒。
却不想被早已埋伏的江湖势力围攻……
断刀
当啷
落地。
冷轩忽然记起。
父亲尸身周围的十七道刀伤,竟有九道是背面受创。
那是替人挡刀的痕迹。
而楚离左额的疤痕,与父亲左腕的旧伤,竟如出一辙。
楚离为何要寻我
冷轩抓起虎符,碎片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
他袖中短刃,为何刻着‘幽影九阙’
冷墨从暗格深处取出半幅残卷,展开后竟是幽影的《赤狐心经》。
冷轩瞳孔骤缩,经文中夹着张泛黄的纸笺,是父亲的字迹:
云儿若见此书,当知楚离乃你同胞兄长。寒毒入体,唯天剑门‘寒玉诀’可解……
纸笺飘落时,冷轩终于看清《血誓录》末页的涂鸦
。
两个稚童在雪地里堆雪人。
左边的戴着天剑门剑穗,右边的抱着赤狐玩偶。
雪人的底座刻着
云离
二字。
那是父亲年轻时的笔触,与自己襁褓中的银锁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更鼓敲过三更,冷轩抱着残卷坐在廊下。
秋风吹过他未束的长发,将父亲手札上的墨香吹散在夜空。
原来三年前血洗幽影巢穴时。
他斩杀的三十七人,皆是当年参与围攻青崖谷的江湖败类。
而真正的幽影余孽,是像楚离这样被寒毒控制的棋子。
少掌门。
暗卫从屋顶跃下,呈上染血的布袋。
在城南破庙找到这个,还有……
他递出半片烧焦的绢帛,上面用曼陀罗汁画着青崖谷地形图。
某处山凹标着
母树
二字。
冷轩打开布袋,里面是十二枚染着冰碴的银针,与今日楚离所用的一模一样。
银针底部刻着极小的
离
字,针身缠着半根红绳。
那是天剑门弟子幼年时系在腕上的平安结。
他忽然想起,楚离转身时,红绳从袖口滑出的瞬间。
原来早在他们相遇之前,命运的红线就已将两人缠绕,只是被仇恨的黑雾遮蔽了真相。
远处传来更夫
小心火烛
的吆喝。
冷轩摸着掌心的虎符,忽然听见墙角传来细微的异响。
他屏息望去,只见三道黑影正攀着青瓦接近祠堂。
靴底的纹路正是幽影刺客特有的
三叠浪。
来得正好。
冷轩将残卷收入怀中,天琊剑龙吟出鞘,剑穗上的银饰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我倒要问问,你们幽影叛徒,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已扑至眼前。
为首者面罩上绣着五瓣曼陀罗。
幽影最高级别的
血煞使。
冷轩剑锋一转,施展出父亲临终前教他的
回龙十三式。
剑刃划过对方手腕时,竟在伤口处结出薄冰。
寒玉诀!
血煞使惊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你竟会幽影禁术
冷轩心中一凛,忽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话:
寒玉诀本为龙虎双生共修之术,可调和阴阳。
他手腕翻转,剑气骤然升温,冰碴瞬间化作水雾。
正是天剑门
纯阳剑诀
的起手式。
三招过后,血煞使被击飞落地,面罩脱落,露出左颊的刺青。
正是三年前青崖谷逃走的幽影叛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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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轩剑尖抵住对方咽喉,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曼陀罗特有的哨音。
紧接着,刺客们服毒自尽,毒发时竟在口中念着:
双生现世,天下必乱……
冷轩盯着刺客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血誓录》里的诅咒。
他蹲下身,从刺客怀中取出半块令牌。
正面刻着
覆天
二字,背面是条盘绕的毒蛇。
那是江湖上消失多年的邪派
万毒宗
的标志。
更鼓声渐歇,冷轩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忽然明白楚离为何要在醉仙楼留下虎符。
那不是挑衅,而是求救。
青崖谷的母树,寒毒的源头,还有父亲未竟的夙愿。
都在指引他走向那个埋藏着真相的山谷。
他握紧手中的半块令牌,忽然听见后堂传来冷墨的叹息:
明日便启程吧。青崖谷的桃花,该开了。
冷轩抬头,看见师叔站在月洞门前。
手中捧着他幼年时的襁褓,上面绣着的龙虎图案在晨光中栩栩如生。
风掠过廊下的铜铃,发出清越的响声,仿佛在为即将揭晓的真相,奏响一曲苍凉的前奏。
是夜,冷轩在日记本上续写:
双生非劫,乃天地之镜。父仇非仇,乃奸佞之谋。
青崖谷中,或有母慈子孝之景,或有手足相认之期。
唯愿此去,能破十年迷雾,寻得本心归处。
笔尖落下时,窗外飘起细雪,与三年前青崖谷的那场雪,竟如此相似。
3.
天正十八年十月十五,青崖谷口的桃林开得疯魔。
粉白花瓣被晨露浸得沉甸甸的,落在冷轩青缎衣摆上,像落了一身未融的雪。
他握着半块虎符,指腹摩挲着背面
冷霄赠楚离
的刻痕。
忽闻溪涧传来枯枝断裂声。
幽影刺客特有的三长两短暗号。
谷内雾气未散,楚离的青衫身影立在三生石旁,手中狭锋刀正无意识地划刻石面。
冷轩走近时,见石上已深深浅浅刻了十七道刀痕。
最新那道旁,用朱砂描着
云弟
二字,墨迹未干。
你果然来了。
楚离转身,斗笠不知何时摘了。
左额疤痕在晨光中泛着淡红,像朵开败的曼陀罗。
他望着冷轩腰间玉佩,喉结滚动,袖中短刃却
当啷
落地。
刀柄处缠着半截红绳,正是冷轩幼年丢失的平安结。
冷轩蹲身捡刀,指尖触到刀柄内侧的凹痕,竟与自己掌心的纹路完全贴合。
更惊的是,刀鞘内壁刻着小字:
云儿百日,父刻此刀,望双生共辉。
字迹与父亲手札如出一辙,墨色却已斑驳,显是刻于多年之前。
三年前青崖谷,
楚离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桃林晨露。
你父亲挡在我身前,替我挨了十三刀。
最后那刀刺向他心口时,他说‘带云儿回天剑门,莫让寒毒毁了他’……
冷轩猛然抬头,看见楚离左胸处的旧伤。
十字形刀疤,正是父亲灵柩中那柄断刀的形状。
他忽然想起冷墨说过,父亲临终前曾握着他的手,断断续续道
你……。
原来未说完的,是
你还有个兄长。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冷轩声音发颤,将《寒玉剑诀》递过去。
父亲留了半卷给你,说能解寒毒。
楚离却后退半步,瞳孔骤缩成针尖状。
冷轩这才发现,他眼下泛着青黑,唇角渗出极淡的紫痕。
是寒毒发作的征兆!
更惊人的是,楚离裸露的手腕上,正爬满蛛网状的暗纹。
与三年前父亲尸身上的毒雾纹路分毫不差。
来不及了。
楚离突然暴起,短刃抵住冷轩咽喉,却在触到对方体温时,指尖剧烈颤抖。
万毒宗的‘蚀骨寒’已入髓海,他们要我杀了你,用龙虎双生的血,祭青崖谷的母树……
话音未落,谷中忽起怪风,桃林深处传来树干爆裂般的声响。
冷轩趁机扣住楚离手腕,惊觉他掌心冷得像块寒冰。
而自己体内的纯阳真气,竟本能地向他涌去。
正是《寒玉剑诀》中
阴阳调和
的起手式。
看后面!
楚离突然低喝。
推开冷轩的瞬间,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冷轩眉骨飞过,钉入三生石发出
滋滋
声响。
雾中走出十二道黑影,面罩上绣着五瓣曼陀罗,正是那日在分舵遇袭时的血煞使。
双生现世,天下必乱。
为首者掀开兜帽,露出右脸的蛇形刺青。
万毒宗左使
赤鳞,正是三年前血洗幽影的主谋之一。
冷霄那老东西藏了十八年,终究还是让你们碰面了。
冷轩握紧天琊剑,余光瞥见楚离正悄悄将虎符按进三生石凹槽。
石面突然浮现出龙虎交缠的光影,映得满山桃花都泛着金红。
而在光影中央,竟浮现出一幅婴儿襁褓图。
两个婴儿足心分别印着龙鳞与虎纹。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
楚离的刀逼向赤鳞,却因寒毒发作踉跄半步。
十八年前偷走楚离歌幼子的,就是你们!
用寒毒控制我,让我以为天剑门是仇人……
赤鳞冷笑,袖中甩出九枚毒针:
不然怎么让天剑门与幽影自相残杀
可惜冷霄那蠢货,到死都要护着你这孽种。
话未说完,冷轩的剑气已至。
天琊剑裹挟着纯阳真气,将毒针震成齑粉,余势不减地斩向赤鳞左臂。
血光飞溅间,赤鳞袖中掉出半块青铜令牌,与冷轩怀中的
覆天
令牌严丝合缝。
母树要醒了!
另一血煞使突然尖叫,指向桃林深处。
冷轩望去,只见千年桃木的主干上裂开无数眼状的伤口,渗出黑红色汁液。
每道伤口里都倒映着楚离与自己的身影。
楚离趁机拽住冷轩手腕,将他按在三生石上。
虎符与玉佩同时发光。
冷轩只觉有股热流从掌心涌入,竟清清楚楚
看
见了十八年前的雪夜。
父亲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在雪地里被幽影叛党追杀。
而楚离被丢进万蛇窟时,颈间银锁正与自己的
云离
锁相撞。
共修吧。
楚离的声音混着桃木裂响。
寒玉诀需要双生血脉,父亲当年没说完的话,是要我们……
他掀开衣襟,左胸心口处,与冷轩腰间相同位置的胎记正在发烫。
用龙虎之力,毁掉母树!
冷轩望着楚离眼中的血丝,忽然想起幼年在天剑门,总觉得后山有双眼睛在看他。
原来那些年的
刺客,不过是楚离在暗中保护。
那些刻意留下的浅伤,是为了让他在门派中树立威信。
好。
冷轩反手扣住楚离指尖,将《寒玉剑诀》拍在他掌心。
你教我幽影九阙,我渡你纯阳真气。
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三生石爆发出刺目金光。
楚离的短刃与冷轩的天琊剑同时浮空,在半空拼出
离云
二字。
桃林深处的母树发出不甘的怒吼,树干上的
眼睛
纷纷爆裂,黑血如雨般落下。
赤鳞趁机扑向冷轩后心,却被楚离反手一刀刺穿胸膛。
临死前,他指着母树嘶吼:
你们以为毁掉母树就能报仇
当年在青崖谷,冷霄可是亲手杀了你们的母亲
——
话未说完,已被桃木碎枝绞成血雾。
冷轩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望着楚离瞬间惨白的脸:
母亲……
她是死在父亲手里
楚离低头盯着掌心的剑诀,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落下来:
冷墨没告诉你吧
母树是母亲的本命灵根,当年她为了镇压寒毒,自愿化身桃树。
父亲每次来青崖谷,不是追杀我,是来给母树浇水……
冷轩猛然看向母树,发现主干上有处凹陷,竟像人形。
树皮剥落处,露出内里的素白衣袖。
正是父亲陪葬的那件中衣,袖口绣着的曼陀罗,与楚离左袖的纹章一模一样。
原来父亲临终前,是想让我们毁掉母树,让母亲解脱。
冷轩握住楚离的手,发现他掌心已长出桃枝状的纹路。
现在,我们一起做。
两人同时结印,龙虎之力汇入天琊剑与短刃。
剑光过处,母树发出哀鸣,万千桃枝同时枯萎。
最后一刻,树干中飘出片晶莹的花瓣,落在冷轩掌心,化作母亲的银锁碎片。
原来
云离
二字,是父母为双生子取的乳名。
桃林恢复寂静时,楚离已倒在冷轩怀里。
他左额的疤痕正在消退,露出与冷轩如出一辙的剑眉:
其实……
每次刺杀你,我都故意避开要害。
三年前在破庙,我本可以杀了你,却用毒针逼你运功,替你打通了任督二脉……
冷轩抱住兄长逐渐回暖的身躯,忽然听见谷外传来马蹄声。
他抬头,看见冷墨带着天剑门弟子赶来。
手中捧着的,正是母亲的梳妆匣,里面躺着半幅绣着龙虎的襁褓。
对不起,
冷墨跪下,老泪纵横。
当年没护住你们兄弟,让万毒宗钻了空子。
你父亲临终前说,若你们能相认,就带你们去看母亲种的桃树……
冷轩望着满地凋零的桃花,忽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最后一句:
云离双生,本为一体。寒玉凝冰,血桃化烬。愿吾儿,破尽虚妄,得见真心。
他低头,楚离已闭上双眼,唇角却带着释然的笑。
冷轩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发现兄长睫毛下竟凝着颗泪珠。
像颗未化的晨露,映着青崖谷的天光。
原来仇恨的冰壳下,藏着的是十八年未断的手足之情。
是夜。
冷轩在青崖谷的桃树下,为楚离敷上最后一层寒玉膏。
月光透过枝桠,在两人相扣的手背上投下交错的影。
像极了龙虎交缠的图案。
远处传来狼嚎,却不再有曼陀罗的冷香。
唯有桃花的芬芳,轻轻裹住了这对劫后余生的兄弟。
他摸出合并后的龙虎令牌,发现背面新浮现出一行小字:
双生归位,万毒皆寂。
笔尖在日记本上落下时,窗外的桃花忽然纷纷扬扬地落了。
像在为这段跨越十八年的恩怨,谱写一曲最后的挽歌。
4.
天正十八年十月廿三,天剑门主峰的积雪初融。
冷轩攥着龙虎令牌站在祠堂暗门前,掌心的汗渍渗进令牌纹路。
将
双生共辉
四字洇得发亮。
身后传来机关转动的
咔嗒
声,冷墨的烛火映出密道石阶。
青苔在石壁上蜿蜒,像条沉睡多年的老龙。
自你父亲死后,这密道便再未开过。
冷墨的声音混着潮气,烛火掠过他鬓角的白霜。
初代掌门与幽影祖师曾在此歃血为盟,龙虎双生的传说,便始于此。
石阶共七十二级,每十级刻着不同的武学精要。
冷轩走到第三十六级时,靴底碾到半片风干的曼陀罗花瓣。
与三年前父亲尸身旁的一模一样。
暗纹在火光下显形,竟是幅双生婴孩图,龙首虎尾交缠。
正是他与楚离足心的胎记形状。
密道尽头的石墙泛着青光。
龙虎双生,共镇山河
八个朱砂大字已斑驳,却仍有剑气与刀意交缠不散。
冷轩将虎符与玉佩按在凹槽,石壁轰然裂开,露出内嵌的青铜族谱架。
十二道血誓在灯影里摇曳,像极了青崖谷母树的枝桠。
天剑门掌阳,幽影司阴,
冷墨取下最顶层的族谱,羊皮纸发出脆响。
千年前本是同宗,分掌江湖阴阳两道。
每代必出双生子,龙纹者执天琊剑,虎纹者掌幽影刀,合则天下安。
冷轩的指尖划过族谱泛黄的纸页,在
冷霄
与
楚离歌
的名字间停顿。
父亲与舅舅的生辰,竟只差一日。
往下翻数页,冷云
二字突然刺入眼帘。
旁注
戊辰年冬月十五,左足心龙鳞纹,天剑门继承人。
而紧挨着的
楚离
则写着
同辰刻,右足心虎纹,幽影司命。
十八年前,幽影突发内乱。
冷墨从族谱夹层取出幅残画,画中雪夜,黑衣人正从襁褓中抢走婴孩。
你的舅舅楚离歌,幽影现任门主,为护你兄弟被斩左臂。
叛党首领乃万毒宗卧底,将楚离注入‘蚀骨寒’,丢进万蛇窟……
冷轩忽然想起楚离左胸的十字刀疤,与父亲左腕的旧伤。
原来那是同一场厮杀留下的印记。
他摸到族谱里夹着的银锁碎片,正是青崖谷母树中飘落的那片。
与自己颈间的
云离
锁严丝合缝。
父亲为何从未提过
冷轩的声音在密道里回荡,惊起几只蝙蝠。
他明知楚离是我兄长,为何任由我追杀幽影
冷墨长叹,指向石壁上的血誓:
第三道血誓写着‘双生若离,必遭天谴’。
你父亲带着你回天剑门后,发现楚离被寒毒侵蚀,竟成了幽影的杀人工具。
他怕你知道真相后分心,更怕万毒宗利用你们的血脉……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冷轩看见族谱末页贴着张发黄的药方,正是《寒玉剑诀》的残篇。
父亲笔迹在旁标注:
离儿寒毒入髓,唯云儿纯阳真气可渡。然双生共修,必承雷劫,吾儿慎之。
记忆如潮水涌来。
怪不得每次与楚离交锋,对方的刀风总会避开他的气门。
怪不得青崖谷共修时,自己的真气会本能地流向楚离。
冷轩忽然想起楚离昏迷前的笑。
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泪,原来早就藏着十八年未说出口的
弟弟。
万毒宗为何要灭幽影
冷轩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母树与双生血脉,究竟有何关联
冷墨从暗格取出半幅星图,光点连成龙虎形状:
每六十年,北斗七星会形成‘双生归位’之象。
母树乃天地灵根,需龙虎血灌溉才能结出‘破劫桃’。
十八年前他们偷走楚离,就是想等你们成年后,取血祭树,掌控天下。
冷轩的目光落在星图右下角的小楷:
天正十八年十月十五,双生合璧,万毒皆寂。
正是青崖谷破母树那日。
他忽然想起赤鳞临死前的嘶吼。
原来父亲和舅舅当年拼死护下他们,就是为了等这个劫数。
密道深处传来水滴声,冷轩摸着石壁上的凹痕,竟与自己掌心的纹路吻合。
当指尖触到
冷云
二字时,石壁突然浮现出父亲的残影。
冷霄身着素衣,正在擦拭天琊剑,剑穗上的银饰与楚离的短刃红绳轻轻相碰。
云儿,
残影开口,声音带着雪夜的冷冽。
若你看见这段影像,定是与离儿相认了。
莫怪他这些年追杀你,那是万毒宗下的‘夺魂咒’,唯有见你血才能暂缓寒毒……
残影渐渐消散。
冷轩发现父亲手中握着的,正是楚离的短刃。
刀柄内侧的
云儿百日
四字,在光影中格外清晰。
原来那些年的
刺杀,不过是父亲与兄长布下的局。
为的是让他在危机中成长,同时用他的纯阳血,为楚离续命。
师叔,
冷轩转身时,眼中已无恨意,唯有心疼。
楚离体内的寒毒,真的无药可救了吗
冷墨摇头,指向族谱中夹着的《赤狐心经》残页:
寒毒已入他心脉,唯有彻底融合龙虎之力,方能净化。
但共修时需承受雷劫,九死一生……
话音未落,密道外突然传来喧哗。
小弟子跌跌撞撞跑进来,衣襟上染着曼陀罗血渍:
少掌门!幽影余孽闯山,为首者……
为首者拿着天琊剑!
冷轩心中一紧,天琊剑此刻正在他腰间。
他忽然想起青崖谷分别时,楚离曾抚摸剑鞘良久。
指腹划过
冷云
二字时眼神复杂。
原来兄长早已知道,自己才是天剑门真正的继承人。
走!
冷轩握紧令牌,龙虎之力在体内翻涌。
这次,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天剑与幽影,本就是一体。
密道外的风雪更大了,冷轩望着漫天飞旋的桃花瓣。
那是青崖谷母树凋零前最后的馈赠。
他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在深夜对着族谱出神,为何临终前要将
冷云
二字刻在他心底。
原来。
所有的仇恨与追杀,都是命运布下的局。
所有的鲜血与伤痕,都是为了让双生剑刃,在最合适的时刻,划破笼罩江湖十八年的迷雾。
冷轩踏雪而行,天琊剑与短刃的龙吟在耳畔交织,像极了密道石壁上刻着的盟誓。
龙虎双生,共镇山河。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孤独的剑客。
他的身后,有了那个用十八年伤痕为他铺路的兄长。
有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真相与未来。
是夜。
冷轩在日记本上写下:
密道深幽,照见本心。双生非劫,是为归程。
明日破晓,当携兄长之手,破尽天下虚妄,还江湖一片清明。
笔尖落下时,窗外的星子正好连成龙虎之形,映在他足心的龙鳞纹上。
与千里外楚离足心的虎纹,遥相呼应。
5.
天正十八年十一月初七,幽影总部的血色祭坛浸在浓雾里。
无级石阶上凝着未干的血,每道砖缝都渗着曼陀罗的冷香。
像极了楚离袖中永远散不去的气息。
冷轩踩着滑腻的台阶拾级而上,天琊剑在掌心震得发麻。
剑穗上的银饰正对着祭坛中央的青铜虎符发出蜂鸣。
那虎符此刻泛着妖异的红光,如同跳动的心脏。
祭坛顶端,楚离跪坐在十二具护法尸体中央。
他的青衫已被血浸透,左袖曼陀罗纹章被撕成碎片,露出下面爬满暗纹的手臂。
虎符嵌在祭坛凹槽里,红光映得他左额疤痕如活物般扭曲。
每道褶皱都渗出黑血,滴在胸前的天剑门剑穗上。
那是冷轩三日前遗落在青崖谷的旧物。
门主,天剑门已破第三重殿!
最后一个护法撞开殿门,话未说完便被楚离袖中短刃贯喉。
黑衣人缓缓抬头,瞳孔里倒映着冷轩踏破雾霭的身影,唇角扯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冷云,你终于来了。
冷轩的脚步陡然顿住。
冷云
二字,是父亲在密道残影里的呼唤,是族谱上落满尘埃的本名。
此刻从楚离口中溢出,竟比寒玉诀的冰还要刺骨。
他看见兄长膝头放着的,正是母亲的梳妆匣。
银锁碎片在虎符红光下拼成完整的
云离,像极了青崖谷母树最后飘落的那片花瓣。
把虎符给我。
冷轩压下嗓音里的颤,天琊剑却不由自主地指向楚离心口。
那里,正洇开一片黑红色血渍,与三年前父亲尸身上的毒雾一模一样。
楚离低头凝视掌纹,那里不知何时已长出桃枝状的纹路:
你还记得青崖谷的母树吗它死时,我听见母亲在说‘别恨你父亲’。
他忽然笑了,指尖划过祭坛边缘的咒文。
万毒宗的‘夺魂咒’,早就该失效了。可我每次看见你,这疤就疼得要裂开,像在提醒我……
提醒你什么
冷轩踏前半步,靴底碾碎一块刻着
双生必诛
的玉简。
他忽然注意到,楚离颈间的银锁只剩半片,另一半正挂在自己胸前,在剑气中轻轻相碰。
提醒我,龙虎双生,终有一死。
楚离猛地抬头,疤痕红得滴血。
十八年前万毒宗在我体内种下‘蚀骨寒’,用你的血养了我十八年!
现在虎符归位,母树已死,他们要的……
他指腹按在虎符上,红光骤然暴涨。
是用我的死,让你成为天下人敬仰的‘斩魔剑神’!
殿外传来弟子的惨叫。
冷轩看见楚离身后的阴影里,缓缓站起十几个戴蛇形面具的人。
是万毒宗余下的长老,每人手中都扣着淬毒的袖箭,箭头正对准楚离后心。
动手啊!
楚离突然抓起染血的短刃抵住心口,刃口在虎符红光下泛着冰蓝。
杀了我,天剑门与幽影的恩怨就彻底了结,你就能带着‘双生共修’的秘密,成为新的武林至尊!
冷轩的剑尖开始颤抖。
青崖谷的雪、醉仙楼的雨、密道里的残影,忽然全涌到眼前。
他想起楚离替他挡下的那十三刀。
想起破庙中对方故意刺偏的毒针。
想起父亲临终前未说完的
你还有个兄长。
天琊剑
当啷
落地,在祭坛上溅起几点火星。
我不杀你。
冷轩张开双臂,任由虎符红光在脸上流淌。
冷云也好,冷轩也罢,从来都只是你的弟弟。
楚离的瞳孔骤缩。
有那么一瞬间,他眼中的疯狂褪去,露出十八年前雪夜被丢进万蛇窟时的恐惧。
可左额的疤痕突然剧烈蠕动,短刃不受控制地刺向冷轩咽喉。
却在最后一刻偏了半寸,没入冷轩右肩。
鲜血飞溅的瞬间,冷轩同时握住天琊剑,将其刺入楚离左胸。
不是心脏,而是寒毒盘踞的膻中穴。
咳……
原来如此。
楚离低头看着透体而出的剑身,黑血混着冷轩的红血滴落祭坛,竟在砖面上开出金色的花。
寒玉诀要解寒毒,需以纯阳之血……
逆冲心脉。父亲当年没说完的,是这个吧
冷轩抱住逐渐瘫软的兄长,感受着对方体内翻涌的阴寒之气正顺着剑刃流入自己经脉。
龙虎之力在丹田炸开。
他忽然
看
见了十八年前的真相。
父亲在青崖谷被围攻时,楚离明明可以逃走,却为了护住他的襁褓,生生挨了十七道刀伤。
最后将他推入暗河,自己被万毒宗带走。
对不起……
冷轩喉间发紧,指尖抚过楚离正在消退的疤痕。
那里已露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剑眉。
我该早点明白,你每次受伤,都是在替我挡劫。
楚离摇头,血沫溅在冷轩衣襟上:
别难过……
你看。
他抬起手,掌纹里的桃枝纹路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与冷轩足心相同的龙鳞纹。
母树死了,寒毒散了,我们终于……
殿外突然传来巨响。
万毒宗长老们的面具纷纷龟裂,露出下面惊恐的脸。
他们赖以生存的
蚀骨寒,正随着楚离体内毒雾的消散而枯萎。
冷轩趁机拔剑,龙虎真气化作两道光刃,将余下的敌人扫落祭坛。
哥,坚持住。
冷轩撕下衣襟堵住楚离的伤口,发现对方的血已由黑转红。
密道里的《赤狐心经》残页,说双生共修可逆改天命……
楚离忽然笑了,笑声混着咳嗽:
改什么天命……
我们本就是天命。
他摸出半片银锁,按在冷轩掌心。
记得青崖谷的约定吗等我痊愈,我们去种桃树,就用母树留下的桃核……
话音未落,祭坛突然震动。
青铜虎符与龙纹玉佩同时飞起,在半空拼成完整的龙虎印。
冷轩只觉有股热流从心口涌出,顺着剑伤注入楚离体内。
兄长冰凉的指尖,正慢慢变得温暖。
冷云!
楚离突然抱紧他,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梦见母亲了,她在桃林里等我们……
冷轩抬头,看见祭坛上空浮现出母亲的虚影,手中捧着的,正是十八年前被撕碎的襁褓。
虚影渐渐消散,留下句飘散在风中的话:
吾儿双生,龙啸虎吟,江湖恩怨,始于血,终于心。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雾霭时,幽影总部的曼陀罗花海正在枯萎。
冷轩背着楚离走下祭坛,兄长的头靠在他肩上,呼吸渐渐平稳。
他摸了摸胸前的银锁,发现两半碎片终于合为一体。
锁面上的
云离
二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是夜,冷轩在楚离的床前写下日记:
祭台血誓,终破心魔。龙虎双生,本为一体。
兄长之痛,吾当共承;江湖之浊,吾等共清。
明日起,天剑与幽影不再分彼此,双剑合璧之处,便是恩怨了断之时。
窗外,一轮残月正慢慢向北斗七星靠近,龙虎星象在夜空中若隐若现。
冷轩望着楚离熟睡的脸,忽然想起密道石壁上的盟誓。
龙虎双生,共镇山河。
此刻他终于明白。
所谓镇山河,从来不是靠杀尽仇寇。
而是让这世间,不再有兄弟相残的悲剧,不再有被仇恨蒙蔽的真心。
6.
天正十八年腊月廿八。
天剑山巅的积雪厚得能埋住靴底。
冷轩坐在黄花梨轮椅上,望着楚离在石案前煮茶。
兄长的青衫外罩着天剑门的素白棉袍,腰间龙虎玉佩随动作轻响。
与他袖中幽影匕首的银饰遥相和鸣。
雪水第三沸了。
楚离执壶的手仍有些发颤,却比三个月前稳当许多。
寒毒虽已清除,可蚀骨寒在经脉里留下的暗伤,终究要靠三年五载的温养。
他将茶盏递到冷轩唇边,指尖掠过轮椅扶手上的云纹。
那是冷轩亲自刻下的,与他短刃上的虎纹相得益彰。
冷轩饮尽茶汤,碧螺春的清苦混着雪水的甘冽在舌尖打转:
比青崖谷的野茶多了份暖意。
他望着楚离左额已淡成浅红的疤痕,忽然伸手握住对方指尖。
明日开春,带你去谷底看母树新抽的枝芽。
楚离的手猛地一颤,茶盏里的水溅在衣襟上,晕开的痕迹像极了当年祭台上的血花。
他低头盯着两人交叠的手。
冷轩掌心的薄茧蹭过他腕内侧的赤狐刺青,那里如今只剩淡淡红印:
你那时……
在祭台为何敢赌我会偏刀
因为你是楚离。
冷轩指尖划过兄长手背上的剑茧,那是十八年握刀留下的印记。
是青崖谷替我挡刀的兄长。
是醉仙楼留我生路的刺客。
是密道里族谱上与我并列的‘冷云之兄’。
楚离忽然别过脸去,望向远处的云海。
雪光映得他眼角发亮,却终究没让泪落下来。
他还记得三个月前苏醒时,冷轩守在床前的模样。
衣襟上的血渍已结痂,掌心贴着替他渡气时被寒毒灼伤的膏药。
却仍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
回来了就好。
冷墨师叔说,新修的《阴阳合璧诀》需要双生共修。
冷轩摸出怀中的银锁,两半碎片终于完整。
等你能握稳天琊剑,我们便去云海深处的剑冢,替父亲和舅舅完成未竟的心愿。
楚离低头看着石案上并排放着的天琊剑与短刃。
剑鞘上的云纹与刀鞘的虎纹在雪光下交织成网。
其实那日在祭台,我本想带你一起死。
他声音极轻,却像雪块崩落般清晰。
可你收剑的样子,太像父亲当年抱着襁褓中的我……
冷轩忽然伸手,替楚离拂去肩上的落雪。
兄长的发间还别着半片桃瓣,是上个月去青崖谷时带回的。
母树虽死,却在根下长出三株幼苗,如今已抽出一人高的枝桠。
他忽然想起密道里父亲的残影。
想起那句
双生共辉。
原来真正的共辉,从来不是剑刃相向,而是背靠背看同一片风景。
山风忽然卷起雪粒,掠过两人交缠的发丝。
冷轩望着楚离逐渐红润的面容,想起半年前他还只能靠轮椅行走。
而现在,兄长已能独自煮茶、刻剑鞘、甚至在雪地里走上半盏茶时间。
龙虎玉佩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映得楚离眼中有细碎的光在跳动。
像极了青崖谷母树最后飘落的那片金瓣。
等你能跑能跳了,
冷轩忽然轻笑。
我们去临安城醉仙楼,喝个三天三夜。
我要让掌柜的知道,当年那位喝冷酒的公子,如今有了个能替他挡所有毒酒的兄长。
楚离终于笑了,笑声惊飞檐角的雪雀:
先说好,你的灵犀剑诀还欠我十七招。
他指尖划过冷轩轮椅上的剑痕,那是某次共修时不慎留下的。
还有,别再偷偷往我药里加桃花蜜,寒毒解了,我不爱喝甜的。
雪不知何时停了,远处传来弟子们的欢呼声。
新铸的
云离剑
已开刃,剑身上龙虎纹栩栩如生。
冷轩望着楚离起身时微微踉跄的背影,忽然明白。
所谓归处,从来不是山巅的寂静。
而是有人与你共饮一杯茶,共刻一把剑,共守一段逐渐愈合的过往。
终.
五年后,青崖谷的桃花开成了海。
冷轩靠在新修的竹屋前,看楚离在桃林里舞剑。
兄长的青衫已换成利落的劲装。
天琊剑在他手中耍出幽影九阙的诡谲步法,却又带着天剑门的浩然正气。
剑尖扫过枝头时,粉白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像极了那年祭台上绽放的金色血花。
该换药了。
楚离收剑入鞘,袖口露出的虎纹胎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他手中捧着的,正是当年母树留下的桃核长成的木盒。
里面装着冷轩亲手配的养脉膏。
冷轩伸手接过,触到盒盖上刻着的
云离
二字。
那是楚离用短刃刻的,笔画间还带着当年刺杀时的狠劲。
他忽然想起江湖上的传言。
说天剑门与幽影合并后,新门主冷轩总带着位戴斗笠的剑客。
两人腰间玉佩相撞时,能听见龙吟虎啸。
明日去临安
冷轩望着桃林深处的三生石,那里已刻满了新的刀痕,却再无曼陀罗的阴影。
听说醉仙楼换了新掌柜,总念叨着当年有位公子留下半块虎符。
楚离点头,指尖划过冷轩腰间的幽影匕首:
顺便去万毒宗旧址看看。
他忽然轻笑。
冷墨师叔说,当年你在密道摔碎的《血誓录》,被他拼成了茶盘。
风掠过桃林,带来远处山民的歌谣,唱的是双生剑客破万毒、种桃树的传说。
冷轩望着楚离颈间重新完整的银锁,忽然伸手握住对方掌心。
那里的剑茧还在,却多了道新伤,是昨日替他挡落石时留下的。
记得吗
冷轩望向渐暗的天色。
五年前的暴雨夜,我们在桃林试过双剑合璧。
楚离抬头,看见东南方的云层里隐现龙虎之形:
地动山摇,剑气裂天。
他忽然抽出天琊剑,冷轩同时握紧匕首。
两人背靠背站在桃树下,看远处的闪电映亮彼此的侧脸。
剑光起时,桃林的桃花竟逆着风雨绽放。
两道光影交织成龙虎之姿,龙吟虎啸声响彻山谷,惊起的夜鸦在云隙间划出银线。
冷轩感受着兄长后背传来的温度。
这世间最锋利的剑,从来不是天琊或幽影,而是彼此交托的性命与真心。
暴雨停歇时,桃林里落满了完整的花瓣,像给大地铺了层锦缎。
楚离伸手接住片沾着水珠的桃花,忽然轻笑:
母亲若看见,定会说我们浪费了好药材。
冷轩望着兄长眼中倒映的星光,想起密道里那句。
双生共镇山河。
原来他们早已不再需要镇什么山河。
只要这桃林常在,茶香不散,手足相倚,便是江湖最好的归处。
是夜。
青崖谷的竹屋里,冷轩在泛黄的日记本上落下最后一笔:
雪巅煮茶,桃林舞剑。
恩怨如霜,终化春水。
吾与兄长,自此无关江湖,只关云离。
窗外。
桃花的芬芳漫进窗棂,与案头的曼陀罗香混在一起,渐渐酿成了时光里最温柔的注脚。
而在更远的江湖,关于双生剑客的传说还在继续。
只是所有的故事结尾,都少不了那句:
龙虎归位处,桃花始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