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夜叩门
乾隆四十三年霜降,江南士子张恪言赴京会试,行至皖南山麓时遇暴雨。暮色四合时,他在苍莽松林里寻得一座破败山神庙,庙门匾额半悬,镇邪二字已被风雨剥蚀得只剩残痕。
张恪言卸下青布包袱,刚在香案前铺开油纸,忽闻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眼望去,只见月洞门前立着个素衣女子,鬓边簪着朵白芙蓉,衣襟上洇着水痕,想来也是被雨困住的行人。
小娘子可是避雨张恪言忙将火折子吹亮,石殿内昏黄摇曳的火光映出女子苍白的面容。她福了福身子,声音像浸了秋露:见此处有灯火,斗胆叨扰。说话间已跨过门槛,袖中飘出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气。
两人隔着三尺距离盘膝而坐,女子说自己名唤阿绣,家住山北槐叶村,因给舅母送葬误了时辰。张恪言见她裙裾洁净如新,并无泥泞,心下微疑,却听阿绣指着他包袱上的青蚨钱纹笑道:公子可是习过《青蚨经》
不过幼时读过几句。张恪言讶然。青蚨是传说中母子相连的神虫,《搜神记》载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子血涂钱八十一文,混用则母钱复归,子钱自还,民间多取其钱去复返之意。他包袱上的纹样是母亲亲手所绣,不想在此荒山遇人识得。
阿绣指尖轻轻划过布纹:先父曾是钱庄朝奉,幼时教我辨识钱纹,说青蚨虽妙,终究是镜花水月。话音未落,庙外忽起狂风,吹得殿角铜铃叮当乱响。张恪言抬头时,忽见女子投在石墙上的影子微微发虚,边缘竟有淡青光晕流转。
更漏三声时,雨势稍歇。阿绣起身告辞,行至门边忽然驻足,从袖中取出枚翠玉蝴蝶递来:公子明日过槐叶村,烦请将此物交与村口老槐树旁的周妈妈。张恪言接过玉蝶,触手生凉,忽见蝶翼上刻着细如蚊足的小字:戊申年孟夏,阿绣赠。
目送女子身影消失在松林深处,张恪言忽然想起今日是乙巳年霜降,戊申年已是五年前。握着玉蝶的手骤然收紧,忽觉掌心刺痛,低头见玉蝶边缘竟有血珠渗出——分明是枚温润良玉,怎会割人肌肤
是夜张恪言在香案上辗转难眠,恍惚间见月光从破瓦间漏下,照在神案前的蒲团上。那蒲团突然凹陷,仿佛有人跪坐其上,却不闻半点声息。他猛然惊觉,白日里阿绣行走时,竟未在积水的青石板上留下半个脚印。
五更天放晴,张恪言收拾行装时,发现昨夜被雨水打湿的布鞋已然干透,鞋面上却印着半枚淡青指痕,像是有人曾用冰凉的手指抚过。他将玉蝶收入袖中,沿着蜿蜒的山径往槐叶村而去,晨雾中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似有女子在唱:青蚨飞,青蚨还,一去千里不复返......
村口老槐树需五人合抱,树下石磨旁坐着个白发老妪,正在用枯枝拨弄地上的纸钱。张恪言上前作揖,刚掏出玉蝶,老妪突然剧烈颤抖,枯枝当啷落地:五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浑浊的眼睛盯着玉蝶,泪水顺着满脸皱纹流淌:阿绣是老身养女,五年前端午随舅父进城采买,竟一去不返。有人说见她上了商队的马车,有人说在乱葬岗见过她的绣鞋......老妪抓住张恪言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公子可曾见过我家阿绣她是不是......是不是遭了难
张恪言想起昨夜女子苍白的面容和虚幻的影子,喉间发紧,正要开口,忽闻村内传来喧哗。几个青壮村民扛着锄头冲过来,见到玉蝶时脸色剧变,为首的汉子怒吼:哪里来的酸秀才,竟敢私通女鬼!
第二章
槐叶诡事
张恪言被村民押到祠堂时,正撞见供桌上摆着副描金棺木。棺盖半开,里面躺着具穿着喜服的女尸,面上盖着绣着青蚨纹的红盖头,双手交叠处放着枚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翠玉蝴蝶。
这是三年前的事了。祠堂里的族老拄着龙头拐杖,浑浊的眼睛盯着张恪言,槐叶村每二十年要给青蚨娘娘祭献新娘,三年前选中了周家闺女,谁知花轿抬到乱葬岗时,新娘子竟变成了具白骨。他忽然指向供桌上的棺木,直到上个月,有人在老槐树洞里发现了这具女尸,身上穿着的,正是当年失踪的阿绣的绣鞋。
张恪言望着棺中女子手腕上的朱砂胎记,与昨夜阿绣露在袖口外的印记分毫不差。忽觉手中玉蝶发烫,低头见蝶翼上的小字竟在缓缓变化,原本的戊申年孟夏竟变成了乙巳年霜降——正是昨夜他接过玉蝶的时辰。
妖怪!不知谁喊了一声,村民们抄起扁担就要动手。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刮起狂风,吹得供桌上的烛火明灭不定。张恪言眼睁睁看着棺中女尸的手指动了动,盖头下传来微弱的哭声,那声音分明就是昨夜的阿绣。
都住手!族老突然暴喝,青蚨娘娘显灵了!他颤抖着跪在地上,对着棺木连连磕头,娘娘息怒,今年的祭典我们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张恪言趁乱退到祠堂角落,忽见阿绣的身影从棺木中飘出,正对着他轻轻摇头。她的身形比昨夜更加虚幻,透过薄如蝉翼的衣袖,竟能看见祠堂的梁柱。村民们却似看不见她,依旧对着棺木磕头如捣蒜。
跟我来。阿绣的声音在张恪言耳边响起,他只觉一阵眩晕,再睁眼时已置身于村外的乱葬岗。月光下,密密麻麻的坟头间立着块断碑,上面刻着青蚨之冢四个大字,碑前散落着无数碎玉蝶。
五十年前,槐叶村的先民为了聚财,与青蚨妖签订契约,每二十年要用未婚女子的魂魄祭献。阿绣的声音里满是悲戚,我本是被选中的祭品,却在祭典前夜被人害死,魂魄被困在玉蝶中不得超生。她指向远处的老槐树,那棵槐树其实是妖物的化身,村里的周老爷就是妖物的使者,五年前他骗我去城里,其实是要取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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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乱葬岗深处突然传来狼嚎般的哭声,无数青蚨虫从地下钻出,泛着幽蓝的光向两人涌来。阿绣急忙拉着张恪言后退,却见他胸前的玉佩突然发出强光——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护身符,上面刻着《青蚨经》的经文。
青蚨虫在强光中纷纷坠地,化作点点荧光。阿绣趁机带着张恪言躲进一个废弃的窑洞,洞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细辨认竟是历代被祭献女子的名字和死因。张恪言看到其中一行字:戊申年阿绣,被毒杀于槐树洞,魂魄封于玉蝶......
现在离祭典还有七日,若再找不到我的骸骨,我的魂魄就要被青蚨妖吞噬。阿绣抓住张恪言的手,眼中泛起泪光,公子,求你帮我找到埋在老槐树底的尸骨,只有毁了妖物的根基,才能让槐叶村的悲剧终止。
张恪言望着阿绣眼中的哀求,想起昨夜她在山神庙中温柔的笑容,想起村口老妪颤抖的双手,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窑洞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低声咒骂:那酸秀才果然和女鬼勾连,快去找周老爷来!
第三章
槐树迷踪
张恪言和阿绣从窑洞后狭窄的地道逃出时,月已西斜。乱葬岗的雾愈发浓重,隐隐能听见村方向传来的梆子声,正是五更天的报时。阿绣的身形愈发透明,指尖甚至开始泛起荧光,像是随时会被晨雾吹散。
必须在天亮前找到槐树的根脉。阿绣拽着张恪言的袖口,往老槐树方向飘去,青蚨妖以女子魂魄为养料,每任祭献的新娘都会被埋在树根下,我的骸骨应该就在第五个树洞......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犬吠。三盏气死风灯从村口方向飘来,灯笼上印着斗大的周字。张恪言认出那是昨夜在祠堂见过的周府护院,急忙拉着阿绣躲进灌木丛。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正在训斥护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让那秀才坏了祭典,你们都去给青蚨娘娘陪葬!
待周府众人走远,两人悄悄摸到老槐树下。这棵千年古槐果然有五个树洞,从上到下依次排列,每个树洞都缠着手腕粗的红绳,绳头系着鎏金铃铛。阿绣指着第三个树洞:那年周老爷说要给我看祖传的青蚨秘典,就是在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指尖抚过树洞边缘的刻痕,我就是被他用毒酒灌进这个洞里,魂魄被玉蝶困住,身体却被埋在了树根最深处......
张恪言取出随身携带的刻刀,正要撬松树洞周围的树皮,忽觉掌心刺痛。低头看时,发现方才在祠堂摸到的棺木上竟有同样的刻痕,而此刻老槐树皮上的纹路,竟与棺木上的青蚨纹一模一样。他猛然想起《青蚨经》里的记载:虫生树,树养虫,魂魄归处,生死相连。
小心!阿绣突然扑过来,张恪言只觉一阵阴风掠过,头顶的树冠里竟伸出数条碗口粗的树根,如活物般向他缠来。树根表面布满凸起的肉瘤,每个肉瘤里都嵌着枚玉蝶,正是村民们祭祀时供奉的祭品。
张恪言挥舞刻刀砍向树根,却见刀刃划过处渗出青紫色的血液,树根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啸。更多的树根从四面八方涌来,阿绣的魂魄被树根的阴气一激,身形几乎透明。她咬牙道:公子快走,我来拖住妖物......
要走一起走!张恪言突然想起母亲曾教过他的驱邪口诀,咬破指尖在刻刀上画了个血符,青蚨青蚨,循血而还,吾以真血,破尔妖关!刀光闪过,最粗壮的那条树根应声而断,断口处飞出无数青蚨虫,却在血符光芒中纷纷坠地。
趁着妖物吃痛,两人钻进第三个树洞。树洞深处漆黑一片,张恪言摸着潮湿的洞壁往里爬,忽然触到一堆冰冷的骸骨,腕骨上还戴着半只银镯——正是阿绣棺木中那具女尸所戴的样式。
找到了!张恪言刚要抱起骸骨,洞外突然传来周老爷的狞笑:好个不知死活的书生,竟敢毁我青蚨根基!话音未落,整个老槐树剧烈震颤,无数树根如巨蟒般绞紧树洞,碎石泥土簌簌落下。
阿绣的魂魄突然变得清晰,她眼中泛起决绝的光:公子带着我的骸骨先走,我去引开妖物......不等张恪言反对,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青光冲向树冠。张恪言只觉掌心的玉蝶发烫,低头见蝶翼上的小字再次变化,竟浮现出乙巳年霜降子时,魂归青蚨的字样。
地道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张恪言抱着骸骨拼命往外爬,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阿绣的惨叫。他抬头望去,只见无数青蚨虫正从树冠扑下,阿绣的魂魄被虫群包围,渐渐变得支离破碎。
不——!张恪言顾不上危险,掏出母亲留下的玉佩,咬破舌尖将血喷在上面。玉佩发出刺目强光,《青蚨经》的经文在空中显形,那些青蚨虫纷纷坠地,化作一滩滩绿水。阿绣的魂魄趁机挣脱,虚弱地飘到张恪言身边:快走,天亮前必须把骸骨带出槐叶村......
两人刚跑出乱葬岗,村口的梆子声突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周老爷带着十几个护院堵在路口,手中拿着桃木剑和黑狗血。张恪言将骸骨藏在怀中,正要拼命,忽听身后传来老妪的哭喊:阿绣,我的阿绣......
村口老妪不知何时赶来,手中捧着个漆盒,里面装满了阿绣生前的衣物。她径直走到周老爷面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恨意:你当年害死我家阿绣,以为用青蚨妖术就能瞒天过海老身早就知道,你每年祭典都偷换祭品,用孤女的魂魄养肥自己的钱庄......
周老爷脸色大变,正要发作,老妪突然打开漆盒,里面竟躺着具缩小的槐木人偶,心口处插着根银簪。她猛地拔出银簪,周老爷惨叫一声,手中的桃木剑落地,身上竟浮现出槐树的纹路。
老身虽是凡人,却懂些巫蛊之术。老妪盯着周老爷逐渐僵化的身体,阿绣是我收养的孤女,你为了凑够祭典的魂魄数量,竟对她下毒手......现在,该你去给青蚨娘娘陪葬了!
随着周老爷的倒地,老槐树发出震天的哀鸣,树冠上的枝叶纷纷枯萎,露出隐藏在其中的无数玉蝶。张恪言趁机带着阿绣和骸骨往镇外跑,直到晨光铺满山道,才敢停下脚步。
阿绣的魂魄靠在石头上,看着怀中的骸骨露出笑容:多谢公子,待我魂归故土,就能去地府投胎了......她取出那枚翠玉蝴蝶,放在骸骨的掌心,这玉蝶是青蚨妖的精魄所化,公子若遇危难,捏碎它便可......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张恪言抬头望去,只见一队官差正沿着山道而来,为首的捕快举着传票:拿下那个书生,他涉嫌偷盗槐叶村祭典灵物!
第四章
青蚨迷局
张恪言抱着骸骨转身就跑,阿绣的魂魄却突然拦住他:公子莫怕,那些官差是周老爷的爪牙,我有办法......她指尖轻点,玉蝶发出青光,那些官差竟像是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这玉蝶能短暂操控青蚨妖的仆从,但维持不了多久。阿绣的声音愈发虚弱,公子快往东南方向走,那里有座观音庙,可保你一时平安。说完,她的身影渐渐透明,最终化作点点荧光融入晨光。
张恪言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到观音庙。庙中主持见他怀中抱着骸骨,非但不惊慌,反而双手合十:施主可是从槐叶村来老衲在此等候多时了。他引张恪言到后殿,墙上竟挂着幅《青蚨镇邪图》,画中老槐树被雷火击中,无数魂魄从中飞出。
五十年前,老衲的师父曾路过槐叶村,发现村民与青蚨妖签订契约。主持取出一本泛黄的经卷,《青蚨秘典》记载,若要彻底毁掉妖物,需在祭典当夜,用至亲之人的血浇灌槐树根基,再以本命玉蝶引爆妖核。他看向张恪言怀中的骸骨,阿绣姑娘的骸骨上有朱砂胎记,正是青蚨妖选定的宿主,而你手中的玉蝶,应该就是妖核所在。
张恪言想起阿绣临终前的话,展开掌心,玉蝶此刻已变成半透明,里面隐约可见一只青蚨虫在游动。庙外突然传来喧哗,官差们的叫嚷声越来越近,还有周府护院的铜锣声。
今夜子时就是祭典时辰,施主若想救阿绣姑娘和槐叶村的百姓,需如此这般......主持在张恪言耳边低语,末了取出串佛珠挂在他颈间,此乃师父留下的降魔杵所化,可保你一时魂魄不散。
夜幕降临,张恪言扮作送葬的队伍混进槐叶村。祠堂前的空地上已搭起祭台,老槐树虽然枯萎,树根却在祭台下盘根错节,形成巨大的青蚨图案。族老们正在主持仪式,棺木中的新娘正是阿绣的骸骨,身上穿着的喜服绣满了青蚨纹。
子时三刻,周老爷的儿子周少安正要将玉蝶放入棺木,张恪言突然冲出,怀中的玉蝶发出强光。众人大惊,周少安怒吼:快抓住他!护院们刚要动手,却见张恪言颈间的佛珠飞起,在空中结成佛印,那些青蚨虫竟纷纷掉头,扑向周少安。
现在!主持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张恪言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玉蝶上。玉蝶发出刺耳的尖啸,化作一道青光射向老槐树的根部。地面剧烈震动,树根中传出无数女子的哭声,阿绣的魂魄突然显形,牵着那些透明的身影飞向天际。
阿绣!张恪言不顾碎石纷飞,冲向祭台。阿绣回头一笑,眼中满是释然:公子保重,来生......话未说完,老槐树轰然倒塌,妖核爆炸的强光中,张恪言看见无数青蚨虫化作尘埃,阿绣的魂魄也在光芒中渐渐消散。
天亮时,槐叶村恢复了平静。老槐树倒地的地方露出个深洞,里面堆满了历代祭献女子的骸骨,每具骸骨手中都握着枚碎玉蝶。官差们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带队的捕头突然跪下:多谢先生揭穿妖术,我等这就护送您进京。
张恪言在观音庙为阿绣立了块碑,将她的骸骨与那些无名女子的尸骨合葬。临走前,他摸着怀中的碎玉蝶,忽然发现蝶翼内侧刻着行小字:青蚨本无情,因爱得长生。
马车驶出皖南山麓时,张恪言梦见阿绣站在老槐树下对他微笑,鬓边依旧簪着朵白芙蓉。她轻轻挥手,袖中飘出无数青蚨,在晨光中化作点点流萤,渐渐消失在云海之间。
第五章
尾声
三年后,张恪言已中进士,外放江南任知县。这日他接到密报,说皖南山区有人私铸铁钱,钱纹正是青蚨图案。想起当年的槐叶村,他立刻带着衙役微服出访,不想竟在山中小镇遇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公子别来无恙茶棚里,卖茶的姑娘鬓边簪着白芙蓉,见到张恪言时眼尾微弯,正是阿绣的模样。她递过一杯香茶,杯底沉着枚翠玉蝴蝶,当年魂魄即将消散时,得观音大士点化,借这山间灵气重塑肉身。
张恪言手一抖,茶水泼湿衣襟,却顾不上擦拭:你......真的是阿绣姑娘笑着点头,从袖中取出当年那枚碎玉蝶,如今竟已完好如初:青蚨妖核虽毁,却留下了这缕精魄。我在山间修行三年,终于能化形为人。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回到三年前那个寒夜的山神庙。忽有衙役来报,说在镇外破庙发现私铸钱模,模上刻着青蚨镇库四字。张恪言刚要起身,阿绣突然按住他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凉意:公子可知,这世间最牢固的契约,从来不是妖术,而是人心
她指向街角的钱庄,匾额上青蚨记三字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当年槐叶村的悲剧,不过是有人借妖邪之名聚敛钱财。如今这青蚨钱纹虽美,终究是镜花水月,唯有人心向善,才是真正的镇邪之宝。
张恪言望着阿绣眼中的星光,忽然想起《青蚨经》的最后一句:虫死树枯,情长不灭。他握住阿绣的手,郑重道:当年在乱葬岗,我曾对观音菩萨许愿,若能救你,愿一生与你相伴。如今菩萨显灵,我定不负此心。
阿绣低头轻笑,鬓边芙蓉轻轻颤动:公子可还记得,当年在山神庙,我为何独独向你求助她指尖划过张恪言掌心的朱砂痣,五百年前,你曾是寺庙里的小沙弥,我是槐树上的青蚨精,你为我挡过雷劫,如今,不过是来还这段因果。
夕阳下,两人相携走向镇外。远处的山峦间,一只青蚨振翅飞过,翅膀上的花纹与张恪言包袱上的母绣一模一样。从此,江南一带流传着新的传说:青蚨不再是聚财的神虫,而是象征着跨越生死的情缘,每当有人在月下看见鬓簪芙蓉的女子与书生同行,便知那是青蚨情未了,化作人间白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