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忆往昔
雪粒子扑簌簌打在朱红窗棂上,楚昭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暖阁里沉水香袅袅,珠帘后那道身影正在梳妆,鎏金铜镜映出沈清商半张素净面容。
三更闯殿,楚将军好兴致。沈清商将白玉簪斜插进云鬓,青丝扫过锁骨处的红痕。楚昭瞳孔骤缩,剑锋挑开珠帘时碰碎案头青瓷盏。
萧寒的密信,作何解释染血的绢帛甩在妆台上,殷红浸透愿随殿下北归的字迹。沈清商抚过断裂的玉簪,碎碴刺破指尖,楚将军既已认定我与他暗通款曲,又何必多此一问
寒风卷着雪沫从雕花槅扇钻进来,楚昭看着那滴血珠滚落进孔雀蓝衣襟。三日前萧寒为她包扎伤口时,也是这样垂着眼睫。那时他说:将军可知北燕世子求娶国主纱布缠到第三圈,帐外忽然传来沈清商特有的佩玉叮咚。
清商从未应允婚事。楚昭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剑尖却在沈清商咽喉处凝住。铜漏滴答声中,她闻到对方衣襟间若有似无的降真香气——与萧寒战袍熏香一模一样。
沈清商忽然轻笑,染着蔻丹的指尖抚上剑刃:楚将军这副模样,倒像极了我们初见那日。三年前渭水河畔,楚昭的长枪挑落她遮面纱笠,却在四目相对的刹那收住杀招。那时沈清商还是北燕质子,而她已是南楚最年轻的骠骑将军。
暖阁外传来戍卫换岗的梆子声,楚昭腕间发力,剑锋擦着沈清商耳畔掠过,削断一缕青丝。当日就该杀了你。她声音发颤,看着那缕断发飘落在蟠龙纹地毯上。
是吗沈清商忽然逼近,发间步摇撞在楚昭的银甲上叮当作响,那为何在瘟疫蔓延时,独闯疫区给我送药温热的呼吸拂过楚昭颈侧,为何在议和宴上,替我挡下那杯毒酒
楚昭踉跄后退,腰撞上金丝楠木案几。羊皮舆图哗啦展开,朱砂标记的北境十三城刺得眼底生疼。沈清商冰凉的指尖抚上她战袍裂口,那里还缠着渗血的绷带。萧寒没告诉你吗红唇贴近耳垂,这道伤口,本该在你心口。
窗外传来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楚昭突然攥住沈清商手腕。铠甲与绸缎摩挲出窸窣声响,妆奁里的珍珠滚落一地。沈清商仰倒在散乱的奏折上,楚昭的护腕硌在她腰间玉带。
为什么选他楚昭喉头滚动,明明...尾音消融在骤然贴近的距离里。沈清商忽然抬手扯开她领口,锁骨下方赫然有道陈年箭疤——那是五年前平阳关之役,她为救被困的北燕使团留下的。
楚昭,你从来不懂。沈清商指尖描摹着疤痕形状,萧寒能给你的,我给不了。她忽然翻身将楚昭压在身下,鎏金护甲划过银甲纹路,就像你永远不可能抛下南楚,跟我回北境看雪原极光。
更漏声渐稀,东天泛起蟹壳青。楚昭望着承尘上的蟠龙藻井,感觉到沈清商的长发扫过胸膛。三日后使团离京。她哑声道,你若...
嘘——沈清商以指封她唇,丹蔻在苍白的唇上碾出艳色,楚将军可知,北燕有种白隼,猎手要给它戴上金眼罩。她拾起被割断的发丝,轻轻缠在楚昭腕间,看得太清楚,反而会撞死在笼中。
晨光穿透茜纱窗时,楚昭摸到枕畔冰凉的玉簪。妆台上压着半阙残词: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纸角染着点点猩红,不知是胭脂还是血痕。
戍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楚昭将断簪收入怀中。推开殿门时,她看见萧寒捧着氅衣立在阶下,肩头落满新雪。
二、寒梅烬
萧寒肩头的积雪簌簌滑落,玄色氅衣下露出半截青竹纹袖口。楚昭盯着他虎口处新结的痂——那是三日前替她挡箭时留下的。
将军的伤该换药了。萧寒抖开狐裘,暖意裹着药香扑面而来。楚昭偏头避开他欲搀扶的手,瞥见氅衣内衬沾着几点朱砂,与沈清商妆台上残词的墨迹如出一辙。
回廊转角传来玉铃清响,十二盏羊角灯次第亮起。沈清商笼着孔雀纹斗篷掠过月洞门,发间那支金累丝点翠步摇,正是北燕使臣昨日进献的贡品。
看来末将来得不巧。萧寒轻笑,指尖拂过楚昭肩甲凝霜,听闻北燕世子的聘礼中有千年雪参,最宜调理将军的旧伤。
楚昭按在剑柄的手猛然收紧。三年前渭水瘟疫,正是萧寒冒死寻来冰蟾蜍为她解毒。那时他跪在军帐外捧着药匣,额角还淌着翻越苍梧崖的擦伤。
梅枝忽然折断在琉璃瓦上,惊起几只寒鸦。沈清商的佩玉声停在九曲桥畔,楚昭看见她伸手接过侍卫递来的鎏金手炉,指节分明泛着青白。
将军萧寒的呼唤惊散回忆。他掌心托着素瓷药瓶,伤痕纵横的腕间缠着褪色的红绳——与她束发的那根原是同一缕丝线。
楚昭倒退半步,后腰撞上汉白玉栏杆。雪粒子扑进眼眶,恍惚间又看见五年前的沈清商。那时北燕质子被囚在摘星楼,也是这样苍白的指节扣着栏杆,看她在楼下练剑。
楚昭。沈清商忽然转身,斗篷扬起细雪纷纷,你欠我的白玉簪...
话尾化作一声闷哼。楚昭眼见那抹孔雀蓝身影踉跄栽向冰湖,飞身掠去的瞬间,萧寒的氅衣却如黑云般横亘眼前。
小心有诈。他扣住她腕甲,力道大得惊人。楚昭反手劈向他肘关节,听见沈清商落水的裂冰声。
湖水浸透战袍时,楚昭想起第一次抱沈清商的情景。那年质子染了风寒,她奉命送药,却在掀开锦衾时被拽进滚烫的怀抱。沈清商烧得神志不清,将脸埋在她颈窝呢喃燕语,发间茉莉香混着汤药苦涩。
此刻怀中的躯体比那时更冷。沈清商唇色发紫,指尖却死死攥着半块青铜虎符,棱角刺破楚昭掌心。
松手。楚昭将她顶在假山石上,扯开浸水的衣领。沈清商忽然咬住她耳垂,血腥味在齿间漫开:楚将军可知...这虎符能调北境十万铁骑
追兵脚步声逼近,萧寒的箭哨破空而来。楚昭抱着沈清商滚进枯荷丛,箭镞钉入青石板的闷响震得胸腔发麻。沈清商湿透的襦裙贴在她银甲上,寒气渗进三年前中的红颜烬旧毒。
当年你给我喂药...也是这般情形。沈清商喘息着解开她束甲丝绦,指尖划过心口箭疤,你说若我死了,你就把南楚江山烧给我...
楚昭钳住她手腕按在头顶,忽然发现那支金步摇不知何时插进了自己束发冠。沈清商仰头咬断系冠红绳,墨发披散下来缠住两人脖颈。
楚将军的头发...她呵气成霜,比北境的月光还亮。
火把光亮逼近的刹那,萧寒的黑羽箭射灭最近的风灯。楚昭借着黑暗背起沈清商,却摸到她后心扎着半截梅枝——方才断落的根本不是枯枝。
别出声。沈清商唇贴着她耳廓,东角门第三块砖。湿冷的指尖在楚昭后背写契文,鲜血混着冰水渗进肌理,萧寒是北燕...
破风声骤起。楚昭旋身挥剑格开暗器,怀中的沈清商却突然发力将她推向萧寒。玄色氅衣如夜枭展翼罩下,楚昭在草药香中听见沈清商的冷笑。
三、鲛人泪
冰棺寒气侵肌透骨,楚昭睁开眼时,腕间锁链撞出空灵回响。青铜树灯盏上嵌着鲛人泪,幽蓝光影里浮动着沈清商半透明的纱衣。
醒了鎏金护甲挑起她下巴,沈清商耳后新添了道血痕,萧寒没告诉你吗红颜烬遇寒则毒发。她指尖顺着楚昭心口箭疤下滑,在丹田处重重一按。
剧痛炸开的瞬间,楚昭想起昨夜昏迷前看到的东珠暗号——三长两短,是北燕皇室最高警戒令。锁链哗啦作响,她突然发力将沈清商拽进冰棺,齿关咬住那支金步摇。
你给萧寒的密信...楚昭喘息着抵住她咽喉,用是二十年前楚宫血案的密文。冰棺内壁忽然显现血色纹路,正是那夜沈清商在她后背书写的契文。
沈清商低笑,腕间银铃震碎冰棺表层。机关转动的轰鸣声中,整间密室开始下坠。楚将军果然还记得,当年我教你破译燕文时...她忽然翻身压住楚昭腰腹,你说这姿势最适合偷袭。
无数青铜镜从四壁弹出,映出千百个纠缠的身影。楚昭在眩晕中看见沈清商锁骨下方的朱砂痣——与她心口箭伤的位置分毫不差。三年前疫区帐篷里,正是这颗痣硌在她掌心,烫得人神魂俱颤。
当年你给我种了蛊。楚昭攥住她试图解甲的手,同心蛊,是不是青铜镜忽然迸裂,碎片划破沈清商眼尾,血珠滴在楚昭唇上。
密道尽头传来萧寒的嘶吼,混着机弩发射的锐响。沈清商突然咬破舌尖,将血渡进楚昭口中:咽下去!腥甜里混着降真香,楚昭在窒息中看到走马灯般的幻象——
十五岁的沈清商蜷缩在楚宫地牢,用金钗在砖石上刻燕文;二十岁的自己率军冲破北燕王庭,却在鸾帐里找到穿着嫁衣的沈清商;三日前雪夜,萧寒往药汤中投放的蓝紫色粉末...
看见了吗沈清商染血的唇贴在楚昭耳畔,你心心念念的忠将,才是北燕埋在楚宫最深的钉子。她扯开楚昭衣襟,心口箭疤正在渗出蓝血,当年平阳关那支冷箭...
轰隆巨响打断话语,密室穹顶裂开雪亮天光。萧寒玄甲浴血立在残垣上,手中陌刀还在滴落粘稠的毒液:将军莫信这妖女!她颈后的刺青才是同心蛊母印!
楚昭旋身将沈清商护在身后,却摸到她后腰暗藏的鳞纹匕首——正是当年自己赠的及笄礼。沈清商忽然握住她执剑的手,狠狠刺向自己心口。
不要!楚昭腕骨几乎折断,剑锋偏转划破沈清商肩头。鲛绡裂处露出墨色刺青,竟是楚昭的小字明光。
萧寒的箭啸破空而至,沈清商却迎着箭矢将楚昭扑倒。楚昭在翻滚中看清箭镞刻着的北燕狼图腾,与三年前渭水畔暗杀先楚王的凶器一模一样。
抓住我的手!沈清商突然掀开地砖,下面是奔涌的暗河。楚昭被她拽着坠入寒潭时,看见萧寒撕下人皮面具——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正是平阳关战役中本该死去的北燕先锋将拓跋寒。
水流裹挟着两人撞向礁石,楚昭用身体护住沈清商,后背火辣辣地疼。怀中的躯体突然剧烈颤抖,沈清商呕出大股黑血,指尖却死死抠住她战袍裂缝:往右...石缝里有...
暗河尽头豁然开朗,月光穿过钟乳石映亮洞窟。楚昭将沈清商放在青玉台上,发现她小腹赫然插着半截断箭。你...她撕开浸血的衣料,看见箭伤周围蔓延的蓝纹与自己的毒痕如出一辙。
沈清商惨笑着拔出断箭:现在...我们算不算同心同命血泊中浮起细小的蛊虫,顺着两人交握的伤口钻入血脉。楚昭忽然头痛欲裂,记忆如潮水倒灌——
五年前平阳关漫天箭雨中,是她亲手将沈清商推向毒箭射程;三年前瘟疫时根本没有什么偶遇,是沈清商盗取北燕圣药救她;就连昨夜暖阁的婚约传闻,都是为引萧寒现形的苦肉计...
为什么...楚昭颤抖着捂住沈清商伤口,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沈清商染血的指尖抚上她眼角:楚明光,你从来不知...咳嗽打断话语,她忽然扯开楚昭的束腰玉带,你后腰的胎记...是打开楚宫密道的钥匙...
洞窟突然剧烈震动,萧寒的毒箭穿透水帘。沈清商用最后力气将楚昭推下暗河:记住...北境十三城...落水刹那,楚昭看见沈清商唇形分明在说活下去。
四、画皮灯
水底漂浮着青铜铃铛,楚昭在刺骨暗流中睁开眼睛。沈清商的血像朱砂在水中晕开,凝成往生二字——那是她们年少时独创的暗语。
楚昭攥紧腰间玉带,胎记在寒水中灼烧般发烫。前方忽然亮起幽蓝鬼火,成千上万盏人皮灯笼顺着暗河飘来,每盏都绘着相同的女子侧颜。
那是十五岁的沈清商。
别看...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清商苍白的手抓住她束甲丝绦。半截断箭仍插在她肋间,伤口翻卷的皮肉里竟有金线游动。
楚昭将人抵在潮湿岩壁上,青铜铃铛忽然发出凄厉尖啸。人皮灯笼接二连三爆开,浮出森森白骨拼成的甬道。沈清商染血的指尖按在她胎记上,青玉台突然下沉,露出刻满燕文的祭坛。
当年你在这里...给我刻过生辰祝词。沈清商喘息着指向祭坛裂缝,用你的...龙渊剑...
楚昭握剑的手猛然颤抖。剑柄鲛皮缠绕处突然脱落,露出底下赠阿昭三个小楷——分明是沈清商笔迹。记忆如毒蛇啃噬神经,她看见二十岁的自己浑身是血跪在祭坛前,怀中抱着心口中箭的沈清商。
不可能...楚昭踉跄后退,踩碎水中白骨。沈清商突然扑上来咬住她手腕,金线顺着齿痕钻入血脉:楚明光!看着我的眼睛!
剧痛让视线骤然清晰,祭坛裂缝中涌出猩红泉水。楚昭在血雾中看见真实记忆:五年前平阳关,是她亲手将沈清商推给北燕刺客,又在冷箭射来的瞬间用身体去挡。
为什么篡改我的记忆楚昭掐住沈清商脖颈,却在摸到喉间伤痕时松了力道——那是她及笄礼那夜,沈清商为救她跌落悬崖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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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商咳着血沫轻笑:因为我要你永远光明磊落...她突然扯开楚昭衣襟,心口箭疤竟与祭坛图腾完美重合,红颜烬不是毒...是锁住你记忆的蛊...
水声轰鸣中传来萧寒的嘶吼,无数毒箭射入暗河。楚昭挥剑格挡时,沈清商突然握住剑刃刺向自己心口:杀了我...蛊虫母体死...你就能...
剑锋偏转划破楚昭小臂,血珠溅在沈清商眼睫上。楚昭发狠般咬住她染血的唇:你休想。龙渊剑劈开祭坛的瞬间,整条暗河开始倒流。
青铜棺椁从血泉中升起,棺内女子与沈清商面容别无二致,只是眉心多着朱砂。楚昭看见棺中人身着楚后朝服,腕间系着褪色的红绳——与自己束发的那根一模一样。
这是我母亲...沈清商突然呕出内脏碎片,二十年前...被楚王做成人彘的...北燕圣女...
记忆碎片骤然拼接,楚昭头痛欲裂。她看见先楚王将匕首捅进圣女心口,却在看到女婴胎记时癫狂大笑;看见沈清商七岁被送入楚宫为质,夜夜被绑在祭坛放血;看见自己及笄那夜,沈清商握着她的手将金簪刺入钦天监咽喉...
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沈清商指尖抚过棺中人的脸,楚宫地牢最深处...锁着真正的历史...
萧寒的陌刀劈开水幕,楚昭抱着沈清商滚进青铜棺。刀刃砍在棺椁上迸出火星,映亮棺内密密麻麻的契丹文——正是沈清商这些年往她茶汤里加的毒药配方。
抱住我...沈清商忽然解开襦裙系带,露出心口狰狞的缝合痕迹,取走你当年...留给我的东西...
楚昭颤着手划开旧伤,取出血肉包裹的青铜钥匙。沈清商体温急速流失,唇色却艳得惊人:这把钥匙...能打开你脚踝的镣铐...
水浪突然变成血红色,萧寒的面具彻底脱落。楚昭看清他脸上那道疤——正是她十四岁初上战场时留下的剑伤。记忆再次颠倒,她终于想起拓跋寒的真实身份:他是先楚王培养的死士,专门负责篡改皇室记忆。
杀了他...沈清商将染血的唇印在楚昭耳后,你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楚昭握剑跃出棺椁时,水中白骨突然聚成巨手。萧寒的陌刀斩断三根指骨,却被楚昭挑飞面具。月光照亮他后颈的刺青——楚王室暗卫的玄鸟图腾。
少主...萧寒忽然跪进血水,您当真要为了这个妖女...背弃楚氏江山
龙渊剑穿透他胸膛的瞬间,楚昭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从你欺瞒我那日开始...就该知道下场。
沈清商的笑声从棺内传来,带着濒死的沙哑:好威风啊...楚将军...她的手指穿透水波,指向楚昭心口,现在...该取出我的东西了...
楚昭割开箭疤时,金蝉蛊虫衔着记忆珠振翅飞出。珠子映出的画面让她肝胆俱裂:二十年来,每逢月圆都是沈清商在替她承受蛊毒反噬;三年前渭水瘟疫,是沈清商剜心头血做药引;就连昨夜暖阁对峙,那些暧昧痕迹都是为掩盖施针镇毒的伤口...
你骗我...楚昭将气息微弱的沈清商抱出水面,你说过最恨被人辜负...
沈清商涣散的瞳孔映着漫天星斗:是啊...所以你要...长命百岁...她指尖最后拂过楚昭胎记,青铜棺突然闭合下沉,记住...北境十三城...有你要的...
血水吞没所有声响时,楚昭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腕间红绳突然断裂,沈清商留给她那缕断发在水底燃烧起来,照亮岩壁上的古老箴言:
双生蛊,逆阴阳,断肠人作解药汤。
五、长生骨
冰棱在青铜柱上生长出诡异的花纹,楚昭跪在雪原中央,怀中沈清商的躯体正在消散成萤火。那些幽蓝光点聚成北境十三城的轮廓,又突然被狂风吹散成星屑。
用你的血...沈清商最后的声音凝在楚昭掌心,结成冰晶耳坠。楚昭咬破舌尖将血涂在耳坠上,冰层骤然炸裂,露出底下深埋的青铜地宫。
甬道壁画让楚昭浑身发冷——画中北燕圣女分娩场景里,两个女婴心口相连,先楚王的剑锋正悬在脐带上方。最后一幅画被利器划破,残存换命二字渗着黑血。
地宫深处传来锁链声响,楚昭的胎记突然灼如烙铁。九重玄铁门次第洞开,寒玉棺中躺着与沈清商容貌相同的女子,只是满头银发间生着龙角。
你来了。女子睁开的眼眸是琉璃色,映出楚昭身后飘荡的幽蓝萤火,我等你解开这盘死局...整整二十年。
楚昭的剑锋抵住女子咽喉,却在看到她颈间月牙疤时颤抖——那是她七岁时为救落水的沈清商,被冰棱划伤的痕迹。
阿昭。女子指尖绽开血色冰莲,你当真认不出自己的半身
记忆如洪流冲破封印,楚昭看见惊蛰夜的暴雨:钦天监将哭喊的女婴按在祭坛,金刀剖开相连的脊背。先楚王捧起其中一颗心脏喂给玄鸟,而沈清商蜷缩在血泊中,把最后半块长生骨塞进她裂开的胎记。
龙渊剑哐当落地,楚昭踉跄着触碰女子眉间红痣。无数画面在触碰的刹那复苏:沈清商替她承受蛊毒时咬碎的银牙,为她改命格逆天遭的反噬,还有每夜跪在星轨仪前剜心头血绘制的续命符...
清商...姐姐楚昭喉间挤出破碎的称呼。女子却突然咳出冰碴,银发寸寸成灰:我不过是她留在世间的残念,真正的沈清商早已...
地宫剧烈震动,寒玉棺中浮起北斗七星阵。楚昭看见阵眼处悬浮的青铜匣,匣面斑驳血迹拼出她的小字明光。当指尖触及铜匣的刹那,冰棺中的女子突然化作流光注入她体内。
剧痛从胎记蔓延全身,楚昭在眩晕中看见真实过往:她和沈清商原是双生烛龙,因触犯天规被剥去仙骨贬入凡间。沈清商为护她魂魄完整,将半数命格刻进长生骨,自己却成了永世不得轮回的残魂。
你要的真相...青铜匣自动开启,里面躺着半片染血的龙鳞,在北境之巅的往生池...龙鳞突然飞起嵌入楚昭胎记,地宫穹顶现出银河倒影,星轨尽头站着玄甲染血的萧寒。
不,此刻他戴着北燕狼首面具,手中陌刀挑着沈清商的鎏金步摇。楚昭的瞳孔骤然收缩——步摇上坠着的东珠里,分明封着一缕青丝。
少主还是这般优柔寡断。萧寒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当年若不是我替你除去钦天监,你早成了祭坛上的薪柴。他忽然掀开面具,露出与楚昭七分相似的面容,我的好妹妹。
楚昭的剑锋在掌心割出血痕,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地宫壁画突然剥落,露出后面成排的青铜冰棺,每具棺中都躺着与她们容貌相同的女子。最末那具棺椁缓缓开启,爬出来的赫然是浑身缠满符咒的沈清商。
杀...了我...沈清商每走一步都在地面留下血冰,他在我们魂魄里种了噬心蛊...
萧寒突然掷出东珠,楚昭挥剑劈开的瞬间,珠内青丝化作锁链缠住她四肢。沈清商趁机扑向星轨仪,将长生骨插入阵眼:楚明光!看头顶!
穹顶银河倾泻而下,楚昭在强光中看清星图全貌——这分明是她与沈清商相伴千年的命盘。萧寒的陌刀刺穿沈清商胸膛的刹那,楚昭终于挣断锁链,徒手抓住刀刃。
血珠顺着腕甲滴在星轨仪上,整座地宫开始崩塌。沈清商染血的手握住楚昭持剑的手,共同刺穿萧寒的心脏:记住...往生池底...
雪原的月光突然灌入地宫,楚昭抱着逐渐透明的沈清商跌坐在废墟上。怀中的躯体开始消散成星尘,却在最后时刻将唇印在她眼睑:别哭...我的月光...
当最后一粒萤火湮灭在风雪中,楚昭腕间红绳突然收紧。北境十三城方向升起赤色狼烟,她握紧龙渊剑转身时,胎记处传来沈清商最后的叹息:去吧...我的将军...
六、蚀骨香
往生池水凝结成冰蓝琥珀,楚昭跪在池畔,看着冰面下沈清商破碎的倒影。每当北风卷起池面雪沫,那抹虚影便泛起涟漪,像是要伸手触碰她染霜的睫毛。
你还有三夜时间。巫祝将龟甲掷入火堆,裂纹中渗出黑血,月蚀之夜若不能引魂归位,往生池就会吞了她的三魂七魄。
楚昭握紧青铜匣中的长生骨,骨节突然刺入掌心。鲜血滴落冰面的刹那,池底升起万千萤火,凝成沈清商提灯而来的模样。琉璃灯盏映亮她半透明的襦裙,腰间却系着楚昭的束甲丝绦。
将军憔悴了。幻影抬手抚平楚昭眉间褶皱,指尖穿颅而过时带起刺骨寒凉,北境的雪原,可会冻僵你握剑的手
楚昭猛然转身,龙渊剑劈碎冰面。池水翻涌间浮现记忆残片:十二岁的沈清商在暴雪中背她回营,单薄脊背烫得像块火炭;十八岁庆功宴上,沈清商蘸着酒液在她掌心写长相守;三日前诀别时,那人咽着血沫说我的月光该照在干净的江山...
骗子。楚昭将长生骨按进心口,冰层下突然伸出白骨利爪。沈清商的幻影在厉鬼哀嚎中消散,池水凝结成冰镜,映出楚昭身后玄甲覆面的身影。
陌刀斩断她鬓发时,楚昭闻到了熟悉的降真香。刀锋挑开青铜面具的瞬间,她瞳孔剧烈收缩——面具下赫然是沈清商苍白的脸,只是眼尾多出妖异的红纹。
萧寒的傀儡术越发精进了。楚昭冷笑,剑尖却止不住颤抖,用她的皮囊来杀我
阿昭。傀儡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沈清商特有的气音,你当真以为...我会任由你独活鎏金护甲抚上剑身,与那夜暖阁中的力道分毫不差。
冰镜轰然炸裂,楚昭在碎冰中窥见真相:傀儡心口嵌着半块长生骨,沈清商的残魂被金线缝在傀儡体内。萧寒的蛊虫正从傀儡耳后钻出,啃噬着所剩无几的魂魄。
别碰她!楚昭挥剑斩断蛊虫,傀儡却突然扼住她咽喉。熟悉的茉莉香混着尸气涌入鼻腔,沈清商的面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杀了我...楚明光...
剑锋刺穿傀儡心口时,长生骨骤然发烫。楚昭眼睁睁看着沈清商的残魂随黑血溢出,慌忙用龙渊剑接住飘散的萤火。剑身浮现血色契文,正是当年她们在渭水畔歃血为盟的誓词。
巫祝的骨笛突然爆裂,往生池掀起滔天巨浪。楚昭在漩涡中看见沈清商被铁链锁在池底,周身缠绕着写满咒文的鲛绡。当她纵身跃入冰水时,腕间红绳突然勒出血痕——那是沈清商消散前系上的同心结。
你来了。池底的沈清商抬起溃烂半张脸,完好的那侧眉眼含笑,我赌你会来...她扯开衣襟露出森森肋骨,心脏位置插着楚昭的束发银簪,取走它...这是最后一块长生骨...
楚昭握着银簪的手剧烈颤抖,簪尾刻着的小字昭已被血垢浸透。沈清商忽然倾身咬住她耳垂,齿间溢出黑血:小心巫祝...他才是...
冰锥突然贯穿沈清商咽喉,巫祝的狞笑震碎水幕:多谢将军助我集齐长生骨!池水化作锁链缠住楚昭四肢,她眼睁睁看着巫祝剜出沈清商心口的银簪。
清商!!楚昭的嘶吼引动天雷,胎记迸出金光。往生池底升起青铜巨门,门缝中伸出无数鬼手将巫祝拖入深渊。沈清商的残魂在消散前突然凝实,染血的手捧住楚昭的脸。
记住...她的唇印在楚昭眉心,我从未...未尽的话语被北风撕碎,楚昭怀中只剩浸血的银簪。
雪原尽头亮起万家灯火,楚昭在暴风雪中踉跄前行。每当她要倒下时,腕间红绳便传来细微颤动,像是有人牵着无形的丝线。子夜时分她跌进温泉山洞,赫然看见沈清商闭目躺在白玉台上,心口插着的银簪泛着幽光。
这次...不是幻影...楚昭抚上尚有余温的手腕,却在触及脉搏时僵住——沈清商颈后浮现噬心蛊虫,而洞外传来萧寒的声音:
我的好妹妹,这份重逢大礼...你可喜欢
七、烬余欢
温泉雾气氤氲了洞壁上的鲛人烛,沈清商垂落的指尖在水面划开涟漪。楚昭的剑锋凝在距她咽喉三寸处,看着水珠顺着那人睫毛滚落——与往生池幻境中的弧度分毫不差。
将军不敢验明正身么沈清商忽然抬腿勾住楚昭腰封,鎏金脚链撞出泠泠清响。水面倒映出她后颈的噬心蛊虫,正随着心跳频率鼓动。
楚昭的护甲陷进沈清商肩头,在苍白的肌肤上压出红痕。当她俯身咬住蛊虫的刹那,沈清商突然翻身将她压进温泉。滚烫的水流灌入鼻腔时,楚昭看清对方瞳孔深处的金线——那是萧寒操纵傀儡的印记。
别动...沈清商染着蔻丹的指尖探入她战袍裂口,在旧伤处轻轻打转,你心口的红颜烬...湿透的襦裙贴在楚昭银甲上,腾起淡淡药香,需要这样解...
洞外风雪声骤然暴烈,楚昭攥住沈清商手腕按在白玉台上。水雾凝结成冰晶的瞬间,她看见沈清商耳后浮现鳞片状纹路——唯有真正的北燕皇族血脉,遇热方显鲛纹。
你不是傀儡...楚昭的剑咣当坠地,溅起的水花打湿沈清商眼尾红妆,这蛊虫...
沈清商忽然含住她渗血的指尖,舌尖卷走血珠:当年你中的不是同心蛊...她引着楚昭的手按向自己心口,皮肤下有什么在疯狂蠕动,是子母噬心蛊。
白玉台突然翻转,两人跌进暗藏的药池。猩红药汤裹住身躯时,楚昭看见无数蛊虫从沈清商七窍钻出。怀中人忽然剧烈痉挛,呕出的黑血在药汤里凝成北境地图。
银簪...沈清商颤抖着拔下心口发簪,尖端赫然刻着微缩星图,刺进...蛊母穴...她突然仰头发出一声非人惨叫,瞳孔完全变成金色。
楚昭握着发簪的手背青筋暴起,簪尖在触及沈清商后颈时突然转向,狠狠扎进自己肩胛。蛊虫群发出尖锐嘶鸣,沈清商眼中金线寸寸断裂:你疯了!这是唯一...
若解毒要你性命...楚昭在剧痛中咬破沈清商下唇,我宁愿蛊虫啃穿心脏...药池突然沸腾,噬心蛊虫发狂般钻向她的胎记。
沈清商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极了她们初遇时的模样。她扯断鎏金脚链缠住楚昭手腕,沾血指尖在对方胸口画下古老符咒:楚明光...你果然还是...
爆炸声打断话语,萧寒的玄铁箭射穿洞顶。楚昭抱着沈清商滚进暗流,却在湍急水波中摸到她后背的机关锁——这是北燕影卫特制的自毁装置,启动钮正是那支银簪。
北境十三城...沈清商在窒息前将银簪拍进楚昭掌心,地脉图在...水流突然变成血红色,楚昭的胎记灼烧般发亮,眼前闪过走马灯似的画面:
六岁的沈清商在楚宫地牢替她受鞭刑,却笑着说我比你耐打;十四岁秋猎时沈清商为她挡下毒箭,高烧中仍攥着她束发红绳;二十岁生辰那夜,沈清商蘸着血在诏书上改立她为储君...
暗流将两人冲进冰川裂缝,楚昭用身体护住沈清商撞上冰壁。怀中的躯体突然轻如蝉蜕,沈清商心口银簪化作流光注入她胎记:记住...极光升起时...
不!楚昭徒手抓向消散的萤火,腕间红绳骤然绷断。冰川深处传来龙吟般的震动,她握着的银簪突然展开三尺青锋,剑身浮现出沈清商用小篆刻的诗句: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暴风雪吞没悲鸣时,楚昭额间显现龙角虚影。手中剑所指之处,冰川裂开星光铺就的路,尽头是沈清商在往生池畔提灯而立的幻影。那盏琉璃灯里,封存着她们初见时的月光。
八、断星魂
极光如碧纱垂落雪原时,楚昭踩着星路拾级而上。每踏一步,足底便绽开血色冰莲,花瓣里裹着记忆碎片——十四岁沈清商教她跳的胡旋舞,十八岁共饮的合卺酒,二十三岁诀别时没入胸膛的半截断簪...
回去。沈清商的幻影突然挡住前路,琉璃灯盏映出她颈间蔓延的金线,星路尽头没有你要的答案。她抬手抚过楚昭眉间龙角,霜花在触碰处凝结成泪滴形状。
楚昭握紧剑柄,剑穗上系的银铃发出刺耳鸣响。那是沈清商及笄礼上拆下的禁步,铃铛里藏着半片长生骨:你总说星轨不可逆...她突然挥剑斩碎幻影,那我便碎了这命盘!
星路骤然坍缩成漩涡,楚昭在坠落中看见天庭刑台。玄铁链锁着伤痕累累的烛龙,司命星君正用雷火灼烧她的逆鳞——那处伤口与楚昭胎记的形状完全重合。
阿姐...楚昭脱口而出的称呼让时空凝滞,刑台上的烛龙突然睁开琥珀色竖瞳。记忆如天劫雷霆劈入灵台,她看见万年前沈清商替她受天罚时,被生生剜出的护心鳞化作长生骨。
极光突然染成血色,星路碎片扎进楚昭四肢。沈清商的残魂从琉璃灯中溢出,用半透明的手捂住她渗血的胎记:别看...那些前尘...
你为我逆天改命时...楚昭反扣住她手腕,可想过魂飞魄散的下场掌心相贴处浮现双生契文,沈清商手腕内侧的昭字开始渗血。
星路尽头传来编钟巨响,楚昭看见自己的命灯悬在断魂台上。灯芯里蜷缩着婴孩形态的沈清商,心口插着刻满咒文的青铜钉。司命簿悬浮在半空,最新一页赫然写着:庚子年腊月廿三,楚昭诛杀妖星沈清商于北境。
这就是你要的真相沈清商突然夺过龙渊剑刺向命灯,那就让一切...剑锋被楚昭徒手握住,血顺着剑身滴在命灯上,火苗猛地蹿高三尺。
命灯中传出婴孩啼哭,楚昭的胎记迸出金光。沈清商残魂突然实体化,鎏金护甲掐住她咽喉:杀了我!趁我还能压制噬心蛊!
楚昭在窒息中轻笑,任由沈清商将自己按在断魂柱上。她抬手扯开对方衣襟,心口那道陈年箭疤正渗出金色血液:阿姐可知...红颜烬的真正解法...
噬心蛊虫破体而出的刹那,楚昭吻住沈清商染血的唇。龙角刺穿司命簿的瞬间,万千星轨同时偏移,北境十三城的地脉发出龙吟般的轰鸣。
沈清商瞳孔中的金线寸寸崩断,腕间红绳突然复现。她看着楚昭将最后半片长生骨嵌入自己心口,终于落下两行血泪:你竟用烛龙精血...
这次换我护着你。楚昭擦去她眼角血痕,身后展开赤金龙翼,我们去烧了司命殿,可好
极光骤然收束成光柱,照彻雪原上厮杀的千军万马。楚昭抱着昏迷的沈清商俯冲而下时,看见北燕王旗上绘着自己的面容,而南楚阵前悬着沈清商的鎏金步摇。
冰原尽头,往生花铺就的血路上立着玄铁棺椁。楚昭抚过棺面熟悉的燕文刻痕,突然低笑出声——这是她们二十岁那年,偷偷打造的双人棺。
九、共命锁
玄铁棺椁在楚昭掌心下嗡鸣,盖内朱砂符咒泛起血光。沈清商心口的长生骨突然浮空,将两人发丝缠成同心结。北境狂风卷着往生花瓣扑在楚昭龙翼上,每片花瓣都映着沈清商沉睡的容颜。
醒来看我焚天灭地...楚昭咬破指尖在棺面书写上古契文,可好最后一笔落下时,极光突然收束成金针,刺入沈清商眉心。
战场厮杀声骤然停滞,南楚士兵惊恐地发现手中刀剑生出龙鳞。北燕战旗上的楚昭画像流下血泪,化作赤金火凤扑向冰原。楚昭将沈清商放入棺中,龙翼扫过处地裂千丈,露出底下沸腾的岩浆。
将军!南楚副将嘶吼着掷来虎符,三军等您...话音未落便被岩浆吞没,虎符在空中熔成金水,滴在沈清商眼睑上凝成泪痣。
楚昭抚过那滴金泪,忽然想起二十岁生辰夜。沈清商用丹蔻在她锁骨画凤翎时说:若有一日我为祸人间...那时窗外也是这般血月当空,只是她们都以为玩笑。
冰棺突然浮起,棺内溢出碧色雾气。楚昭看见沈清商指尖微动,腕间红绳却寸寸断裂。噬心蛊虫破体而出的刹那,极光中降下九重雷劫,精准劈向棺中人的心口。
阿姐!!楚昭展翼护住冰棺,龙血在雷火中蒸腾成血雾。沈清商就在这赤色迷雾中睁眼,琥珀色竖瞳映出楚昭残破的龙翼:小烛龙...长大了...
雷云突然散尽,司命星君的法相悬在天际。沈清商赤足踏上岩浆,鎏金裙裾扫过处绽开血色红莲:老东西,当年抽我仙骨时...她抬手接住劈来的天雷,可想过因果轮回
楚昭的龙角突然暴涨,刺穿司命法相的心脏。神血洒落处,战场死尸纷纷爬起,朝着冰棺跪拜。沈清商却踉跄跌进楚昭怀中,后背浮现万年前的天罚烙印:傻龙...我要你好好活着...
活你教我跳胡旋舞...楚昭握住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活你替我尝的噬心蛊...掌心相贴处浮现金锁虚影,活你刻在我命盘里的三千痴妄...
司命法相轰然坍塌,北境十三城同时升起赤焰。沈清商颈间浮现龙纹禁制,那是她为楚昭逆天改命时种下的共命锁。楚昭突然扯断锁链按进自己心口,龙血喷涌中笑道:这次...换我囚你...
极光化作囚笼罩住两人时,沈清商咬破舌尖渡来仙元:你可知共命锁反噬...话音未落便被楚昭封住唇瓣,龙息纠缠间,冰棺上的契文爬上她们交握的手。
战场突然陷入死寂,南北两军惊骇地看着岩浆中升起双生烛龙。赤金龙角缠绕着碧色龙尾,龙目各映日月,利爪下踩着司命星君的残破命盘。
昭...沈清商龙吟声响彻云霄,额间逆鳞剥落化作长剑,该清算了。楚昭的龙尾扫平雪山,赤金火焰中浮现她们初遇的摘星楼幻影。
当双龙交颈冲向九重天时,极北之地传来编钟哀鸣。巫祝捧着最后半块长生骨跪在往生池畔,池水倒映出的却是二十岁那口双人棺——棺内躺着相拥的少女,腕间红绳系着彼此的半片逆鳞。
十、无字碑
九重天的血雨下了整整七日,楚昭盘踞在坍塌的南天门废墟上,龙尾卷着昏迷的沈清商。断裂的龙角插在司命殿匾额上,淌下的金血凝成因果二字。
疼吗沈清商忽然睁眼,指尖抚过楚昭逆鳞处的贯穿伤。那里钉着半截打神鞭,鞭梢还缠着她当年送的束发红绳。
楚昭化回人形,银甲残破处露出心口狰狞的疤。她将沈清商抵在断柱间,龙血顺着下颌滴在对方苍白的唇上:比不得你剜骨之痛。
沈清商仰头承接那滴血,咽喉处的共命锁发出脆响。她忽然扯开楚昭残甲,齿尖咬住心口旧疤:你既知我替你受过三千雷劫...鎏金护甲划过楚昭脊背,在龙纹胎记上划出血符,就该明白...
战鼓声自下界传来,楚昭掐着沈清商的腰肢转身。云层裂开处,北境十三城已成人间炼狱,百姓正将写着她们名讳的纸人投入火堆。黑烟中升起新的神官法相,手中捧着的正是她们那口双人棺。
你看...沈清商染血的指尖点上楚昭眼皮,你我终究成了他们惧怕的妖魔。她忽然轻笑,将楚昭推向云海,去啊,做你该做的...
楚昭坠落的瞬间,腕间红绳骤然绷直。沈清商在云端挥剑斩断绳索,自己却被神官锁链贯穿琵琶骨。血雨中的笑靥美得惊心:共命锁解了...小烛龙...
你又骗我,沈清商!楚昭赤目欲裂,龙翼撕开九重结界。沈清商却将断绳塞入心口,周身燃起焚天业火:两百年...够你寻回我的转世了...
神官法相轰然炸裂时,楚昭接住沈清商消散的残魂。往生花瓣裹着一缕青丝落在她掌心,发丝突然化作小蛇钻入胎记。北境冰原传来地鸣,那口双人棺破土而出,棺盖上浮现她们初见时的画面。
楚昭抱着空棺回到人间时,南楚皇宫正在举行新帝登基大典。她踏着血阶走进太庙,在列祖牌位前放下沈清商的鎏金步摇。步摇坠地的脆响中,百丈石碑拔地而起,碑上无字,却缠满她们纠葛半生的红绳。
当夜北境突降暴雪,有樵夫见赤龙盘踞无字碑上。龙角挂着半幅残破的鎏金裙裾,龙吟声中混着女子哼唱的北燕小调。雪停时碑前多出两行足印,小的套着宫鞋,大的踏着战靴,蜿蜒至星夜尽头。
十一、长相守
无字碑上的红绳在第无数个满月夜之后尽数消失,楚昭抚过碑面新绽的冰裂纹,听见身后传来细雪簌簌声。鎏金铃铛滚落脚边时,她握剑的手第一次颤抖到无法自持。
将军的头发...清泠女声裹着茉莉香飘来,比北境的月光还亮呢。
楚昭转身的刹那,往生花海骤然怒放。沈清商赤足站在雪地里,腕间红绳缀着她们当年在渭水交换的半枚铜钱。额间朱砂痣映着朝阳,分明是二十岁那年的模样。
这次换我等你...沈清商将冻红的脚踩在楚昭战靴上,呵出的白雾染眉成霜,等了两百个春秋。她指尖点上楚昭心口,那里浮现出完整的烛龙逆鳞。
楚昭突然把人按进怀里,银甲硌得沈清商闷哼:怎么不躲她咬住那粒朱砂痣,不怕我又发疯囚着你
囚啊...沈清商笑着解开束甲丝绦,露出心口淡粉色的新疤,这次把共命锁刻进魂魄可好她忽然引着楚昭的手按向冰原,积雪消融处升起她们当年的将军府。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楚昭在熟悉的梅香中红了眼眶。沈清商扯下发间红绳系住两人手腕,另一端缠上无字碑:你猜这次...她突然被楚昭打横抱起,能绑住多少年
永生永世。楚昭踹开寝殿雕花门,将人扔进铺满婚书的锦被。沈清商翻身压住她,拆了满头珠翠:楚将军可知...北境有个习俗...她咬破两人指尖,在婚书上画纠缠的龙纹,新婚夜要饮...
话未说完便被封住唇瓣,楚昭扯落床幔时,窗外极光正盛。沈清商腕间红绳寸寸断裂,又在灵肉相合时凝成更鲜艳的赤金。当晨曦穿透茜纱,她们颈间同时浮现出用彼此名字绣就的刺青。
三日后南北两国共主大婚,百姓看见赤龙与青鸾绕着无字碑盘旋九日。碑面在月光下显出遒劲字迹:沈氏清商,楚氏明光,永结同心。
千年后茶馆说书人拍响醒木:话说那对神仙眷侣啊,一个化作镇守山河的龙脉,一个变成庇佑丰收的春雨。每逢姑娘们及笄,还能在往生池畔听见...
屏风后忽然掷来一粒金瓜子,戴着鎏金面具的女子轻笑:老丈说岔了,昨夜她们还在我酒坊赊了三坛青梅酿呢。她身侧玄甲女子无奈解下佩剑抵债,剑穗上两缕交缠的青丝泛着淡淡金光。
(终)
十二、番外·青梅事
春雾漫过将军府黛瓦时,沈清商正趴在楚昭背上数廊下的冰凌。昨夜新酿的梅子酒在银炭炉上咕嘟冒泡,蒸得她鬓角沁出细汗。
第十七次。楚昭突然反手扣住沈清商脚踝,再偷喝半口,明日就自己去校场练兵。
沈清商晃着空了的琉璃盏,鎏金护甲勾住楚昭束发丝绦:楚将军好生霸道。她突然倾身咬住楚昭耳垂,当年在暖阁撕我婚书时,可不是这般...
话未说完便被封住唇舌,梅香混着酒气在齿间漫开。楚昭将人抵在朱漆廊柱上时,檐角铜铃惊起两只交颈的翠鸟。
报——侍卫的通传声卡在喉间。沈清商从楚昭肩头探出半张绯红的脸,发间金步摇勾着对方一缕银甲丝绦:说。
小侍卫盯着青砖缝:北境送来八十车青梅,说是百姓感念将军与国主平定雪患...
哦沈清商指尖绕着楚昭颈间红绳,本宫记得某位将军最厌酸物。她忽然被拦腰抱起,琉璃盏坠地碎成星芒,不如拿去喂...
喂你。楚昭踹开偏殿雕花门,北燕不是有个习俗她将人抛进青梅堆,碧玉似的果子雨般坠落,新婚三年要酿...
沈清商陷在青翠欲滴的果山里,孔雀纹裙裾扫落几颗青梅。楚昭俯身时银甲压碎果实,汁水染透沈清商素白中衣:楚明光!这是新贡的云锦...
再叫。楚昭衔住她腕间红绳,就绑你去校场当箭靶。
日影西斜时,管事嬷嬷望着偏殿堆积如山的青梅发愁。窗棂突然探出半截皓腕,沈清商裹着楚昭的玄色披风吩咐:取五十车分与百姓,余下的...她颈间红痕没入阴影,本宫亲自酿...
话音未落便被扯回帐中,楚昭沙哑的嗓音混着梅子香:沈清商,你的玉玺硌着我...
更漏声断时,沈清商披发赤足溜进地窖。月光透过气窗照亮三千陶瓮,每坛都贴着昭字红笺。她拍开最新那坛封泥,却见瓮底沉着支熟悉的银簪——正是当年往生池中刺入心口那支。
偷酒贼。楚昭的声音带着笑意自背后响起。沈清商转身将酒盏抵在她唇边:楚将军可敢饮这杯合卺酒
琥珀色酒液晃出涟漪,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楚昭突然打横抱起酒瓮:不如去屋顶喝。踏月而起的瞬间,沈清商裙摆惊散流云,露出藏在袖中的红绸——上面绣着百年好合。
子时三刻,巡更人瞧见双影映在琉璃瓦上。一个银甲未卸,一个金钗半斜,中间堆着七八个空酒坛。断续飘来的话语混着梅香:当年你埋在...桃树下的婚书...沈清商!那是给先帝的降表...
更夫笑着敲响铜锣,将军府外墙根下,当年那口双人棺静静躺在花藤里。棺盖半敞,铺满新鲜青梅,月光照着棺内未干的墨迹——来世再约旁,新添了行小字:今生够甜,不等来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