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的馈赠
暴雨砸在便利店玻璃上时,林默正把湿透的校服外套往书包里塞。指节因用力泛白,拉链卡住内衬布料,他低头用牙扯开,余光瞥见巷口路灯在雨帘里忽明忽暗,像某种濒死生物的喘息。
这条捷径他走了三年,往常十分钟就能拐上主路。但今晚整条巷子浸在墨色里,手机信号栏跳成惊叹号,充电宝早在社团活动时借给了许念念——那个总对他笑的女生,此刻大概正和朋友们挤在奶茶店里,没人会注意到他没赶上末班公交。
啪嗒。
远处突然亮起一点冷光。
林默顿住脚步。雨幕深处,巷道尽头浮现出一家店铺,木质招牌被雨水冲刷得发白,时光杂货店五个字缺了个光,变成时杂货店。橱窗里摆着褪色的布偶熊、齿轮裸露的怀表、泛青的银相框,玻璃却擦得透亮,连雨水都在表面凝成珠滑下去,仿佛被某种力量排斥。
他鬼使神差地靠近。推开门时,风铃发出细碎的异响,像有人用指甲刮擦玻璃。店内暖黄的灯光刺得他眯起眼,最先闻到的不是旧物特有的霉味,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混着雨水的腥甜。
欢迎光临。
声音从柜台后传来。说话的男人背对着他,正在擦拭玻璃罐,黑色夹克下露出的后颈有道暗红色疤痕,像条蜷缩的蜈蚣。林默注意到天花板垂着数十条细链,每条末端拴着一枚发光的珠子,大小不一,凑近看竟像凝固的泪滴,在空气中轻轻摇晃。
随便看。男人转身了。他左脸的疤痕从耳后延伸到下颌,右眼浑浊如蒙着层雾,嘴角却挂着温和的笑,年轻人,要买点什么
林默后退半步,撞在摆满搪瓷杯的货架上。那些杯子里都插着泛黄的纸条,他瞥见最近的一张写着孤独·30日,字迹暗红,像用干涸的血写成。
我、我只是路过......他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这是他内向性格的典型反应——越紧张越无法流畅表达,掌心沁出的汗把布料洇出深色斑块。
男人绕过柜台,鞋底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吱呀声。他比林默高出半个头,身上有股陈旧的檀香味,混杂着某种腐烂的气息。不用紧张,他伸手推来一个雕花木盒,铜扣上刻着缠绕的藤蔓,送你的,里面是你最想要的东西。
林默想拒绝,却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剧烈的心跳声。木盒表面有体温般的余温,当他指尖触到铜扣时,突然想起母亲下葬那天,也是这样的暴雨天,黑伞边缘的水珠砸在棺木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咔嗒。
盒盖掀开的瞬间,雨水忽然变得刺耳。
一条米色围巾静静躺在丝绒衬布里,针织纹路间还粘着几根银白发丝。林默浑身血液仿佛冻住——这是母亲车祸前最后一次戴的围巾,他清楚记得围巾边缘开线的位置,和眼前这条分毫不差。
您......怎么会有这个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男人的笑容更深了,浑浊的右眼似乎闪过一丝光,因为你需要它,不是吗失去母亲的孩子,总是很冷。
林默猛地合上盒子,后退时撞翻了身后的货架。搪瓷杯摔在地上碎成齑粉,那张孤独·30日的纸条飘到他脚边,背面用血写着一行小字:拒绝者,留影为契。
我不要!他几乎是喊出来的,转身冲向店门。但手触到玻璃的瞬间,整面橱窗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外面传来指甲抓挠玻璃的声响,一下比一下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中爬过来。
年轻人。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惋惜的叹息,你看。
林默浑身僵硬地低下头。
脚踝处不知何时爬上了黑色藤蔓状的印记,正在皮肤下缓缓游走,像活物般钻进裤管。他想尖叫,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看见玻璃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和男人在身后举起的手——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沾着暗红的液体,在空中画出诡异的符号。
店门砰地打开,暴雨裹挟着泥土味灌进来。林默踉跄着冲进雨里,听见风铃最后一次发出破碎的轻响,背后的灯光瞬间熄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跑过三个路口后,他在便利店的玻璃倒影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比身体慢了半拍,正对着他勾起嘴角。
第二章
褪色的世界
晨雾未散时,林默在课桌上醒来。
校服袖口沾着昨夜的泥点,他盯着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牌——距离高考还有27天。前排的许念念正在和同桌分享味的润唇膏,笑声像撒在瓷盘上的玻璃珠,清脆而遥远。他张嘴想叫她的名字,却发现喉咙里堵着团潮湿的棉花。
林默
粉笔头精准砸中他的额头。张老师的声音带着不耐:发什么呆上来解这道题。
全班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林默攥紧书包带站起来,却在路过许念念座位时,听见她和同桌
whisper:这人谁啊坐我后面好久了,都没说过话。
粉笔在指尖碎成粉末。他盯着黑板上的函数题,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那些符号。公式在视网膜上扭曲成蠕动的黑线,像昨夜缠绕脚踝的印记。低头时,他看见影子正从帆布鞋边漫出来,在瓷砖上洇成不规则的形状,边缘长出细小的绒毛,仿佛要抓住什么。
不会就回座位。张老师敲了敲讲台,别耽误大家时间。
教室里的笑声更响了。林默跌坐回椅子,听见后桌男生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怪胎。那声音带着熟悉的冷意,像极了昨夜老板的叹息。
午餐时,食堂阿姨把他的餐盘推到边缘:同学,后面还有人排队。他这才发现自己站在窗口前发了十分钟呆,餐盘里的番茄炒蛋早凉透了,油腥气混着铁锈味,让他胃里翻涌。掏出手机想给父亲发消息,却发现通讯录里爸爸的号码变成了一串乱码,通话记录一片空白。
更诡异的是,镜子里的自己正在褪色。
午休时躲在洗手间,林默掀起校服裤脚。黑色印记已经蔓延到膝盖,皮肤下的血管隐约透出灰青色,像被抽干了血液。他颤抖着撩起刘海,额角不知何时出现了细小的裂纹,像瓷娃娃即将碎裂的前兆。
啪嗒。
水滴落在瓷砖上。他抬头,看见镜子里的影子正在微笑。那笑容逐渐扩大,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林默猛地转身,背后只有白瓷砖和滴水的水龙头,再转回来时,影子已经恢复正常,正无辜地望着他。
林默
隔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许念念。她推开洗手间门,手里拿着社团活动的登记表:终于找到你了,摄影社缺人......话音突然中断,她皱着眉盯着他的脸,那个......同学,我们认识吗
登记表飘落在地。林默看见她眼里的困惑毫无伪装,就像他真的只是个陌生人。他想抓住她的手腕,却在触碰到的瞬间,看见她手臂上浮现出和自己脚踝相同的藤蔓印记,只是颜色更淡,像即将消散的烟雾。
你的手......许念念后退半步,好冰。
上课铃救了他。林默抓起书包狂奔出教学楼,身后传来许念念的惊呼,却不敢回头。他跑过操场时,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草地上爬行,四肢扭曲成非人的形状,头部转向他,裂开的嘴里发出无声的笑。
黄昏时分,巷口的店铺再次出现。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里仍弥漫着潮湿的腐味。时杂货店的招牌亮着,橱窗里的布偶熊换了位置,原本空着的银相框里多了张照片——是今早他在教室的倒影,影子的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
老板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那枚母亲的围巾。我说过,你会回来的。他晃了晃围巾,布料间掉出一片枯叶,叶脉清晰可见,却是灰黑色的,拒绝礼物的人,影子会先一步属于这里。
林默盯着他胸口。那里露出围巾的末端,和自己记忆中母亲打蝴蝶结的方式一模一样。你......到底是谁
我是守灵人,也是个过客。老板转身走进店铺,链子上的珠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呜咽,而你,是新的候选人。他抬手一指,林默看见货架上多了个玻璃罐,里面漂浮着自己的影子,正用他的眼睛望向自己。
影子是灵魂的碎片,老板的声音混着珠子的悲鸣,当它完全脱离你时,你就会变成我,永远留在这里。他顿了顿,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木盒,正是昨夜那个,但还有转机——接受礼物,成为新的店主,你的影子会回到身体里,母亲的灵魂也能解脱。
木盒打开的瞬间,围巾的米香混着腐味扑面而来。林默突然想起车祸当晚,母亲把他护在怀里时,最后说的那句话:小默,别怕黑暗......
巷子深处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见许念念举着伞走来,脚踝处的印记比白天深了许多,每走一步,影子就从脚底渗出一点黑墨。她抬起头,眼睛像玻璃珠般空洞:林默......我好像迷路了......
老板在身后低笑:看,你的第一个客人。
林默握紧拳头,指甲刺进掌心的印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铁锈味的决绝:我要怎么做
老板递来一支钢笔,笔尖沾着暗红液体:在契约上签字,用你的血。
许念念已经走到店门口,伞骨上的雨水滴在台阶上,汇成细小的血珠。林默接过钢笔,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玻璃上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即将到来的黑暗。
笔尖落下时,风铃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清脆如银铃,混着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和记忆中母亲的心跳。
第三章
血契
钢笔尖刺破指尖的瞬间,林默听见许念念的伞骨咔嚓断裂。
暗红色液体顺着笔尖渗进契约纸,纹路在纸面绽开如黑色藤蔓。老板微笑着接过纸张,火苗从他掌心窜起,契约在火中蜷曲成灰,飘向天花板的珠子群——其中一颗突然剧烈颤动,迸发出刺目白光。
欢迎上任,店主。老板抬手扯下围巾,林默瞳孔骤缩——那布料下露出的,是贯穿胸腔的伤口,缺口处隐约可见半枚银相框,正是橱窗里那张照片的边角。
现在,该处理你的第一位客人了。老板退后两步,影子融入货架后的阴影。许念念踉跄着撞进店门,雨伞滚落时带出一串血珠,她脚踝的印记已爬上膝盖,皮肤下隐约可见黑色丝线在游走。
我......我不记得怎么来的这里......她声音发抖,伸手抓住林默的手腕,但我好像认识你......你的眼睛......
林默猛地抽回手。接触的瞬间,他看见无数画面在视网膜上闪回:许念念在摄影社整理胶卷,暴雨夜在便利店给手机充电,还有某个模糊的黄昏,她站在巷口对他挥手——但所有画面里,他的脸都是模糊的,像被泼了墨水的底片。
你需要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陌生,仿佛喉咙里塞着碎玻璃。货架自动滑动起来,一罐贴有社交恐惧·70%标签的试剂缓缓推到他面前,液体里漂浮着几缕金色发丝。
许念念盯着试剂罐,突然捂住嘴发出呜咽。林默这才注意到她后颈有块硬币大小的皮肤泛着灰青色,和他额角的裂纹如出一辙。我......我害怕人群,她眼泪大颗落下,每次上台说话就会窒息,好像有人掐住我的喉咙......
那是因为你的恐惧被提前典当了。老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默抬头,看见男人挂在珠子群里,四肢被细链穿透,正用浑浊的右眼俯瞰他们,三年前,有人用你的社交恐惧换了儿子的生机——现在,该还债了。
林默如遭雷击。三年前正是母亲车祸的年份,他突然想起医院缴费单上那串陌生的银行账号,和老板袖口露出的纹身图案一模一样。许念念的呜咽变成了干呕,她指着林默身后的货架,颤抖着说:镜子......
那是面布满裂痕的梳妆镜,此刻正映出截然不同的画面:林默穿着黑色夹克站在柜台后,许念念跪在地上,老板的影子从镜中伸出,掐住她的脖子。而真实世界里,他的手正不受控制地摸向她的后颈,指尖触到那块灰青色皮肤时,听见自己说:别怕,很快就不痛了。
不要!许念念尖叫着推开他,踉跄中撞翻了勇气罐头。暗红色胶体泼在她腿上,奇迹般地,印记接触到胶体的部分开始萎缩。林默瞥见罐头标签背面的血字:以他人恐惧为引,方能解自身诅咒。
老板的笑声震得珠子乱颤:真感人,想救她那就用你的记忆换吧。货架再次滑动,这次推出的木盒上刻着母亲的脸,打开后却是满满一盒碎玻璃,每片都映着车祸当晚的片段——母亲在雨中奔跑,怀里抱着的不是他,而是这个木盒。
你母亲才是第一个守灵人,老板的影子从镜子里爬出,每走一步就分裂出多个残影,她用自己的母爱典当你活下去的机会,却在最后关头后悔,想把店铺传给你解脱诅咒。但你知道守灵人的真正任务是什么吗
影子们同时开口,声音重叠成轰鸣:收集足够的灵魂碎片,拼成通往人间的门——而你,就是那把钥匙。
许念念突然抓起碎玻璃刺向最近的影子。黑色血液溅在林默脸上,他感到额角的裂纹在发烫,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正在透明化,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和珠子一样的光。老板的本体从珠子群里坠落,围巾缠上许念念的脖子,她的印记开始疯狂蔓延,转眼爬满半边脸。
契约已成,你逃不掉的。老板抓住林默的手腕,将母亲的围巾按在他胸口,看看你的第一位商品吧。
玻璃罐从天花板落下,稳稳停在柜台上。林默的影子蜷缩在罐底,旁边是一颗崭新的珠子,里面凝固着许念念的眼泪。而货架上,属于他的标签正在浮现:内向·100%,下面是行小字:用孤独为引,封镇千万灵魂。
许念念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像被水浸透的纸:林默......你的眼睛......变成了珠子的颜色......
店门突然被撞开。暴雨再次倾盆,一个熟悉的身影冲进店里——是父亲,他鬓角的白发比记忆中更多,手里紧攥着半张泛黄的契约,上面有母亲的签名。
小默,别相信他!父亲举起契约,林默这才看见背面用血写着:若继承人拒绝,守灵人将吞噬其最珍视之人。
老板的爪子穿透父亲的肩膀。林默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生根在地板上,透明的手臂正长出黑色藤蔓。父亲踉跄着将契约塞进他手中,最后一句话混着血泡:你母亲......把你的勇气藏在了......
话音戛然而止。父亲的影子脱离身体,飘向珠子群,他的眼睛变成了两颗新的珠子,在链上轻轻摇晃。林默低头,发现父亲塞进他手里的不是契约,而是枚带血的胶卷——摄影社的胶卷,里面或许藏着母亲留下的线索。
老板的爪子掐住他的脖子:该结束了,店主。
林默握紧胶卷,感受着身体里即将消散的温度。玻璃罐里的影子突然伸手敲了敲罐壁,他这才注意到影子手里攥着半片碎玻璃,上面映着母亲临终前的口型:碎镜,毁珠。
巷子深处传来十二声钟响。林默露出微笑,将胶卷塞进勇气罐头的胶体里。奇迹般地,胶体开始沸腾,发出母亲生前常哼的摇篮曲。老板惊恐后退,影子们在歌声中化作黑烟,天花板的珠子纷纷爆裂,迸发出的光芒里,他看见无数个时空的自己在重复同样的悲剧,每个结局都是成为守灵人。
最后一颗珠子是母亲的。林默伸手触碰,记忆如潮水涌来:车祸当晚,母亲抱着装有他勇气的胶卷冲向店铺,却被老板设计成车祸,胶卷散落进排水沟——而许念念,正是当年捡到胶卷的小女孩。
对不起,小默......母亲的声音从珠子里传来,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林默举起勇气罐头,胶体泼向老板。男人在光芒中惨叫着碎裂,化作无数黑色蝴蝶扑向橱窗。许念念趁机砸烂镜子,裂痕如蛛网蔓延,将所有影子吸进镜中。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雨幕时,店铺消失了。林默躺在巷口的水洼里,怀里抱着湿透的胶卷,许念念躺在旁边,脚踝的印记已退成淡淡的粉色。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他知道,关于时光杂货店的一切,即将被永远封镇在镜中。
但当他低头时,发现左手心多了道藤蔓状的疤痕,而胶卷盒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行血字:下一个雨夜,我们会再见。
梅雨季的第十五日,林默掌心的疤痕又开始发烫。
他站在老旧公寓的消防通道里,盯着墙根蔓延的青苔。那些绿意本该鲜嫩,却泛着诡异的灰黑,在疤痕发烫时轻轻蠕动,露出藏在下面的金属铭牌:时杂货店·第三分店。
许念念的指尖突然戳了戳他后背。她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黑色卫衣,后颈露出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那里曾被藤蔓印记爬满,如今只剩下极淡的月牙形疤痕。你确定要进去她声音压得很低,卫衣口袋里传出细碎的摩擦声——是她偷藏的老板鳞片,此刻正在布料下不安地抖动。
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林默摸向牛仔裤口袋,触到胶卷盒的棱角。自从上次从废墟里捡回这卷胶卷,他每晚都会梦见母亲在暗房里冲洗照片,红光中她的脸逐渐模糊,最后变成橱窗里那些珠子的模样。
总得搞清楚父亲在哪。他扯了扯生锈的铁门把手,门轴发出濒死般的呻吟。门内涌出的不是预想中的霉味,而是浓郁的檀香味,混着某种化工品的刺鼻气息。许念念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疤痕:等等......你闻,是遗忘的味道。
她说的遗忘,是他们给店铺里一种商品的代号。那是种蓝色粉末,装在刻着骷髅的玻璃瓶里,顾客吸入后会忘记特定的人或事——就像许念念曾经忘记他那样。林默绷紧神经,手电筒光束扫过货架,却发现这里的陈列截然不同:没有布偶和怀表,只有整齐排列的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人体器官,标签上写着嗅觉·45%痛觉·60%之类的字样。
欢迎光临。
声音从头顶传来。林默猛地抬头,看见天花板倒挂着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他们眼球被挖去,眼窝处嵌着灯泡,正用手术刀敲着玻璃罐打招呼。许念念的鳞片突然剧烈震动,其中一个灯泡人应声坠落,白大褂下掉出半张照片——是父亲失踪前穿的夹克,袖口露出熟悉的纹身。
他们是......许念念后退半步,撞翻了味觉货架。酸腐的液体泼在她鞋上,她突然捂住嘴发出干呕,我能尝到......恐惧的味道......
林默这才想起,自从上次接触勇气胶体,许念念获得了某种异常能力——能通过五感感知到商品的存在。此刻她浑身发抖,冷汗浸透卫衣,显然正被无数负面情绪冲击。他迅速扯下围巾捂住她口鼻,却在接触的瞬间,看见围巾纤维里缠着几根银白发丝——和母亲的遗物如出一辙。
真感人。灯泡人集体转向他们,手术刀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声响,但分店不做慈善,你们来典当什么
林默举起胶卷。当光束照到胶卷盒时,墙面突然浮现出投影:母亲站在老店柜台前,正在冲洗照片。画面里的店铺比记忆中更破败,货架上摆着成排的胶卷罐,标签上写着不同的名字,其中一个赫然是林默·勇气。
看,钥匙来了。灯泡人们发出机械的笑声,最前面的那个掀开白大褂,里面是布满齿轮的胸腔,我们等新店主很久了,上一任老板破碎的灵魂,需要新鲜的容器。
齿轮转动声中,林默感到疤痕被什么东西勾住,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向天花板。许念念的鳞片突然迸发出强光,那些灯泡人在光芒中纷纷爆裂,眼球灯泡滚落在地,映出他们背后的景象——消防通道的铁门不知何时关闭,门上爬满黑色藤蔓,和老店的契约纹路一模一样。
拿着!许念念将鳞片塞进他掌心,自己则抓起一罐痛觉砸向齿轮人,你还记得母亲暗房的位置吗胶卷里的照片......可能藏着开门的线索!
鳞片在林默掌心化作灰烬,却留下一道灼热的印记。他跌落在地,趁乱滚进货架阴影里,摸到了藏在最深处的铁盒。打开的瞬间,腐味和檀香味同时炸开——里面是父亲的断指,指甲缝里嵌着蓝色粉末,和他掌心疤痕的纹路吻合。
投影突然闪烁。母亲转身看向镜头,嘴角勾起悲伤的笑,她举起刚冲好的照片,上面是老店的地下室,成排的玻璃罐里封存着无数灵魂,其中一个罐子里,漂浮着幼年林默的影子。
小默,对不起......母亲的声音从胶卷里渗出,当年我以为典当你的恐惧就能让你变勇敢,却不知道店铺会偷走你的情感......现在只有毁掉所有分店的中枢,才能阻止诅咒扩散......
画面突然被雪花覆盖。齿轮人抓住林默的脚踝,他看见对方胸腔里的齿轮上刻着父亲的名字,而那些灯泡人的眼球里,映着无数个在分店挣扎的自己。许念念的尖叫从右侧传来,她被藤蔓吊在半空,卫衣口袋里掉出一张纸条,上面是父亲的字迹:去负一层,找带血的胶卷盒。
负一层的铁门后传来水流声。林默咬碎痛觉罐头,让腐蚀性液体灼烧齿轮人的手掌,趁机冲进黑暗。手电筒扫过墙面,他瞳孔骤缩——墙上钉满了分店店主的照片,每个店主的眼睛都变成了珠子,而最新的一张照片上,是他自己的脸,正对着镜头露出老板般的微笑。
原来你才是钥匙。熟悉的声音从水里传来。林默后退半步,看见蓄水池里浮着无数胶卷盒,每个盒子上都刻着契约纹路。父亲的身影从水中浮现,他的身体已经半透明,胸口插着老店的风铃碎片,当年你母亲为了救你,把你的勇气和恐惧分开封存,却被老板设计成连锁诅咒......
水面突然沸腾。林默听见许念念的鳞片在远处发出最后的尖啸,与此同时,掌心的疤痕与蓄水池产生共鸣,所有胶卷盒同时打开,露出里面的商品——不是器官,而是无数个被囚禁的情感碎片,其中最亮的那枚,正是他遗失的勇气。
齿轮人的脚步声逼近。林默抓起带血的胶卷盒,里面掉出母亲的最后一张照片:老店地下室的墙壁上,用鲜血写着以魂为引,碎镜开门。他突然想起分店的橱窗——那面镜子一直被白布覆盖,此刻正随着鳞片的光芒震颤。
许念念!他大喊着冲向楼梯,打碎橱窗的镜子!
玻璃碎裂声与齿轮爆炸声响彻整个空间。林默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当他抱着父亲的灵魂碎片冲出分店时,看见晨光中许念念的影子终于恢复正常,而她手里攥着的,是从镜子里掉出的老店钥匙。
但钥匙上的纹路,和他掌心的疤痕完全吻合。
消防车的鸣笛从远处传来。林默低头看着父亲逐渐透明的手,发现他指尖正指向街角的便利店——那里站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左脸有道熟悉的伤疤,正对着他们举起一罐记忆·100%。
许念念突然抓住他手腕:你看......那个人的影子......没有脚。
男人微笑着转身,夹克下摆扫过地面,露出完全虚无的下肢。他消失在晨雾中前,丢下了什么东西——是枚银相框,里面是林默和母亲的合影,只是母亲的脸被涂成了黑色,而他的眼睛,变成了珠子的颜色。
胶卷盒在怀里发烫。林默知道,下一个雨夜不会太远了。而这一次,他或许该主动走进店铺,用自己做诱饵,解开所有灵魂的枷锁。
毕竟,他现在才明白,所谓内向,
第五章
时间茧房
暴雨敲碎便利店玻璃的瞬间,林默掌心的疤痕第三次灼痛。
许念念的指尖按在他手腕上,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却无法驱散他骨子里的寒意。她新染的蓝黑色指甲掐进他疤痕,声音里混着鳞片震动的嗡鸣:街对面的药房......窗户在流血。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本该24小时营业的连锁药房招牌忽明忽暗,霓虹灯药字的三点水化作血珠滴落,砸在橱窗玻璃上绽开涟漪——那些涟漪里映出的不是街道,而是1990年代的绿皮公交车,乘客们的影子正在车窗上攀爬。
分店的时间不对劲。林默摸向牛仔裤口袋里的钥匙,金属表面凝着水珠,纹路间渗出暗红液体,上次的齿轮人说过,每个分店都困在不同的时间茧里......
许念念突然抓住他手腕,将他拽进巷口阴影。药房玻璃门吱呀打开,穿白大褂的药剂师推着药车走出,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咕噜噜的闷响。林默瞳孔骤缩——那药车底部挂着几只干瘪的眼球,正是分店灯泡人的灯泡。
欢迎选购。药剂师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露出腐烂的脚踝,我们有最新的后悔药,能让你回到选错的瞬间......
药盒在货架上自动排列,标签上的字不断变化:高考志愿·重选告白·撤回葬礼·缺席。许念念的鳞片在卫衣口袋里剧烈震动,震落的碎屑掉在记忆·篡改的药瓶上,玻璃瞬间布满裂痕,露出里面漂浮的灰黑色絮状物。
他们在收集遗憾。林默想起父亲碎片里的蓝色粉末,那是遗忘与记忆混合的产物,每个分店都在收割特定的情感,总店想用这些拼成......
拼成通往现实的门。熟悉的声音从药柜后传来。黑夹克男人摘下兜帽,左脸疤痕在应急灯下泛着青灰,他手里把玩着枚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母亲的名字,恭喜你,钥匙先生,离真相还差三层茧。
许念念突然发出窒息般的呻吟。林默转头,看见她的影子正在墙上独立行走,手里捧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那是她从未提及的童年创伤。药剂师们举起注射器逼近,针头里的液体闪着诡异的荧光,标签上写着新生·遗忘。
按住她,我来注射。黑夹克男人抛来怀表,林默本能接住,却发现表链缠绕着母亲的发丝。怀表自动打开,表盘上的指针逆向飞转,药剂师们的动作突然变慢,许念念的影子凝固在抱婴儿的瞬间。
时间茧房的规则很简单——男人踢翻药车,眼球灯泡滚向林默,每个灯泡里都映着他不同年龄的倒影,你困在哪段回忆里,就会成为那段回忆的守灵人。你母亲当年困在车祸的茧里,我困在被背叛的茧里,而你......
他猛地扯开林默衣领。锁骨下方不知何时出现了新的印记,形状像台老式相机——正是母亲暗房里的那台。男人露出尖牙般的冷笑:你困在未说出口的谢谢里,所以才会执着地寻找父亲,却不知道他早就......
天花板突然渗水。林默听见婴儿的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正在变成胶片状,透过皮肤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冲洗照片的显影液。许念念的鳞片刺破口袋,在地面拼出母亲的字迹:破茧需毁茧中锚。
锚是什么他大喊着抓住黑夹克男人,却发现对方身体如烟雾般溃散,只留下怀表里的纸条:你父亲的遗憾,藏在胶卷倒数第三张。
药剂师们的注射器即将刺入许念念脖颈。林默抓起记忆·篡改药瓶砸向自己倒影,玻璃碎裂的瞬间,时间茧房出现裂痕。他看见1990年代的公交车里,母亲正抱着胶卷盒冲向药房,而驾驶座上的司机,竟有着和黑夹克男人相同的疤痕。
原来你是......
话未说完,茧房剧烈震动。林默将钥匙插入地面的契约纹路,蓝光闪过,药剂师们化作飞蛾扑向裂隙,许念念的影子终于回到她脚下。怀表指针停在10:17——母亲车祸的
exact
time。
胶卷盒在口袋里发烫。林默颤抖着抽出倒数第三张照片,画面上是年轻的父亲在暗房冲洗照片,他身后的显影液池里,漂浮着无数分店的钥匙,每把钥匙上都刻着不同的名字,最新的那把,是他的。
许念念突然指着裂隙外的街道:看!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街道对面的药房变回正常模样,但橱窗里多了个陈列品——是父亲的夹克,心脏位置插着老店的风铃碎片,旁边的标签写着:遗憾·未道歉·1998年5月12日。
黑夹克男人的笑声从裂隙深处传来:下一层茧房,藏在你最想忘记的星期二。记住,破茧的代价,是永远留在茧里的一部分自己。
林默握紧钥匙,感到疤痕正在吸收蓝光。许念念的手悄悄覆上他手背,她无名指根不知何时多了道环形印记,和钥匙纹路完美契合。他突然想起母亲照片里的地下室,那些玻璃罐上的名字,有一个和许念念的一模一样。
我们走。他将胶卷塞进许念念口袋,无论里面是什么,我不会再让你替我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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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隙扩大的瞬间,无数钟表齿轮从茧房顶部坠落。林默最后看见的,是自己在碎玻璃中的倒影——左眼变成了珠子,右眼还淌着
human
tear,而许念念的影子,正从他背后伸出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