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小慧2024 本章:第一章

    客人的记忆,可缝不可改。这是我师父临终前的话。

    可今夜,当我用银针刺破那件染血的暗花旗袍时,脑海里突然炸开女人的尖叫——

    他掐住我脖子时,袖扣是翡翠镶金!

    我猛地缩手。

    旗袍内衬里赫然缝着一枚断甲。

    而镜中倒影里,站在我身后的贵妇顾太太,

    正用长指甲抵住我的后颈:

    沈裁缝,你既看了我的记忆……便得替我证个清白。

    1

    缝魂裁衣

    玻璃橱窗外的雨丝被霓虹灯染成猩红色。

    我缩在裁缝铺的角落咬断最后一根金线。

    老式留声机卡了针,反反复复磨着半句《天涯歌女》的调子,

    像谁临终前咽不下的那口气。

    门铃声突然响起,银针戳到了我的手指,

    我把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吮吸着自己的鲜血。

    顾太太裹着黑貂皮大氅闯进来。

    雨水顺着卷发往下淌,在柚木地板上积成一洼血似的红。

    她一把把包袱甩到裁缝铺的桌子上,包袱被散开一角,

    露出的暗花旗袍前襟的盘扣崩了,像头发褐颜色一般的血渍。

    天亮前缝好。

    涂着丹蔻的指甲叩了叩案台,袖口滑出一截枪管。

    要天衣无缝的谎,沈小姐最擅长这个,不是吗

    我捻起旗袍的绲边,蚕丝料子冷得像蛇皮。

    顾太太说笑了,我只管衣裳,不问因果。

    是吗

    她突然掐住我手腕,翡翠镯子硌得骨头发疼。

    宋九娘死前没告诉你这行当缝的是人皮,拆的是人魂——

    银针猝然刺入盘口,我的脑海突然听见一声尖叫声,几乎掀翻我的天灵盖。

    脑海中浮现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掐住女人纤细的脖颈。

    袖口翡翠镶金的扣子闪着湿漉漉的光。

    那双手的主人戴着白玉扳指,分明是顾先生上个月在百乐门炫耀过的古董货。

    客人的记忆,可缝不可改……

    我默念着师父的遗训,指尖却不受控地挑起金线。

    左手指节突然泛起诡异的透明,仿佛有人用橡皮擦去了皮肉,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一枚铜制工牌从旗袍暗袋滑落,当啷一声砸在缝纫机踏板上。

    永安百货实习证五个烫金字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程月如,

    这不是弄堂口程姨的名讳

    九岁那夜她把我塞进米缸时,袖口绣的并蒂莲正和这旗袍内衬的花样一模一样。

    认得

    顾太太阴沉沉地用枪管挑起我下巴,硝烟味混着她身上的夜来香熏得人发晕。

    程女士上周在仓库自缢了,巡捕房说是为情所困……

    可我怎么瞧见,她舌头底下压着半朵金线绣的樱花

    针尖猛地扎透布料,血腥的记忆如潮水倒灌。

    这次被掐住脖子按在墙上的不再是陌生女人,而是程姨浮肿发紫的脸。

    她凸出的眼球转向我,溃烂的嘴唇一张一合:

    吴……淞……

    黑雾从工牌血渍里漫出来,凝成半截残破的身影。

    我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案台上的煤油灯。

    火苗舔上衣袖的瞬间,顾太太突然尖叫着捂住胸口,

    貂皮大氅下摆渗出大团黑雾,缠住她脚踝往门外拖。

    明晚带新旗袍到永安百货……

    她退进雨幕里,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否则我烧了《璇玑绣谱》!

    铜铃还在晃,街角闪过半张戴礼帽的脸。

    陆沉弯腰捡起程姨的工牌,指尖抹过血渍时,怀表链子在雨中泛着冷光。

    我死死攥住透明化的左手,旗袍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色纹路——

    那是程姨吊死的尸斑,在蚕丝上绽成一朵朵并蒂莲。

    2

    尸柜秘闻

    顾宅的铁栅门在雨夜里泛着青苔的腥气。

    管家举着油灯引我穿过灵堂。

    白幡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供桌上顾先生的遗像——

    他生前的倨傲被框在黑白相纸里,倒显出几分阴恻恻的慈悲。

    沈小姐量完尺寸就请回吧。

    管家躬身推开西厢房的门,檀香混着尸臭扑面而来。

    我指尖拂过停尸台上的白绸,冷硬的触感下分明是块人形凸起。

    这寿衣料子金贵,您当心手汗。

    管家突然出声,油灯凑近时在他眼白上投出两点鬼火似的亮斑。

    我佯装失手碰翻针线盒,铜剪刀落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白绸滑落半截青灰色的手腕——翡翠袖扣深嵌皮肉,和昨夜镜中幻影分毫不差。

    窗外惊雷劈开雨幕,梧桐树影在窗纱上扭成挣扎的人形。

    我背脊抵着冰凉的停尸台,听见自己喉头挤出笑:

    顾太太要改的衣裳,总得比着真人裁才合身。

    管家枯枝般的手拍了拍我的肩头:

    沈小姐说笑了,死人哪会……

    话音未落,

    我袖中银针已抵住他喉结,针尖挑破的油皮渗出血珠:

    活人戴白玉扳指,死人镶翡翠袖扣——顾先生这癖好倒是别致。

    油灯倏地一晃,管家后颈衣领下闪过半朵樱花刺青,

    和程姨工牌上的纹样严丝合缝。

    书房在东南角。

    他突然换了副嗓子,黏腻的关西腔混着尸臭喷在我耳后,

    沈小姐要找的东西,在第三个抽屉夹层。

    檀木抽屉拉开时发出腐朽的味道,还有垂死般的呻吟。

    电文残片上的吴淞口还沾着茶渍,最底层的相片却被血色盖住了原来的颜色。

    我咬牙撕开,相纸上的年轻顾先生正搂着穿和服的女人,

    背景横幅神户制钢所的神字缺了最后一竖,像把滴血的刀。

    老爷生前最爱这张合影。

    管家的身影贴着后颈爬上来,油灯绿焰突地蹿高,

    您说奇不奇怪,这女人十年前就吊死在霞飞路……

    煤油灯忽然炸裂,黑雾从地砖缝里钻出,缠住脚踝将我拖向停尸台。

    顾先生僵直的手突然抓住我腕子,翡翠袖扣裂开蛛网纹,

    涌出大团裹着血丝的雾气。

    桐丫头……

    黑雾凝成程姨浮肿的脸,溃烂的嘴一张便掉出半截舌头,

    你答应给我绣嫁衣……

    我把裁衣剪用力扎进雾气,玻璃窗轰然破碎。

    陆沉裹着雨水的风衣下摆扫过尸台,怀表链子绞住管家脖颈:

    带路,或者我送你去见顾先生。

    管家喉头发出咯咯的响声,后颈樱花刺青在油灯下泛着尸斑似的青紫:

    陆警官不如问问沈小姐——她右手攥着的,可是令堂的遗物

    我猛地摊开掌心,相片背面黏着枚镀金纽扣,内侧刻着德文日期:1925.4.5。

    陆沉瞳孔骤缩,怀表盖子弹开的脆响里,

    照片上的和服女人朝我们勾起一模一样的冷笑。

    尸柜突然传来抓挠声,黑雾化作无数溃烂的手。

    陆沉拽着我撞开后门,雨帘那头亮起车灯,

    顾太太的黑色斯蒂庞克碾过水洼,车窗里伸出支枪管。

    永安百货的新旗袍——

    她的尖笑混着引擎轰鸣刺破雨夜,

    我要绣满一百朵樱花!

    我低头看湿透的旗袍下摆,金线不知何时爬出藤蔓状的血丝,

    在裙裾绽开第一朵完整的八重樱。

    3

    鼓中真相

    周默生的茶馆藏在霞飞路最阴湿的拐角。

    招牌上听雨轩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残影。

    推门时铜铃哑了,只有三弦琴声从二楼飘下来,

    像有人用钝刀刮着陈年朽木。

    沈姑娘碰过死人的衣裳。

    盲眼琴师的声音混在琴弦震颤里,苍白的手指抚过我带来的旗袍。

    这料子浸过三茬血——冤死的,贪生的,还有……

    他指尖突然按住领口金线,还有个不敢哭的。

    琴弦铮地断了半根,空气里似乎有女人的尖叫声。

    我一惊,失手打翻了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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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水泼在旗袍下摆,晕开的血渍竟凝成日文假名。

    周默生黑洞洞的眼窝转向我:

    听见了吗肋骨断在第三节,针脚就绣歪了。

    窗缝漏下的光斑在他脸上游移。

    我猛地掀开旗袍内衬。

    腐臭味扑面而来,军服残片上的731番号被血绣盖住大半,

    底下压着半片指甲——和我左手透明化的指尖一样泛着青灰。

    这是程姨的……

    不,是你娘的。

    周默生枯枝般的手突然掐住我腕子,

    你师父剥她皮时,这指甲还死死抠着《璇玑绣谱》呢。

    琴箱盖子砰然弹开,泛黄的纸页上赫然是我临摹了十年的绣样,

    边角却多出一行血书:

    借女骨还阳,需至亲手足。

    阁楼地板突然震动,闷响从底下传来。

    周默生掀开榻榻米,霉味混着尸臭涌上来。

    暗格里的人皮鼓绷得发亮,鼓面纹路竟是我幼年描红的本子——

    母亲握着我的手写下的疏桐二字,如今成了人皮上的咒文。

    摸摸看。

    他抓着我的手按上鼓面,冰凉触感下竟有脉搏跳动。

    你娘被剥皮那夜,血顺着绣架流到院门口,冻成了红珊瑚……

    鼓槌落下的瞬间,整间屋子暗了下来。

    黑雾从鼓腔里涌出,凝成个脖颈以下只剩骨架的女人。

    她浮肿的脸转向我,溃烂的嘴唇一张,掉出半枚翡翠袖扣。

    桐儿……

    骨架的手指向窗外,指节金线闪着寒光,

    吴淞口的船要开了……

    玻璃轰然炸裂,陆沉持枪撞进来,子弹打碎了三弦琴。

    木屑纷飞,琴箱里飘出张泛黄照片——

    穿和服的女人抱着婴孩站在货轮甲板上,

    背景里神户丸的船号被血渍糊住,

    女人腕间的翡翠镯子却和顾太太的一模一样。

    你早知道!

    我揪住周默生的衣领,他空洞的眼窝淌下血泪,

    你师父剥的是双生子的皮,一面鼓镇魂,一面鼓招鬼……

    地板下的闷响突然变成凄厉哭嚎,鼓面疏桐二字渗出黑血。

    陆沉拽着我跳窗,怀表链子钩住了鼓槌。

    人皮鼓在空中裂成两半,飘落的碎皮上密密麻麻绣着德文日期,

    最早的赫然是1925年4月5日——我出生前三年的春天。

    雨幕那头,顾太太的黑色轿车碾过水洼。

    车窗里伸出的不是枪管,而是一截缠着金线的婴儿襁褓,

    在雨水中绽开血红的八重樱。

    4

    教堂诡影

    圣约瑟教堂的彩窗滤下血红色的光,照在神父手中的银十字架上。

    陆沉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这德国佬驱过三百只恶鬼,治得好你的手。

    我缩在忏悔室的阴影里,左手手套已被褪到腕间。

    从指尖到掌根的皮肤像浸过煤油般透明,

    青紫色血管在皮下虬结成蛛网,仿佛有无数金线在血肉里穿行。

    以圣父、圣子之名——

    神父的德文祷词戛然而止。

    十字架底座弹开,微型相机的镜头正对我的掌心。

    他黑袍翻卷间露出半截军靴,靴筒上绣的金线樱花与程姨工牌上的纹样严丝合缝。

    货物验收需要活体样本。

    神父的关西腔混着圣经的油墨味,沈小姐不如随我去吴淞口

    陆沉的枪托砸碎彩玻璃,黑雾从忏悔室喷涌而出。

    我踉跄着撞开侧门,冰凉的雨水浇在透明化的左手上,竟腾起阵阵白烟。

    地下室的铁门虚掩着,

    腐臭中混着淡淡的栀子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头油味道。

    第三具尸柜的铜牌锈着无名氏,裹尸布却用金线锁边。

    掀开裹尸布,《璇玑绣谱》的半截残页飘落,页角批注是师父的蝇头小楷:

    借魂还阳者,需至亲骨为针,仇敌皮为线。

    尸体的无名指套着翡翠袖扣,冰晶覆盖的脸年轻得诡异。

    我掰开他僵硬的嘴,金线从喉管里扯出半枚镀金纽扣——

    内侧德文日期1925.4.5,与陆沉怀表里的照片同年同月。

    这是二十年前的顾庆山。

    陆沉的声音在背后炸响。

    他枪口还冒着硝烟,神父的尸体顺着楼梯滚下来,

    黑袍下摆露出缝着日文的衬里,你看清楚,冷冻柜里的不是尸体,是……

    尸柜突然剧烈震动,冰晶簌簌剥落。

    年轻顾先生的眼睛猛然睁开,镶在太阳穴的金线纽扣嗡嗡震颤。

    我手中的银针刺入纽扣缝隙,忽然记忆如毒蛇般咬进脑海——

    滂沱雨夜,挺着孕肚的顾太太将襁褓递给和服女人。

    那女人转身时怀表链子一闪,表盖内侧嵌着的照片上,

    穿德式军装的男孩与陆沉幼年眉眼如出一辙。

    实验体47号交接完成。

    和服女人说的日语混着德语口音,襁褓里的婴孩手腕已刺着樱花纹身。

    尸柜轰然炸裂,冰碴混着黑雾糊住视线。

    陆沉拽着我撞破后窗,怀表链子钩住了尸体的金线纽扣。

    襁褓突然从黑雾中坠出,裹尸布上血绣的德文刺得人眼疼:

    记忆载体存活期——十年。

    雨幕那头,顾太太的黑色轿车碾过教堂围栏。

    她探出车窗的手腕爬满金线,掌心托着的翡翠袖扣正在融化:

    沈小姐,你的左手还能缝几针呢

    我低头看去,透明化的血肉已蔓延至肘部。

    雨滴穿过小臂落在《璇玑绣谱》上,

    血渍晕开的图案分明是母亲被剥皮前最后的刺绣——

    九岁的我蜷缩在地窖米缸,胸口插着师父的骨针。

    5

    旗袍血誓

    顾太太的洋房浸在暮色里。

    水晶吊灯将人影拉长投在彩玻璃窗上。

    我故意将金线绣偏半寸,暗红樱花在旗袍襟口扭曲成蛇形,

    针尖挑破的蚕丝渗出黑血。

    沈小姐这手艺,倒像当年你娘绣的军旗。

    顾太太的毒蛇银簪抵住我喉间,簪头红宝石映着壁炉火光,恍若蛇信吞吐,

    可惜她到死都没学会——谎要绣在痛处才逼真。

    簪尖刺破皮肤冒出了鲜血,窗外雷声炸响。

    银簪突然活过来一样不停地震颤,蛇头弹起来狠狠咬住了她虎口。

    顾太太的惨叫混着古董钟的报时声,

    腕间翡翠镯子裂成两截,一卷微型胶卷从蛇腹滑落。

    林曼芝,你儿子在吴淞口货轮上该换尿布了吧

    陆沉踹门而入,马靴碾住胶卷。

    壁炉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怀表链子缠着半片带血的和服布料,

    需要我念你写给神户特高课的情书吗实验体47号记忆移植成功……

    胶卷在壁炉边显影,蒸汽熏出密密麻麻的名单。

    首行沈其昌三字被血渍圈住,墨迹晕染处浮出日文批注:

    母体骨骼制备成功,记忆载体存活率98%。

    令尊的肋骨磨成绣针那时,可比你听话多了。

    顾太太蜷在波斯地毯上癫笑,蛇毒已蔓延至脖颈,

    那年我把你娘按在绣架上,她指甲抠断前还在喊桐儿快跑……

    旗袍内衬突然鼓起诡异的肿块。

    我扯开金线,森白指骨刺破绸缎,指纹沟壑与幼时牵我的那双手严丝合缝。

    陆沉抓起壁炉钳捅进顾太太肩胛:

    说!1925年神户丸号的婴儿……

    水晶吊灯轰然坠落。

    黑雾从壁炉涌出缠住陆沉,将他悬空吊向彩玻璃窗。

    顾太太的指甲暴涨成金线,勒住我脖颈往名单上拖:

    来,把你爹的骨头绣进去,我就告诉你娘被剥皮时……

    枪声乍起。

    周默生的三弦琴弦洞穿彩玻璃,割断金线的瞬间,人皮鼓声从街角炸响。

    我扑向燃烧的名单,火舌舔过沈其昌的名字时,灰烬里浮出母亲的小楷:

    桐儿,娘把《璇玑绣谱》缝在你的肋骨上。

    陆沉咳着血沫将枪管塞进我掌心,怀表盖子弹开露出婴孩照片:

    开枪吧,实验体47号备份品本该死在1925年。

    照片背面渗出新的血字:

    记忆载体沈疏桐,存活倒计时7天。

    顾太太的尖笑刺破夜空。

    她撞碎落地窗跃下阳台,墨绿旗袍在夜风中绽成巨大的毒蛾,

    翅翼上的金线樱花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德文日期——

    最早的正是我出生那天的坐标。

    我握枪的手按在左肋,那里突起的骨节正浮现出《璇玑绣谱》的纹路。

    窗外的黄浦江汽笛长鸣,货轮探照灯扫过江面,

    神户丸三个血红的大字正在浓雾中缓缓显现。

    6

    记忆迷宫

    大和俱乐部的霓虹招牌在雨幕里淌着血光。

    舞女们的浪笑混着三味线走调的弦音从二楼飘下来。

    我裹紧周默生给的破毡毯,混在送酒小厮里溜进后厨。

    腐臭的鱼腥味里夹着铁锈气,地下室传来的皮鞭声像在抽打浸水的牛皮。

    说!夜樱把名单藏哪了

    德语混着关西腔的咆哮震得楼梯颤动。

    我贴着霉斑遍布的墙根挪动,透过门缝看见穿军装的男人背对门口,

    怀表链子正勒进俘虏青紫的脖颈——是陆沉的声音,

    可他腕间樱花刺青与藤田副官的一模一样。

    酒瓶被靴尖碰倒的脆响惊动了恶魔。

    藤田转身时金丝单镜片反着寒光,镜框神户1931的刻痕割开我的瞳孔。

    他烟黄的牙咬碎雪茄:

    沈小姐,令尊替我绣军旗那晚,也这么爱偷看。

    铁笼里的血人突然抬头,陆沉破碎的军装下露出缝合线,

    胸口皮肤上凸起德文编码——47。

    藤田的军刀朝我劈来,我掏出骨针用力刺入掌心。

    剧痛炸开的瞬间,左臂透明如琉璃,

    金线从指尖暴长缠住刀刃,丝线割裂空气的嗡鸣惊醒了笼中困兽。

    你爹不是绣娘!

    陆沉嘶吼着撞向铁笼,怀表链子绞断藤田的镜链。

    碎玻璃四溅,某片残渣里映出九岁那夜的火光——

    举着火把的军阀头子掀起面罩,

    右腕蛇形刺青与藤田胸口的缝合线重叠成噩梦。

    藤田撕开军装,密密麻麻的人脸从胸口皮肤上凸起。

    最中央那张脸蠕动着,金线缝合的嘴角淌出血沫:

    桐儿……爹的骨头……磨成了针……

    骨针突然挣脱我的掌控,在空中划出猩红弧线。

    每根金线都在撕扯藤田胸口的皮肉,黑雾裹着惨叫声喷涌而出。

    陆沉拽着我撞破气窗,怀表盖子弹开,婴孩照片背面浮出新的血字:

    记忆载体存活倒计时——3天。

    暴雨浇在左臂透明化的皮肤上,腾起的白烟里浮现母亲最后的刺绣。

    码头探照灯刺破雨幕,神户丸货轮正在起锚,

    甲板上穿和服的女人怀抱襁褓,翡翠镯子反光刺痛我的眼——

    那分明是年轻时的顾太太,而她手中的婴孩腕间樱花刺青,

    正与陆沉胸口的编码严丝合缝。

    我们都被缝在同一张人皮上。

    陆沉咳着血沫,将枪管塞进我掌心。

    骨针突然从雨中飞回,针尾浮现母亲的小楷:

    桐儿,杀了我。

    货轮鸣笛撕裂夜空,浪涛间浮起无数透明手臂。

    那是被篡改记忆的亡灵,手腕全镶着翡翠袖扣,

    随波逐流地指向吴淞口漆黑的航道。

    7

    舞厅绝唱

    百乐门舞厅的水晶吊灯将人影切割成碎片。

    留声机里周璇的嗓子突然哑了,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夜莺。

    我攥着旗袍下摆的金线,顾太太墨绿色滚边的裙裾扫过舞池,

    每走一步都绽开血绣的樱花。

    今夜募捐的善款,将用于抚慰闸北战火的孤儿。

    她对着麦克风轻笑,毒蛇银簪在鬓边闪着寒光。

    我后背抵着冰凉的罗马柱,左臂透明至肩胛的皮肤正渗出金线,

    顺着大理石纹路爬向舞台。

    陆沉混在西装革履的宾客中,怀表链子缠着勃朗宁枪柄。

    他朝我比划三根手指——三天,我的存活倒计时正在水晶灯上投出血色倒影。

    剪刀刺入旗袍后襟,黑雾如溃堤般喷涌。

    吊灯骤灭,留声机发出垂死的哀鸣,宾客们的影子在黑雾中扭曲成骷髅。

    我撕开顾太太的衣领,百道金线迸射而出,在空中织成密密麻麻的网。

    看看你们捐的善款!

    我嘶吼着扯断金线,黑雾中浮现惨白幻影——

    商人吞枪时太阳穴绽开樱花,女学生溺毙在金线缠缚的浴缸,

    舞娘在霓虹灯下自焚成灰,每具尸体腕间都镶着翡翠袖扣。

    顾太太的尖笑刺破黑暗。

    她撕开脸皮的动作像褪下一层丝绸,底下浮出我夜夜梦魇的面容:

    桐儿,娘教过你——谎要绣在痛处才逼真。

    母亲腐烂的手指穿过黑雾,金线缠住陆沉的脖颈将他吊起,

    怀表里的女人,可是你好母亲

    勃朗宁枪口突然调转方向。

    子弹穿过母亲眉心时炸开金线火花,陆沉坠地咳出血块:

    我杀过她一次……不介意再杀……

    水晶灯轰然坠落,黑雾吞噬了最后的光源。

    母亲碎裂的脸皮在空中,重组变成顾太太、程姨、周默生师父交叠的鬼面。

    我透明化的左臂插入黑雾核心,抓住那根连接所有金线的骨针——

    它正在我肋骨上生长了二十年。

    你爹的骨头,你娘的皮,我的恨——

    无数张鬼脸齐声尖啸,舞厅镜子同时炸裂。

    玻璃碎片里映出千百个我,每个都握着滴血的银针,刺向不同年份的自己。

    陆沉的怀表突然滚到脚边。

    弹开的表盖内侧,母亲抱着婴孩的照片正在燃烧,灰烬里浮出德文钢印:

    实验体47号记忆母体——沈林氏,销毁日期1925.4.5。

    黑雾化作巨手将我按向舞台。

    钢琴盖板下渗出腐臭血水,母亲的金线缠住我脖颈,将骨针往心脏推:

    桐儿,让娘把你缝回地窖……

    货轮汽笛穿透玻璃窗。

    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向骨针,金线骤然暴走。

    舞厅所有镜子同时映出吴淞口码头——神户丸货轮正在爆炸,

    甲板上穿和服的女人怀抱襁褓,腕间翡翠镯子碎成齑粉。

    永别了,裁缝。

    陆沉的枪声与汽笛共鸣。

    子弹穿过母亲残影,打碎了我锁骨下的骨针。

    黑雾发出万千亡魂的恸哭,金线寸寸崩裂,

    在残存的霓虹灯里下了一场血雨。

    我跌坐在水晶灯残骸中,看着透明花蔓延至胸口。

    顾太太的翡翠袖扣滚落脚边,内侧刻着微小数字:47。

    陆沉拾起袖扣按进自己胸前的编码,血肉融合的滋滋声里,

    我们同时听见了子宫里的胎动——那是1925年神户丸号上,

    尚未被缝入记忆的,最初的心跳。

    8

    魂归银杏

    骨针刺穿右腕经脉时,我听见母亲的哭声从自己喉咙里溢出来。

    不是幻觉,是二十年前地窖里那枚银针在血脉中震颤,

    与师父的骨针共振出刺耳的嗡鸣。

    舞厅残存的霓虹灯管炸裂,金线从指尖暴射而出,

    将顾太太的旗袍绞成漫天血蝶。

    桐儿,娘的手艺你学得真好啊。

    黑雾中浮出的脸皮一片片剥落,露出母亲溃烂的半边面孔。

    她抬手时袖口翻卷,腕骨上缝着的翡翠袖扣叮当作响——

    和程姨工牌上的编号一模一样。

    陆沉的枪声在耳畔炸响。

    子弹穿过母亲眉心却化作金线,将我们三人缝成死结。

    我撕开右腕皮肉,骨针带着血丝绞碎金线:

    你缝了我的命,我自己拆!

    货轮爆炸的轰鸣从吴淞口传来,火光透过破碎的彩玻璃窗,

    将我们投在墙上的影子烧成焦炭。

    陆沉的怀表滚到我脚边,弹开的表盖内侧,婴孩照片正在燃烧。

    灰烬里浮出新的血字:

    实验体47号记忆载体——沈疏桐,植入日期1925.4.5。

    他们用你娘的子宫培育克隆体,塞进移植的记忆……

    陆沉咳着血沫,军装前襟的缝合线正在崩裂,

    就像给旗袍镶假扣。

    他突然调转枪口抵住太阳穴,

    但我不是陆沉,是47号的备份品。

    母亲的金线突然缠住枪管。

    她腐烂的指尖抚过我的透明化的左臂,皮肉如灰烬般剥落:

    桐儿,你九岁就死在地窖了……这些年缝补的,不过是借尸还魂的执念。

    黑雾中浮现最后的幻象——地窖米缸里,幼小的我胸口插着师父的骨针。

    母亲的血衣碎片飘在空中,金线正将记忆绣进另一个女童的身体。

    那个沈疏桐睁开眼的瞬间,货轮汽笛撕裂长夜。

    我夺过陆沉的枪,却看见透明化的指尖浮现母亲最后的刺绣:

    银杏叶飘落在裁缝铺门前,每一片都沾着地窖的血。

    枪声与汽笛共鸣,子弹打碎怀表镜面,

    涌出的黑雾化作万千金线,四处崩散。

    顾太太的翡翠袖扣滚进血泊,内侧数字47正在融化。

    陆沉跪坐在水晶灯残骸中,怀表永远停在了1925年4月5日——

    那是母亲被剥皮的清晨,也是我们共同的生辰。

    晨雾漫进舞厅,我的身体开始透明。

    旗袍上未缝完的金线绽开并蒂莲,每一针都是母亲被篡改的记忆。

    永安百货的钟声敲响七下,我化作门前一片沾血的银杏叶,

    随着黄浦江的风掠过陆沉的枪管。

    他拾起叶子夹进怀表,表链却突然断裂。

    最后的记忆从裂缝中涌出——九岁那夜,

    真正的沈疏桐在地窖咽气前,用血在米缸内壁绣下:

    娘,别忘了我。

    货轮残骸在吴淞口沉没,翡翠袖扣随波逐流。

    十年后的雨夜,盲眼女孩在旧货店翻开《璇玑绣谱》,

    指尖触碰血渍的瞬间,镜中映出穿透明旗袍的女人。

    客人的记忆,可缝不可改……

    叹息散在风里,银杏叶飘过霓虹璀璨的外滩,轻轻覆在1932年的墓碑上。

    碑文被青苔吞噬,只剩半朵金线绣的樱花,在雨中绽成永不闭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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