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顺着清澈的溪流一路向前。
眼前的一切对崔颀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洁白似雪的梨花林交叠连绵,团团簇簇绽放枝头的花朵如云似雾,在微风中轻柔地微微摇曳。
绿草丛与芦苇荡交织缠绵,被风轻轻摘下的梨花瓣翻卷、飞舞,由同样纯净的芦苇穗温柔地托住。
春风绵绵,何以覆雪人间?已经来过无数次的地方,却说不清是什么让她恍如隔世。
也许是这风中醉人的梨花香。
也许是耳边的鸟叫与虫鸣、踩在蜿蜒向前的泥土路上的实感。
也许是手腕上那无法忽视的少年掌心的温度。
真是奇怪明明一盏离人泪都还没喝,她却怎么好像已经醉了一般。
远远望去,她已经看见了村落尽头,那座矗立在河边的酒香塔。
兜兜转转,还是来了。
崔颀在心里呢喃,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
仿佛从远处传来的对话让她回了神。
“下马上花,醉仙同乐嘞!客官,您几位……哎,少东家回来啦!还带回来一个姑娘!嘶——姑娘这打扮……还挺别致。
”“别说笑了宋一,这位是崔姑娘。
跟你说正经的,我寒姨呢?”“哎呦,这个时辰,寒娘子肯定在酒铺里忙的脚不沾地呢。
我说少东家呀,你这回又偷跑出去,怕是免不了寒娘子一顿教训咯。
”“谢了宋一!这回我倒不怕,嘿嘿。
”说着,江寻又扯起她的手臂,向寒香寻那间远近闻名的酒铺走去,他边走,边向崔颀交代:“崔姑娘,我带你去见我寒姨,先给你换身衣服。
你这身……非常有野性,就是……”他好像极力在找一些合适的词语评价崔颀这身野狼皮。
“我知道,像契丹人,你之前说过嘛!”崔颀用江寻之前的玩笑话逗他,十分满意地看到少年耳朵微红,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我那是……开个玩笑。
”他轻轻咳嗽一下,随即转移话题道:“待会你见了寒姨别紧张,她人很好的,就是……”他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说,停顿了片刻后下定决心一般,“我请你吃了把子肉,一会你可得帮帮我啊。
”似乎担心她拒绝,说这话时,他微微侧头瞟了崔颀一眼,见她直白地望着他,又迅速转过头去。
崔颀有些好笑,她知道少年如此局促的原因。
游戏的背景是乱世,江无浪杀出一条血路也要拼命带出的婴儿在一处宁静祥和的人间仙境中长大。
不曾见过乱世的残忍,不了解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却在自己心中悄悄立了誓:学了那人的武功,便要了结那人的恩怨。
何其稚气天真,又何其少年侠气。
他道:誓是立给自己的,无需那人知晓,也无需承他的情。
因此,关心他的长辈自然无从得知少东家对闯荡江湖的执着缘由,只当是小孩子闲不住,比起安逸,更向往世界之大。
寒香寻训斥少年幼稚,不懂那江湖吃人无数,却妄想一腔热血便能浇透尸骨无存的凄凉下场。
江晏瞒着寒香寻教他自己的武学,为他改良适合少年习武的趁手武器,却也从不松口应允少东家那带他一同闯江湖的央求。
少东家自然怨过,又很快忘记了,他知晓养父母念他爱他,他也从不记仇。
只是未曾离家的雏燕总是向往巢外的自由。
崔颀知道自己应当装作不熟悉寒香寻的样子,因此故作不解道:“听你们刚才的对话,你寒姨……管你管的紧?”江寻叹口气:“寒姨是我养母,待我如亲生母亲一般,只不过她总是不许我出神仙渡。
实不相瞒,我请崔姑娘帮忙,就是为此。
一会你见了我寒姨,可一定要多多帮我说话啊!不然我可惨了!”“哦?你寒姨会把你怎么样?”听见崔颀这么问,少年立马来劲了,十分夸张地呲牙咧嘴,一边还用十分形象的动作表演:“哎呦,抄书十遍那是家常便饭,端茶倒水迎酒客,扫地擦桌搬酒坛那是松松经骨。
最要命的还是我寒姨的那张夺命红唇啊,姑娘你是没见过,她……她骂起人来,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三个时辰不重样啊!”“噗哈哈哈哈哈!”崔颀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看你的嘴上功夫也不见得比你寒姨差呀。
”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崔颀,一丝笑意也攀上江寻的嘴角。
他睫毛微垂,轻咳一声,然后又立刻睁大眼睛,扮作十分无辜可怜的样子说:“怎么样,崔姑娘,崔女侠,你就看在把子肉的份上帮帮我,为我仗义执言一番,成吗?”“成啊!”崔颀十分豪爽地拍拍胸口,“不就是帮你求情嘛,包在我崔颀身上!”谈笑间,他们穿过竹林间的小路,绕过芦苇荡旁的浅水,来到一处建在竹林前的水阁面前,这便是那家来往的游商与江湖人路过都要歇歇脚的有名酒铺。
酒铺建造的朴素简单,水波荡漾下,又透露出一股雅致。
此时,酒铺里热闹非凡,酒客们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谈笑着交换着路上的见闻,享受一路颠簸与动荡之中这份难得的平静。
“这不羡仙的离人泪果然是名不虚传!小二,来,再上一坛!”“好嘞!”一个身系搌布,小厮打扮的伙计应了一声,抱起一坛酒走向那桌客人。
他为客人倒了酒,笑道:“客人慢用。
”便要转身离开。
江寻看到那小厮顿时眼前一亮。
“哎,哎!丁巳哥!是我——”他一边压着声音喊,似乎不想引起谁的注意,一边用夸张的肢体动作试图让小厮看见自己。
丁巳转头,很快就看见了江寻和一个打扮古怪的少女,他稍有疑惑却没有多想,只是转身向里面的某个人大喊了一句:“寒娘子,您别生气了,少东家回来啦!”话音刚落,满酒铺的人闻声都望向门口二人,笑作一团。
“哎呦,这少东家见天儿往外跑,可是头一回带回来一姑娘哎。
果真是岁月催人老,当初短胳膊短腿儿的傻小子也长大咯!”“我说老板啊,你也别太动气。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谁家少年不怀情——你们家这小子,这是有心思啦!”对着二人,不羡仙的熟客们纷纷打趣,有好事的酒客还在一旁起哄。
……“这个丁巳,真是没有眼力见儿!”江寻红着脸恨恨道。
“哼,还知道回来!哪阵风把你这混小子吹回来了?还不快滚进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酒铺里传来。
“遭了,寒姨好像真生气了。
”江寻嘟囔一句。
没有办法,他只得向崔颀示意跟他进去,同时向崔颀做口型:一会别忘了帮我啊。
崔颀有些好笑,又说不清为何感到有些紧张。
她点点头,便随着江寻走进酒铺。
跨过门槛,一身酡红衣裙的寒香寻正飞快地拨弄着算盘,手指翻飞,噼啪声不断。
几根木簪和一支金灿灿的银杏簪子挽了一个随意而不失精巧的发髻,顶上还用两三朵白色的梨花做点缀,自有一番不知花衬美人还是美人似花的典雅。
她头也不抬,左脸颊垂下来一缕未被固定的发丝,正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发颤,涂了口脂的唇微微抿着。
等两人进来后,她才开口,声音干脆而严厉:“还嫌我不够忙是吧。
说罢,哪去了,又想偷偷去找江无浪?”江寻立马作发誓状:“苍天可鉴,这回我可真不是为了找江叔……”“还想骗我!”不等他卖惨,寒香寻便一拍桌子,纤细的眉紧拧,一双桃花眼此时蓄着怒火,狠狠射向江寻,厉声打断道:“上次你就叫红线那丫头帮你打掩护,自己偷偷跑到北竹林那边瞎晃,同样的招数用两回,当我傻不是?”江寻不敢再辩解,只能偷偷扯一扯崔颀的狼皮,委屈地看向她。
还不等崔颀说话,寒香寻就瞪了一眼江寻然后嘟囔了一句:“遇事躲人小姑娘身后,就这幅没出息样子,还闯个鬼的江湖……”说着,她推开算盘,抿了一口茶,抬头直直看向崔颀,微微一笑:“姑娘莫怪,我家这混小子没个正经。
还不曾问姑娘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崔颀有些拘谨,抱拳道:“寒娘子言重了,抱歉叨扰寒娘子。
小女子姓崔名颀,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
江少侠不曾冒犯于我,还多亏江少侠请的一顿好茶好饭,才免我受饥困之苦。
还望寒娘子看在小女子的份上,便饶了少侠这回吧。
”“原是如此……”寒香寻听罢,又瞪了一眼江寻,继续道,“便饶了你这回。
崔姑娘抱歉,眼下这店里还走不开人,让我家小子先带你去我厢房洗漱一番,叫侍女挑件衣服先换上,你看可好?”崔颀又抱拳,十分感激寒香寻的体贴:“多谢寒娘子!”侍女拿给她的是一件紫色的印花长裙。
她梳洗过后换上衣裙,又简单盘了一个丸子头,在厢房内稍坐片刻后,寒香寻以及跟在她身后的江寻便过来了。
崔颀见二人进了厢房,便立马起身行礼,再次表达感谢:“小女子飘荡江湖已久,深受飘零之苦。
多谢寒娘子与江少侠,这恩真不知该如何偿还。
”寒香寻微微一笑:“崔姑娘客气了。
不知姑娘可有去处?若是没有,要我说便既来之则安之,留在这不羡仙总比在江湖上受苦来的好。
”对寒香寻的邀请崔颀并不意外。
毕竟不羡仙就是在南方连年的战乱下,由逃难的百姓聚集在一起慢慢建成的聚落。
只是,真的要留在这里吗?她想起游戏剧情里那场冲天的大火,面对寒香寻的邀请和江寻十分期待的目光,陷入了纠结。
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寒香寻便开口询问:“姑娘是有何心事,不妨说与我听。
可是这不羡仙哪里不趁姑娘心意?”崔颀立刻否认:“自然不是!不羡仙极好!风景极好,人也极好,那名动江湖的离人泪自然也是极好。
”听崔颀这么说,寒香寻眼波流转满是笑意,红唇微启:“姑娘可知,这里为何叫不羡仙?”崔颀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脱口而出:“这里是……人间团圆不羡仙的不羡仙。
”听到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寒香寻双眼略微睁大,顿了顿,一抹笑容从鲜艳的朱唇中绽放。
“姑娘真是……我的知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