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吞要佛像上的宝石,你真的肯拆给我?!
望山跑死马。
两条线,如果是平行线,可以一直延伸到天荒地老——延伸到地球那一端再绕回来是不可能的,地球毕竟是一个圆形,直线只会伸向太空。
沈乐面前,两只肩吞狮子眼里射出的绿光,好歹还有点儿要偏斜、要并拢到一起的意思。但是,它会在哪里并拢?
沈乐说不出来,他给司机的指示,也是简略到让人恼火:
“往前开,就这个方向,一直往前开——”
“要开多久?”
“不知道……”
沈乐伸出手,虚空描摹着只有他能看得见的绿光,又从手套箱里摸出两支笔,嵌进绿光当中,模拟了一下绿光的走向:
“开到这两束光重合的地方,就可以了。我有预感,我要找的东西,应该在那个地方……”
“那要找到什么地方去?”司机小哥快要哭了。沈乐“哎呀”一声,拍拍脑袋:
“我傻了我傻了。这样找实在太麻烦了。那什么,我们来个定位——”
他们找了个移动的信号塔,在信号塔下面立起激光扫描仪,就是那个能当全站仪用的玩意儿。
沈乐亲自上手,不断调整方向,直到里面射出的光线和狮子眼里的绿光重合。记下这个方向,转身,开车到城市的另外一端:
“感觉好像线条方向没什么变化啊……也就是说,我们要找的东西,不在这个城市里?”
那就买票,登机,换个城市。三个城市,三个方向,三道直线在地图上交汇:
具体为什么在这里交汇,沈乐是不知道的,他直接拜托了特事局找人去做。
反正,直接把地图摊开,然后在上面画直线,好像是不准的,具体牵涉到地球是个球面之类的玩意儿。
大概,也许,可能,特事局动用了雷达测向之类的方法,以及相关专业人士?
总之,沈乐睡了一觉起来,两个特事局小哥已经在他门口等着。那脸色,有点纠结,又有点惭愧:
“那个……不好意思,接下去一段路,要别人陪你了……”
“怎么啦?”
“目的地算出来了,在逻些附近。”一直给他当司机的小哥满脸不好意思:
“你知道,那个地方,海拔3600米以上。我们没有上高原的经验,怕到了地方高反,耽误你的事儿……”
总之,到了那边,会有当地特事局的人负责接站。找住处也好,开车也好,安排游玩也好——
哪怕沈乐有点高原反应,需要上医院吸氧,也是当地人更加熟悉道路,不是吗?
沈乐就这样被交到了雪域高原上的特事局成员手中。
过来接待他的两个特事局成员,一个沉默寡言,只是向他点了点头,就站到一边,握紧了腰间的黑色手柄;
另外一个却是活泼开朗,眼珠子都写着生动,一见沈乐,就开始滔滔不绝:
“沈先生您好!很高兴见到您!咱们先到宾馆休息吧?上高原
肩吞要佛像上的宝石,你真的肯拆给我?!
啊对,是的,他不懂当地语言,到时候要么鸡同鸭讲,要么比比划划。
手机上自带的翻译软件,有英文,有法文,有俄文,但是好像没有当地民族语言?
“你是本地人?”
“是啊!我就是这儿的人!”话痨小哥挺胸。停一停,指向后座:
“他不是,他是内地过来的干部,支援几年,还要回去的。我么,我从小在寺庙学经,不过也没学出什么来,还好让特事局招来了……”
“这里除了寺庙和特事局,还有别的修行场所吗?”
“没有了……哦,其实小声说,寺庙也不怎么样,吹倒是吹得很厉害,法力那也就比没有好一点儿。”
话痨小哥忽然压低了嗓音:
“据说当年,金珠玛米过来解放这里的时候,一群人还聚集起来想要做法抵抗啥的,结果折腾几天几夜,啥都没折腾出来……”
沈乐耸耸肩。没折腾出来是对的,折腾出来才奇怪了:
往大里说,全国都已经解放了,岂容小小一地抗拒;
往小里说,当地农奴的民心,就不是民心了吗?当地农奴看到了翻身的希望,他们的信仰,就不会转移了吗?
这时候还要一门心思信仰当地宗教,任凭那些当地修行者剥皮做鼓,剜骨头做法器,切了内脏做祭品,能有多少那样的人
——牛羊被杀的时候,还会叫唤两声呢!
“稍微有一点点邪术的,你也知道这种邪术,最怕阳刚正气。几发炮弹下去,啥都没了!”
沈乐微笑着给他点了个赞,指指左边那条路。话痨小哥一转方向盘,立刻拐弯:
“就这些路,都是下面政府出人出东西帮忙,一点一点造好的。要不然,凭高原上这点人力物力,造到什么时候去?”
可惜的是,人力有时而穷。能修公路,能造隧道,能修铁路——但是终究不能改变当地的气候。
沈乐仰着头左看右看,看着旁边蒙上一层灌木、野草的荒山,有牦牛慢慢悠悠,在上面吃草,无奈地叹了口气:
海拔放在这里,降雨量放在这里,这一带就是如此贫瘠,改不了。不然呢,真的打穿喜马拉雅山,让南边的水汽过来?
那只是点子王的一个点子罢了……
“这上面……有个寺庙?我们是到庙里去吗?”
肩吞上面,狮子眼中的绿光越来越亮。一个肩吞在司机左手边,另一个在沈乐右手边,两道绿光之间,已经能看出明显的交叉点。
沈乐不是特别肯定地沉吟:
“……应该是吧?反正,直接上去看看?”
从公路到寺庙,已经没有公路,只有一条人和牦牛踩出来的小道。
越野车发出艰难的咆哮声,越过草甸,越过灌木丛,猛力爬坡。好不容易才爬上山头,沈乐站在车边,整个人都有点发呆:
“等等,这是……学校?”
从下面看非常明显,大堆大堆的碎石,在山岗的最高峰垒成石堆。
石堆顶上,一个雪白的——或者曾经应该是雪白的——塔状建筑,庄严矗立。
从塔顶向四面八方,牵着十几根绳索,或明艳或褪色的旗帜哗啦啦飘动……
从山脚下看去,石堆后面白墙掩映蓝天,分明是有一座房子。这个地方的房子,不是寺庙,还能是什么?
然而,他们拼命爬到山上一看,却并没有寺庙。没有殿宇,没有佛像,没有浓厚的、缭绕的香烟。
一条虽然狭窄,却分明是水泥的道路,从对面山坡上一直蜿蜒到房子前面,院墙里面,书声琅琅: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老师,沧海是什么样子的?是和羊雍嘉措一样大的水吗?”
“沧海啊……那是非常非常广大的水面,比羊雍嘉措要大很多很多倍……大很多,很多倍……
我们下了高原,沿着长江一直往东方走,走到再也走不过去的地方,那里就是海边……”
沈乐安静地站在门外,低头不动。手里抱着的两只肩吞,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眼里的绿光都不再伸缩吞吐。
里面的老师教完一首《观沧海》,又带着学生们从头到尾朗读一遍,这才扬声道:
“下课了!出去玩会儿吧!”
“下课喽!下课喽!!!”
十几个孩子的嗓音顿时高高扬起。沈乐看着沉重的铁门吱呀打开,看着孩子们欢呼着奔跑出来;
看着第一个孩子顿住脚步,惊讶地盯着他看,然后,大叫一声,返身回去:
“老师!老师!有客人!”
一阵扰攘之后,老师从院门里走了出来,邀请他们入内。第一眼看过去,沈乐甚至不知道他有多少岁:
也许只有20多岁,他的双眼异常明亮,神色也十分生动;
也可能是30多岁,他的脚步已经有些沉重,呼吸也不那么轻快;
甚至可能是40多岁,他的脸庞黑里透红,红里带黑,一条条皱纹堆迭,鬓角明显有了白发……
“您好,您是……”沈乐已经快速扫过一遍院墙,没有找到任何挂着“xx小学”的牌子:
“这里的老师?”
“啊,只是经常给他们补补课。”老师引着他们往里走。推开一扇房门,沈乐马上被琳琅满目的画像吸引住:
“唐卡、唐卡、唐卡……制作到一半的唐卡……您是……画家?”
“算是吧。”老师安闲地笑了笑,伸手和沈乐互握:
“我是个唐卡艺人,叫朗嘎扎西——这是我的网店地址。城里太吵,找不到感觉,就在这里租了一栋房子。
周围牧民的孩子,有时候到我这里来,我就给他们补补课……”
他越过沈乐肩头,举目望去:
“这些孩子,上不了市里的好学校,只能上附近乡里面的学校。在我这里补点课,能够考上高中,说不定就能上大学;考不上高中……”
考不上高中,能够考上好一些的中专、技校,好歹也能学会一门手艺,以后进城赚钱,总比当工人赚得多些。
哪怕实在考不上,在他们的少年时期,听说过碣石,听说过沧海,也许就有一个孩子,能走下高原,走到海边看看……
沈乐在心底默默补充。老师笑了笑,收拾起离他最近的画笔颜料,招呼沈乐三人坐下,为他们各自倒了杯奶茶:
“你们呢?你们是游客?”
“啊……我是……”
沈乐沉默一下,果断决定实话实说。他打开两个小箱子,把肩吞转过来,给年轻老师看狮子的双眼:
“我是个文物修复工作者,这次过来,是想找两块绿松石,给它们配眼睛。”
“找到我这里来了?”
朗嘎扎西讶然。他俯身仔细看了看沈乐修好的肩吞,啧啧赞叹:
“这形态,这线条——感觉像是活的一样,随时能开口吼叫!怪不得你要给它找眼睛,一般的眼睛还配不上他!”
他大方地站了起来,把沈乐往里面领:
“来来来,我这里有很多不错的绿松石,你们随便挑!挑中了,进价多少,我卖给你多少,绝对不赚你一分钱!”
沈乐笑了一笑,也不推辞,起身跟着他往里走。制作唐卡多用矿物颜料,比如朱砂、雄黄、石绿等等;
朗嘎扎西显然也是个遵守行规的手工艺人,颜料柜里摆着一排大大小小的绿松石,有的已经研磨成粉,有的还保持着原有的形态。
沈乐抱着两个肩吞,挨个儿看了一遍,很是赞叹他使用的原料:
有几颗都赶上宝石质地了!
“怎么样?有看上的吗?”
“没有……”沈乐有点为难地举了举两个肩吞:
“它们看不上……”
“呃……”
肩吞自己看不上?
这个内地人,是在说谎,还是在跟我说笑话,还是说真的?
朗嘎扎西沉默纠结了一下。理智告诉他沈乐在胡说八道,然而直觉却告诉他,沈乐和两个肩吞上面,都有一股莫名的力量。
有点像他去寺庙里朝拜的时候,在那些最古老、最珍贵的佛像上感受到的力量,又有点儿不同……
停一停,干脆推开内间的门,随手按亮电灯:
“来都来了!你们看看这些吧!”
沈乐下意识地抬起头,轻轻“哇”了一声。灯一开,慈悲庄严的佛祖面庞,便低头俯瞰着他;
再转动视线,内间里面,墙上,桌子上,架子上,琳琅满目,全是各种各样的唐卡,其上流光溢彩,各种宝石光华夺目:
璎珞、宝冠和法器上镶嵌的绿松石;
衣饰上镶嵌的珊瑚;
护法神铠甲上的青金石;
度母手中,莲花上的珍珠……
不是吧,肩吞们要是真的看中了哪个唐卡上的绿松石,你真的肯拆给我?
他一个念头尚未转完,手中蓦然发热。两个肩吞,两只狮子齐齐转头,两道绿光,同时投向房间最深处:
被供奉着的那幅画像,虽然不是唐卡,庄严慈悲之处,却远在任何唐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