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前,两尊以整块黑曜石雕琢的狰狞兽像,无声地注视着每一个到来的人。府门深黑,仿佛吞噬光线的深渊,门前站立的不再是寻常护卫,而是两列身披重甲、手持鬼头大刀的血影楼精英,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与煞气,几乎凝为实质。何振、赵元以及其他几个小家族的家主,都在这里下了车,由阴无涯亲自“迎接”。
阴无涯脸上挂着一种虚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诸位家主赏光,上人已等候多时了,请。”他侧身让开通路,但那姿态,更像是狱卒在引导死囚走向刑场。
没有人敢说话。众人跟在阴无涯身后,穿过幽深的前庭。庭院中的花草早已被铲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插在地上的黑色长幡,幡面上用血迹绘制着扭曲的符文,在夜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泣。这已经不是城主府,而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宴会厅设在主殿,但殿内没有任何酒食。正中央,玄骨上人依旧端坐于那张令人望而生畏的白骨王座之上。他周身的血雾比之前更加浓郁,那双惨白的魂火眼眸扫过每一个进来的人,让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剥光,赤裸地暴露在极寒之中。大殿两侧,站满了血影楼的高手,他们的气息连成一片,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
何振、赵元等人按照地位高低,被安排在殿中站定。压抑的沉默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这期间,玄骨上人一言不发,只是用他的目光,一遍遍地凌迟着众人的神经。终于,在他看到所有人的额头都开始渗出冷汗时,他那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本座的百宝阁,被人毁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一个据点,死了几十个忠心于本座的人。本座很生气。”他顿了顿,魂火转向了人群中的何振,“何家主,你说,这是为什么?”
何振身体一僵,几乎是本能地跪了下去,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上人明鉴!此事……此事绝与我何家无关!我何家对上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忠心?”玄骨上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忠心不是用嘴说的。赵元,你觉得呢?”
被点到名的赵元,心脏猛地一缩。他没有像何振那样立刻下跪,而是躬下身,用一种极为恭敬的语气答道:“上人息怒。城中出现此等宵小,实乃我等黑山郡修士之耻。在下认为,必是有人妒忌上人神威,暗中作祟。我黑山商会愿倾尽全力,配合上人揪出此獠,以正视听!”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立场,又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辅助者”而非“嫌疑人”的位置。
玄骨上人的魂火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有再追问。他似乎对这种言语上的交锋失去了兴趣,转而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说道:“名册,也毁了。那本记录着你们所有人忠诚印记的名册。”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骚动。名册毁了?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体内的血魂引失去了约束?一瞬间,几名家主的眼中,闪过了混杂着狂喜与不敢置信的光芒。
“看来,你们很高兴?”玄骨上人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声音骤然转冷,“不过,没关系。毁了,再重新立一份便是。本座今日请你们来,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重新证明自己忠诚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阴无涯便端着一个托盘从侧殿走出。托盘上,放着一枚散发着浓郁血光的、心脏形状的晶石,那便是血魂引的母印。旁边,还有一支由人骨制成的笔。
“从今天起,”玄骨上人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指向母印,“每个人,上前,用你们的精血,在这新的名册上,亲手写下自己的名字。本座会亲自为你们,种下新的、更强的魂印。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任何误会了。”
大殿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如纸。如果说之前的血魂引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那这新的魂印,就是直接钉入灵魂的毒刺!而且,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自己的精血写下名字,这是一种极致的羞辱,是彻底放弃尊严,承认自己从此为奴的仪式。
没有人动。反抗?殿内数十名血影楼高手虎视眈眈,王座上的金丹境更是如同神魔。不反抗?那便永世不得翻身。
废弃的酒窖深处,林辰面前的漆黑名册上,正有几道血色光芒在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这是他通过万道熔炉对名册的解析,建立起的一种微弱感应。他能模糊地感知到与名册上名字对应的那些修士,其灵魂波动的剧烈程度。此刻,何振、赵元,以及其他几名家主所对应的光点,都亮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显示出他们正处于极度的情绪波动之中。
林辰的眼神平静无波。他知道,玄骨上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当第一个人选择屈服,就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给那个最有可能动摇的人,施加最后一点推力。他的神念,已经再次锁定在了赵元所对应的那条灵魂丝线上。
大殿中,玄骨上人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他的魂火扫向一名平日里最为跋扈的小家族家主。“刘通,你,第一个上来。”
那名叫刘通的胖子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地哀嚎:“上人饶命,上人饶命啊!”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玄骨上人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没有动手,只是目光注视着刘通。下一刻,刘通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膨胀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老鼠在窜动。在众人惊恐欲绝的注视下,“砰”的一声,刘通的身体炸成了一团血雾,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那团血雾,被白骨王座缓缓吸收,让其上的血色光泽更艳丽了一分。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我……我愿意!我愿意!”另一名家主连滚带爬地冲向托盘,划破指尖,用颤抖的手,在阴无涯展开的一张新兽皮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玄骨上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指点出,一道血光没入那名家主体内。那人浑身剧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恭敬地退到一旁,眼神变得呆滞而顺从。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何振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看了一眼身旁吓得浑身发抖的女儿何言,最终,他眼中的挣扎化为了绝望。他迈动了脚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赵元,突然开口了。
“上人。”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在下有一个疑问。”
玄骨上人的魂火转向他,带着一丝玩味。“说。”
赵元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说道:“袭击百宝阁之人,手段诡异,能抹除魂印。我等就算今日种下新的魂印,若是那人再度出手,将我等的魂印抹除,届时,上人是否又会觉得是我等背叛?”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这是一个诛心之问。他没有直接反抗,却指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矛盾:只要那个神秘人还存在一天,他们这些被种下魂印的人,就永远处于“可能背叛”的嫌疑之中,随时可能成为玄骨上人怒火的牺牲品。
玄骨上人笑了,是那种无声的、只有魂火剧烈跳动所代表的笑意。“你很有趣,赵元。你在教本座做事?”一股恐怖的威压,如同一座山,轰然压在赵元身上,让他脚下的地砖都出现了丝丝裂纹。
赵元的身体剧烈颤抖,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依旧死死地挺直了脊梁,没有跪下。他的双眼,直视着王座上的那团魂火。
也就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那根冰冷的针,再度刺入。
这一次,没有画面。只有一个字,如同惊雷,在他的灵魂深处炸响。
“杀!”
那个“杀”字,并非命令,而是一道引信。它没有奴役赵元的意志,而是点燃了他早已堆满枯柴的灵魂。那是对玄骨上人、对血魂引、对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处境的,最彻底的否定。当金丹境的威压如实质的山岳碾碎他脚下地砖的瞬间,赵元感受到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知道,跪下是死,迟疑是死,唯有在那万分之一的生机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的反击,没有预兆。并非灵力爆发,也不是拔剑相向。在玄骨上人的威压锁定他全身经脉,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