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小筑的门是两扇厚重的木板，没有上漆，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林辰推开门，一股混杂着劣质茶叶、潮湿衣物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将门外那股属于荒原的干燥风沙彻底隔绝。

    茶馆内的光线很暗，只有几盏挂在梁柱上的兽油灯提供着昏黄的光源，将大部分角落都隐藏在阴影里。这里没有寻常茶馆的喧闹，只有一种被刻意压制住的、数十道声音交织而成的嗡鸣。每一张桌子都像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桌边的人身体前倾，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交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里没有说书先生，因为每一个坐在这里的活人，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故事，一个潜在的情报源。

    林辰的进入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一个筑基九重的修士，在这里并不算扎眼。他平静地扫视了一圈，目光没有在任何一张桌子上过多停留。一楼大堂坐满了人，有独行的刀客，有成群的佣兵，也有衣着华贵却神色阴沉的富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这座城市复杂生态的一部分。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旁，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摆着一张小方桌，一个身形干瘦、穿着灰色布衣的老者正趴在桌上假寐，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的桌上没有茶，只有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零星地放着几块碎灵石和一些形状各异的小物件。有趣的是，几乎每一个离开茶馆的修士，都会不经意地路过他的桌子，然后悄无声息地往碗里添上点什么。

    林辰没有立刻走过去。他走到大堂中央的一个空位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黑岩茶”。茶水入口苦涩，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但他喝得很慢，仿佛在品味什么绝世佳酿。他的耳朵，却像张开的网，捕捉着周围那些被压制在嗡鸣声下的、零碎的词句。

    “……黑水矿区又死了三个，尸体都找不到……”

    “……悬赏榜更新了，‘血手屠夫’的人头涨到了三千灵石……”

    “……百宝阁那位管事，最近脾气很差，据说丢了件重要的东西……”

    “……城卫军的莫统领，昨晚又带人抄了一个不长眼的佣-兵团……”

    这些信息杂乱无章，真假难辨。但林辰很有耐心，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芜杂的丛林中寻找着猎物的踪迹。一壶茶喝完，他对这座城市的“底色”已经有了更深的理解：这是一个围绕着利益与暴力高速运转的绞肉机。而【百宝阁】和【城卫军】，无疑是这台机器上最核心的两个齿轮。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然后，他站起身，径直走向了那个角落里的老者。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桌前。

    趴着的老者像是睡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林辰依旧站着，气息平稳，既不催促，也不离开。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向这边瞟了一眼，又迅速移开。

    终于，那老者动了。他没有抬头，只是用一种像是砂纸摩擦木板的沙哑声音说道：“茶喝完了？”

    “喝完了。”林辰回答。

    “味道如何？”

    “很苦。”

    “苦就对了，”老者慢悠悠地直起身，露出了一张满是褶皱的脸，双眼浑浊，看不出任何情绪，“黑风城的茶，没有甜的。说吧，你想听什么风？”

    他自始至终没有问林辰的姓名来历，仿佛那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在这里，身份是假的，只有问题和价格是真的。

    “我想知道，”林辰的声音压得很低，“黑风城这台磨盘，是谁在推；磨盘上的血，又流进了谁的口袋。”

    这是一个很宽泛的问题，但直指核心。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微光。他重新打量了林辰一眼，然后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三个问题，一个价格。”老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第一，城主府、百宝阁、城卫军，谁是主人，谁是狗？”

    “第二，百宝阁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做生意？”

    “第三，我要一个能在黑风城安身立命，并且能赚到大钱的门路。”

    林辰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直接，一个比一个深入。第一个问题是了解权力架构，第二个问题是刺探核心目的，第三个问题则是寻求切入点。

    老者沉默了片刻，干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类似笑容的表情，但看起来比哭还难看。“你问的不是风声，是雷声。价格，可不便宜。”

    “开价。”林辰言简意赅。

    “一百中品灵石，”老者顿了顿，补充道，“外加一个我没听过的、关于金丹修士陨落的真实故事。”

    一百中品灵石，对于任何一个筑基修士而言，都是一笔巨款。更苛刻的是第二个条件。金丹强者的陨落，本身就是极大的秘闻，每一个都足以在一方地域引起轩然大波，根本不是普通修士能接触到的。这个价格，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是一种刁难和试探。

    林辰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里面不多不少，正是一百块中品灵石。

    然后，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比之前更低的、仿佛耳语般的声音说道：“北山域，黑山郡，血影楼楼主厉天行，金丹初期，已死。郡城守将常柏山，金丹初期，已死。他们的死，都与一个叫玄骨上人的人有关。而那个玄骨上人，也在不久前，死在了黑山郡……”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没有提万道熔炉，只是将一件已经发生的事实，用一个旁观者的口吻，冷静地陈述出来。他隐去了最关键的部分，只保留了故事的骨架。但这个骨架，已经足够震撼。一个郡城的两大金丹强者，外加一个神秘的第三方金丹，在短时间内接连陨落，这消息若是传出去，足以让整个北山域震动。

    老者浑浊的双眼，骤然间变得锐利如鹰。他死死地盯着林辰，仿佛要将他看穿。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股锐气又收敛了回去，重新变回那个昏昏欲睡的老头。

    “你的故事，值这个价。”他收起灵石，同样压低了声音。

    “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城主‘黑风老人’，是个只认灵石的聪明人，他什么都看见了，也什么都看不见。城卫军统领莫城，是百宝阁养的最忠诚的一条狗，牙齿只咬百宝阁不喜欢的人。”

    “第二个问题：百宝阁当然不只是为了做生意。他们在找一样东西，一样从‘陨龙山脉’深处流出来的东西。为此，他们已经暗中找了近十年，几乎把黑风城翻了个底朝天。”

    “至于你的第三个问题……”老者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答案就在第二个问题里。既然百宝阁在找东西，那城里自然就多出了一门生意——‘寻物人’。百宝阁不方便亲自下场的地方，或者他们不想沾染的脏活，都会外包给这些‘寻物人’。报酬丰厚，但死亡率也极高。城西，黑水街，‘猎人公会’，拿着你的实力去那里登记，自然会有活计找上你。”

    说完，老者重新趴回桌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林辰站起身，没有多说一句废话，转身走出了听风小筑。

    门外的风沙依旧，但此刻在他眼中，这座城市的脉络，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