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不等林辰回过神来,骸骨的意念轻轻的朝着林辰一指,一道光门出现在林辰身后,瞬间把他吸入其中。
一阵空间撕裂的感觉,并非穿过一道门那么简单。
林辰的意识与肉体,像被投入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由无数空间碎片构成的离心机。撕扯、挤压、扭曲,这些词汇过于温和。那是一种存在本身被解构成无数个不连续的“点”,再被强行重组成“线”的过程。若非他的神魂与肉身刚刚经历了一场匪夷所思的重铸,单是这次传送的余波,就足以让他道基崩溃,神魂湮灭。
当那股疯狂的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去时,他发现自己正悬停于千丈高空。
风是灼热的,裹挟着浓郁的硫磺与血腥气味,吸入肺中,像是在吞咽烧红的铁砂。
他向下望去。
视野所及,再无半分陨龙山脉往日的苍翠与崎岖。大地龟裂,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峡谷纵横交错,如同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暗红色的岩浆,在这些巨大的伤疤中缓缓流淌,散发着不祥的光。天空被一种铅灰色的、厚重不祥的魔气所笼罩,阳光无法穿透,让整个世界都处于一种压抑的黄昏色调之中。
山脉,已经死了。
这里,变成了一片真正的、字面意义上的……龙陨之地。
他的目光,穿透稀薄的空气与蒸腾的热浪,最终锁定在了这片末日景象的中心。
那里,曾是黑雾谷的所在,如今已化作一个直径超过百里的巨大熔岩湖。湖水粘稠如汞,翻涌着暗金色的气泡,每一次气泡的破裂,都向外扩散出一圈足以让空间产生涟漪的恐怖能量。
而在熔岩湖的正中央,一个庞然大物,正在缓缓地从湖底升起。
那是一头龙。
一头无法用任何已知的妖兽标准去衡量的、活着的山脉。它的身躯太过庞大,仅仅是露出岩浆湖面的部分,就足以让黑山郡城在其阴影下显得渺小。构成它身体的,并非血肉,而是由无数骸骨、怨魂、以及被魔气侵染凝固的岩石所强行拼接而成。森白的骨刺,从它扭曲的脊背上野蛮生长。两条如同干涸河床般的巨大骨翼,在它身后缓缓展开,每一次扇动,都会掀起足以撕裂金丹修士护体罡气的魔气风暴。
它没有眼睛,取而代之的两个巨大空洞中,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魂焰。那魂焰中,只有最纯粹的、对一切生灵的憎恨与毁灭欲望。
幽冥地龙。
在墓地深处,那位骸骨意志口中的“被污染的看门犬”,此刻,以一种远超林辰想象的、堪称灭世的姿态,降临于此。
而真正让林辰心脏骤停的,是盘踞在地龙头顶,那块巨大颅骨正中心的东西。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
令牌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的黑色物质构成,表面布满了如同生物脉络般不断蠕动的暗紫色魔纹。它就像一颗活物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会从周围的空间中,疯狂抽取着天地灵气,将其转化为最为精纯、也最为恶毒的九幽魔气,再源源不断地灌输入下方幽冥地龙的体内。
它才是这片末日景象的根源。是污染了地龙,撕裂了山脉,引动了地火的……万恶之源。
真正的【九幽令】。
就在此时,幽冥地龙那庞大的身躯,终于完全脱离了岩浆湖。它仰起那颗由白骨与山岩构成的巨大头颅,张开了那足以吞下一座山峰的巨口。
“吼!!!!”
一声无法用声音来形容的咆哮,轰然爆发。
那不是声波,而是一种混合了龙威、死亡法则、以及九幽魔气的、全方位的冲击。
冲击波以扇形,向着整个陨龙山脉的废墟横扫而去。
大地在咆哮中进一步开裂。残存的山体,成片成片地崩塌、滑落,被下方的岩浆所吞噬。天空中的魔气云层,被这声咆哮震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空洞,露出了云层之上,那片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虚空。
在这片毁灭性的冲击波扩散的路线上,并非空无一人。
在距离熔岩湖数十里外的一处相对完整的山脊之上,数十道身影正悬空而立,每一个都散发着远超寻常修士的强大气息。他们分属不同的阵营,泾渭分明,正是被此地异象吸引而来的黑风城各方势力。
城主府一方,以一名身穿银色战甲的中年男子为首,他手持一柄方天画戟,身后数名金丹修士神情凝重,他们布下的军阵灵光,在这声咆哮中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百宝阁的队伍,则由一名容貌美艳、气质冰冷的宫装妇人带领。她祭出了一面流光溢彩的宝镜,镜面朝外,射出一道道柔和的光幕,堪堪抵挡住冲击。但她身后的几名供奉,已是人人面色煞白,嘴角渗出了血迹。
最为桀骜不驯的,是黑风盗的人马。为首的是一个骑着一头狰狞黑色巨狼的独眼壮汉,他浑身肌肉虬结,散发着凶悍的血气。面对咆哮,他没有防御,反而发出一声狂笑,手中的巨斧向上猛然一劈,一道凝练的血色斧光,竟硬生生将前方的冲击波劈开了一道缺口。
然而,他们这些金丹强者,也仅仅是能够自保。
在他们身后更远处,那些闻讯赶来、试图浑水摸鱼的筑基修士和散修们,则遭遇了灭顶之灾。
咆哮席卷而过。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数以百计的修士,他们的护体灵光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破碎。紧接着,他们的肉身,如同被风化的岩石,在短短一息之内,迅速干瘪、失去水分、化作漫天飞灰,消散于空中。他们的神魂,甚至来不及离体,就被那股死亡法则彻底碾碎,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一吼之威,清场百里。
这,就是四阶巅峰、甚至已经半只脚踏入五阶门槛的妖王,所拥有的、不讲道理的伟力。
山脊之上,幸存的金丹强者们,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贪婪,只剩下最深的恐惧与后怕。他们终于明白,那枚悬浮于龙头之上的令牌,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染指的机缘,而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催命符。
林辰同样处于这声咆哮的覆盖范围之内。
那股足以让金丹修士手忙脚乱、让筑基修士瞬间蒸发的恐怖冲击,在抵达他身前三尺之时,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他没有祭出任何法宝,也没有催动任何防御功法。
仅仅是站在那里。
他丹田之内,那枚由万千灵力压缩而成的“灵力奇点”,在感受到外界压力的瞬间,旋转速度陡然加快。一股精纯到极点、凝练如实质的混沌灵力,自奇点中涌出,沿着他那被重铸过的、烙印着暗金色道纹的经脉,流转全身。
那股侵入他体内的死亡法则与龙威,就像是投入了滚油中的冰雪,在接触到这股更高层次的灵力的瞬间,就被嗤啦一声,碾碎、分解、最终被强行同化,成为了滋养奇点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养料。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
他的衣角,甚至都没有扬起分毫。
这场足以清扫战场的灭世咆哮,对他而言,仅仅是……一阵稍微有些喧嚣的风。
这就是差距。
这是本质上的差距。是靠外物堆砌的“道基”,与他这用“蛮荒本源”重铸的“完美道基”之间,云泥之别。
他此刻的实力,虽仍在筑基之境,但其真正的战力,早已不能用境界来衡量。
然而,林辰的心,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麻烦了。
他心中闪过这三个字。
因为,就在他云淡风轻地承受住这一吼的瞬间,下方熔岩湖中,那头幽冥地龙,燃烧着魂焰的巨大眼眶,动了。
它的“目光”,越过了数十里外那些如临大敌的金丹强者,无视了周围所有的一切,精准地锁定在了高空之中,那如同一粒尘埃般渺小的……林辰身上。
那一瞬间,林辰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比之前那声咆哮要恐怖百倍的、充满了贪婪与渴望的意志,将他牢牢锁定。
他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不是因为他挡住了咆哮。
而是因为他体内,那座刚刚被修复、被重铸的青铜熔炉之中,正盘踞着一缕……真正的【蛮荒本源】。
对于幽冥地龙这头被【九幽令】魔气污染而成的怪物而言,九幽魔气是维持它存在的“食物”。但林辰体内的那缕【蛮荒本源】,其位格,要远远高于九幽魔气。
那就像是一个靠吃泥土果腹的乞丐,突然闻到了皇室御宴上传来的、最顶级的山珍海味的味道。
那种诱惑,是源自本能的,是无法抗拒的。
在幽冥地龙的感知中,山脊上那些金丹强者,是一盘索然无味的沙子。而高空中的林辰,则是一枚蕴含着无上神韵、能够让它产生终极蜕变的……无上神丹!
“吼……”
幽冥地龙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充满了极度渴望的嘶吼。
它放弃了所有其他的目标。
它那庞大的、如同山脉般的身体,以一种与其体型完全不相称的、惊人的速度,开始移动。它没有飞,而是直接搅动着整个熔岩湖,向着林辰所在的正下方,狂暴地冲来。
一时间,岩浆滔天,巨浪席卷,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头巨兽的冲锋下颤抖。
远处的山脊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那孽畜……发什么疯?”城主府的银甲将领失声喊道。
“它的目标……不是我们?”百宝阁的宫装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的困惑。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地龙的冲锋方向,望向了高空。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个悬停于空中的、黑衣独身的青年。
是他?
一个……筑基修士?
这个荒谬的念头,在所有金丹强者的脑海中同时升起。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头足以毁灭一切的妖王,会放弃他们这些强大的目标,而去攻击一个在他们看来,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林辰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他成了唯一的、最优先的攻击目标。
他没有任何侥幸的心理。他知道,自己能挡住咆哮的余波,不代表能挡住这头巨兽的正面一击。那是足以让金丹后期强者都饮恨的力量。
逃?
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掐灭。他已经被那股恐怖的意志牢牢锁定,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都无法摆脱。而且,这巨兽搅动天地的威势,已经让周围的空间变得极不稳定,任何空间挪移的手段,都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唯一的生路,只有……硬抗!
幽冥地龙已经冲到了他的正下方。
它张开了那深渊般的巨口,没有喷吐龙息,也没有使用任何法术。
它只是猛地向上,一口咬来!
这一咬,简单,纯粹,却也最为致命。它调动了整个熔岩湖的力量,裹挟着足以粉碎一切的物理冲击,以及能够冻结神魂的九幽魔气。它要将林辰连同他所在的那片空间,一同吞入腹中,彻底碾碎、消化。
林辰的视野,被那片迅速放大的、由骸骨与岩石组成的黑暗所彻底笼罩。
死亡的阴影,再次降临。
比在墓地面對那一指时,更加直接,更加狂暴。
他体内的灵力奇点疯狂旋转,所有的力量都被调动了起来。可是,这不够,远远不够。
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储物戒指。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截惨白色的指骨。
【寂灭指骨】。
那具骸骨意志赠与他的、能够发出一次“寂灭之光”的、最强的底牌。
用,还是不用?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用了,他就失去了在这片危机四伏之地最大的保命手段。未来再遇到无法抵挡的危险,就是十死无生。
不用,他现在,立刻,马上,就会被这头怪物连皮带骨地吞下去,化作它向更高层次进化的养料。
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
“混账!”
林辰心中发出一声怒骂。不是骂地龙,而是骂自己。骂自己刚刚脱险,就立刻陷入了必须动用终极底牌的绝境。这种命运被他人左右的感觉,让他无比愤恨。
但愤恨,无法解决问题。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不计代价催动指骨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丝线般的剑光,毫无征兆地,自极远方的天际,一闪而逝。
这道剑光,初看时,还在天边。
再看时,却已经跨越了数百里的空间,精准地、悄无声息地,刺在了那枚悬浮于幽冥地龙头顶的【九幽令】之上。
叮。
一声清脆到近乎悦耳的、如同玉珠落盘的轻响,在这片充斥着咆哮与岩浆爆裂声的嘈杂世界中,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正向上疯狂噬咬的幽冥地龙,那庞大无匹的身体,猛然一僵。
它那燃烧着魂焰的眼眶,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下一瞬。
以那枚被剑光刺中的【九幽令】为中心,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蛛网般的黑色裂痕,瞬间布满了地龙那如同山脉般的庞大身躯。
没有爆炸。
没有哀嚎。
在山脊上所有金丹强者那呆滞、震撼、无法置信的目光中。
那头不可一世、足以毁灭一切的幽冥地龙,那庞大的、由骸骨与岩石构成的身躯,就那样……无声无息地、一寸寸地……化作了最细微的黑色粉尘。
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被阳光照射的积雪。
庞大的身躯,在短短三息之内,彻底、干净地……消散在了空中。
只留下了那枚【九幽令】,在失去了能量供给之后,魔光暗淡,从空中无力地坠落,掉向下方翻涌的岩浆湖。
而那道发出了惊天一击的剑光,在击碎地龙之后,并未消散。它在空中灵巧地一转,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向上一挑,精准地接住了那枚即将落入岩浆的令牌。
随后,剑光倒转而回,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它来时的方向,破空而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极致。
从剑光出现,到地龙泯灭,再到令牌被夺,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五息。
直到那道剑光彻底消失在天际,那股悬于众人头顶的恐怖威压才缓缓散去。
山脊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城主府的银甲将领,还是百宝阁的宫装妇人,亦或是黑风盗的独眼壮汉,这些平日里在黑风城作威作福、眼高于顶的金丹强者们,此刻,都一个个脸色煞白,浑身冰凉,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们甚至……连出剑的人是谁,都没看清。
他们只知道,有一种力量,已经超越了他们的认知,达到了他们只能仰望、甚至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的……神话领域。
林辰,同样悬停于空中,怔怔地望着那道剑光消失的方向。
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那一剑的恐怖。
那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
它只是……纯粹的锋利,纯粹的精准。
它斩断的,不是地龙的身体,而是【九幽令】与地龙之间的……因果联系。
是“理”的层面上的攻击。
这种手段……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墓地深处,那具骸骨意志抬起一根手指,抹杀一切的画面。
是同一种层次的力量。
是谁?
是敌?是友?
为何要出手?又为何只夺走了令牌,而对他这个近在咫尺的“异数”,视而不见?
无数的疑问,在他的心中升起。
但很快,他就将这些疑问强行压了下去。因为他知道,纠结这些,毫无意义。那个层次的存在,其所作所为,不是他现在能够揣测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然后,变得更强。
强到,自己也能斩出那样的一剑。
强到,自己也能成为制定规则的人,而不是在别人的规则下……随波逐流。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下方那片刚刚失去了主宰的、翻涌不休的熔岩湖上。
地龙虽死,但它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其搅动的地脉煞气,以及因它而汇聚的庞大能量,还未散去。
这片刚刚埋葬了无数修士的死亡之地,此刻,在他的眼中,却变成了一片……等待他去收割的、充满了无尽宝藏的……风水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