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的身影没入岔路深处的黑暗。
他没有回头。身后那场短暂的骚动,以及那个被自身力量废掉的金丹修士,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的神魂与感知,已经完全沉浸在这条向下的矿道之中。
周桐给的地图在他识海中亮着,像一张星图。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已探明的区域或一个潜在的危险源。而他现在行走的这条路,在地图的尽头,被标记为一片模糊的红色,旁注只有三个字:不稳定。
越是深入,空气中那种粘稠的颗粒感就越是明显。灵气在这里几乎凝固,主动排斥着一切外来者的探查。林辰的神识蔓延出去,感觉就像是探入了浑浊的沼泽里,反馈回来的信息模糊而迟滞。
这种环境,对于依赖神识探查的修士而言,是致命的。
但他不在乎。
他的感知,早已不单纯依赖神识。那颗熔炉金丹,本身就是一个更高维度的感知核心。它在感知“规则”。
他能“感觉”到,前方的空间正在变得脆弱。构成物质世界的基本法则,纤细而紊乱。
又向前走了百丈,矿道豁然开朗。
这里并非地图上标注的可能坍塌的洞窟,而是一片广阔得不可思议的地下空腔。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浓郁的黑暗中,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而横亘在林辰面前的,是一道“墙”。
它不是岩石,不是金属,甚至不是任何形态的能量护盾。它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地存在着。那是一道由混乱的规则构成的壁障。
光线在这里被扭曲,声音在这里被吞噬。林辰看着前方的空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拉伸、挤压、折叠。
这就是周桐口中,连城主府的金丹后期强者都无法突破的界线。
任何试图用蛮力攻击它的行为,都只会让自己的力量陷入那片混乱的规则之中,最终被扭曲、消解,甚至反噬自身。就像那个三角眼青年一样,只是在这里放大了亿万倍。
林辰停下脚步,站在壁障前。
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向前探去。
指尖的皮肤,在接触到那片无形壁障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不是疼痛,不是灼热,也不是冰冷。而是一种“存在”被剥离的感觉。构成他指尖的血肉、骨骼、经脉,其本身存在的“道理”,正在被那片混乱的规则所否定、所改写。
他若再前进一寸,他的手指就会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不是化为飞灰,而是从概念上变得“不存在”。
林辰收回手指,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没有尝试用自己的“熔炉金丹”去强行覆盖这片区域的规则。他的力量虽然霸道,但本质是“熔炉”,是“熔炼”,而非单纯的创造或毁灭。面对眼前这片堪比深渊的混乱,强行对抗,结果只会被吞没。
他盘膝坐下。
双目闭合,识海中的地图隐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丹田内那颗缓缓转动的金丹之中。
他要做一件从未有人做过,甚至从未有人想过的事情。
他将自己的一缕神魂,分化得无比微弱,如一粒尘埃,小心翼翼地、不带任何敌意地,探向那片规则壁障。
这不是入侵,而是融入。
他放弃了“我”的概念,不去思考,不去分析,不去判断。他让自己变成了一面镜子,一面绝对被动的镜子,只是去映照、去接收那片混乱传递出的所有信息。
起初,他“听”到的,是无穷无尽的噪音。
那是撕裂、是崩塌、是湮灭、是无序的创生……是宇宙诞生之初,法则尚未定型的混沌之声。任何一个神魂不够坚韧的修士,在接触到这种信息的瞬间,就会被冲垮道心,沦为白痴。
但林辰的道心,早已在万道熔炉的无尽折磨中,被锤炼得一层不染。
他就在这片足以让金丹后期强者疯狂的噪音中,静静地“聆听”。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渐渐地,在那无穷的噪音之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重复出现的“节拍”。
它无比微弱,却又是支撑起这整片混乱的核心。它不是一种声音,也不是一种频率,而是一种……“倾向”。
所有的混乱,所有的无序,似乎都源自于它,又最终回归于它。
林辰的心神,瞬间锁定了这道“节拍”。
他的熔炉金丹,第一次在没有外物献祭的情况下,自行加速了转动。金丹的表面,那些繁复的纹路开始发光,进行着一种超乎想象的推演。
它在解析那道“节拍"。
它在解析“深渊”的语言。
不知过了多久,林辰一直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他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无数混乱的符文闪过,但最终又归于一片深邃的平静。
他站起身,再次走向那片扭曲的规则壁障。
这一次,他没有停顿。
他就像一个散步的人,闲庭信步般,一步,迈了进去。
没有能量波动,没有法则对抗。他的身体在穿过壁障的瞬间,出现了一刹那的、如同水波般的扭曲,但随即恢复正常。
他仿佛与那片混乱的规则,达成了某种“共识”。他在那混乱的节拍中,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全通过的“休止符”,然后从容地走了进来。
壁障之后,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不再有粘稠的灵气和扭曲的空间。空气纯净得可怕,但这种纯净,是一种极致的纯净,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洞窟。洞窟的岩壁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黑曜石般的质感。
而在洞窟的正中央,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块约有房屋大小的、不规则的黑色晶体。它通体漆黑,却又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它的表面布满了无数天然形成的纹路,这些纹路正以一种极缓慢的频率,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每一次闪烁,林辰都能感觉到,外界那道规则壁障的混乱程度,就会发生一次细微的涨落。
这就是一切的源头。
污染之源。
而在这块巨大晶体的周围,静静地站立着三个“人”。
他们身高丈许,通体由与中央晶体相同的黑色物质构成,表面光滑,没有人脸,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生命波动,也没有任何灵力气息,就像三座精美的雕塑。
在林辰踏入这个洞窟的瞬间。
三座“雕塑”,同时、同步地,扭过了它们的“头颅”,用那片光滑的、本该是脸的位置,“看向”了他。
一股冰冷、不属于任何生灵的意志,瞬间锁定了林辰。
这意志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恶,甚至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杀意”。
它纯粹、古老、漠然,像是一条被铭刻在天地诞生之初的法则,被人触犯了。
紧接着,一个不属于任何语言,纯粹由法则构成的冰冷律令,直接烙印在了林辰的神魂深处:
“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