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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锅里咕嘟咕嘟煮开着浓稠红油,脏白的泡沫浮游,狭小黑屋满是酸腐呛眼的味道。
他看不出碗里食物本来的面貌,热气扑在脸上。
“吃!妈的小畜生,四处说老子饿着你了是吧?”
“没有,是老师问——”
“叫你赶紧的吃没听见?”
嘴里灼烧得舌头麻木:“太……辣了。”
“就辣的才最够味,老子就爱吃这口,你他妈也有脸挑三拣四?”男人单脚踩着凳子,胳膊架在膝盖上,得意用筷子夹起半红半白的肉,吹两下放进嘴里大口咀嚼,哈声中灌下半瓶冰啤酒。
太辣,但也太饿,他接了半碗清水,看男人只低头吃东西没什么反应,慢慢将锅里捞出的东西泡进水里,红色油沫迅速渗出上浮到水面,像血液脱离出身体。
“你干什么?”男人突然阴沉盯住他,“当老子面糟蹋东西?不知道怎么吃是吧?老子教教你!”
捏碎下颚的力道挣脱不开,直接从锅里舀出的半碗油汤灌进嘴里,已经没有辣的味道,是凶兽利爪,从喉咙下剖过食道,一路撕裂里肠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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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过程分秒流淌得无比漫长。
人总得吃东西才能活。
池景川认可耀东城说的这句话。
躺在床垫上,心里平静,他分辨得出耀东城清浅见底的善意。只是对现在的他,善意恶意都不重要,已经既不能伤害他,也不会影响他。
十二月二十一日,圣诞假前倒数第三个工作日,耀东城格外消停的一次也没叫过池景川,甚至五点下班从他桌边路过都目不斜视。
“耀总”,池景川叫住他,“我今天拳馆有课,你如果坐地铁回去,需要先去办卡。”
“哦,办卡……”耀东城有点愣,本以为池景川会对两人同住的事讳莫如深。
隔壁间男人正穿外套,一脸惊讶脱口而出:“耀总,你是回去哪儿?小池那里?小池,你昨晚从银行把耀总带回你家住了?”
耀东城略显尴尬笑道:“酒店不小心退房,住不回去了,昨晚要是你过来,不得不收留我的就是你了。”
“耀总你这是怎么不小心的?n市这小破地方一年到头就靠圣诞搞旅游收入呢?肯定你再找不到住的地方”,男人似乎是一下班,八卦搞笑的灵魂就压不住,“耀总你这真的很像故意去蹭人房子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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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笑几声也没不自在,男人背上包挥挥手:“走了昂,我家住的远,路上得一个钟头,耀总你还是呆在小池那里吧。”
耀东城快速扫了池景川一眼,突然跟上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哎,那个,什么,能告诉我在哪办卡么?”
“地铁站下去,先右拐——耀总,我带你去吧。”
“谢谢了,那个——”
“马文,我这名字挺好记的。可不是过来起的英文,就是原本中文名字,就姓马名文。”
“你父母这么早就知道你会来北美?”
“看我上学时候的英语成绩,估计他们是没想到的。”
池景川没去看两人离开的背影,收拾好自己东西,跟另一个负责同事按步骤安检关闭银行。
拳馆教学结束后,更衣室里池景川手机上有一条马文发来的信息:你今晚有口福了,我给耀总当向导转了三个超市,他还真一点不客气,不过,发现他人品其实不错,尤其是跟他业务能力比起来,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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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景川推门进屋时,正碰上耀东城从厨房端菜出来,见到他就眉眼弯笑:“我现在说一句,你回来了,工作辛苦了,气氛会不会很怪?”
桌上红烧排骨,清焯芥蓝,一盘刀口整齐的各式鱼生片,小米粥辽参。
接连三天,耀东城变着花样做各式菜,池景川没给过一句评价,只是吃的顺序上,从来都是从确定生凉的开始,炒菜,汤粥之类,至少留足二十分钟再入口。
十二月二十四日,三天圣诞假期正式开启。终于不用被闹钟吵醒的耀东城,趴在大沙发里睡到自然醒,抬抬惺忪眼皮,出现在视野里是年轻男人一身居家服,坐在沙发那端低头看书,上午光线柔和,略略遮掩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
缓慢到极点的耸动晨勃下体,手指抠在沙发绒布上,耀东城想分辨清楚是不是梦境,如果是,现在就可以扑过去压倒这个欲望深渊了。
只是那张俊秀面容上,明显看得出困乏,像一个长途飞行中不断遭遇延误的旅客,在候机大厅身心俱疲的等不到航班消息。
耀东城心底默默叹气,跪坐起身,毯子裹着身体,抓过手机刷了几下:“一月二号总算有空房,我订好了。”
“嗯。”
“你很喜欢看纸质书啊”,耀东城慢吞吞道,“我发现你这个公寓,不止通地铁站,还能直接通道走去图书馆,所以你才这么喜欢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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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景川视线在书页里:“对。”
“我不吵你了,你看吧”,安静了一分钟后,“你这看的是连环画么?一秒翻一页?”耀东城膝行着凑过去,探脸看见密密麻麻的字。
“你这就跟只是在翻书页一样,是不是就装作在看书?”——存心勾引我。
耀东城一把拿过人手中书,挑眉问:“你说说你刚看完这页讲的什么?”
池景川抬眼看着他,倒没夸张到一字不差背诵,几句话条理概述了内容。
耀东城把他出题那页横竖看了两遍,理解不了意思但关键字对得上,就像小学生给高数课装模作样批作业,还妄图点评两句。
“我十八岁也被送北美上过一年大学,这边人各管各的,没人鸟我耀不耀总,而且没多久学习好的都不愿意跟我一组了,因为拖累得年级学霸险些不及格而盛名远播。”
池景川平淡问道:“所以就把当年技不如人的恨都发泄到我这里了?”
“什么恨啊,应该说类似古代那种,暴发户对读书人的——羡慕?”耀东城斟酌着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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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先生经商四十年,白手起家实业立的本,你个人能力不该拉上家里长辈背锅。”
“我就随便一说,也不是给自己找借口的意思”,耀东城语气明显低落,“听你说话,对我家老头子倒是很有好感?”
“尊重”,池景川说道,“一个商人,能做到从无劣迹,远比赚钱困难。”
“是啊,我家老头子是个完美的人”,耀东城勾了勾嘴角,“可劣迹总还有一个,不就是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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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原,商贾巨富,不管是创业经历还是个人生活,当得起四个字,无可挑剔。
唯一存在一点争议的,也就是对独生子耀东城的宠爱。八岁孩童在他办公室习惯成自然爬上他膝盖,理所当然手盖住文件:
“陪我玩。”
耀原无奈:“妈妈呢?”
“好嘛,我不吵你,别让妈妈抓我,我不想做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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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进来的李培文见怪不怪:“小耀总,又来偷懒了?”
“我不小了,不要再加小!”
“那怎么跟你爸爸区别啊?”
“老爸你改个称呼,以后都叫我耀总,这是我今年生日愿望。”
“你生日还有大半年……好,好,别瞪了”,耀原笑道,“下个通知,跟所有员工说,以后叫他耀总,反正早晚改口,提前习惯了也好。”
“耀总,你真的是——”
“从现在起叫我耀先生。”
“嘿,我是耀总!”
“行,行”,李培文无奈,“耀总好,耀总再见,耀总祝你数学这次能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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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黑裙的女人面罩寒霜风风火火闯入:“耀东城!你题没做完就跑?八岁了七加八你等于十九?老娘今天——给你城墙拆成碎砖头!”
他钻桌子底下,看见耀原狭促无奈的同情:“救不了你,我也不敢抬头。”
真希望,他跟老爸,就一辈子这样抬不起头。
爱好要选不跟外人分享的,女人说的,她还有下句,喜欢人,要选那个能随意捏碎你心脏的,那样的人生,才有意思。
晚上烤箱火鸡又被直接切薄片摆盘,各种酒类瓶身高低不平,林林总总摆了一桌。
仍是安静中吃完,耀东城起身收盘,似乎随意问道:“给两句评价?”
“你花费很多心思,不止用料工序讲究,还考虑哪些放凉以后对口感影响不大”,池景川回答得认真,“你在做一件高投入零收益的事。”
正要端起碗碟的手顿住,耀东城眼睛眨动两下,继续将桌面残留收下去,善后水声结束折回,笑着问道:
“哎,今晚不是有全国知名的烟火秀么?想不想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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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去。”
“也对,人多有踩踏风险,嗯,我手机能搜到直播,投到电视上一起看吧,平安夜嘛,喝两杯,我买了好多种酒。”
池景川最终在沙发坐下,接过杯子,将里面大半红酒一饮而尽。
“你喝酒也太快了,这速度我可陪不了你。”
墙上七十寸的液晶电视上,明朗夜空下人群聚集欢声不断,画面清晰犹如亲临现场。
“之前篡改数据要挟你,是不是让你烦透了我?”
池景川侧脸看向他,慢慢道:“那是我认识你以来,最欣赏你的时候。”
耀东城差点把唇下玻璃杯咬碎:“你说什么?”
“刚学的东西能活用,精准抓到弱处,很精彩也很可惜,碾压优势下却草率交了底牌败退,就算不想玉石俱焚,至少你有足够筹码跟我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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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什么?多解锁几种姿势?”耀东城无奈道,“你都不骂我做法卑鄙下流么?”
池景川一抹讥诮轻笑:“战场上靠敌方仁慈活下去?”
耀东城道:“我可不想当你的敌人,我们的关系应该算战友吧?”
池景川沉默片刻:“假期还是别提工作了。”
“我工作上是有多不值得人信任?”
“你想在银行前台人最多的地方操我,最好找人轮着上。”
耀东城刚入口的酒喷出来:“我那是生气烧坏了脑子,胡说八道的!就只是随口乱说话,算不上什么太大问题吧?”
池景川眼中显出几分深意:“不算么?好,我知道了。”
耀东城忙不迭的甩锅:“都是沈煜啊,我跟他混的时间太久了,不过他那个人也是,嘴巴坏,但绝对不会真做出什么过火的事,以前我就希望自己有个兄弟,见识过他哥,我就不想了,不过现在他倒是我最好的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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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总,成年人至少该知道,想做什么和能做什么是两回事。”
耀东城安静下来,思索时将两人酒杯续满,轻轻笑道:“能做的,就是在上班时随便搞你的身子,但我想做的是什么,不如你来告诉我。”
池景川没说话,默默喝酒,脸转过去看电视里主持人激动宣布即将开始的烟火秀。
“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做菜么?没有不想这个选项”,耀东城自己先笑了下,“以前总跟我爸妈去一家餐厅吃饭,我最喜欢那里一道甜点,叫河东狮吼,小狮子狗造型不止可爱,真心好吃到爆,我跟所有朋友推荐,结果他们回头纷纷告诉我,菜单翻遍问了半天也没有,后来我家老头子才告诉我,那是主厨,他相交十年多的损友,嘲笑他怕老婆,专门只给我一个人做的。”
“所以我摆在菜单上,明码标价的性交易,反倒满足不了你。”
耀东城按住额头:“我想说的明明是,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才会好吃。”
“你认为好的,别人未必跟你同样感觉,我一早就说过,我吃不出好坏。”
“但你好像能把所有想做的事,变成能做的事”,耀东城凑近过去,眼里满是谦逊的真诚,“要是我想做个让你信任的战友,还来得及么?要是我从现在起认真学,你愿意继续教我么?”
电视屏幕时几声响哨,烟花波澜般接连数层起伏,绚烂绽放漫天的璀璨夺目,色泽映在两人能触及彼此呼吸的距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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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静默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耀东城在其中忐忑不安的等,目不转睛盯住对方深亮映出烟花起落的眼眸,见那平直薄唇轻启正要说话,手机信息声突然接连不断,像过年爆竹一样的响个没完。
耀东城低头,手指习惯性直接点开了信息,映入眼中的图片冲击力不亚于核武炸裂——
身材硕实的男人趴在床上双手反绑,背后肌肉犹如刀削,腰身紧实臀部挺翘,侧埋枕头里的半边面孔染透深红,眼睑闭合眉头紧皱,满是被情欲纠缠的不安和无力,浑身赤裸只有脖颈上绑了条红色绸带,金色的小圆铃铛抵在喉结下。
“!”紧跟图片下面的是沈煜大段文字,“怎么样小东城?硬茬又怎么样?还不是乖乖上我的床,说两句好听的就软得跟抽筋扒皮了一样随便我摆弄,照片上只拍上一个铃铛吧?还有两个,一个绑了前面,另一个你猜猜我放哪儿了?实践出真知,碰到这种你别傻到去硬碰硬,假装示弱扮可怜,整点心灵鸡汤故事语录的,再趁过节气氛多灌下几杯酒,就万事俱备只欠你干,不过床上记得温柔点,我好像玩得太过火,紧哥哥以后名不副实了,哈哈哈哈。”
耀东城拇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颤抖,抬头见池景川脸上神情,像是终于看完一出从开头就知道劣质的闹剧,毫无意外的倍感无聊。
他手机上的内容,投放在巨大屏幕上,不止色欲漫溢的图片,文字都各个张牙舞爪。
慌忙断开连接,不由想起刚见识过那一目十行的速度,根本不留丝毫侥幸。
有根无形绳索正在勒断气管,支撑耀东城活下去唯一的念头,是不先干死沈煜死他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