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人喊一句，周围就算人不太多，杨大嫂都被这唾沫星子给淹没了。
听见这些人说的话，杨大嫂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以为两个孩子打架只是有点小口角，哪里猜到居然是骂沈耀武回不来了？
刚才喊话的那些渔民说了就是，还真的打算去李司令那里告状。
这事要真传到李司令耳朵中，那还得了？
杨大嫂顿时慌了，连忙拦住那几个要走的渔民，“诶等等……同志们等一下，你们、你们别冲动，别冲动。”
领头的渔民说：“大嫂，你现在晓得让我们别冲动了？刚才说讲出去看谁占理的不是你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杨大嫂被说得脸红一块白一块，然后把吕兴一把拽到面前，吼道：“你说，刚才你们说什么了？”
吕兴垂着脑袋，比他妈没来的那会儿更蔫了。
杨大嫂一看就知道，这两个臭小子嘴巴肯定没把住门，抬手就抽了他的嘴巴一巴掌，“管不住嘴管不住嘴，整天就晓得乱说话！”
离她最近的那个渔民走上来，赶紧把吕兴拉到身后，虽然是一副护住孩子的模样，语气却十分阴阳怪气，“诶大嫂，他还是个孩子，当着这么多人，你打他的话就太不给孩子面子了。”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对对对，他还是个孩子呢，懂什么啊？”
“就是，嫂子你都知道他还是个孩子，动手多不好。”
又是一人一句，杨大嫂恨不得上去抽自己两个傻儿子两大嘴巴。
那个沈锦朝精成这样，他们怎么还天天去惹他？
这小打小闹就算了，万一真的被闹到李司令那里，她会有好果子吃？她家老吕会有好果子吃？
沈耀武看也差不多了，杨大嫂这彪悍人物第一次被渔民们臊成这样，上来对大伙们说：“好了同志们，这件事说白了只是几个孩子吵架，道个歉就没事了。大家在海上又累又饿，都快回去休息一下吧。”
渔民道：“既然沈团长都这么讲，我们就不插手了。”
来了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关大婶突然在这时走上来，“小杨，既然小沈都没有打算追究，道个歉就算过去了，别在意太多了。”
杨大嫂见状，赶紧让两个孩子去道歉。
吕兴吕华走到沈锦朝面前，两兄弟对视一眼，刚张开嘴，沈锦朝就竖掌打住他们，“你们应该给我爸爸道歉，而不是我！”
现在这个情况，他们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又结伴朝向沈耀武，一起鞠了个躬说：“沈叔叔对不起，我们刚才不应该乱说话。”
“没事，你们快跟着你妈妈回去吧。”
两个孩子如蒙大赫，一溜烟跑回杨大嫂身边。
那几个渔民心头终于爽快了点，有一个招招手说：“走，同志们，我们去找李司令去。”
杨大嫂吓了一身冷汗，“我、我们不是道歉了吗？怎么还要去找李司令啊？”
有人说：“你孩子都知道道歉？那你呢？”
还有人说：“沈团长救了我们，我们当然要去让李司令好好表扬沈团长。”
杨大嫂咬了咬牙，又不情不愿地对沈耀武说了声对不起。
她好几十岁的人了，哪里像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给别人道歉过？
话一说话，拽着两个孩子飞快离开。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渔民们哼了一声，都在说杨大嫂这个人做事离谱。
然后大家又对沈耀武感谢一番，这才全部散了。
***
吕家人给沈耀武道了歉，叶书韫和沈锦朝的心里这才舒坦了点。
两个小家伙一人牵着沈耀武一只手，问爸爸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
沈耀武给他们说，因为渔民伯伯被困在海上，他必须去救人。
这话在他口中说得十分轻描淡写，带着孙子回家的关大婶则是听得心惊肉跳。
水火最是无情，台风那么大，在海上有多危险不言而喻，但是从沈耀武嘴里说出来，就像他只是去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任务。
关大婶叹了口气，对沈耀武说：“小沈啊，以后遇到这种事，你也要量力而行，想救人起码也得和部队里联系上。这回你回来，老卜铁定又要说你不遵守命令了。”
沈耀武知道关大婶这是担心他的安危，微微笑了笑，“谢谢关婶，我知道了。”
“不过能安全回来就行，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士兰最近又是带孩子，又是去做志愿护士的，你回去记得好好陪一下她，她也担心坏了。”
“嗯。”
说着，几人就走到了军属大院。
和关大婶他们说了再见，沈锦朝最先把门打开，嘴里喊着妈就往屋里冲去。
叶士兰在灶房做晚饭，手上还拿着锅铲呢，就被沈锦朝给拽了出来。
“我还做着饭呢，你把我拉出来，晚上不吃了吗？”
“妈，你快看！”沈锦朝指着院子门口的方向叫道。
“看什么……呢看……”叶士兰边说话边抬起头，看见沈耀武时，话头一顿，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喃喃消失在了唇边。
怔在门口望着沈耀武的方向，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目光错愕，却又不敢眨眼，生怕一闭眼前方的男人就会消失了一样。
见他妈呆站着什么反应也没有，沈锦朝又提醒：“妈，我爸回来了！”
叶士兰依旧没有反应，沈耀武牵着叶书韫走上前，叶书韫也跟着道：“妈妈，爸爸回来了。他还救了好多叔叔伯伯一起回来！”
小家伙想到刚才那些渔民对爸爸道谢，心里就没由来的感觉到骄傲。
妈妈之前说得对，爸爸是去当英雄了，现在她有了一个英雄爸爸！
叶书韫拉着沈耀武的手摇晃了一下，说：“爸爸，妈妈说的，你救了其他人，你是大英雄！”
沈耀武望着女儿笑了笑，又对上叶士兰的目光，“士兰，我回来了。”
叶士兰感觉鼻头一酸，她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泪水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抬手往沈耀武肩头上锤了两下，边哭边说：“你还知道回来，你也知道回来！”
他这几天还海上难熬，妻子孩子在家也难熬。沈锦朝那臭小子见到他都哭成那样，不难想到叶士兰这几日要多坚强才能扛住。
站在原地让叶士兰锤了好几下，沈耀武笑道：“嗯，回来了。”
眼泪越来越多，叶士兰走上来，抱着沈耀武小声哭着。
叶书韫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一下蒙住双眼，却在手指间露出一条缝，当真是蒙了个寂寞。
沈锦朝疑惑地歪了歪头，凑到妹妹耳边说：“爸爸回来，妈妈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哭呢？”
“爸爸来的时候你不也哭了！”
“哦对……”沈锦朝点头，又觉得道理不是这样，“那是因为吕华欺负人我才哭的，我委屈！可是又没有人欺负妈妈。”
情绪发泄一下就完了，天色还亮，总不能就在院子里这样抱着，叶士兰松开沈耀武，吸吸鼻子，对俩孩子道：“谁说没人欺负我了，你爸不就在欺负人。”
俩小孩不解，“爸爸怎么欺负妈妈了？”
“你们问他！”
沈耀武十分老实地承认，“嗯，我欺负你妈了。”
两个小家伙彻底不懂了。
空气中传来一股烧糊的味道，一家四口站在门口愣了片刻，叶士兰捂住嘴，喊了一声：“哎哟！我炒的菜！”
她急匆匆地跑回灶房，同样关心菜的沈锦朝也跟着进去，忙着看那道菜还能不能吃。
虽然有把菜炒糊的小插曲，但并不影响一家人吃了一顿美味的饭菜。
沈耀武回来，家里一改前几日沉闷的气氛，沈锦朝连饭都多吃了一大碗。
在海上漂了这么几天，物资缺乏，又要强撑着观察情况，沈耀武早已经累得不行。叶士兰烧了水给他洗澡，他洗完便早早休息。
两个小家伙知道爸爸很累，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把沈耀武吵醒。
安安心心休息了一宿，次日一早，沈耀武起来时，两个孩子都坐在桌边吃饭了。
叶士兰用玉米面和富强粉和在一起烙了饼子。本就泛黄的面被烙得表面金黄，空气中都是面粉被烙过后的香味。
早上不宜吃得太油腻，她煮了粥，合着家里的泡菜一起吃，早餐简单又不失美味。
用完早饭，两个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沈耀武的警卫员小徐就来接他去营区。
这次沈耀武留在海上救人，小徐跟着他一起。
看到小徐也安全回来，叶士兰很庆幸，装了一个饼给小徐让他带着去吃。
小徐毕竟是沈耀武的警卫员，早就听说叶士兰手艺不错，自然也没有客气，接过饼腼腆地笑了笑，“谢谢嫂子。”
“还谢什么？这次在海上辛苦你们了。”
小徐：“没有，我都是做我们该做的。”
叶士兰看向沈耀武，“刚从海上回来，你们今天是不是还要训练？”
“台风的事情有些影响，今天可能要开会批评人了。”沈耀武说。
“批评谁啊？”
“我，”沈耀武平静道，“不服从命令。”
叶士兰撇撇嘴说，“是该批评批评了！你们快去吧，什么情况晚上回来再说。”
送沈耀武二人出了门，叶士兰回来收拾家里，好像完全没把沈耀武说的批评一事放在心上。
那头沈耀武到达营区，就先主动去师长办公室领罚。
他们出海期间，碰到台风以后，联络就不太稳定。
和司令部联系上，两支舰队便接到了迅速撤回的命令。如果没有遇到出海的渔船，沈耀武当然是没有违抗命令的打算。
当时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等到上面下指示。
他当机立断，带了几个手下的兵去帮助那艘渔船。虽然过程曲折了点，总算在昨天早上碰见去搜救的船，这才安全回来。
沈耀武把事情经过都给卜师长汇报完，卜师长头疼地看了他一眼。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还好是安全回来了，人没有事。要不然你这就是违抗军令，还带着人去送死！”
在部队里，服从命令是每个军人从入伍那天都该刻进骨血里的纪律，只是情况瞬息万变，不止是在战场，在每个不可预料和避免的意外上都会陷入两难的选择中。
沈耀武觉得，这个时候的选择没有确切的对错。最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但是唯一确定的是，如果他当时没去救人，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师长，违抗命令我甘愿受罚，但是我相信，在那个情况下，不管是您，是江副司令还是副司令，都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要是没有管那艘船就回来了，怎么对得起我这身军装。”
卜师长叹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正是因为沈耀武冒着生命危险把人救回来了，他才不忍心罚。
可是军令如山，服从命令是组织里的纪律，如果不罚，又影响了纪律的威慑力。
卜师长揉了揉眉心：“司令那里我会去上报，你今天回去，交上一份检查来，回头在大会上公开检讨，然后……”卜师长摇摇脑袋，“这几天多跑两圈，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服从命令乱跑不！”
多跑两圈，公开检讨。
这点惩罚根本就不痛不痒，沈耀武心头了然，敬礼应了声“是”。
当天下午，这次被困海上那艘船的渔民，结伴来了营区找司令师长。
沈耀武恰好不在，回来以后听战友说，那些渔民一来，就表示自己是过来实名感谢部队派人救了他们。
不止沈耀武，当时参与救援的其他士兵都被渔民们在李司令面前点名感谢了一番。同时，还有吕团长家两个孩子和沈锦朝打架的事也传开了。
岛上就这些人，一个消息要传开并不难。而且那会儿的情况是有人亲眼目睹的，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吕兴吕华在沈锦朝面前诅咒沈耀武回不来，恰好还被沈耀武撞个正着。
等到开会那天，沈耀武和那几名战友一起在会上做了检讨。
他们发言完，李司令又严正声明，服从命令的重要性。不过奖罚分明，不服从命令要罚，但有了功劳也要赏。
这次沈耀武的当机立断，救了一船十个多渔民是事实。而且船上多是一家所有男丁都出来打渔的，这也是拯救了他们的一个家庭。
李司令代表组织宣布，对沈耀武几人这次舍己为人的做法，记三等功，在大会上公开表彰。
奖赏和惩罚一对比，有点轻轻拿起，重重放下的感觉了。
都记了功劳，谁还在乎他们在会上都检讨了什么呢？
再说了，这次可是挽救了十几人的命，台风那样艰苦的环境里，能做出这样的贡献，没有人不服气。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会议结束后，卜师长私下找吕团长聊了聊关于杨大嫂和他两个孩子的事。
卜师长这人对沈耀武一家都挺有好感。
沈耀武年轻，卜师长对他有很高的期望，叶士兰为人处世又有分寸，再说两个孩子，沈锦朝闹腾归闹腾，也不是不听话的那种。
台风发生后，沈耀武没能回来，他还为叶士兰母子三人捏了把汗。好在人回来了，结果现在他听说，吕兴吕华居然咒沈耀武死了？！
小孩子不知道好歹，难道大人还不知道吗？把这种话拿在外面乱说，就算不是大人教的，卜师长觉得张家都要负一定的责任。
吕团长就这样被卜师长臭骂了一顿。
战友在大会上被公开表扬，而自己却被师长私底下叫过去批评，吕团长别说多窝火了。
回到家时，他看到两个孩子正趴在院子里玩弹珠，心里那个气，抓着两孩子进屋就拿皮带抽人。
吕兴吕华哪晓得他们爸怎么突然打人？鬼哭狼嚎地在家里喊妈。
杨大嫂闻声赶过来，把俩孩子护在身后就冲吕团长嚷：“你吃炸.药啦？一回来就打孩子，自己受气别拿我两个孩子撒火！”
杨大嫂不说话还好，这一张口就是在吕团长的雷点蹦迪，吕团长拿鞭子指着吕兴吕华道：“他们俩就是被你惯的！我受气还不是因为这俩兔崽子，人家老沈在海上没回来，就你们两个张着嘴诅咒人，看我不揍你们！”
吕团长一皮带抽来，正好抽到吕华手上，就连护着他们的杨大嫂也被抽到了。
吕华被打得满屋乱窜，一边喊妈一边喊我错了。杨大嫂自知理亏，不敢在吕团长面前说什么，只能跟着哭。
等揍人揍累了，吕团长才放下皮带，坐在椅子上呼了两口气，对杨大嫂说：“我以前就给你说，少在背后乱说，少在背后乱说，说了你不听！你这是要把我前途作没了才肯收手是吧？”
杨大嫂哭得声音都哑了，听吕团长说得这么严重，惊讶地抬起头道：“什、什么？老吕，你不要吓我，你干什么了？”
吕团长当团长也有好几年了，资历没有张团长的老，但是他比张团长年轻，是有很大竞争优势的。
包括沈耀武刚调过来的时候，他都没带怕。
沈耀武毕竟是个新来的，比资历比不过他，以后卜师长退休，这个师长位置很大有可能是他的。但是谁晓得沈耀武运气这么好，来岛上一年就有了功劳，在日后肯定是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更气人的是，家里头的媳妇没有人家的厉害就算了，还管不好孩子，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吕团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没干什么，只不过今天师长特意来找我说，肯定是心里有些想法，以后你给我看好小兴小华，别再闯祸了！”
杨大嫂平日里作威作福，当然都是仗着她团长夫人的身份。
要是老吕的前途真的被她影响到，她就是吕家的罪人了！
把脸上的眼泪擦掉，杨大嫂点了点头，连着应了好多声是，才带着两个孩子去旁边教育。
***
吕家鸡飞狗跳的这天，沈家却是双喜临门。
沈耀武在被奖励三等功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岛上谁都知道，沈团长救了他们出海被困在海上的渔民。
莱州岛靠海吃海，岛上的人都是依靠出海捕鱼为生，得知驻扎在岛上的部队会不顾自己的生死去救大家，众人心里都很放心，对部队更加有了一种敬意。
同时，军医院也召开职工大会，表扬了这次去海边的志愿医生和志愿护士。
医院为了公平奖励，没有搞特殊，但是谁都知道，叶士兰是顶着怎么样的压力去前线的，而且根据说法，叶士兰很有可能入选年底的评优评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