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道：“我爸说今天他们要开会，估计就是要公布人员调动的事儿了。”

    沈锦朝顿了顿，“真的？今天就能知道了？”

    “你爸没给你说吗？”

    “我爸不爱给我说他工作上的事。”

    卜怀礼道：“那快，我们快点回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明明前一秒大家关注的还是怎么让沈锦朝留在莱州岛的事，现在有了更重要的消息，大伙哪还在乎这个？

    结伴着一溜烟赶紧跑回家属区。

    空气中还浮着淡淡热气，回了家里，沈锦朝在门口瞅了瞅，叶书韫正蹲在菜地边，抱着语文书在背课文，灶房的里飘出来缕缕炊烟，多半是叶士兰在做晚饭。

    而沈耀武，似乎还没有回来。

    看到叶书韫绞尽脑汁背课文的背影，沈锦朝自觉不去打扰她，钻进灶房里问叶士兰：“妈，我爸今天是不是要开会啊？”

    “对啊，现在还没回来吗？”

    “没回，”沈锦朝走到叶士兰身边，正好看到一锅青口贝炒出来，伸手捞了一颗边吃边问，“那是不是我爸去南海舰队，今天就能知道结果了？”

    “你爸没说，怎么，有人给你透露消息？”

    “就是听人说，可能今天能知道结果。”

    “那再等一会儿，你爸回来就知道了。”

    许是今天的会开的时间太长，沈耀武比平时晚回来了将近两个小时，原本他还没什么感觉，到家门口闻到饭菜的香气，便感觉到了饿意。

    到院子里洗了手，踏进屋里，三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均带着一种希冀。

    沈耀武没有读懂妻儿眸中的意思，自顾自地坐到桌边，开始进餐。

    扒了两口饭，见叶士兰三人都没动，沈耀武抬起头，就听沈锦朝问：“爸，你没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

    沈耀武：“什么？”

    沈锦朝：“我听说你们今天开会了，是不是去南海舰队的人定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

    小少年得意地扬扬下巴，“我这消息，可是哪都通的！”

    沈耀武冷笑一声，放下碗筷饶有兴趣地看着儿子，“那你说说，你这个哪都通，打听到了什么结果？”

    “我要是大厅到了，还用问你吗？”

    沈锦朝挠了挠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沈耀武这下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一进屋这娘仨就用这眼神看着自己呢。

    他存心卖了个关子，“先吃饭，我怕你们听到结果后，没心情吃饭。”

    他好像是在给三人做心理准备的机会，沈锦朝一听这话，脸立马就白了；叶书韫抿了抿嘴唇，嘴角一耷拉下来，显然是不高兴；只有叶士兰面不改色，默默端起了碗。

    可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会有人吃得下饭呢？

    沈锦朝头一次觉得，叶士兰做的菜居然不香了。

    他还不想离开莱州岛呢。

    瞧着儿子和闺女微变的表情，沈耀武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在你那小脑瓜里把我要说的都想好了？”

    叶书韫接嘴道：“因为能让我们没心情吃饭的，只有爸爸被调走了。”

    “你们怎么就不想，是高兴得没心情吃饭？”

    明明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被拐弯抹角地说，俩孩子也有些郁闷了。相互对视了一眼，还是叶士兰没好气地拧了沈耀武的手臂，道：“有什么直说，遮遮掩掩什么呢。”

    “好好好，”沈耀武道，“今天部队里开会，调去其他舰队的名额已经全部下来了，没有我。”

    接下来是一片短暂的沉默。

    随即，沈锦朝试探性地问了问：“真的？”

    “骗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叶士兰：“那是谁调去南海舰队那边了？”

    沈耀武望屋外瞅了瞅，压低声音说：“老吕。”

    “噗嗤……”和沈耀武面对面坐着的叶书韫忽然笑了出来，得亏她没朝嘴里扒饭，不然得喷了一桌不可。

    也不知道这事是有多让人开心，她低垂着脑袋，双肩笑得发颤，沈锦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这么高兴吗？”

    叶书韫用手抹掉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实在忍不住了。”

    也不怪她笑得这么猖狂，实在是之前杨大嫂太气人。

    消息还没下来，就一个劲在外面放假消息，仿佛人选是沈耀武铁板钉钉了，叶书韫为此还心烦了一阵。

    不过现在嘛……

    杨大嫂估计要被气疯了吧。

    ***

    正如书韫所料，最终人选下来后，杨大嫂真的是气疯了。

    不过她要上学，没怎么见到杨大嫂，听人说，得知是吕团长要去南海舰队，她整个人都跟萎了似的，很少出门，还和吕团长大吵了一架。

    之后，她还去求了卜师长看在吕团长在莱州岛驻扎多年的份上，重新定人选。

    卜师长听了后忍不住把她训了一顿，一座思想觉悟不高的帽子落下来，吓得吕团长赶紧把人领回家去批评教育。

    再后来，便没有他们的故事了。

    这毕竟是组织的决定，杨大嫂就算闹破了天，也没法更改。一个月后，等各项工作准备完毕，吕团长一家正式调动，搬离了莱州岛。

    虽然叶士兰表面上对隔壁的情况一直持无所谓的态度，这天还是忍不住多做了两道菜。

    吕家搬走后，岛上生活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在入秋后，莱州岛的气温还没有降下来，就已经先感觉到了社会气氛的波动。

    沈耀武恰好在这段时间出海巡查，叶士兰叮嘱两个孩子最近就在岛上待着，别去城里。虽然家里人没有明说，但已经懂事的俩孩子也多多少少知道是些什么情况。

    沈锦朝今年读初二，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平日在课上学了不少，私底下还会和小伙伴们凑在一起讨论。

    相比起来，叶书韫只是了解一些浅显的状况，大抵就是，她听说以后不会管得这么严，不会再有随时会有人被批.斗的情况了。

    莱州岛离市里远，在革命期间，也像是一个桃花源般，并没有受太大的印象。

    不然，当年宋母也不会带着宋清嘉来岛上避风头了。

    而得知这件事后，叶书韫的第一反应便是，漂亮哥哥是不是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被人瞧不起了？

    过了一个月，气氛不再那么紧张，书韫终于有空去了甬城一趟。

    她买了些邮票，写了封信询问宋清嘉那边的状况，可等翻过了一个年头，她还是没有收到宋清嘉的回信。

    叶书韫本是以为年底忙碌，宋清嘉在忙其他事，才给耽误了。但过了年信还没送过来，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77年的春节岛上过得很热闹，各家各户串门玩耍，足足闹腾了大半个月，元宵过后，年味才散了点。

    书韫一直算着时间，正打算在元宵节后，如果还没有收到信，就去问问江汝成知不知道些什么。

    和哥哥一起去供销社买了菜回家，刚到门口，里面忽然就冲出来一个小身影，一下扑到了她的怀里。

    叶书韫被吓了一跳，手上的篮子差点没拿稳。定睛一看，发现那是江峥嵘。

    江峥嵘现在五岁不到，却长得十分壮实，或许是经常被姥姥姥爷带在身边，小家伙在岛上被晒得黑乎乎的，看起来相当健康。

    江小莉和沈家走得近，江峥嵘也特别喜欢自己的这对干哥哥干姐姐。来了沈家有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到叶书韫回来，嘟起嘴撒娇道：“韫韫姐姐，你们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我和哥哥去买菜了，峥嵘你今天要不要在我家吃饭？”

    叶士兰手艺好在莱州岛是出了名的，就连江峥嵘这几岁孩子，都知道干妈做饭特别好吃。

    吸溜了一口口水，她猛地点了两下头，拽着叶书韫走进屋里，就朝江小莉喊道：“妈妈，我今天要在干妈家吃饭饭！”

    江小莉和叶士兰的话题被孩子打断，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峥嵘还一点都不客气，已经开始安排自己在你家吃饭了。”

    “人家峥嵘这是在肯定我的手艺。”

    “瞧你嘚瑟，”江小莉笑道，又看向闺女，温声说，“不过今天我们不能在干妈家吃饭，干妈要带着哥哥姐姐去我们家呢。”

    江峥嵘歪了歪脑袋，做出一副十分可惜的表情，“可是外婆和舅妈做的饭没有干妈的好吃。”

    江小莉笑了笑，“这个话在干妈面前说就算了，可不能当着外婆和舅妈说，到时候她们都不喜欢你了。”

    孩子太小和她说道理的话她也许不会理解，但拿“喜不喜欢”说事，江峥嵘便很快懂了。

    小的这个都说好了，叶士兰看看叶书韫兄妹俩，道：“你们把买来的东西都放好，等你爸回来，我们和你小莉阿姨一起去江家。”

    叶书韫心想，正好可以去找汝成哥哥问问他知不知道宋清嘉的情况。

    傍晚，沈家一家人和江小莉母女才到江家大门口，便看到了几张生面孔。

    没等江小莉介绍，一个比沈锦朝差不多高出半个脑袋的清瘦少年就从屋里走了出来。那少年皮肤略黑，一双眼睛有神明亮，叶书韫和他目光撞上时，就见他唇角微扬，挥手笑着喊：“锦朝，韫韫！”

    ?

    84、084

    沈家两兄妹相互对视一眼，

    又朝那少年上下打量了一通。

    先是感觉到一股熟悉感，没等二人反应，叶士兰惊喜地喊了一声：“雨生？”

    兄妹二人一怔，

    登时瞪大了眼睛。只见那少年笑得一脸灿烂，

    眉目之间依稀透露着与曾经相处时相同的稚气，

    两人恍然认出。

    沈锦朝便先跳上去，

    仔细端详了一通，“还真的是雨生！”

    雨生摸了摸脑袋，

    “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我。”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可是我表哥呢。”

    雨生当初被叶士兰接回来，身份不能对外暴露，

    都是自称叶士兰娘家那边的亲戚，

    自然也是沈锦朝的表哥了。

    这久违身份回来，两个少年相视一笑，

    仿佛又回到从前的那些日子似的。

    叶书韫忽然问：“雨生哥哥，你怎么忽然回岛上来了？”

    雨生忙点了点头，看向叶士兰和沈耀武，“沈叔，兰姨，你们快进来，

    这次我和我妈妈他们过来，

    是为了感谢你们的。”

    沈耀武夫妻和俩孩子不同，

    毕竟是经历过革命的人，

    又是在那种险境下把雨生接回来的，

    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思。

    沈耀武问：“你爸妈回来了？”

    “嗯，不过最近我家事情多，

    我爸抽不出空，

    只有我妈妈来了。”

    这也没什么不理解的，

    雨生家的背景显然不简单，若是他爸真大摇大摆来岛上找江副司令，反倒不太妥当。

    江小莉看雨生和沈家一家人忙着叙旧，走上前来打断他们，“好了好了，知道你们都有些激动，有什么先进屋里说。”

    雨生点了点头，一手搂着沈锦朝，兴匆匆地往屋里走。

    今天江家人都在，江副司令和江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和人说话，与他们面对面就坐的，是一个穿着干净讲究的女人，人看着有些许苍老，仿佛是经历了不少风霜。

    雨生冲她道：“妈，这个就是我兰姨和沈叔。”

    女人忙起身，走上来拉着叶士兰的手，又是发自肺腑的感谢了一番。

    没过一会儿，卜师长和关大婶也过来了，大人们说事，几个小孩都很识趣不凑在跟前，沈锦朝干脆带着雨生去找卜怀礼玩。

    叶书韫还记着自己去找江汝成有事，没和哥哥们一道。

    江家来客人，江汝成洗了水果端给长辈们，走出屋里，就看到叶书韫猫在一边朝他招手。

    他正好从屋里拿了两个橘子出来，剥了皮递给叶书韫，两人坐在院子中的长椅上，他问：“你怎么不和锦朝他们一起去玩？”

    “我哥和怀礼哥哥肯定要带着雨生哥哥去闹，我才懒得和他们到处跑呢？”她掰了瓣橘子放进口中，眼睛立即弯了起来，“这橘子真甜。”

    江汝成笑笑：“喜欢吃的话，我再给你拿点。”

    “不用了，汝成哥哥，我有个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最近收到过漂亮哥哥的信吗？”

    江汝成顿了一下，“宋清嘉？他怎么了？”

    宋清嘉在岛上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两人大抵只有叶书韫和江汝成。他离开莱州岛后，和江汝成偶尔也会有联系，要想知道宋清嘉的近况，除了江汝成，书韫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问了。

    她抿抿唇，把前两个月寄信给宋清嘉，一直没有收到回信的事告诉了江汝成。

    江汝成皱了皱眉，“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宋清嘉联系了，上次他给我写信还是大半年前，从信上内容来看，他那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可这也过了很久了。”

    这半年来，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自不必说，宋清嘉家当年因为成分不好，父母离婚后带着他到岛上来，现在正是平反的热潮，叶书韫自是想明白他的近况。

    江汝成猜到她的担忧，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说：“或者去问问雨生吧，他以前和宋清嘉就认识，说不定听说些什么呢。”

    叶书韫登时恍然。

    对哦！雨生哥哥家中情况和宋家情况相似，而且两家人以前住在一个大院，恐怕比起他们来，更清楚宋家的情况。

    她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书韫是个行动派，目标明确了就干，立即起身去找哥哥们。

    这时，叶士兰恰好走出来叫她一声，“韫韫，快吃饭了，你快去看看你哥和雨生在哪，别跑远了。”

    “好~”

    书韫不知道哥哥们往哪边去了，只能朝卜师长家的方向去找。好在她运气不错，在半路上就碰见凑在一起叙旧的男孩子们。

    当年把雨生接到岛上时，他因家逢变故，性子有些腼腆胆小。哪怕是有沈锦朝这个小霸王带着在岛上玩，关系能称作很好的也只有卜怀礼一人。

    所以，四周不见沈锦朝的其他伙伴。

    叶书韫走上前，也没遮掩，直接开门见山问：“雨生哥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