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你压根不在乎它们的规则。”
“嗯,”出乎意料,对方干脆地答应下来:“我不在乎,可你现在要遵守它们的规则。”他停顿片刻:“在你没受到攻击的前提下,你能不能控制意识兽去战斗?”
朝灯摇头,他的确不能凭自己的意志让琳琅主动战斗。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你不能把意识兽收回自己的识海,很大可能是因为你对她还不够理解。”
“理解……?”
“或者说信任,”他们站得近了些,这样看,面前的罪犯至少比他高了一个头:“你应该试着把她当成可以依赖的对象,意识兽永远不会背叛主人,她甘愿为你出生入死,也会陪伴你每一场战斗,想在塔里生存下来,你要彻底接纳她。”
“我……”
“你试试看?”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性感,其间隐约流淌出的、模糊的清澈质感令朝灯难得有些恍惚:“她是你的工具,也是你的朋友和亲人,试着接受她。”
良久以后,室内响起朝灯的声音。
“……我做不到。”
对面的人神色未曾变化,只是静静地凝望他片刻,半晌后淡声道:“为什么?”
“因为……”
因为他做不到。
他不能依赖她,也不能接纳她,准确说来,从头到尾他都没真正把琳琅看做可以战斗的意识兽。
“没关系,告诉我因为什么?”
“……”
见他不说话,男人忽然揉了揉他的头。
那是个很温柔的动作,朝灯能感觉对方的手指碰触过自己的发丝,室内光芒掠过那人灰蓝的眼睛,明明是从死人堆里走出的罪犯,却无端端令他有了难以言喻的安心。
准确说来,他已经不止一次从这个人身上得到这种感觉,和对方在一起安全感似乎被注入灵魂,就像过去在卫悄身边、火光冲起时唐让他离开,甚至很久很久以前,系统跟他去往第一个世界时,在教室里计算超级困难题目的少年抬头望来的黑色眼睛。
“不想说没事,但是你自己——”
“我有个姐姐……”
“……?”
“我妈妈…”朝灯略微皱眉:“她给她取名字叫‘琳琅’,这个名字有很多珍宝的寓意,她是我妈的第一个孩子,最开始她也很爱她,我……”
他顿了顿,还是想停下来。
他从没告诉任何人这些,即使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系统,也从不知道他过去经历了什么。
“嗯。”
“……你干嘛这么认真啊,”朝灯摸了摸鼻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家…有点奇怪吧,我妈精神有些问题,正常的时候对我和姐姐都很好,她挺爱笑的,但是她特别喜欢我爸,特别特别喜欢那种。”
记忆已经起了边角,幼年时的画面尤为模糊,在那栋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他当时只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父母的婚姻与利益捆绑在一起,他母亲是大家小姐,却在结婚后非常喜欢他的父亲,遗憾的是父亲那时对母亲的态度着实冷淡,印象里她总是经常、经常哭。
“她犯病的时候……她对我要求挺严的,如果达不到她会一直闹,因为妈妈逐渐觉得男孩更能讨父亲喜欢,她对琳琅就越来越冷淡。”
“然后?”
朝灯看了眼安静的骷髅女孩:“我当时很小,很多事都不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琳琅对我有了超出亲情的感情,她让我长大之后娶她。”
小灯长大后要娶姐姐,好不好?
这是他童年时和朝琳琅在一起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她比他大七岁,头发一直留得很长,皮肤雪白,漂亮得像一幅画,琳琅似乎格外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她喜欢笑,虽然经常对他撒娇,却在母亲发疯时出乎意料的坚强。她看不惯他习惯在冬日穿得很薄,琳琅是十足十的女孩子,说话声音总是柔柔的,可独独在逼他娶自己这件事上霸道得要命,在他懵懵懂懂的童年里,姐姐一直等于“漂亮”、“美”这类字眼。
现在想起来,自己当时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对方……实在是太甜了。
“你妈妈发现了?”
“是,”朝灯应声:“她很生气,要是真的变成那样,我们和她都会沦为笑谈,爸爸也会讨厌妈妈,但我没想到她那么生气,妈妈有精神病,在一天发病时,她把琳琅从阳台上推了下去。”
“……”
“事发后我看过琳琅的尸体,很多血,我才知道一个人能流那么多血,那段时间天天做梦,梦里琳琅一直是半人半骷髅的样子,”朝灯放轻了声音:“所以……我不想让她去战斗了,我想保护她。”
他该保护她的。
面前的罪犯微微蹙眉,他张了张口。
“抱歉,”他道:“我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没,”朝灯摆摆手:“过去很久了,只是一直没跟人说过,大概这样时间一长阴影比较大才会创造出像她的意识兽,反正我跟你说了……自己再想想应该就会好。”
男人欲言又止,他又一次揉了揉朝灯的头,灰蓝的眸若沉静湖泊。
“不难过,嗯?”
莫名其妙的,在对方说完那句话后,他心里的沉重奇迹般变得空空荡荡,朝灯笑起来:“好像真的不是很难过了,万万,你会魔法吗?”
“……”
星云降落在塔的尖顶,在对方离开后,朝灯又先后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控制他的意识兽,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时,他让琳琅留在了房间里,自己去消费区解决早餐。
他起得不算早,一条街的早餐店已经售空了十几家,隔着落地玻璃看见有人向自己招手时,朝灯停下脚步,走进了那家咖啡馆。
“九九九~”
正在啃薯条的青年语气轻快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编号十万零一的大仓罪犯不知道怎么从监狱里溜了出来,想起昨晚同样溜到自己房间的男人,朝灯不怎么意外地坐在了青年对面,见他过来,青年贼兮兮地露出八卦意味浓厚的笑容。
“老大昨晚有没有找你啊?”
“找了。”
青年一脸我就知道,他摸了摸下巴,试探性开口道:“学会收回意识兽了吗?”
“没有。”
“不是吧,我们都是他手把手教会的,一个晚上还没会?”青年啧了声:“他是不是舍不得骂你啊?当初他凶了几句我就开窍了。”
“很凶吗?”朝灯忽然勾起唇,他的眼睛逐渐弯起,心里忽然窜出来的鬼主意令他有些兴奋,他像是随口般漫不经心,故意在话里落了圈套:“我觉得凯撒性格还好啊。”
第98章
桃色裂痕
1
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的心脏近乎在刹那紧缩,若有若无的,他能感觉对方也在闷声观察他,若编号十万的罪犯的确名为凯撒,在人类不被允许拥有名字的塔内,说出这两个字不仅代表自己可能从凯撒那儿得知了他本人的名字,也意味着自己或许来者不善,朝灯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就在他想要再开口时,他听见了青年含着笑意的声音。
“哪有,他性格烂死了,”对面人喝了口咖啡,小勺子在他手里晃了晃:“老大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你们进度有点快啊。”
“……嗯。”
真的……叫凯撒?
“我很怀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青年不怀好意地观察他:“累不累?困不困?巫山一夜——”
朝灯比了个停的手势:“不开黄腔,吃饭。”
“别嘛,难得有他的八卦,好奇。”
朝灯摇摇头没说话,青年见此只得耸了耸肩,他的目光投向手边的杯壁,那上边儿凝着一滴小小的水珠,如果对方真的是系统,实际上也存在非常多的问题,系统曾说自己是最大的残缺,虽然不明白残缺到底指什么,但仅仅是系统以人的形态出现在他眼前、看上去和他并不相识……对,凯撒如果是系统,为什么会不认识他?
失忆和假装……不管哪一个都让人很想干死他啊!
“嗯哼,出来得有点久,”青年看了眼时间:“我要先回去,有空来大仓玩?”
“玩什么?”想起对方曾说过的话,朝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屁股开花?”
青年讪讪:“当时开玩笑的,别介意。”
朝灯摆摆手,见对方出了咖啡馆,他的眸里划过一丝异色。如果的确是一个人,系统让他收集情绪碎片、青年无意间提过凯撒被洗掉了感情,这些会不会有联系?
===第106节===
……不管怎样想都超可疑,太棒了,朝灯。
纯白四壁光滑无暇,养在玻璃台里的金盏花徐徐盛开,坐在办公桌后的女医师叼着一只桃色香烟,见样貌清秀的青年从门边进来,奥里奥拉姿态慵懒地吐出一口烟气。
“他问过了,”青年在沙发坐下,视线转向自己对面的男人:“就像你猜测的一样,他试探你的名字,我照你说的承认了。”
“噢。”
“……”
灰蓝眼眸瞥过青年无语的神色,凯撒疑惑地挑了挑眉:“……谢谢?麻烦你了?”
“小凯撒,”奥里奥拉红唇轻扬:“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老大喜欢人家又不敢明说,只能把人吊着,通过各种渠道暗示自己就是那谁谁,非要让小孩倒追,”青年言简意赅地总结:“闷骚。”
“我靠,”奥里奥拉面露嫌弃:“太骚了。”
“没有,”被他们议论的男人面无表情:“机器人在监控我,不能让它们发现朝灯,会有危险的。”
“借口。”
“借口。”
“……”
奥里奥拉将烟按灭在办公桌上:“机器人当然会监控,最危险的就是你了,但别骗我说你没有躲避监控的能力。”
“我的情绪碎片还没回收完,它们见到他会很疯狂,”凯撒啧了声:“我怕我控制不住。这个答案怎么样?”
“感动,原来你是这种默默付出默默忍耐的闷骚,”金发女人重新拿了一支烟,她动作优雅地翘起长腿:“如果情绪碎片见到他会怎么样?”
“很黄很刺激,”凯撒顿了顿:“再叫闷骚我要揍你了,小姑娘。”
奥里奥拉干笑两声,意识到自己对面是个说打就打没什么风度的人渣,立即识相地转移话题:“你的意识兽……”
“在恢复,”他嗓音淡淡的:“我想起了很多事。”
与大多数异能者不同,凯撒的意识兽没有攻击性的能力,那日朝灯问及他的意识兽时,凯撒虽未说谎,却钻了前者的语言漏洞,言灵不属于意识兽,而是他生来拥有的异能,他的意识兽没有形体、仅仅能在识海中存在,当凯撒深度昏迷,按照计划,他的意识兽变成了朝灯脑海里的系统,并一步步引导后者唤醒被封死的情感。
最开始见到朝灯时,比起情爱,他对对方更倾向于单纯的占有欲,这类莫名其妙的感情来自于那些逐渐回到他脑子里的情绪碎片,机器人取走了凯撒识海中最为偏激的部分,在它们的数据表上,这部分情感特意用危险警告标示了出来,因而每一个情绪碎片都或多或少存在残缺,最令凯撒感到麻烦的是,一些情感的回收并不顺利,有些碎片对朝灯太过执着,他的意识兽在连续带领朝灯跳跃时空后未能完全恢复能力,它不能控制所有的碎片,那些强大的碎片仅凭微渺记忆便能轻而易举入侵到朝灯的识海,毫无疑问,这会给朝灯带来极大的危险。
躁动人声从耳边掠过,不远处面色颓然的中年人在险些被琳琅贯穿右胸膛后迫不得已选择了认输,这是他今天打败的第三个对手,和自己一样,这些人的积分不高,估计也刚上五十层,自三日前他能将意识兽收回识海后,朝灯对琳琅的控制力便较以前提高了许多,他从比赛台上跳下来,光脑已经替他重新计算了现有分数,朝灯用刚赚到的积分解决了晚餐,在他回到房间关上门的一霎那,空气忽然变得沉重。
铅白巨蛇盘踞在他的床头,暗红蛇信伴随它的活动若隐若现,那条蛇似乎格外喜欢他的气息,原本在床上蜿蜒的巨蛇意识到有人进了屋内,立即敏锐地抬起了头颅,朝灯脸色发白地同它四目相对,铅色的竖瞳冰冷得像是爬虫,却又无端端令朝灯觉得满含欲望。
这蛇……略眼熟。
这他妈,长得好像,大美人,啊。
他立即想去拉门,却发现原本正常的门锁怎么都弄不开,琳琅也不知何时消失在了房间里,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脚踝,朝灯只好一动不动任由那条蛇贴在自己的身上。
“……”
哇塞!你灯有软体动物恐惧症!
见鬼,越长歌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被他甩了的越长歌!这几个词加在一起简!直!吓!人!
冰凉的蛇头向他靠近:
“不不不不好不好,”朝灯生怕被对方直接拖到床上,他勉强勾出个笑容,胡乱找话题道:“你怎么样?”
刚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这句话吞下去,在被他甩了大美人面前问对方过得好不好,实在是太惨烈了。
脑海里温吞若泉般的嗓音发出短促轻笑,银色长发映入眼帘,修长的小臂自后揽住他的脖颈,对方的下半部分依然是蛇,上身却变成了人类的形态,那张多年不见的面容仍出尘得仿若谪仙,他能感觉蛇在他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随即朝灯便被对方含住了唇瓣。
“小灯离开以后,为夫过得甚是不好……”
对方惩罚般咬过他的舌尖,蛇尾顺着他的小腿一路向上蜿蜒,坚固鳞片磨蹭皮肤引得朝灯异常不适,越长歌温温柔柔的语气在此刻显得格外渗人:“你可知道在天释那日,刚抛完云妆便看你消失不见,我是何种感受?”
“……”
太惨了。
“真不乖。”
随着那声叹息般的话语落下,他被猛地扯到了床上,琳琅不在,蛇的力量强大得令他无法反抗,他的双手不知被什么东西束了起来,与过去不同,这回是他第一次在现实里遭到这种对待,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朝灯有些惊慌地叫了越长歌的名字。
“大美人,别这样,我给你解——”
“不想听。”
那人铅灰睫羽半阖,于白月般清雅的面容落下重重阴影,他被抱了起来骑在蛇尾上,双腿莫名没了分毫力气,越长歌凑过来与他接吻,蛇尾颠动,若不是有对方的手扣紧了自己的腰,这般一阵一阵的上下定会令朝灯掉下去。
好、好难受。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
“小灯,”似是看出了他的难耐,对方离开他的嘴唇,转而一口裹住朝灯的耳垂:“你看,你明明很喜欢这样。”
“你停下,”朝灯的呼吸已有些絮乱:“我…呜——”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看见你消失,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的声音还是柔柔的,却能从中听出埋藏极深的痛苦和恨意:“你我相识十年有余,你对我说过的话哪怕有十句是真也好……罢了。”
他的手指穿过朝灯的短发,原本只到脖颈处的乌发瞬间长至腰侧,随后蜿蜒到朝灯脚边,两种极端颜色在朝灯身上交织,越长歌勾了他一缕发丝,随意地收进手心把玩。
“你这发色和肤色倒是真的漂亮,真想把你的皮剥下来,看看里边有没有心,”他稍微用力扯了扯发丝,印象中朝灯对疼痛和碰触都十分敏感,果不其然,怀中肤白发黑的美人眉目间流露出些微痛苦,越长歌勾了勾唇:“我都不记得自己做了多少个梦,里边永远都是你,不管我怎么恳求,哪怕我跪下来、我肯为你死,你最终都会毫不留恋离开。”
“……”
太、太惨了。
“对你当真不能宠着,”他像是在说给朝灯,又若自言自语,铅灰的眸里酝着一片温柔,却令人不由毛骨悚然:“你怕疼又没心没肺,我便将你的手脚都砍掉,你离开我一天,我就砍你一肢,四肢砍光了再给你接起来,如此往复,让你稍微尝尝我体会过的痛苦……可好?”
“……”
凯撒,哥哥,在哪,里。
再晚一步,分尸案,要发生了。
第99章
桃色裂痕
2
越长歌的手靠近他的肩膀,五指松松在肩头环了一圈,对方看上去没用任何力道,却令朝灯难以挣脱,他努力压下嗓音里的颤抖,视线对上那人铅色的、通透若湖泊的眸子。
“大美人,你若是真这么做,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朝灯小心翼翼观察对方的神色,尽可能放软了嗓子:“你先听我解释,要是说得不合你心意,你再——啊啊啊啊啊啊啊!”
咔吱一声,他肩膀处的骨头疼得像是硬生生裂开,对面人却眼色平澜无波,越长歌凑过来亲了亲他,舔掉朝灯流到唇边的泪水:“我说过罢,我不想听。”
那只手下滑握住秀美的长腿,一路滑至朝灯白嫩的腿根。
“这里,”银色长发垂落在朝灯身上,他能感觉对方柔软的唇亲吻自己的皮肤,耳边掠过越长歌叹息似的声音:“真漂亮。”
又是一阵过电般自脚底升腾至脑海的剧痛,他整个人都疼得缩了起来,惨叫硬生生被一个占有欲十足的吻湮灭在口里,蛇缠绕着他的身体,铅色鳞片肆意摩擦朝灯的肌肤。
“漂亮就让它留着啊,”骤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室内旖旎畸形的场景,男人维持着一脚踹开房门的动作,手长腿长、身姿挺拔的样子格外出挑,凯撒有些痞气地挑了挑眉:“长腿美人不好吗?”
“你是……”
越长歌抬眸,瞳孔有一瞬间竖立。
“你好啊,该叫你什么?”凯撒自顾自地笑了笑:“虚伪?碎片?……干脆叫儿子?你也算是我生的吧。”
“真难想象,”温润如玉的眉目划过丝丝戾气:“若不是你身上的气息,我从未考虑过自己是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
等,凯撒不是系统吗?生孩子几个意思??
“……总统?”
“嗯啊,”见朝灯眼神闪烁,凯撒补充道:“我不是。”
“……”
滚。
麻烦凯撒先生体验一下朝灯以为终于找到组织又惨遭抛弃的心情,实在是太他妈忧郁了。
“你脑海里的系统是我的意识兽,其实说它是我也没差,我的意识兽是精神类的,没有实体……以后跟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