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洗澡的人陆陆续续的开始往河沿上来了,远远地看见俩人打架,飞快地跑过来把俩人拉开了。笊头子起来还撕把着做张做势的要打,了嘴还犟着,打,打,打!赵海生被人拉着看着他跃跃欲试地说,你还是挨的轻!一递一句的谁也不服谁。众人劝着,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一会儿村主任赵志高来了。赵志高是志字辈,比海字辈免一辈,按辈分该叫俩人叔的,但他觉得他比他们有出息,不肯叫,也不好直呼长辈的名字,就问,咋啦,咋啦?怕太一本正经叫人家说他打官腔,就加了一句,您弟儿俩打啥唻?一句话问到了要害,俩人都气呼呼地瞪着对方不说话。没人接话,赵志高就下不来。人群里就有人替赵志高解围,说,不定说点啥啥恼了,抬两句杠,攥两锤头子,没事,消消气就好了。
赵志高就顺着说,胡闹淘。胡闹淘是胡闹的意思,可跟胡闹还是不一样的,胡闹很严肃的训斥,胡闹淘则是半开玩笑的结论。这就没把俩人打架当回事儿。
第26章
立秋过了就是处暑,处暑过了就是白露,秋收就近了。秋收一近,外出打工的人们就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男人们除了带回来大把大把的票子,还把憋了几个月的身子带回来了。快活就在村子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第一个回到村里的男人是杨秀芝的外人赵玉龙。赵玉龙是夜里回到家的。那时候人们都差不多睡下了,赵玉龙一手掂着帆布提包,肩头上扛着塞得鼓鼓囊囊的鱼鳞袋子回来了。其实,赵玉龙半歇晌就到了县城,从县城到家也只有一个多钟头的路程,他完全可以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家,不但不耽误吃歇晌饭还可以帮老婆子杨秀芝烧烧锅、打打水,跟孩子逗逗乐、开开心什么的。但他还是沤沤几几的不肯走,不是在县城有什么事,而是不想那么早回家。他看看时间还早,想把带的东西寄放在车站的寄存处再随便转转看看玩玩,不然带着太碍事了,一直在候车室里蹲着无所事事又太难受了。他去寄存处问了,说是存一天要五块钱。他很欣然,说,我就存一会儿,最多……看了看腰里的电子表,接着说,最多俩半小时。人家说,你寄一分钟也按一天算,这是起步价。那就是说人家寄一天才五块,他就寄俩半小时也是五块。这样一比明显很吃亏。出去转俩半小时或者不到俩半小时就得五块钱,合一小时两块钱,人家又啥本不搭,就那么看着。这钱赚的也太他妈容易了!这城里真他妈不是乡下人呆的地方,没一个地方不要钱的!他问,两块钱中不中?人家很干脆,说,不中!没钱你就带着,自己看,磨叽啥?一看不中,一恼,他不寄了。因为收秋,从外地回来的人特别多,车就不论点地跑,一趟又一趟,拉满就走,人不断,车也不断。赵玉龙不怕没回家的车。在车站蹲了俩半小时,天就黑了。他看看表,约摸着到家的时间,就又沤几了一阵子,这才买了票上了车。车到镇上还没停稳,几个开三轮的就围了上来,纷纷地问询着上哪庄,期待能赚点客运费。赵玉龙也被围住了,他只摆了摆手就走开了。他蹲在路边撕开方便面咔哧咔哧地吃了一包,这才伸了伸腿,带上东西慢慢往家里走去。从镇上到家并不远,可要步行还是很慢的,他又带着东西,心里也不打算回家恁早,到家就半夜了。赵玉龙不想回家恁早是有原因的,他这次打工没挣多少钱,要是被人家问起来就怪不好意思的,当然第二天人家也可以问,那时候他已经在家住了一晚了,感觉着理直气壮些。
赵玉龙不想被人家看见还是没能躲掉,第二天一早有人见了杨秀芝就暧昧地问,咋样?夜儿黑了舒坦吧?杨秀芝说,你这货。看着杨秀芝有点勉强,体贴地说,咋的,没舒坦?没事,今儿黑了还有哩,留得青山在还愁没柴烧?杨秀芝再骂,别说人家,你也快跑不掉了。骂完,转身回家了。
杨秀芝的确没舒坦——不但没舒坦反而很伤心。
秋收近了赵玉龙该回来了,杨秀芝也盘算开了。夜儿黑睡前杨秀芝还在心里盘算着,这几天赵玉龙该回来了,是白儿的是黑了呢?就想上一次回来是白儿的是黑了,由上一次推算这一次应该是白儿的还是黑了,一会儿推算的是白儿的,一会儿推算的是黑了。到底是白儿的是黑了推算一会儿就推算不清了,索性不推算了,管他白儿的还是黑了只要回来就好。一想赵玉龙就要回来了,杨秀芝就回想起过去两口子的点点滴滴来。就在不久前她跟几个老伙计打牌的时候还作精呢。忘了是怎么起因的了,几个女人嘻嘻哈哈地乱作了一团。听别人讲着,她心里满是赵玉龙,盼望着他,想念着他,憧憬着他……她枪不准赵玉龙什么时候会摸回来,要是白儿的还能准备一下,要是黑了恐怕就来不及准备了。她怕赵玉龙万一黑了回来着急,就在枕头下准备好了毛巾和纸。她看着心里很得意,说,哼,等着吧,管够你,累坏你!这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也像是对赵玉龙说的,一想把赵玉龙和自己都连了进去,不觉开心地笑了。睡到半夜,听到敲门声她就明白赵玉龙到家了。赶紧起来开了门,问候了,没什么事儿,就给他倒了水洗脚。赵玉龙洗着看她披着衣裳在一边站着,说,你睡吧。杨秀芝应了却仍是站着不动。赵玉龙催了几次杨秀芝终于说,我看看咋了?赵玉龙没话说了。洗完脚,杨秀芝马上端了盆出去倒了,回来顺手关了门,说,睡觉吧。赵玉龙说,你先睡,我吸棵烟着哩。
杨秀芝就有点奇怪,以前赵玉龙可不是这个样子,哪次回来都猴急八荒的,好像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赵玉龙越猴急杨秀芝越逗他,说,不中,我身上来了。赵玉龙就苦了脸,可怜巴巴的,杨秀芝心里快笑坏了,脸上依旧一本正经说,我不是说了吗,我身上来了,不中的。赵玉龙受不了了。赵玉龙知道女人月经是要在裤头上垫上一块卫生巾或者卫生纸的,可他扒掉杨秀芝的裤头既没看到卫生巾也没看到卫生纸,这才知道上杨秀芝的当了,就不愿意了。以后杨秀芝再说她身上来了赵玉龙就不信了,杨秀芝就死死死拽住裤头不松手,看赵玉龙到底用啥法子达到目的。赵玉龙没有什么好法子,上来就撕她的裤头,她不松手就一直撕,直到她松手或把裤头撕得一条一条的。总之,不达目的不罢休。而只要一得手,杨秀芝就别想安生了。那会儿,杨秀芝则反过来逗他了,有本事再来啊!
今儿个咋了?杨秀芝顿生疑窦。但是赵玉龙刚刚到家,杨秀芝不想跟他生气,就拍了一下肚皮,笑着说,给你准备好了。赵玉龙笑笑没说话,还是摸出一棵烟点上了。杨秀芝看他慢条斯理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问,你咋啦?呆外边人家管够了?赵玉龙一口烟刚吸到一半,慌得咳嗽了一声把烟弄掉了。杨秀芝知道赵玉龙出事了。赵玉龙就哭了,对不起,对不起,秀芝,我对不起你!杨秀芝听外出打工的人讲起过,什么美容店、发廊的有那种不三不四的小姐专门做男人的生意,据说附近哪村也有在外专门做男人的生意的女孩子。到底有没有,杨秀芝以前只听说没见过,不大好说不过,现在见赵玉龙这样知道那是真的了。杨秀芝一下就傻了,之后还是有些感动。按说他要不告诉她的话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还是告诉她了并向她道歉,看起来对她还是很忠心的。虽是这样,当天在床上还是没戏了。
又过了几天,赵玉龙还是老老实实的睡觉,杨秀芝就开始在心里笑了,这男人,咋恁实心眼儿哩!这使她想起新婚之夜来。当晚,她吓得缩在被窝里不敢动,他一个大男人家居然也吓得缩在被窝里不敢动。杨秀芝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新婚之夜会发生什么,没什么好怕的。她不敢动不是怕,而是害羞。按说,男人是她选的,结了婚她就是他的老婆子,男人找自己的老婆子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害羞的?但她还是害羞,一个闺女家毛手毛脚的先去找男人太丢人了——其实也不是丢人,是怕被男人误会了,要是男人觉得她风流成性那就麻烦了。她就只有等待了,她知道男人迟早会找她的,而且就在这个晚上,说不定下一分钟他就耐不住会来找她的。然而,她错了,直到东方泛白,天光大亮,赵玉龙还是像只睡在猫身边的老鼠一样缩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杨秀芝想,这个男人肯定有问题,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那方面有毛病或者两方面都有毛病!那就糟了,不要说两方面,就算一方面也会让人受不了的!杨秀芝满肚子委屈又没法说,晌午推脱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骑上车子就回了娘家。回到娘家,一眼望见她娘再也忍不住了,跑过去扑到她娘怀里哭开了。她娘吓了一跳,才结婚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对啊,咋会这么屈呢?慌得乖啊娃的叫着,问,咋啦咋啦咋啦?是不是人家扣你了?杨秀芝摇摇头。没人打她,她不能胡说冤枉他,才结婚没担待的,弄不好两家就会大打一场。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都结了婚、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了,因为一件东西、一句话大打出手又散了媒的,虽说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她娘心里就激灵一下,有点怕,可不问也不中了,就怯怯地问,是不是那孩子欺负你了?杨秀芝不好意思说只管一门心思地哭。她娘就急得直蹦,乖乖,你说话啊,乖乖,你说话啊!她兄弟跟她哥见了走过来问,咋了?不中,揍他狗日的!她娘看着她兄弟跟她哥说,一边去,问清楚再说。她爹也过来了,问,咋啦?哭啥啊?才结婚哪恁屈啊?她娘不乐意了,哪远上哪去!她爹说,天上远。她娘说,上天上去!她爹说,你叫我送去啊!她娘又想气又想笑,说,没空搭理你,等我腾出来手你63等着唻!再问,咋啦?慢慢跟娘说说。她娘搂着闺女已经看过了,闺女头是头脸是脸衣是衣衫是衫的,不像被人家扣了,那就只能是被那孩子欺负了。闺女没过门那孩子还是那孩子,万一散了亲就没啥关系了,现在不一样了,闺女一过门就变成女婿了,就成了自家的孩子了。孩子才到一坨还生分着,格架怄气难免的,按说才结婚不该,可一人一个脾气,搁不来也没啥,老格老格就好了,多少辈子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即是自家孩子还是可以原谅的。她现在想知道的就是那孩子究竟是咋个欺负的,吃葫芦找根,找着根儿就好办了。杨秀芝还是哭还是不说。她娘试探着问,是不是招住你哪儿了?杨秀芝见她娘问得急了,才说,没有。她娘就明白了,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放心地出了一口气,嗳——然后说,没事,往后熟稔熟稔就好了。孩子是太老实了,不过也好,省得惹事。好了,没啥事你回去吧,才结婚第二天不回去不好,叫人家笑话。杨秀芝却不走。
傍晚,赵玉龙又骑了一辆车子来接她,她才如上刑场一般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赵玉龙回来了。吃了饭,上了床,杨秀芝也不再想入非非了,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就睡了。夜里,赵玉龙蹭凑了过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贼头贼脑地脱她的衣裳。她假装着睡着了,不拦他也不配合他,任他去。
赵玉龙就是这么老实的一个男人。这么老实的男人去找小姐,不用说是憋得受不了了。将心比心,自家在家又何尝不是想得慌哩?很多时候她都恨不得立刻把他叫回来,再也不让他走了。可又一想还是不中,地里打的粮食吃是饿不着的,可花钱从哪儿来啊?现在又弄啥不要钱呢?化肥、农药、种子,孩子上学、红白典事、电费还有其他杂七杂八鸡零狗碎的,算下来哪个月没有几百块钱能下的来啊?再说了,自己这样,别的女人还不一样?自己是在家里,就算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有担待,男人在外就不一样了,天天得干活不说,热热冷冷的也没人照顾啊!又在那花花绿绿的城市里,啥样的人没有啊?赵玉龙一定是憋不住了才去找小姐的。找小姐又不是找个相好的,无非板点钱别的也没什么大不了。杨秀芝知道过去的事已经无可挽回,再追究除了大家心里不好过之外,一点用处也没有,也就原谅了他。原谅不原谅不是用嘴说的,那得做出来,何况杨秀芝没有说呢。杨秀芝就想用什么法子,既能警告他以免他再犯,也能体现出自己的宽宏大量,还有对男人的绵绵温存。杨秀芝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好老法老用,伸手招惹他,把他惹毛了他就欺负她了,自己还可以叫屈,这就把一个可爱的女人送到他面前了,唯一遗憾的是不能警告他。不过,那可以明说,等他欺负完了她,明大明的告诉他再胡来的话她就走了不宠他了,想欺负也没人可欺负了。他既不会太难看也知道轻重以后就不会再犯了。杨秀芝刚把手伸过去,赵玉龙就像被火烫了一般尖叫起来,别挨我!杨秀芝暗暗地笑了,心里说,知道对不起我就好。再把手伸过去挑拨他,赵玉龙又是一声尖叫,别挨我!杨秀芝说,好,我不挨你,你挨我,中了吧?拿过赵玉龙的手就往自己最容易被他欺负的地方放。赵玉龙倏地缩回手,说,我不挨你,你也别挨我!杨秀芝问,咋了?你不是俺男人我不是你女人咋的?她本想说是不是我没人家小姐挨的得劲啊?想想那太刺激了他了,不像是原谅他的话,倒像是找他的碴儿,就换了。赵玉龙说,秀芝,我对不起你,咱离婚吧。杨秀芝的头轰了一下,说,你……你说啥?我都没怪你,你还……你太没良心了!赵玉龙,你不要良心!赵玉龙痛苦地说,我,我没脸跟你呆一坨啦呀!说着呜呜地哭起来。赵玉龙一哭,倒把杨秀芝吓住了,赶紧说,你往后不了不就好了吗?赵玉龙说,不中啊!——杨秀芝听他越说越严重,吓白了脸,问,咋啦?你是不是惹住人家啦?赵玉龙说,没有,我要惹住人家了,还能回得来吗?杨秀芝问,那是咋啦?你不就找个小姐板点钱吗?往后别去了不就妥了。赵玉龙说,你打死我我也不去了,改了,改透了!杨秀芝说,那就好啊,改了就好啊。赵玉龙说,可是,可是……那病传染到我身上了,我得了艾滋病了啊!艾滋病杨秀芝还是知道的,是比癌症还厉害的病,得了就没救,实死无疑。那时候只是听人家说说,觉得那是城里才有的病,乡下人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后来看了电视说是乡下也有人得了,就想只要不乱来就不会有事。哪想到冷不丁可怕的病就到家里来了,而且来得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杨秀芝听了啊地大叫一声昏了过去。赵玉龙赶紧抱住她又摇又晃的,秀芝,秀芝,你醒醒啊!秀芝,我对不起你,秀芝——呜呜呜……杨秀芝半天才苏醒过来,眼泪跟着哗哗地流了下来。两口子哭了半天,杨秀芝才迷瞪过来,问,你咋知道你得了艾滋病啊?你去检查了?你去的是大医院还是小医院啊?你去了几家?准吗?赵玉龙说,我一家也没去……杨秀芝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急切地说,你没去你咋知道啊?啊?你没去你咋知道啊?啊?赵玉龙说,我叫我的病跟报纸上对了,就是艾滋病啊!杨秀芝说,那也不一定,你不去医院检查检查咋能确定啊?设糊不是哩?走,明儿我跟你一路上县医院检查检查去!
第二天两口子天不明就搭车去了县医院,一检查,梅毒。杨秀芝没听说过,问,厉害吗?医生看了看赵玉龙说,死不了。杨秀芝一下又哭起来。医生不耐烦了,说,一个梅毒你哭个啥啊?杨秀芝说,那可咋过啊?医生说,一个梅毒跟你发个烧样,吃点药打打针就没事了,值当的哭啊?杨秀芝这才破涕为笑。
出了医院,杨秀芝就急着搭车回来。赵玉龙说,轻易不来,我带你转转吧。杨秀芝想想也是,一年到头,除了赶赶集、逢年过节去看看她爹她娘,别的就家里地里转了,要不是赵玉龙弄这一出她还真没机会到县城来,即是难得来一趟,转转看看也中。杨秀芝同意了,说,可有一样,咱光看,别花钱。赵玉龙说,看你说哩,不花钱你转个啥啊?撑死眼饿死屌啊?杨秀芝说,那我不转了。说着拔头就走。赵玉龙说,哎哎哎,你看你这人,我话还没说完哩,你慌个啥呀?杨秀芝说,不转了。赵玉龙说,我是说咱别花无框的钱!县城里有呆集上买不着的东西。杨秀芝一想也是,大地方肯定会比乡下货全,就跟着赵玉龙转去了。他们逛街的时候看到城里女人穿着裙子走来走去的,显得身材啊走路的姿势啊都十分的好看,赵玉龙就说要给杨秀芝也买条裙子穿上。杨秀芝就坚决地阻止了,说,我穿上那不成妖精了。说了,忽然明白了,怪不得赵玉龙去找小姐,她作为一个女人就看着那么好看,赵玉龙一个大男人又憋那么长时间,能不动心吗?心里这样想,嘴里却不能说,怕赵玉龙难堪,人家一番好心请你在县城转,你还这样挖苦人家,也太刻薄了吧。要说就等以后赵玉龙的病好了再说吧。赵玉龙说,咋会哩,不都是女人吗?杨秀芝说,人家是城里女人,我是乡下女人,能一样吗?再说,这都秋天了,也穿不着了啊。赵玉龙说,放着过年儿还能穿嘛。杨秀芝说,过年儿再说。赵玉龙就叹了气不再说话了,过不一会儿还是鼓动。杨秀芝就说,你咋回事啊?赵玉龙最后试着说,你要不买我给你买,你只要穿上给我看就中了。杨秀芝就板了脸,说,你买你穿,我是不会穿的!赵玉龙就再不不提了。
走在街上杨秀芝东看看西望望,就感慨得不得了,怪不得乡里人都往城里来打工,城里钱就是多啊!看这马路,多宽展哦,边上还种着花呀草的多好看啊!还有马路上的汽车也真多,红的、白的、绿的……看都能把人的眼睛看花了!还有大楼,一幢接着一幢的,哪一幢都那么高那么漂亮!她还看到了一幢楼里的一个阳台上有个女人在晾晒衣裳,那女人可真好福气,住在这么好的楼里!后来进了百货大楼,杨秀芝看着头都晕了,看一眼花花绿绿、五光十色,听一下七音八声、震天动地,电视机、影碟机、自行车、童车、衣裳……还有一些根本叫不出名字来。
一会儿逛完了一层,赵玉龙说,走,上二楼看看去。拉了杨秀芝就走。来到电梯旁,杨秀芝看那电梯缓缓的往上升吃惊地叫,咦咦咦!赵玉龙推了她一下,咦个啥呀,上去啊!杨秀芝愈加惊慌了,它还动哩,咋上啊?赵玉龙说,不动还叫啥电梯啊?一步跨了上去,把杨秀芝也拉了上来。杨秀芝没防备,绊了一下,还没停稳就感觉一只脚悬空了,又叫起来,咦咦咦!低头看了见脚下刚才还一大块平平的电梯板分成了一阶一阶的,自己的脚有半只都悬起来了,挪了脚,又发现电梯自己往上跑,扶手也往上跑,就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抬起来。赵玉龙就很不耐烦,喝道,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看着我!杨秀芝就安静了,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一会儿到了二楼,正忐忑着,电梯却不管不顾地把她的脚往前硬送将过去。杨秀芝又要叫,赵玉龙就瞪了她一眼,顺手猛地一拉,就把杨秀芝带了过来。杨秀芝站稳了还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不明白咋回事。邓金柱说,电梯就这样的。等他们看完了二楼、再上三楼时,杨秀芝就不那么惊慌了,站在电梯上悄悄跟赵玉龙说,往这一站不用走就上来了,还怪嘚嘚哩!赵玉龙就说,那是的嘛,要不花恁些钱安它弄啥啊?下楼的时候就轻快多了。
再走在街上的时候,杨秀芝因为有了从未有过的体验就很开心。一会儿,赵玉龙提议说,咱去逛公园!杨秀芝一听公园这俩字就来了精神,她只听人说过公园,说公园里有猴山,猴山上有成群结队的猴子。猴子杨秀芝倒没多大兴趣,那些下乡玩把戏的就有带着猴子的,浑身又灰又黄的毛,红红的臀部,脖子里栓了脖圈,被玩猴的一手牵着一手拿着鞭子赶着,听着玩猴人的口令,一会儿翻跟头,一会儿作揖,一会儿拿大顶,还会骑车子,数数,十分好玩。猴山的猴子再多还能比人训练过的猴子好玩?杨秀芝稀罕的是老虎、狮子、豹子,还有狼、狐狸、大象……这些只在电影里见过,从没有亲眼看到过,能不叫人稀罕吗?现在一听赵玉龙要带她去公园立马来了精神。赵玉龙见了故意逗她,那可远啊,还是别去了吧?杨秀芝就说,再远还能有从家到这儿远?赵玉龙见她去得坚决,心里暗自高兴。俩人就笑嘻嘻地上街去了。
到了公园,买了票,就进去了。公园里人不多。杨秀芝可不管这些,只管信步往前走,就觉得公园里很是好玩,红花、绿地、假山、怪石、小桥、流水……看得杨秀芝俩眼都不够使的了。半天,杨秀芝终于想起来,一叠连声地问,老虎哩?狮子哩?大象哩?狼哩?……孩子一样的亟不可待。赵玉龙笑了,说,那是动物园,大城市才会有,小地方养得起吗?杨秀芝就有点失望,说,那你还带我来弄啥啊?赵玉龙说,不是叫你看看,开开心吗?杨秀芝就不说话了。
赵玉龙见杨秀芝蔫头耷脑的,就说,走,我领你上山看看去!当地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哪里会有山啊?杨秀芝长这么大除了电影电视里还没看见过山呢,更别提上山了。一听说上山,杨秀芝一扫刚才的不快,高兴起来。山是假山自然高不了,但能上那么高,还是叫杨秀芝高兴得不得了。那时候虽是秋天,但秋后加一伏,还是很热的。但她的高兴很快就被暑热蒸发了,再加上走了这么久又热又渴又累,浑身着了火一般的燠热难耐。在山顶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催着赵玉龙,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把人烤糊了!就从另一边下了山。下到半山腰,看见一个山洞,赵玉龙就要杨秀芝进去凉快一会儿。杨秀芝刚一进洞口就感觉到了阵阵凉意,很是惬意,就想往里走,看看里面到底是啥样的。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正紧紧地搂在一起亲嘴,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呆住了。赵玉龙在后面还没看见,正兴奋着,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咋样,凉快吧?叫你来抓住了吧?赵玉龙的声音很大,惊动了那男的,并没放开女的,女的也没松手,两人仍紧抱着。男的回头看见杨秀芝,怒骂道,他妈的,没见过啊!滚!杨秀芝这才回过意来,脸立马就红了,低了头匆匆往外就走。赵玉龙莫名其妙,问,咋啦?杨秀芝怕赵玉龙不知深浅再往里去,说,快走!赵玉龙就知道有异,懵懵懂懂地跟了,问,咋啦?直到走出去很远,杨秀芝才说了,末了骂,真不要脸!赵玉龙就说,你看你,唉,不就亲个嘴嘛,城里都这样,算啥呀?杨秀芝就说,还那个了哩。赵玉龙没弄明白,问,哪个啊?杨秀芝不好意思了,看了看四下无人,说,搂一坨了!赵玉龙又是一声叹息,人家谈恋爱哩,搂搂抱抱的很正常嘛,要是结了婚更亲密的事也做呢!杨秀芝刷地羞红了脸,结婚是结婚的事,不到时候就不中……赵玉龙看着她,说,你是说结了婚咋的都中了?杨秀芝不知就里,顺着说,嗯,结了婚是一家人了,当然咋的都中了。杨秀芝这才知道自己上了赵玉龙的当了,怕被人看见了低声威胁,快放开!一边挣扎。赵玉龙也怕被人看见,就松了手,冲杨秀芝嘿嘿地笑着。杨秀芝气不是不气也不是,就低了头走路。
走在街上,赵玉龙说,该渴了吧?杨秀芝说,我早就渴了。赵玉龙说,我买瓶水去。就买了矿泉水、烧饼、火腿肠。杨秀芝看了说,你还怪舍得哩!赵玉龙说,好好好,那我退回去。杨秀芝一把夺过来,咬开了火腿肠的塑料包装。赵玉龙看了一笑,两口子就吃起来。
两口子搭车回家的时候碰上了邓金柱,就跟他打招呼,发财啊!邓金柱没想到能在车上碰上村里人,很高兴,拿了烟让赵玉龙,拿了糖给杨秀芝吃,说,发啥财,要饭去了。杨秀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很高兴,就想说话,就说,看您想扒扎个啥?金山?银山?杨秀芝种着恁些地,你还出去打工挣钱,我看您挣恁些钱家里放不下了咋弄?邓金柱笑了,没事,家里放不下了再多的都是您的。说完问,哎,您两口子恁齐备弄啥唻?赵玉龙支支吾吾的正要说,被杨秀芝拦住了,说,瞧个亲戚。这病也不是多光彩的病,杨秀芝生怕被人家知道了,来之前是作了一番准备的,又在县城买了东西,看起来就像走亲戚的样子。邓金柱不好多问就转了话题,玉龙去哪儿了,没少挣钱吧?赵玉龙说,打工,挣钱不挣钱的也就那回事。邓金柱说,是啊,是啊。掏力的不挣钱,挣钱的不掏力。能有啥法?说说笑笑就到家了。
第27章
杨翠玲正在胡同口跟七奶奶说话,就听杨秀芝远远地说,看谁回来了?杨翠玲一扭头看到邓金柱,咦了一声,还是跟杨秀芝打招呼。七奶奶就说,好了,别装了,赶紧接着吧。杨翠玲就笑了,说,不回来才好哩。七奶奶说,不回来还不急坏你啊?杨翠玲说,你都急坏了了吧?没等七奶奶说话,杨秀芝就接上了,没事了,没事了,急坏了有人给你缭住了。看着邓金柱呵呵地笑。杨翠玲以为杨秀芝是骂七奶奶的,七奶奶以为杨秀芝是骂杨翠玲的,就都不接话,只是笑。杨翠玲等邓金柱走近了才接了他的提包,跟七奶奶打个招呼跟邓金柱一起回家去了。
到家,杨翠玲开了院门,开了堂屋门,把邓金柱的行邓放在连椅上,说,我给你到点茶去。转身去灶屋拿茶瓶去了。邓金柱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抽了一支,点上火,吸了。杨翠玲从灶屋里拿了茶瓶,又从条几里拿了个杯子给邓金柱倒了水,热热地看着他,心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欢喜。这情景都是邓金柱熟悉的,他每次从外面回来,杨翠玲差不多都是这样待他,弄得他像个客人一样,反而有些拘束。邓金柱没回来的时候,在脑子里设想了一千个一万个见到杨翠玲时的情景以及他的动作,其中最叫他喜欢的是进到家只有她跟杨翠玲两个人的时候搂着杨翠玲亲她,然后才能做别的,如坐下来,喝茶,吸烟等。现在真的就剩下两口子了,邓金柱反而做不出来了。杨翠玲看着邓金柱吸了一口烟,想替他做点什么,可没什么好替他做的,就赶紧双手捧起茶杯放到了邓金柱面前。这使邓金柱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杨翠玲呵一声笑了。
杨翠玲她知道邓金柱干的还是老本行,还是建筑工地上干,只是换了一个工地而已。杨翠玲是出去打过工的,知道工地上干活挺累的,不过也知道没办法,生就的就是干活的命,不干还能咋的?
邓金柱吸了一阵烟,没什么事,想说点什么可没什么好说的,工地上就那点事,每次回来都会说,有点千篇一律,后来就不说了,家里的情况打电话差不多也都说了,什么情况他都一清二楚。邓金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水有点烫,他就只抿了一小口。杨翠玲看了说,热吧?我给你涮涮。就又拿了一个杯子,把那杯水倒进去,再倒过去,倒了五六次水就没那么烫了。两口子没有这样亲昵地伺候过对方,即使杨翠玲也很少这样伺候邓金柱,让邓金柱很受用,也很感动。他看着杨翠玲说,你好像胖点了?杨翠玲不觉脸红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说,是吗?我没觉得啊。邓金柱说,胖了,脸上有肉了。杨翠玲说,还不是那个样?邓金柱说,胖了,胖了好,只要别胖得跟卢月荣样就中。杨翠玲说,我跟她样咋了?邓金柱说,难看。杨翠玲说,出去几天还嫌着嫌那了。邓金柱就笑了说,哎,还是俺老婆子人采啊。杨翠玲是邓金柱的老婆子,这谁都知道,可是没谁当面这样说过,即使旁人也不大这样说,上了年纪的人说谁谁谁家家里的或者谁谁谁家,年轻一垡的只叫名字,杨翠玲听他叫她老婆子心里很温馨,有点羞,就嗔他,嘿,您老婆子。邓金柱说,咋?不是俺老婆子咋的?杨翠玲说,就不是您老婆子。邓金柱说,咦,那你说你是谁家老婆子啊?杨翠玲说,想是谁家老婆子是谁家老婆子。邓金柱说,呢,你说的还怪铁哩,还想是谁家老婆子是谁家老婆子?你想是国家主席家老婆子人家得要你啊?杨翠玲说,是哩,人家说不要我,人家要你,中了吧?邓金柱就笑了。
过一会儿,邓金柱问,聪明咋样啊?杨翠玲说,那不还那个样。然后叹了口气。邓金柱问,咋了?杨翠玲说,唉,气人啊!邓金柱说,咋了?杨翠玲这才把邓聪明和崔晓娟说了。邓金柱就呵呵地笑了。杨翠玲说,还笑哩。亏着人家妈二乎,要是精得跟侯三样就麻烦了。邓金柱说,那倒是。杨翠玲说,唉,亏着聪明是个男孩,要是个女孩……唉——现在的小孩啊,多叫老的操心啊!邓金柱说,孩子大了啊。杨翠玲说,那也不能信他的意儿!再不管就废了。邓金柱说,是啊。
两口子说了一会儿话,天就黑了。杨翠玲说,我做饭去。邓金柱说,好。跟着去了灶屋。邓金柱一回来,杨翠玲做饭就不凑合了,馏了馍、打了稀饭,还打了鸡蛋切了葱花搅了面糊煎了在当地叫煎的馍的薄煎饼。邓金柱烧着锅,杨翠玲在锅脸上忙活着,说着话,倒也温馨快乐。直到这个时候,杨翠玲才跟邓金柱说了打花中毒的事。邓金柱说,你咋没跟我说啊?杨翠玲说,跟你说恁远你咋顾得上啊?除了挂念啥用也没有。邓金柱说,我回来啊!杨翠玲说,你回来顶个啥啊。邓金柱说,我回来看着你啊。杨翠玲说,看着我还不就那样?回来我已经呆卫生院里了。邓金柱就不说话了,最后说,金生是你的救命的恩人啊。杨翠玲说,那不是咋着?赖也赖不掉唻。邓金柱说,咱得好好谢谢人家。杨翠玲说,是啊。邓金柱说,收了秋我不出去了吧?杨翠玲说,我也不想叫你出去,可是你呆家,花钱咋弄哩?邓金柱不言语了。
吃完饭,刷了锅,喂了猪羊,邓金柱在堂屋里看电视,杨翠玲就到东间铺床。一会儿,杨翠玲铺好了床,说,该累了,早点睡吧。邓金柱看着杨翠玲开心地笑了。杨翠玲跟着也笑了,出去了。等杨翠玲解手回来,邓金柱把电视机搬进了东间床头的板箱上,坐在被窝里吸烟。邓金柱看她进来说,睡吧。杨翠玲知道他在等她,就说,好。两口子早不是刚结婚时那样睡两头了,而是像电影电视演的那样睡在一头,跟电影电视里不一样的是不睡两个被窝,而是睡在一个被窝里。杨翠玲一坐到床边,邓金柱就把被角掀开了,好让她坐进被窝来。杨翠玲一翘腿就进了被窝。杨翠玲想看会儿电视,就拿起遥控器按来按去的找台。邓金柱说,看个毬啊,恁大时候了,你不急啊?杨翠玲说,夜长着哩。邓金柱说,不中!杨翠玲说,嗐,看你急的,跟欠八百年了样。邓金柱说,差不多!杨翠玲说,又不是年轻人了,咋恁馋啊?邓金柱叫起来,看你说哩,我又没病,我为啥不馋?杨翠玲说,馋,馋,还没一百哩。这词儿是用来说不懂事的人的。邓金柱问,想我不想?杨翠玲说,不想。邓金柱不愿意了,絮絮叨叨地说,不想,我叫你不想。杨翠玲不笑的时候还不护痒,一笑就痒得不行,赶紧求饶,想,想,我想!邓金柱说,晚了。得说你爱我!电影电视里见得多了,可没谁往自己身上扯拉,看了就忘了,邓金柱竟要她说电影电视里的话,杨翠玲可说不出。也难怪,当地人从来不说这仨字,最多说喜欢,一般喜欢了都是夸一句什么。杨翠玲不说,邓金柱不依,非要杨翠玲说不可。杨翠玲没了办法,说,你先说。邓金柱说,好,我先说就我先说。憋了半天没说出来却顾自嘿嘿地笑了。杨翠玲说,你也碍口吧。邓金柱笑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过来,说,我叫你说哩,你咋叫我说开了?你这家伙太滑了。
邓金柱说,唉,你不知道,呆工地上干活,啥都好办,就这个没办法。杨翠玲问,那咋办啊?邓金柱说,找五姑娘啊。杨翠玲就怔住了,你……邓金柱笑嘻嘻地说,你听我说啊。杨翠玲说,你滚!邓金柱说,你看你,还吃醋哩!杨翠玲忽然就泪丝丝的了。邓金柱慌了,说,你知道五姑娘是啥啊就哭?杨翠玲还是哭。邓金柱举着一只手说,这就是五姑娘。杨翠玲很疑惑,还是睁开了眼,不解地看着,邓金柱煞有介事地用另一只手一个一个地扳着这只手的手指头,数着,一,二,三,四,五,五姑娘。再回过去一个一个地扳着数着,一,二,三,四,五,五姑娘。再把五根手指都张开着,转动着晃着抖着,说,五姑娘。杨翠玲懂了。邓金柱就挖讥她,唉,都恁大了,还跟手争风吃醋!这话训是训,因为是把她做当孩子训的就有开玩笑的意思。杨翠玲不好意思了,说,去!邓金柱说,收了秋跟我打工去中不中?杨翠玲说,不去。邓金柱央求说,去吧,老婆子,好老婆子,求求你,去吧。杨翠玲说,你咋恁想叫我去啊?邓金柱说,眼馋人家啊!杨翠玲说,馋啥?邓金柱就给她讲了工地上的小两口。
建筑工地一般都是男人的天下,很少有女人去。有人跟他们当初一样才结婚正黏糊着。工地上因为女人很少去,没女工宿舍,也没修女厕所,两口子自己修了。女人一来工地上热闹了,有事没事的大家都往他那棚子里钻。工地上本来没电视,那就成了大家开心的地方。最先去的是帮他们碴过茅房的胡中看。女的慌忙让座,就是让他们坐到铺上去。胡中看一边坐一边说,嫂子,我就是来看看恁大时候了,茅房满了没有啊?满了我好给你再碴一个啊……话没说完,女的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也不知道该回他啥好。男的看着老婆子下不了台,接口说,早着哩,她哪跟你样能吃能屙的恁有本事,一泡屙一箩筐,一天屙一坑啊?男的说的是有来路的。历来碾打场都是套上牲口拉着石磙碾的,牲口自然会屙会尿。尿的话能赶到场边当然好,赶不到场边也没关系,反正很快就会被场浸干的,屙就不行了,必须用箩筐接着。所以打场的人看起来赶着牲口挺悠闲的,其实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的,一旦发现牲口想撅尾巴就得赶紧把放在身边的箩筐拿到牲口的臀部下去。牲口不用说也能屙不少。男的这样说表面是夸胡中看有本事,其实就等于骂胡中看是牲口。大家当然能听得出来,胡中看不好骂他你才是牲口,那样就显得太笨了,就骂,还真能尿到一个窑儿里啊!他们那里管不太深的小坑小洞叫窑儿,也可以引申到不大的瓶瓶罐罐上去,而他们那里一般冬天因为太冷人们就懒得出去,大多会在屋子里放上一个尿盆或尿罐,以备夜间使用。这样骂表层意思是这样,但因为骂的是两口子,意思就暧昧起来。谁也都明白,但回骂就不是一般能回骂得了的了。男的不愧是在建筑队这帮男人堆里混得久了,什么样的骂词都知道些,接口道,是能尿到您那个窑儿里。他的意思指的是对方的老婆。胡中看不甘示弱,笑着接口,我还没有哩,咱两先用一个窑儿尿。男的没料到胡中看还能接,又不好认输,只好骂,啥货,没窑儿你就捏住别尿。但明显弱了下去。既然登门到自己的地方来,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客人,骂归骂,骂了活络气氛,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下的。男的就给胡中看让了烟,点着火吸了,开始天南海北地拉呱起来。胡中看就一下一下的偷看,嘴里说着什么。有时候男的是能看到的,但不好说什么。女的也能发现,并没多想。夜深了,胡中看才和那人满足地去了。发现了这个秘密,以后不光胡中看来,别的人也来,有时候棚子里会坐得满满的。慢慢的就蔓延出去了。比如看见男的很有精神会说,老婆子管够你了吧?要是男的迷迷糊糊的,则说,夜儿黑了又翻精了吧?即是男的没什么异常的表现也会有人问,木了吧?弄得男的不知道该咋说,就很窘,大家就觉得解气,看着他哈哈大笑。多了,男的就想出对付的词儿来,说,回去问您老婆子去!回击得发问的人哑了。男的正得意着,冷不防别的人接了回,中啊,俺老婆子就在那小屋哩,一会儿我问问她去。还作势向那棚子一指。男的辛辛苦苦想了好几天的词儿,满以为无懈可击的,现在就这样被击破了,宛如锥子扎气球一样轻而易举,不得不感叹,到底人多智广啊!众人看着男的的窘态就很厉害的笑起来。男的知道,虽然大家合伙出他的洋相,使他窘态百出,但那没有丝毫恶意,玩笑而已。果然,男的很受欢迎,干活的时候老是有人帮他,平时也老是有人跟他打招呼。时间久了,男的就明白了,不是自家多有人缘,而是自家带着女人的,人家这样跟他套近乎无非是想看看女人罢了。看看又不少什么,有什么怕的?男的就不说破,也不跟女的说。女的慢慢也知晓了这层意思,也不好说什么,就装作不知,该怎样还怎样。
有一天早上开饭的时候女的忽然想起来昨天洗的衣裳忘记收了,就赶过去收,远远的看见了又停住了。天已经很凉了,夜里会有潮气,衣裳就会返潮,这时候收衣裳肯定不行,就没收。等太阳出来晒了一会儿,女的觉得差不多了就走过去收衣裳了。其实也没几件,无非是她和男的的裤子、褂子、秋衣、秋裤、袜子、鞋垫啥的,把这一切收完了却独独不见了她的裤头。她想,也许是被风刮掉哪里了,就在四下里找,可四下里都找遍了也还是找不到,等到上午吃饭时跟男的说了,吃完饭两口子一起再去找也还是不见踪影。两口子一无所获地站在那里愣神的当儿,女的想起来了,根本就没有刮风,因为别的衣裳都在,就连比裤头轻得多的袜子都在。排除了被风刮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被谁偷走了!因为晒衣裳的绳子就在他们棚子的边上,这里除了她拉的那道绳子再没有别的绳子了,绳子上除了两口子的衣裳再没谁的衣裳了。可是谁会偷呢?偷裤头干啥呢?她对谁都是好脸相迎不会得罪谁的啊。开她的玩笑?出她的洋相?都没啥,可用偷裤头来开玩笑、出洋相就太过了。这样过了几天也还是没有裤头的一点信儿,女的就确定偷裤头的人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是什么秘密呢?女的怎么想也想不清楚,直到有一天晚上,女的才算知道了。当时,女的买了毛线正在打毛衣,看见从外面回来的男的笑得怪怪的,就问,咋啦?男的不说话,还是笑。女的觉得男的有点不太对劲,这时从发现男的的手是背着的,自打结婚到现在她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背着手就很惊诧,问,你手里拿的啥?男的却说,你猜。见男的搞得这么神秘,女的警觉起来,问,啥呀?男的见女的半天都坐着没动,只好把背着的手举到她面前,却是一个白色的内衣!女的就羞了,买那弄啥啊?男的凑过来刮了一下女的,把内衣塞到她手里。女的就说,买了我也用不上。男的说,不是买的。话没说完就被女的打断了,啥?不是买的?那你从那弄的呀?她一瞬间想起了不知被谁偷走的裤头,怀疑地看着男的。男的就叫起来,我会恁没出息吗?然后说,拾的。又说,你戴上试试。女的不理男的,却问,在哪儿拾的?男的说,就这院里啊。我多会儿出去尿泡,回来围着工地转了一圈,就在那边路边看到了,我一搭眼就觉得是个内衣,踢了踢,还真是,就拿回来了。又加了一句,奇怪,白儿里咋没看着哩?说着得意起来,那回叫你买你不买,我知道你怕花钱,这回好了,不用花钱就有了。女的就把手里的内衣扔过去,说,我才不戴哩。男的拿着,一边要去脱女的的衣裳,女的不让,说,哪远扔哪去!就坐到一边去了。男的被晾在那里,怏怏的,不知如何是好。
杨翠玲听了叹口气,幽幽地说,去了,聪明咋弄啊?邓金柱就不言语了,唉——
第二天两口子去了一趟葫芦湾看了杨翠玲的父母,歇晌就回来了。在家歇了一会儿,就带着单子下地磕芝麻去了。有人见了说杨翠玲,才回家就叫人家干活,也不怕使坏了。这种话当地经常说,一般说的对象是牲口,用在邓金柱身上就有骂玩的意思了。邓金柱嘿嘿地笑跟那人打招呼。杨翠玲却不依不饶,说,使坏了不还有你的吗。那人从没见杨翠玲这样伶牙俐齿过,笑了,骂,这货,咋不知道好人歹啊。杨翠玲撇嘴说,你是好人,好的不抵人家的麦秸垛。麦秸垛是小麦杆子经过碾压脱粒再垛起来的,是用来喂牲口的。牛身上痒了没地方挠就会在麦秸垛上使劲蹭,要是麦秸垛不够大的话往往会被牛蹭塌掉。杨翠玲这话等于是在把那人骂成牛。那人道,你不抵人家的麦秸垛,你忙着恋蛋哩,哪有空儿啊?杨翠玲说,你不恋蛋,你忙着将狗娃子哩。那人笑得更厉害了,叹气道,我日,这货长出来嘴了。旁边一人插话道,啥材料子啊,连个女人都撅不过。那人很委屈地说,你光说,咋会撅过她了哩——咱才一张嘴,她上下两张嘴啊!那人一愣又一想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说着笑着闹着玩着,不知不觉就到地里了。
在所有的秋庄稼里,芝麻是最早成熟的了。邓金柱还没回来,勤快的杨翠玲已经把二亩芝麻铩完了。芝麻不是像黄豆或谷子那样一起成熟的,而是从下往上逐渐成熟的,成熟的芝麻炸开口子露出里面的籽儿,骄傲地向天展示着,这时候稍有碰撞就会撒出来。而铩芝麻难保不碰着,所以,铩芝麻必须趁早。但也不能太早,否则芝麻棵子上面的芝麻还没长饱铩了就秕了,这就要掌握好火候,一般是芝麻七八分熟时铩最为合宜。铩芝麻虽说也是用镰刀割但不像黄豆或谷子等那样用力割就行的,必须小心翼翼的,一手拿镰,一手稳稳抓住芝麻棵子不让它抖动。也许因为芝麻收割的特殊,所有庄稼都可以叫割,唯独芝麻叫铩。铩一把再把芝麻棵子倒过来在簸箩或单子上拿镰轻轻敲着,叫磕芝麻。磕过的芝麻要捆成一个个的芝麻捆子,然后再三个或四个一组攒起来,叫芝麻攒子。攒起来的芝麻就会慢慢的自己成熟、风干。这期间要每过几天磕一次。最初这样隔长不短的磕芝麻是怕变天,芝麻霉烂在芝麻棵子上,另外磕一次也可倒腾一下芝麻攒子,使芝麻攒子干得更快些,后来就多了一项,就是为了防贼。芝麻是磨小磨香油的原料,在当地是仅次于棉花的值钱作物了。芝麻几天不磕再轻轻一磕就会哗哗的往下淌芝麻,贼顺手牵羊就把芝麻磕走了。
在地上摊单子的时候杨翠玲说,我磕,你攒。邓金柱说,好。两口子作了分工,干起来就有条不紊的很快,很利索。邓金柱先用两手紧紧地抓住芝麻攒子的顶头,让所有的芝麻捆子都保持原来的样子以防成熟的芝麻撒出来,再轻轻放到单子上,等杨翠玲一手一个抓起芝麻捆子磕完了,再拿走攒起来。
两口子正这样一个攒着一个磕着,邓金生两口子也下地磕芝麻了。邓金生看见邓金柱先说话了,没叫他哥,叫了他名字,金柱回来了。邓金柱一抬头哟了一声,赶紧掏烟让他,跟他打招呼。杨翠玲也赶紧跟蓝云芳打招呼,一边看着两个男人,心里忽然感触良多,说不清是快乐还是别的什么。邓金生看看杨翠玲跟她说了句笑话慢悠悠地走了。
邓金柱没回来的时候就只有杨翠玲一个人,要磕,还要攒,忙得不亦乐乎的,添个邓金柱自然快多了,天擦黑的时候就磕完攒完了。
第28章
钱大有也回来了。
钱大有去了采石场打石头。打石头不像在建筑队吃饭吃的是工头的,就必须天天上班,而是按劳取酬,吃饭吃的也是自己的,爱干不干没谁管你。这样的活儿钱大有很喜欢,按他的话说,就是自由。打石头自然是在山里,荒僻得除了打石头的工人就没有人烟了。打石头是力气活儿,也是很枯燥的活儿,天天看过来看过去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常年也看不到一个女人。离他打石头的地方不远有个小山村,钱大有没事就去逛,买东西,顺便看女人。小卖部里日用品、青菜、鱼、肉都卖些的。小卖部有两家,钱大有常去西面的那一家,那个小卖部多半都是那个胖胖的女人在。女人说不上漂亮,也不会很溜地跟人说这说那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个女人。钱大有有时候去了碰上女人不在就很失落,要是女人在就很欢喜。有时候下雨或者停电那就放风了,大家发一声喊一窝蜂地拥到县城去了。和山沟里比起来县城就是天堂,花花绿绿的什么都有,自然还有女人,一个个都比那个胖胖的女人好看多了。钱大有的眼睛就看直了,就走不动路了。有一次,钱大有正在街上东张西望地走着,咚地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一回头看是个女人。女人年龄不大也不算年轻,看穿戴不像乡下人也不像城里人,这种女人很叫人费琢磨,不过钱大有没工夫去想这些事,他听说过许多乡下人不小心碰到城里女人招灾惹祸的事,早就就吓坏了。钱大有慌慌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大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女人没说话,盯着他看。钱大有越发害怕了,大姐,大姐,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女人还是不说话,还是盯着他看。钱大有就毛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女人等他不说话了,才问,大哥,钱大有支拉着俩手胡乱地挥着,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大姐!说完了才想起来,不对啊,她咋叫我大哥啊?就迷惑了。女人接着问,约吗?钱大有不懂啥意思,就说,不用了。女人说,便宜,这个数——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挓挲的五指。钱大有不知道怎么回事,疑疑惑惑地看着女人。女人说,大哥,多便宜啊!钱大有这才想起来别人说过的鸡,明白女人就是鸡了,放下心来,到底没经较过,心里没底,就说,不用,不用。大摇大摆地走了。钱大有人走了,心却留下了,以后心心念念的忘不了了。他原来在村里转悠的时候渴望能有一场艳遇的,因为他听人家说过一个顺口溜,叫想上山西,山西有个晋城县,还管饭,临走还拿盘缠钱。他听了就知道晋城县的女人很风流,虽不至于像顺口溜说的那样个个都是风流成性,但机会还是应该有很多的。这地方离晋城县也不远了,翻过山就是,应该差不多的。可是他来了好几个月了也没有碰着机会,连一点兆头都没有,没想到无意中碰上了,不过花点钱,也不算贵,才五十,打一天石头就赚回来了。
过了一阵子,钱大有又去了县城,这回他是专门来的。他在街上转悠了半天也没碰到,有点失望,准备回来。才走到车站,一个女人向他走过来,悄声问,大哥,约吗?不是上次那个女人,也跟上次那个差不多。钱大有心里一跳,悄声问,多少钱?女人说,便宜。像上次那个女人一样伸出一只挓挲着五指的手晃了晃,说,这个数。钱大有看了看周围,说,好。女人说,跟我来。就走了。钱大有就跟着。出了车站拐进一条胡同。胡同很僻静,偶尔才会有个人经过,也是急急匆匆的。钱大有有点害怕,站住了。女人听不见后面脚步声,回头见他站住了,就冲他摆手,问,怎么啦?钱大有问,去哪儿啊?女人说,去我住的房子啊。钱大有不敢去了,想回去。女人说,你是外地人,我也是外地人啊。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一个女人啊!钱大有想想也是,就又走了过去。女人走近了一间低矮的房子里,开了门,进去了。钱大有跟着进去了。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些简单的日常生活用品。女人问,要玩吗?钱大有不懂,愣愣地看着女人。女人说,有五十的,也有一百的。钱大有没想到还有这名堂,有点心疼钱,也急坏了,就说,五十的。女人说,玩玩吧,大哥!钱大有拗不过,只好依了。女人就帮他脱衣裳。衣裳脱完的时候,女人说,我去解个手。却抱着钱大有的衣裳出去了。钱大有暗叫一声,不好!已经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女人出去了。钱大有不知道女人还会使出什么招儿来,吓得心里直打颤,再也坐不住了,从床上起来,想走,才发现一丝不挂的,看看屋子里,只有不多几件女人的衣裳,肯定不能穿的,急切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就用床单裹了,推门就走,却看见衣裳就在门口扔着,赶紧抓起来穿了,一溜烟地逃了。逃出多远,钱大有才掏了掏口袋,已经空了,庆幸着只带了一百块钱,也没挨打,够走运的了。那以后,钱大有再不敢胡想八想的了。唯一想的就是好好干活,回家了找老婆子。
现在,终于到家了,夜正深着,洗洗脚就能上床,美美地和老婆子在一起,钱大有该有多么激动啊!
钱大有激动得不能自已,黄雪丽也激动得不能自已。她跟邓金海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这段时间邓金海很忙,好几天才能回来一趟,白天不方便,夜里天一凉又不能睡在外面,只能睡在屋里,没理由出来。有时候在胡同里俩人碰上了,有人了说着句话挤挤眼,没人了就直接说,可惜怎么也瞅不出机会来。黄雪丽都快急坏了。又过了几天,张素心的娘病了,张素心看她娘去了,说好了歇晌就回的,被她娘骂了一顿,就打了电话要他早点回家照顾孩子,留下了。邓金海开着车回来的时候跟黄雪丽说了。黄雪丽激动得不得了,说,黑了你来吧。邓金海说,不好啊,大有快该回来。黄雪丽说,哪会正好碰上啊,来吧,我想你了。邓金海等孩子都睡了,悄悄爬起来到了黄雪丽家。黄雪丽早已虚掩着门等得不耐烦了。邓金海就径直推了门进去了。俩人温存了一阵子,邓金海就起来了。黄雪丽说,还早着呢,天待明回去不晚。邓金海说,我知道,我解个手去。光嘟嘟的去了茅房。就在这时,钱大有回来了。
钱大有快走进家的时候远远看见屋里还亮着灯光,心里一阵温暖,脚步不由就快了起来。到了大门口,笃笃笃地敲门。黄雪丽很快活,睁着眼等着邓金海,忽然听到敲门声,知道钱大有回来了,吓了一跳,心里暗暗叫苦,赶紧把邓金海的衣裳连同用过的卫生纸捡了一起藏起来,再灯拉灭了。钱大有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黄雪丽出来开门,就再笃笃笃地敲门。黄雪丽假意警惕地问,谁呀?钱大有说,我,开门啊。黄雪丽说,哦,等着我给你开门。拉亮了灯,黄雪丽穿着裤头披着衣裳开了门。钱大有看着了,胸口就是一撞。黄雪丽惺忪地说,我兴着是谁哩。你咋这时候才回来啊?钱大有以为黄雪丽想他了,心里很高兴,关上大门跟着进了屋,说,早就想回来,工头不放啊。黄雪丽问,你吃饭没有?钱大有说,吃了。黄雪丽说,你要没吃就做点,馍一热,打俩鸡蛋一炒,也快。钱大有说,不吃了,吃过了,半夜了,睡觉吧。黄雪丽说,嗯,睡吧。钱大有放下东西转身要出去。黄雪丽紧张起来,问,你不是睡觉的吗,还弄啥去啊?钱大有说,解手。黄雪丽更紧张了,他知道邓金海还光着身子,听见钱大有回来他就窝在茅房里回不来了,要是钱大有过去非撞上不可,那就完了。黄雪丽心里很急,可是也没有办法,听天由命吧,不过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大手,小手啊?钱大有说,小手。黄雪丽说,小手就在粪窑子那儿尿吧,别去茅房了,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钱大有说,好。
钱大有解完手回到屋看黄雪丽面朝里已在被窝里睡了,连忙脱光了,出溜一下钻了进去。钱大有在路上的时候一想到快要见到老婆子了就兴奋得不得了,一钻进被窝就急不可待地抱住了黄雪丽。黄雪丽本来就不喜欢钱大有,刚才又跟邓金海亲热过了,极不情愿,可是到底心里发虚,钱大有又刚刚到家不好违拗他,嘴里说,就恁馋啊。钱大有说,当然啦,好几个月了,想都想死了。尽管黄雪丽不配合,钱大有不在意。黄雪丽无奈,只说,看你急的。黄雪丽懒洋洋地躺着,任由他。
黄雪丽担心着邓金海,刚才趁钱大有解手又把衣裳看了看,往里掖了掖,心里忐忐忑忑地睡不着,听见钱大有睡了,不知道睡着没有,不敢动,一会儿听见钱大有发出了鼾声,知道他睡着了,还有点不放心,翻了个身,往一边挪了挪,离开了钱大有。钱大有也许几个月自己一个人睡睡惯了,并没抱她,呼呼地睡得香甜。黄雪丽急着想把邓金海的衣裳送他穿上,一来危险,二来天凉了,邓金海会冻着的,又担心钱大有睡得不沉,怕自己起来惊动他,只好再撑一会儿。黄雪丽现在又累又困,迷迷糊糊的只想睡又不敢睡,十分难受。这样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听听钱大有有节奏地打着鼾声,知道钱大有睡熟透了,悄悄爬起来,从床的另一头的床席下把邓金海的衣裳摸出来抱在怀里,再看看钱大有忙溜了出去。黄雪丽进了茅房却没看到邓金海,知道邓金海大概听见钱大有说解手翻墙跑掉了。她想,也许邓金海光着身子跑不远的,说不定就在墙外某个地方藏着,就低低地叫,金海,金海。叫了几声还不见人,就不敢叫了,生怕被邻居听见。黄雪丽看着怀里邓金海的衣裳不知道就这样抱着好还是扔掉好。抱一会儿还好,抱多一会儿就不行了,不是怕冷,她总得进屋去,难道还把衣裳带回屋去?天明钱大有发现的几率就大了。不抱着放哪儿呢?似乎放哪儿都不好。扔掉有点舍不得,退一步讲,就算舍得,扔掉了,要是被谁发现了还是说不清啊!给他送过去呢?她没想到邓金海会跑掉,也只简单地穿了裤衩披了衣裳,这在自家院子里还好,出门就不行了,这时候在外打工的正陆陆续续地回来,万一碰上谁那可麻烦了;要是穿得整整齐齐的钱大有醒了肯定会起疑心。黄雪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黄雪丽站在那里,又害怕又着急,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七下八上叮叮咣咣的安生不下来。思忖再三,黄雪丽还是决定等邓金海一会儿。黄雪丽等了半天还不见邓金海过来,冷得受不住了,再叫,金海,金海。还是听不到应声,黄雪丽有点急了。黄雪丽一直是抱着邓金海的衣裳的,身上冷怀里却不冷,这会儿实在冷得不行,才想起来把邓金海的衣裳披在身上,这才暖和些。她本想穿上等邓金海来了再脱给他的,可是怕钱大有起来撞上了。又等了半天还不见邓金海,黄雪丽急坏了,再不能等下去了,就准备回屋去,可是邓金海的衣裳怎么办呢?黄雪丽作难了,心里忍不住埋怨邓金海,就这点事就把你吓成这样啊?当初跟我好就没想到会有这麻烦?埋怨完了还不解恨,不由地骂,咋恁笨哩,深更半夜的谁还能一直不睡啊?放着你的衣裳招灾惹祸的我能睡得着吗?等钱大有睡着了,我会不把你的衣裳想法子送过来吗?埋怨完了骂,骂完了埋怨,只是不起作用。心里就感慨,唉,跟人相好也不容易啊!不过眼下最急的是得把邓金海的衣裳处理掉。黄雪丽团团乱转地在茅房里呆了半天,浑身都冰凉了,实在呆不下去了,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衣裳给邓金海送去,反正不太远,路上小心瞅着点人就是了。黄雪丽这样定了,还是巴望着邓金海从天而降,就又叫,金海,金海。还是不见邓金海,黄雪丽就把邓金海的衣裳穿在身上,翻过墙头跳了出去。
摸到邓金海家在过道的厦檐下把衣裳脱了,卷把卷把卷成一团甩手扔进了邓金海家的院子,赶紧往家里溜,自然是原路翻墙头过去。刚翻过墙头就被一副有力的臂膀抱住了,黄雪丽没防备吓得啊地尖叫一声,浑身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叫声未落就猜出来了,准是钱大有,心里暗叫完了!这时那人忙捂住了她的嘴,黄雪丽这才明了是邓金海,打了他一下,说,吓死我了!你跑哪儿去了?邓金海说,我听见大有回来就翻墙头回家了。黄雪丽这才发现抱她的邓金海是穿了衣裳的,仍不解地问,那你咋又来了?邓金海说,傻瓜,不叫衣裳拿走你能安生啊?黄雪丽一时感慨万千,不知道说什么好,嗳了一声。邓金海问,衣裳哩?黄雪丽说,我给你扔您家院子里去了。邓金海说,好,你睡去吧。说着亲了黄雪丽一下,翻墙头走了。黄雪丽看着他,愣了一会神,慢慢回去睡了。
黄雪丽怕钱大有醒了,钱大有还是醒了。黄雪丽进了里间不敢开灯,摸索着上了床。当地的床都是一边靠墙的,黄雪丽家的床也是。刚才睡觉的时候黄雪丽被钱大有挤到里头去了,现在要睡就得从钱大有身上迈过去,那就非碰着钱大有不可,钱大有就是在她迈的时候醒的。钱大有问,你弄啥去了?黄雪丽心里像被谁扔了一块大石头的井,呼嗵一下溅出水来,好在黄雪丽还算沉稳,说,我解手去了。说着话,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钱大有伸着手就想搂她,一搂直吸凉气,问,咋去恁大时候啊,浑身冰渣子凉?黄雪丽说,我不是说了吗,解手去了。钱大有说,那也不能去恁大时候啊?黄雪丽说,这两天上火了,屙不下来,难受哩。钱大有就哦了一声,把黄雪丽搂进了怀里。黄雪丽不想挨他这么近更不想被他搂着,到底有点心虚,浑身又凉只好半推半就了。钱大有的怀抱还是很有温度的,被窝里也暖和,浑身冰凉的黄雪丽被暖气包围着很舒服,一会儿睡意就上来了。
钱大有没当回事,黄雪丽可是说到做到。天明的时候舒舒服服睡了半夜的钱大有精神特别足。那会儿黄雪丽做梦了,梦里正跟邓金海卿卿我我的热乎着,被钱大有扳过来恍惚还以为是邓金海,醒悟过来发现是钱大有,一把就把钱大有推了下去。黄雪丽板了脸。钱大有不以为意,还嬉皮笑脸的打哈哈。黄雪丽侧了身,背对着他。黄雪丽没理会,继续睡她的。钱大有就又去扳她。黄雪丽生气了,说,想死是吧?钱大有误会了,以为黄雪丽心疼他,嬉笑着说,没事。见黄雪丽不再搭理他,心里想也许黄雪丽太困了,就笑笑也躺下了。钱大有想反正回来了,老婆子天天都睡在身边,什么时候想要就能要到,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钱大有知道黄雪丽不大喜欢他,也知道黄雪丽也是有需要的,不信她真的就拒绝他。钱大有没有想到他想了就去找黄雪丽,事先一点迹象都没有,常常弄得黄雪丽措手不及,有时候刚有点欲望,钱大有已经不行了,久而久之就没一点兴趣了,现在有了邓金海,体验了做女人的滋味,越发恶憟他了。黄雪丽也正愁没有借口拒绝他,就借了这个由头不让钱大有挨身。
晚上,钱大有再要黄雪丽的时候就没得逞,钱大有就有点疑惑,好几个月了,自己都急得火烧火燎的,黄雪丽怎么会没多大反应呢?看看,看不出什么来,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再次扳黄雪丽被拒绝时忙说,你只管睡。黄雪丽不依。两口子又撕把起来。这样几次三番之后,黄雪丽受不了了,也怕自己太突然拒绝他会引起他的怀疑,只好由他。不过,以后黄雪丽就硬起来,好几天才能让钱大有得逞一次。钱大有心里就闷闷的。
这天,钱大有被他娘叫住了,有,你有啥事吗?钱大有说,没有啊。他娘说,我咋看你恁不高兴啊。钱大有说,没有啊。他娘说,是不是您俩格了?钱大有知道他娘疑惑他和黄雪丽生气了,就说,没有,没事。他娘说,你还是让着她点,女人是要哄的。不过,你自己也长个心眼儿。钱大有说,我知道了。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没当回事。
秋庄稼收完就该犁地了。邓金海就摘了四轮的挂斗,装上犁子给各家各户犁地了。外出的人回来就是帮家里安置庄稼的,安置庄稼有两项内容,一是收,一是种。收就是把地里的秋庄稼收到粮仓里要,种就是把小麦耩到地里。收比较容易,下到地里动动手就是了。种就难了。以前自家喂的有牲口,套上套就能犁地了。这几年机器普及开了,大家就都不再喂牲口,嫌麻烦,犁地就等机器,省事,也快,还比牲口犁的地好。但,地多机器少,就得等着。钱大有等机器等了几天还等不到,一点也不着急,一副心安理的样子。本来麦子也不像秋庄稼那么急种,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的。钱大有不着急,黄雪丽可着急坏了,不把钱大有打发走她更没机会跟邓金海在一起。
这天,黄雪丽去了邓金海家,问什么时候能轮到她家,说是钱大有都等急了。邓金海看着她说,那就明儿个老早的吧。黄雪丽问,啥时候?邓金海沉吟了一下说,六点,我叫你,化肥你也不用拉了,就放在四轮上我给你带着。黄雪丽说,好。
第二天一早,邓金海果然到了黄雪丽家门口,叫,黄雪丽,黄雪丽。黄雪丽听见了,在屋里答应着,催钱大有赶紧起来。邓金海半天不见开门,就笑骂,我日,您两口子弄啥家伙唻?搁家里犁地的咋的?黄雪丽骂,俺要能犁地还请你弄毬啊?说着话开了门。邓金海说,化肥哩?黄雪丽指着过道,说,那不是?邓金海说,赶紧装车吧。俩人就抬着化肥往四轮上放。抬了一袋,放好,黄雪丽看看四下没人,往邓金海的身上摸了一把。邓金海笑笑照黄雪丽身上拍了一下。钱大有刚刚起来,伸着懒腰,哈欠连天地走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邓金海想装作如无其事都装不成,只好打着哈哈说,大有,你这货啥材料子啊?钱大有问,咋啦?邓金海说,到现在才起来也没叫您老婆子拾掇得劲——一看见我就往我这儿凑,轻描淡写地接着说,我起来的太急了。黄雪丽听见了,说,谝摆个毬啊,你当俺没有啊?邓金海说,你有?拿出来瞧瞧。黄雪丽就呵呵地笑。邓金海还没完,说,大有,黄雪丽是不是二妮子啊?钱大有说,二妮子不二妮子我知道。邓金海说,那是啊,你要不知道,那鹏飞就不是你的了。黄雪丽一听说她两口子扯上她儿子了,不乐意了,也是不能不开口了,就骂,啥货!钱大有就笑笑,没说什么,递给邓金海一棵烟。邓金海接了,点上。钱大有就和黄雪丽太化肥往四轮上装。装了化肥,两口子坐上四轮一起下地去了。
第29章
卢月荣家里闹翻天了。
卢月荣家闹翻天的不是卢月荣,而是卢月荣的外人孙立刚。收秋的时候,孙立刚像村里别的外出打工的人一样,背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孙立刚去的是一个建筑队,工期还早,他回来收完秋还去的,本来是用不着来来回回的背行邓的,太麻烦了。可他还是决定背回来。收麦的时候他就把春上的行邓放那儿了,等他收完麦再去,行邓不见了,问谁谁都说不知道,就没法找了。好在是夏天,凑凑合合就过去了,直到立了秋天凉了他才不得已跟工头借了钱到街上买了被子,要是再不带回来,等他收完秋一准又找不着了。
孙立刚是下午到家的,见谁都笑嘻嘻的。孙立刚见男的就掏烟,惹得男人们直花较他,立刚没少挣钱啊!孙立刚还是笑嘻嘻的说,挣啥钱啊,要饭去了。孙立刚见了女的就掏糖块,女人们就很高兴,说,赶紧回家吧,月荣呆家等着你哩!孙立刚知道女人们再跟他说笑话,但他老实不会说笑话,就笑笑。
卢月荣不在家,门关得紧紧的。孙立刚就把行邓放到大门旁的水泥台子上,想问问邻居卢月荣去了哪里,他闺女莉莉放学回来了。一看到孙立刚惊喜地跑过来,叫,爸,爸!孙立刚很高兴,走过去接了闺女的书包。莉莉显然盼他好几天了,一开口就埋怨,爸,你咋才回来啊?秀然家爸都回来好几天了,给秀然买了好些好吃的,还买了好看的衣裳。孙立刚说,想爸爸吗?莉莉点点头,很响地嗯了一声。孙立刚说,我也想你啊,可是得干活啊,要不咋挣钱供你上学啊?莉莉说,那我不上学了,你别出去了,好吗?孙立刚有些感动,忙说,不中,不上学长大了咋会有出息啊?你还能跟爸爸样一辈子打牛腿啊?莉莉不懂,问,啥是打牛腿啊?孙立刚笑了,说,打牛腿就是种地啊。莉莉问,为啥叫打牛腿啊?孙立刚说,犁地不得套牲口吗?牲口不听话不就得打吗?莉莉说,犁地不是有拖拉机吗?不用套牲口的呀!孙立刚就知道跟闺女说不清了,就说,嗯,嗯,莉莉真聪明。莉莉听见孙立刚夸她说,哦,爸爸,我知道你为什么打工了。孙立刚莫名其妙,问,为啥?莉莉说,因为你笨啊!俺老师说,我们不好好学习就会很笨,笨了就只能去打工!孙立刚哭笑不得,不想扫闺女的兴,就说,那聪明了呢?莉莉说,老师说,聪明了就可以当官坐在办公室里就能挣好多好多钱!孙立刚就逗她,那你长大了准备干啥?打牛腿还是当大官?莉莉想了一下,说,当官!孙立刚高兴了,说,莉莉就是有出息!莉莉发挥开了,说,我要当好大好大的官!孙立刚问,有多大?莉莉说,像贪官那么大,可以挣好多好多钱,这样,你就再也不用出去打工了!孙立刚不知道闺女小小的脑瓜里怎么会想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不好说什么,怕打击闺女的积极性,就说,那你好好学吧!
父女俩说着话,卢月荣就回来了,她拉着架车,架车上放着鱼鳞单子和半袋鼓鼓囊囊的鱼鳞单子,一看就知道磕芝麻去了。化肥袋子在当地叫鱼鳞袋子,用鱼鳞袋子缝成的单子就叫鱼鳞单子。
莉莉看见了,说,俺爸回来了!很骄傲的样子。卢月荣笑了,说,您爸回来你高兴不高兴?莉莉说,当然高兴了!卢月荣问,为啥啊?莉莉晃着手里的糖果说,他是俺爸啊!卢月荣笑说,肯吃嘴!莉莉就瞪了她一眼。孙立刚也过来献给了卢月荣一把糖果,再接过架车跟卢月荣打招呼。卢月荣刚把糖果放进嘴里,莉莉就发话了,你不肯吃别吃啊?把两口子都逗笑了。卢月荣不好意思了,骂,娘哎!莉莉说,俺没有娘,你瞎撅!两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到了大门口,卢月荣开了门,一家人都进去了。
晚上,吃完饭卢月荣早早就铺了床,一家人坐在床头看电视。莉莉七岁了,在当地只有一个孩子,男人又常年不在家,一般是不会分床的,卢月荣为了和赵海生、笊头子约会方便还是把莉莉分了出去。今晚不一样,孙立刚刚到家,莉莉正新鲜着,也跑过来了。快收秋了,卢月荣担心赵海生和笊头子来会碰上孙立刚,就不让他们来了,哪知道等了好几天孙立刚也没回来,卢月荣就有点后悔,想去找他们,但那时候回来的人已经很多了,村子里热热闹闹的,又怕碰上人说三道四的难免传到孙立刚耳朵里。这样以来她就好久没有碰过男人了,孙立刚回来她的念想就蠢蠢欲动了。
看了一会儿电视,卢月荣说,莉莉,睡觉去吧,明儿个你还上学哩。莉莉不想走,坐在孙立刚怀里直皱眉。孙立刚知道卢月荣的心思,自己跟她一样心里直痒痒,可是闺女正跟他黏糊着,不好就赶的,就说,再看一会儿吧。莉莉见有机可乘就顺着说,爸爸,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中不中?孙立刚想小闺女家能有啥大事,顶多买点什么东西,就爽快地说,中!莉莉说,你会答应吗?孙立刚说,这个,那得看是好事还是坏事。莉莉说,当然不会是坏事了。孙立刚说,那得看难不难。莉莉说,你答应了就不难,你不答应就很难。孙立刚笑了,心想,小妮子长出心眼来了,就说,那好。莉莉还不放心,问,你答应了?孙立刚想也没想就说,嗯,答应了。莉莉又叮嘱,不许反悔啊!孙立刚见她啰啰嗦嗦的有点烦,说,不反悔,你说吧,啥事?莉莉说,不反悔就拉钩。孙立刚只好跟她拉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孙立刚应付着,心里却想怎么弄得跟电视样啊。所有的担心都没有了,莉莉这才说,爸爸,我今晚上跟你睡好不好?孙立刚千想万想就没想到这个,看看卢月荣有点哭笑不得了。卢月荣急了,斥道,还没一百哩!去,睡觉去!莉莉不愿意了,说,俺爸答应我了!说着就望着孙立刚。卢月荣说,您爸答应我没答应!莉莉说,我又没跟你睡,我跟俺爸睡,碍你啥事唻?还气呼呼地加了一句,稀罕!有点得意地把孙立刚的手拿过来抱着自己。卢月荣恼了,到,妈的个屄,我叫你犟!举手要打。孙立刚赶紧拦住了,说,你咋跟小孩一般见识啊!我不是才回来嘛。卢月荣面子上下不来,剜了孙立刚一眼,光棍!
看了一会儿电视,卢月荣对莉莉说,睡觉去!莉莉不说话,撅着嘴盯着电视机。孙立刚只好说,莉莉,睡吧,明儿个还上学哩。莉莉说,我跟你睡。孙立刚没办法,说,好。帮闺女脱了衣裳,自己也脱了,关了电视睡了。孙立刚一睡到被窝里,卢月荣的手就蛇一样地滑进来了。孙立刚想去抱她,又怕冷落了过女,再说闺女不睡也没办法,就不做理会,急得卢月荣趴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咬得孙立刚直吸气。莉莉问,咋啦?孙立刚说,没事,啥东西硌了一下。莉莉等孙立刚安定了就要孙立刚抱着她。孙立刚只好抱着她。莉莉缩在孙立刚的怀里喜欢坏了,一会儿摸摸孙立刚的脸,一会儿摸摸孙立刚的背。
好不容易到了半夜,莉莉睡了,孙立刚悄悄把她放开了,把身子一翻朝卢月荣转过来。卢月荣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他转过来,知道闺女睡着了,卢月荣骂,你个七孙找事,叫我急死了。孙立刚知道她在抱怨他把闺女留下来,也知道卢月荣亢奋起来了,就说,现在没事了!卢月荣就疯狂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嚷。孙立刚怕把莉莉弄醒了,连忙制止她,嘘,嘘!卢月荣不得已只好压抑着。莉莉被弄醒了,心里有些怕,大叫,妈,妈!卢月荣的气息还没喘匀,但不得不说话了,训斥道,叫啥,叫啥?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歇哇啥?睡觉!莉莉听了以为自己发癔症,迷迷糊糊地睡了。这样一折腾,孙立刚就有点垂头丧气。
天明,孙立刚起来下地去了,路上碰见了赵海生,问,回来了?孙立刚忙给他掏了烟,笑嘻嘻应着,就到他家的棒子地去了。当地的秋庄稼种类繁多,豆子、芝麻、高粱、棒子、棉花、落生、红小豆、豇豆、谷子、红薯、绿豆等,慢慢地就只种豆子、芝麻、棒子、棉花、落生了,究其原因是那些庄稼收成差,产量低,管理也费事。孙立刚家只种了三样,芝麻、豆子、棒子。这三样里头最好种的是芝麻,只要间好苗就不用再管了,连化肥都不用施的,可有一样,芝麻怕水,要是种在地势低洼的地里说不定一场大雨就能把茁壮成长的芝麻淹死、沏死,还有一样,芝麻不能重茬,今年种过芝麻的地块明年再种一准成活不了。豆子和芝麻差不多,只有不那么怕水,但得打药,过去打一次药就行了,近些年非得三次两次的不可。棒子和芝麻恰恰相反,不怕水,在长到半人深的时候要装一次药,过去是六六粉,后来六六粉禁止生产了,就改了别的农药,另外,棒子也是要追一次肥的,比较麻烦些,可是产量稳定,还是被大面积种植了。孙立刚家只有三亩地,棒子就种了二亩地。芝麻卢月荣已经铩完了,地里只剩棒子和豆子了。芝麻可以铩了攒在那里慢慢抻着劲的磕,豆子割了放在路上或者场里一天两天的就打干净了。那时候就会有串到村里的粮食贩子,不论豆子干湿,有就收,许多人家都觉着合算,不等豆子打到粮仓就卖了。最麻烦的还是棒子,种麻烦,收也麻烦,一般是先掰棒子,后砍棒棵子。不过,掰棒子、砍棒棵子都很辛苦。那时候棒棵子都一人多深了,棒叶子又拉人的脸,这样钻进去掰棒子,进进出出的小心着小心着还是会拉着胳臂拉着脸,再经汗水一浸又痒又疼,十分难受。之后还要把棒棵子一棵一棵的砍倒。砍棒棵子不光累人,也是技术活儿。砍棒棵子用的是锄头,一般是一手抓住棒棵子,一手举起锄头照准棒棵子的根儿砍下去,不能离根部太远也不能离根部太近。棒子的根须在地上铺展开来,以便支撑整棵棒子,根须就很牢固,砍得太远不能完全把根须砍断,棒棵子就砍不倒,砍得太近又砍不到根须,紧紧抓着泥土的根须就会抱成团,犁地的时候就打不开,满地都是疙瘩,耩地就很麻烦。另外,要是锄头使得不熟练或者砍棒棵子的时候走神,都有可能使锄头滑到一边去,弄不好就会砍到脚。当然,砍棒棵子也可以用笨法子,比如用锋利的圆头锨顺着棒棵子的根须斜着刨,不过,那效率就慢多了。后来有人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把掰棒子和砍棒棵子倒过来,不是先掰棒子后砍棒棵子,而是先砍棒棵子后掰棒子,这样的好处是不用经受掰棒子、砍棒棵子两次被棒叶子拉拉脸拉胳臂了,只一次就好了。
孙立刚干活说不上肉,但也不麻利,卢月荣也差不多是这样,二亩棒子弄了两三天才算砍完、掰完。棒棵子砍倒、棒子掰完,剩下的活儿还多着呢,要把砍倒的棒棵子根上的泥打净,然后再捆起来就可以当柴禾烧锅做饭了。另一个就是棒子本身了,得等棒子晒干了再用脱粒机脱下籽儿来。这都要太阳,都要时间。棒子掰下来,摊在地里得风得太阳,容易干,一般人家都会摊到地头晒。问题跟着来了,晚上没人看招了贼半年的收成就没了,得有人看着。看棒子女人肯定不合适,家家都是男人,孙立刚当然得责无旁贷地看场了。孙立刚每天白天该干啥干啥,第一天晚上吃完饭就扛着被子、席下地看棒子,以后被子、席就放在地里不带回来了,直到把棒子打下来才算结束。夜里寒气很重,露水也重,孙立刚在地头就用棒棵子简单地搭了个庵子。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好几天。
这天孙立刚又看棒子去了。他去的时候天还漆黑着,等他到了地里,月亮慢慢地爬了上来。正是中秋时分,月亮水一样明明亮亮的,地里一片明净,能看出很远去,秋虫唧唧地抓住最后的机会声嘶力竭地鸣唱着,地里越发寂静了。孙立刚坐在庵子门口点了一棵烟慢慢的吸着。这时候,秋庄稼除了棒子还摊在这里,别的都已经收到粮仓里了,地也犁完了,过几天把麦一耩,他就又得背着行邓外出打工去了。满打满算只能呆家半个月,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孙立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反把自己弄得郁郁的,就想大家不都这样的吗,心里就平衡了。一棵烟吸完,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到地里解开裤带撒了泡热尿,回来就睡了。睡到半夜,孙立刚怎么也睡不着了,忽然很想卢月荣,想她的身子,越想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想,本想像在工地上那样自己解决一下的,忽然明白过来,那害死没办法的办法,现在在是在家啊!索性爬起来穿了衣裳,一阵风似的往家里走。
大门关得紧紧的,还从里面闩了,推是推不开的。孙立刚刚想喊卢月荣开门又停住了,他想卢月荣,就要不信卢月荣会不想他,要是给卢月荣来个突然袭击那该多有意思啊!还有隔墙有耳,万一谁听见了知道地里没人看棒子,来个乘虚而入把棒子一扫而光,卢月荣不骂死他也差不多,传出去更丢人。在工地上跟工头请假的时候工头就不大乐意,骂了一句,就你的事多!说完丢下他回过头去专心致志地打起牌来。他就很没局,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停了半天又在工头身边囔囔唧唧囔囔唧唧的,惹得工头直骂,囔唧囔唧囔唧个毬啊?!他忙陪着笑。边上一个人就说,想老婆子了吧!说得众人都哄地笑开了。他不好发火也不敢发火,只好忍着窘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想她弄毬啊,多少年没有她咱还不照样过啊!接着说了家里的情况。有人就说,就那点地您老婆子能用几天啊!你一回去来回一耽误,不光不挣钱还得花来回路费,合算吗?他无奈地说,没办法啊。工头就撇嘴说,啥也不是,我看你是黄鼠狼把家!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虽被工头骂了,但总算放他了,孙立刚还是很高兴,这才借支了钱回来。工头骂的难听是难听了点,但也不是不对,他回来除了帮卢月荣收收种种,心里还想的就是卢月荣的身子了。
孙立刚在工地干,爬高上低的惯了,自家的墙头也不算啥,没费多大劲就翻过去了。整个院子都静静的,明亮亮的。他刚走进堂屋门,就听见里间传来卢月荣的骂声,还有一个男人牛头一递一句的跟她对骂着,脑袋就轰地一声膨胀开来,耳朵吱吱地叫唤起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卢月荣骂的是赵海生。
庄稼一天天发黄一阵阵往外冒着成熟的气息,吸引得外出的人们心里惶惶的,再也安不下心来,乱纷纷地往家里赶。从那时候起赵海生就没再碰卢月荣了,前天在路上看见卢月荣跟她打招呼,她对他说,这几天孙立刚都在地里看棒子,他还不信,白天注意了下还不放心,黑了又偷偷去看了看,这才放了心,就是今晚他也是偷偷到地里看过了孙立刚才来的。俩人很久没在一起了,一挨就粘住了。赵海生被她骂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先听到了外面有动静,以为是贼摸进来了,忙拉了卢月荣指着外面要她注意。卢月荣这才停下来,心里有点怕,悄声说,你去看看。滚到一边去了。
孙立刚就悄无声息地穿了裤头,起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梦口隔着门缝往外看,见梦门口赫然站着一个人,心里不禁怕起来,心里想人家都说做贼心虚,这个贼竟然不怕,不但不怕还这样大大咧咧的站在门口,不用说很硬气,自己要是不识好歹不知道会被贼怎么样的。想到这里,赵海生就想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是自己耳朵听邪了。他当然也想到了放声高喊,这时候很多男人都在家,只要他一喊,这贼就跑不掉了,可是,他不能喊,这不是在他自己家里,这是在卢月荣家!他刚要抽身回来,那贼胆子却大起来,把门拍得嘭嘭地响。赵海生就假充不过去了,又怕卢月荣看不起他从此不理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对付。他想好了,一开门照贼就是一脚,然后再猛然把门关上,量那贼知道屋里人醒了也不敢怎么闹。他轻轻拿掉门钌铞,刚要开门,贼哭着叫起来,卢月荣,你不是人……赵海生就知道是孙立刚了,头皮不由又是一阵发麻,赶紧回到了床边。赵海生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忙穿了衣裳,对卢月荣说,我走了。卢月荣也吓坏了,缩在床上瑟瑟地发抖。赵海生把门开得猛了些,孙立刚还在使劲地拍门没防备一下闪进来摔了个仰八叉。赵海生愣了一下神拔头往外就走,走到过道开门的时候被孙立刚抱住了。孙立刚已经认出来了,怒骂起来,赵海生自知理亏不敢还嘴,只想赶紧甩掉他赶回家去,然而孙立刚死死抱住他就是不肯松手。孙立刚手上使劲,嘴上更是骂得厉害,赵海生撕把了一会儿还不甩不掉孙立刚就有点急了,使劲把身子一拧就把孙立刚拧倒在地上了,刚要再次去开门又被孙立刚扑上来抱住了。
卢月荣听见外面俩男人撕扯,也坐不住了,穿了衣裳出来了。她看着俩男人你死我活的厮打,不知道该怎么办,愣在了那里。孙立刚不是赵海生的对手,被赵海生压在下面还破口大骂着,听见动静,俩人都一起望着卢月荣呆住了。赵海生趁孙立刚愣神的当儿,站起来开了门,一溜烟地回家去了,等孙立刚爬起来追出去的时候早看不到人了。白天的时候孙立刚还在和赵海生骂玩,赵海生骂不过他就骂!谁都知道那时骂玩,不是真的。没想到赵海生竟然跟跟老婆子卢月荣勾搭上了,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定全村的人早就都知道了,只把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孙立刚浑身就颤抖起来,牙齿咬得格格的看着卢月荣,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卢月荣,你,你不要脸!卢月荣还傻在那里,好半天才去关了大门,回屋里去了。
孙立刚追进屋开了灯,追问,卢月荣,你说咋办?卢月荣这会儿已经镇静下来下来了,坐进被窝,反问,你说咋办?孙立刚一下怔住了,他问卢月荣只是顺嘴说说,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还真没想该咋办。就是刚才跟赵海生撕把也没想过怎么办。卢月荣一反问,孙立刚这才想起来,是啊,咋办呢?俗话说,捉贼见赃,捉奸要双,现在赵海生跑了,就不好办了。退一步说,就算赵海生不跑,他在纠集些人到场还能怎样?无非公了私了。公了就是打官司,俩狗东西你情我愿官司肯定打不赢。私了无非是打赵海生一顿或者让赵海生赔钱,但两条都等于没有。打,他打不过,依仗家族势力也不行,王菜园姓孙的就那么几户人家,姓赵的却占了全村的一大半;让赵海生赔钱也不行,赵海生根本就没啥钱,最多打张欠条,要兑现得等到驴年马月去,手里存着这么一张欠条等于自取其辱,什么时候看着什么时候窝心!现在,惟一能得到的就是卢月荣的保证,保证以后不再跟赵海生来往。于是,孙立刚问,卢月荣,你说咋办吧?卢月荣看了他一眼,说,你说咋办?孙立刚说,我不打你,我也不骂你。卢月荣很意外,不禁又看了看他。孙立刚接着说,你得给我保证!你得给我下保证!卢月荣说,给你保证啥?孙立刚说,保证以后不再跟他个狗日的来往!卢月荣说,好,我给你保证。孙立刚没想到卢月荣这么痛快这么干脆这么利落,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想,说,光说不算,你得白纸黑字的给我写下来,摁上你的手印!卢月荣没言语。孙立刚就逼过来,盯着卢月荣说,你给我写!卢月荣看了看他,说,我给你写,我给你写,我能不给你写?孙立刚听着不对,说,卢月荣……卢月荣说,你还反天哩!写那有啥用啊?你能天天看着我啊?你能走一步跟一步啊?孙立刚想想也是,顿时慌了,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咋办啊?卢月荣翻了他一眼,说,咋办啥?又不是面缸子里挖面,挖一瓢少个窑子。孙立刚呆住了,他没想到卢月荣竟说出这种话来,直瞪瞪地看着她,你,你,你……卢月荣接续说,我啥我?你少指指点点的!这有啥?恁长时候不也没少一点?家还是你的家,老婆子还是你的老婆子,没短你吃,没短你喝,睡觉不还是照样陪着你?孙立刚傻眼了。卢月荣还在说,你要是非要弄个横竖道道来,那好,你就找几个人做个见证,叫我丢丢人,你就得劲了?烦了我我就跟谁跑了。孙立刚一听卢月荣要跑,一下慌了,月荣,月荣,你可不能跑啊!你一跑,咱这个家就毕了呀!卢月荣说,所以,你别逼我。孙立刚长叹一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卢月荣说,好了,往后只要你呆家我保证不跟他来往了。孙立刚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卢月荣看他一直不言语,就说,还不下地?孙立刚这才木木地走了。
到了地里,孙立刚越想越不是滋味,可也无可奈何,只能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地哭……
第30章
收完秋,种完麦,男人们又纷纷收拾里一下开始外出打工去了。
白天,赵玉龙说,明儿个我走吧。杨秀芝看着他说,走啊。赵玉龙说,走吧。杨秀芝说,不在家再呆一天了?赵玉龙脸红了一下,笑了,不料,再呆也还是得走。杨秀芝说,那我赶集割点肉吧。赵玉龙说,不了吧,八月十五才吃了。杨秀芝说,割点吧,你一走又得好几个月回不来。正好你呆家,包顿饺子,俺娘几个也趁着开开荤。赵玉龙说,那好吧,我跟你一起赶集去。杨秀芝说,好。
吃完饭,两口子就赶集去了。七奶奶看见了打趣说,嗨,真是秤杆离不了秤砣,老头离不了老婆啊。赵玉龙说,是的啊,咋不叫您老头子带着你啊?七奶奶的外人在外跟着工头管事,常年不回来的。七奶奶就说,没他照样过。杨秀芝说,要不黑了叫玉龙给你暖脚去吧。七奶奶就和赵玉龙一起骂杨秀芝,啥货呀你!杨秀芝说,咋啦?七奶奶可不老的,一掐还冒水哩。七奶奶说,你看看这货。
到了集上,杨秀芝果然割了二斤肉,买了菜,又给赵玉龙买了件毛衣。买完了这些,杨秀芝还不放心,问,你看看还需要啥?赵玉龙笑了,半天说,不需要啥了。杨秀芝说,你好好想想。赵玉龙说,不用想了,到外边缺了啥也管买。杨秀芝说,那咱回去吧?赵玉龙说,好。走到一个僻静地方的时候,赵玉龙说,买个避孕套吧?杨秀芝没听清,问,你说啥?赵玉龙不好意思了。杨秀芝就再问,你多会儿说啥?赵玉龙刚要说,看见有人走过来,改了口,没事,没事。又走了一段路,眼看就要走出集了,赵玉龙再瞅了个机会,说,咱是不是买个避孕套啊?这次杨秀芝听见了,嗤一声笑了,想了?赵玉龙说,唉,我回来快半月了都没有一回……也怨我,对不起……杨秀芝说,别说那了,买去吧。赵玉龙犹豫了,不会碍事吧?杨秀芝就发了狠,说,管他哩,买!赵玉龙说,那,你看着车子,我回去买去。杨秀芝说,嗯,去吧!
杨翠玲两口子也来赶集了。邓金柱定好了第二天外出,趁着在家陪杨翠玲赶个集。两口子转了半晌午,除了买东西,还给邓金柱买了药,说是外面的药贵死了,家里的药便宜,发烧感冒的带点方便,也不占地方。从药店出来,路过鱼行的时候,邓金柱看着一份碎鱼不赖,问多少钱。行首说,便宜,便宜,称一下,称一下。旁边一个显然是卖鱼的,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有点不耐烦了,说,两块钱给他吧。行首就说,好,两块钱,两块钱,上哪儿找恁便宜的去啊。杨翠玲说,买它弄啥?邓金柱说,平常你自己也不舍得,正好我也趁着吃点嘛。才两块钱,也不贵。说着掏了两块钱。行首接了递给鱼行的会计。邓金柱刚要走,行首说,还差两毛哩。邓金柱说,你不是说,两块钱吗?行首说,是两块钱啊,那是鱼钱,还有行佣嘛,两毛。邓金柱说,我说的两块钱就包括行佣。行首说,你说的不算。邓金柱一听有点生气,说,不买了。行首说,你不买罢,不就两毛钱吗。那意思是连两毛钱都看在眼里,还像个男人吗?邓金柱当然能听出人家的不屑,说,两毛钱咋啦两毛钱?我就不给你两毛钱。行首说,谁稀罕你的两毛钱的啊?鱼行的会计一看俩人要吵起来,怕耽误生意,赶紧打圆场,说,两毛钱搁谁身上都没啥,不过,就是这个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好了,小老弟,不买就赶集吧。说着把两块钱递了过来。一看人家开始撵他了,邓金柱越加来气了,没接钱,气昂昂地说,我看看不管啊?会计说,管,管,管!你看吧,你看吧。杨翠玲脸上挂不住了,掏了两块毛钱递过去,拉了邓金柱就走。邓金柱气还没消,说,要它弄啥?没吃过鱼咋的?杨翠玲说,好了。
晌午,两口子把鱼炸了,熬了鱼汤。吃饭的时候,杨翠玲说,明儿我送送你吧。邓金柱说,送啥啊,没带啥东西,我能拿完的。杨翠玲说,那你拿着也沉啊。邓金柱笑了,你还真说对了,还真沉,黑了叫我卸给你点吧。杨翠玲没听明白,就说,不用,呆外边咋说不能跟呆家比。邓金柱就说,没事,卸给你我还会有的。杨翠玲这次听明白了,笑了,说,还没够?邓金柱说,唉,够是够了,可一出去又得好几个月啊。杨翠玲就不言语了。从邓金柱回来,她就一直在找跟邓金生一样的感觉,可找了一次再找一次都没找到,像喝白开水一样,品不出什么味儿来。但她不能说,就是邓金生她也不能说。只能藏在心里。
第二天天一明,杨翠玲就起来给邓金柱做好了饭。邓金柱在杨翠玲做饭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吃了饭就走了。
第三天走的是钱大有。黄雪丽这次很顺溜,他要怎样就怎样,一点也没难为他,钱大有很高兴。如愿以偿本身就是件开心的事。天明的时候,黄雪丽又困又倦,懒得给钱大有做饭,不过头天晚上还是给他煮了几个鸡蛋叫他带上。第二天一早,钱大有就背着行邓走了。
钱大有走到县城住下了。不是没有车,而是钱大有不想走,他想再回去看看。那天犁地抬化肥,邓金海跟黄雪丽太亲热了,钱大有心里就酸酸的。后来,这情景就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了,常常在脑子里想过来想过去的,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以前黄雪丽谁说不大喜欢他,每次要她她也没有拒绝过,顶多说几句,皮皮脸就过了,这回回来竟然好几回碰都不让他碰,还找了借口来,听起来蛮像那么回事的。可是仔细想想就不对劲了,天底下哪有人不喜欢的,除非她有病!黄雪丽是个壮得像个老虎一样的女人啊!看起来,黄雪丽肯定有问题!他不能问,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反而会叫黄雪丽疑心。他得像他娘说的那样自己长个心眼儿了。
钱大有知道不能回去太早,像回来时那样半夜到家才好。他到县城的时候很早,不过七八点,到黑了七八点甚至十一二点还早着呢,总不能一直呆在车站里,这时候正是外出的时候,要是叫谁碰上了问起来就不好了,那也不能光在街上转,不买不卖的一个大男人逛街有啥意思啊?他很想找个录像厅钻进去,他知道录像厅是不清场的,花几块钱可以看个通宵,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录像的光景,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了。他是被别人过着一起去的。录像厅离工地不算远,走过两条街道就到了,老远就听见吱吱哇哇的,就很兴奋,脚下不觉加快了速度。放录像的地方在一个不大的屋子里,前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电视机和录像机,桌子前面是一排一排的木板架在砖砌的墩子上,算是座位了。他们进去的时候,座位上已经一排一排地坐满了人,全都全神贯注地盯着荧光屏看,看那装束就知道是来打工的。他们停了一会儿才找到座位。现在正在放的是武打片,荧屏上的对手吼吼哈哈的打得难解难分。武打片放完了,就开始清场子了,就是把不看通宵的清出去。有人走了,有人觉得不过瘾加了五毛钱接着看起了通宵。等稳下来,就换了警匪片。警匪片没看完,钱大有困了,想回去睡觉。领他来的人说,别回去,一会儿该放好的了。他问,放啥好的?那人笑笑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钱大有就说她困了。那人说,那你睡一会儿吧,放好的了我再叫你。钱大有没办法只好坚持着往下看,看不多久就困得受不了了,歪在那人身上睡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钱大有被推醒了。钱大有就迷迷糊糊的,咋啦?那人小声说,放好的了。钱大有还眯瞪着,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在录像厅呢。钱大有不情愿地往荧光屏上看时,就吃了一惊。钱大有脸一热就不敢看了,却又莫名其妙地偷偷看了。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想了一下才弄清楚,是电视机没了声音。钱大有有点害怕,他知道看这个不好,派出所也会抓的,可是既然录像厅一直都开着好像不会有什么事。钱大有到底不放心,就偷着打量了一下整个录像厅,那些个看录像的人有些看得很是起劲,有些则酣然大睡。钱大有就不懂了,这里难道比在床上睡更舒服吗?又一想那人把他推醒了他才看到这样的片子,要是没人叫他他还不一样错过去了,就知道那些人是专门为看这片子才来的。可到底顶不住瞌睡还是错过去了,就为他们感到可惜。片子看了不到一半,有个女人终于坐不住了,因为她发现看录像的人极少有女人,当然女人也肯定是跟着某一个男人一起来的。女人跟男人说了,男人正看得上瘾,一点回音也没有,女人就站起来往外拉那人。男人没法,只好跟着往外走,眼睛却还盯住荧光屏不放。钱大有看见门口被锁上了,心里就噗通一下,想,糟了,怕鬼就有鬼,派出所的人把门都锁上了!男人却很有经验,说,叫老板开,就叫,老板,老板。脸膛黑黑的老板迷迷糊糊的从桌子后面一张简易的折叠床上欠起身子来,不满地说,叫啥啊?厕所在那边。说着又要躺下去。男人赶紧讨好地说,不是,不想看了,想回去哩。黑脸就起来了,对着所有看录像的人问,还是有谁要走?见没人吭声就说,没有是吧?好,不到天亮不开门了啊。就开了门放两口子出去了。钱大有也想走,不是不想看,而是怕被派出所的人抓住了,罚钱又丢人,那就糟了。可领他来的人一点都不担心,还很不耐烦,说,你这货,想叫你看点好片哩,你还这一椿那一条的,下回不带你了。钱大有想走,又有点不舍,犹犹豫豫的,半天,到底看了下去。后来他打工的时候没事就喜欢看录像。
这几年不知咋的,城里不大放录像了,就算偏僻的山沟里也不大放录像了。他想,说不定县城里还会有录像厅吧。转了几道街也没找到,却看到了旅社,招牌上写着热水、淋浴、VCD。他知道VCD其实就是过去的录像,他也知道想看VCD就得住店,而他是不打算住店的,不住店还要掏住店的钱那就太亏了,转了几圈,实在无聊得很,到底还是去问了。一问,住一夜要二十块钱。钱大有想了想,问,不过夜行不行?人家说,行啊,临时休息可以的嘛,十五块到天黑。钱大有在心里算了一下,大概就是这个时间他得赶回家去,可十五块也太贵了,再问,十块中吗?人家烦了,乜斜着他,说,十块,你叫我喝西北风啊?电,水,你随便用,还有电视、VCD随便看,你上哪儿找恁便宜的事儿去啊?钱大有没办法只好掏了十五块钱。那人问,VCD回放吧?钱大有说,会。他当然会,他家里就有。那人说,那就好,想看啥片跟我说,我这有片,你随便挑。钱大有就说,有片吗?那人看了看他,看得钱大有有点不好意思了,你要什么样的?那人一边给他找片一边问,有小姐你要吗?钱大有有了上次的经验,加上听说找小姐上当受骗的也不少,现在人家主动的问他,心里先吓了一跳,慌忙说,不要,不要!那人说,便宜,五十块钱。钱大有说,不要!那人说,没事的,在我这儿你放心了,保险不会出事。钱大有说,不要,看看片就中了。那人就不说话了。
钱大有关了门,打开电视机和VCD看了起来。钱大有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关了机器,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一般的穿着打扮,脸上却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像是刚刚粉刷过的墙,还有描得像是贴上去的眉毛。女人没说话,一侧身就从钱大有的身边挤了了进去。钱大有开门的时候原以为是老板,看见女人,又这么轻车熟路的像在自己家一样,想着也许是老板娘不定找什么东西,就站在门口等她找完东西出去,再接着看VCD。女人进了屋,却并没找什么东西,径自在床沿坐了下来。刚才钱大有还有点疑疑惑惑的,现在明白女人是干什么的了。钱大有心里有点激动,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在他心里一直都渴望能知道别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他当然听说过女人关了灯都一样的说法,可终是没见过,还是懵懵懂懂的。现在女人自己送上门来,钱大有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连怎么跟女人说都不会了,就愣愣地看着女人。女人见了冲他一笑,道,大哥,来玩玩嘛。钱大有心里嗵嗵的跳个不住,还在那里犹豫着,女人又是一笑,说,大哥,我陪陪你好吗?钱大有这才慌了,本能地说,不,不。女人说,大哥,我会让你舒服的。钱大有想起上次找女人终于害怕了,说,不,不要。女人说,咋的?大哥没看上妹子?钱大有吓坏了,一下就跳到门外去了。女人有点失望,你看你,我又不吃你,怕啥啊?钱大有终于想起来了,说,我不要,你走吧,你走吧!女人穿了外套,气哼哼地丢下一句话走了,有病!
钱大有看女人不见了了影儿才回到屋里,赶紧插紧了门,好一会儿听听没事了才平静下来,接着看他的VCD了。
天擦黑的时候,钱大有从旅社里走出来,去了车站,搭上了回家的车,到镇上下了车,又沤几了一阵子看看时候不早了,估摸着都该睡下了,这才摸着黑回来了。
钱大有这回真的多了心眼来,到家的时候看看屋里乌漆麻黑的也不敲门了,翻墙进了院子。钱大有悄悄走到窗户下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心里忽悠忽悠地动,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他又听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动静,一时怏怏的。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不对劲,黄雪丽就是睡了也该有点动静才对啊,比如吸气、出气、翻身或是打嗝、放屁啥的,咋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黄雪丽不在家!钱大有的血呼地一下冲到了头上,拳头不觉攥紧了。钱大有走到堂屋门口的时候,一推门怔住了,门从里面闩得紧紧的。钱大有心里一下放松了不少。可是,光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进屋去的话,黄雪丽肯定会问他咋又回来了,他咋跟她说啊?说不出个牌儿名来,黄雪丽肯定会起疑心,那往后就麻烦了。钱大有有点后悔太冒失了,可是已经回来了再后悔也晚了。钱大有傻站了一会儿,看见灶屋才走过去开了灶屋门,摸黑进去,把柴禾散开尽量铺得平整些和衣睡了。
钱大有到底谁不安稳,迷迷糊糊中醒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睡在灶屋里的,揉揉眼,又爬了起来,再到窗户下听了听,忽然听到很重的鼾声,一愣,再听,确凿无疑,是很重的鼾声!钱大有立刻蹦到门口擂起门来,嘭嘭嘭,嘭嘭嘭。黄雪丽一下就惊醒了,吓了一跳,瑟瑟地问,谁?钱大有说,我!开门!黄雪丽听出是钱大有,不怕了,问,你咋回来了?钱大有说,开门!黄雪丽开了灯,下了床,趿拉了鞋,走到门口,开了门,还问,你咋回来了?钱大有黑着脸说,我不管回来吗?黄雪丽说,谁说你不管回来了?这是你的家,你想啥时候回来啥时候回来,谁管住你了啊。钱大有进了屋,呼嗵一下关了门,闩上门闩,立刻东一头西一头地找起来。黄雪丽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你找啥?钱大有不说话,还是胡乱说的寻找着。黄雪丽看着看着忽然明白过来,骂,大有,你个七孙!你欺负我也不能这样欺负法!龟孙,这样着你就得劲了咋的?杂七杂八的一通大骂。钱大有不理她,只顾找,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可以藏匿的地方,摸了摸头,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走到床边猛然掀开被子看了看,也没看出蛛丝马迹来,顿时蔫了。黄雪丽抓了把柄,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臭骂。骂声到底惊动了西间里的孩子,问,妈,你咋了?黄雪丽说,没你的事儿,赶紧睡!孩子也许习惯了,就不再言语,呼呼地睡去了。黄雪丽觉到了冷,坐进被窝里还不依不饶地骂。钱大有自知理亏只有听的分。黄雪丽骂累了,也骂烦了,说,你不这样还好,你这样明儿个我非找个不可!省得鱼没吃嘴里瞎惹一身腥!钱大有听到这,放下心来,凑过来讪讪地笑起来。黄雪丽说,你不用笑,
我非找不可!我说到做到!钱大有不说话,想像原来一样睡的,冷不防被黄雪丽猛地一推差点从床沿掉在地上。黄雪丽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滚!钱大有又凑过来抱住了黄雪丽,说,对不起,对不起。黄雪丽哭了,呜咽着说,钱大有,你个七孙,我都跟你过了十几年了,你还这样疑神疑鬼的不放心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明儿个咱就离婚,看哪个七孙再跟你过!钱大有慌神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黄雪丽,我错了!黄雪丽顾自说,明儿个谁不离婚谁就不是他爹做的,谁不离婚谁就不是他娘引的!钱大有不敢吭声,只好装睡,竟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钱大有就急而八荒地背着行邓急急忙忙地走了。
走的最晚的是孙立刚。外出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还在村子里晃悠晃悠的,人家跟他打招呼都问,立刚啊,啥时候走啊?孙立刚说,快了。再被人问了他说,就这两天。过了两天看他还在村里晃悠着,就问,咋还没走啊?似乎这不是他的家,只是他临时歇脚的地方,歇够了就该上路了,要是还不走就是耍赖,就叫人不放心。孙立刚就不好意思了,再不走就说不过去了,就对卢月荣说,我走吧。卢月荣说,走吧。孙立刚不说话了,苦着脸看着卢月荣。卢月荣知道他心里想啥,就骂,一个大男人家,咋恁没出息哩?你要是心里放不下咱离婚吧,没有我,你啥也不用想了就好了。孙立刚一听脸都吓白了,一下抱住了卢月荣,月荣,月荣,不能啊,不能啊!卢月荣说,那你想开点。孙立刚无奈地点了点头。第二天就走了。
孙立刚前脚刚走,赵海生后脚就来了,一把就把卢月荣抱进了怀里,想死我了!卢月荣嘻嘻一笑,跟八辈子没见过女人样。赵海生说,可不是咋的,八辈子没见过你恁好的女人!卢月荣又笑了,说,瞎说恁好听,我还能不知道你哄我的咋的?赵海生说,你这样说可冤枉我了,你真的好啊!人家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像你恁好的女人。卢月荣越发笑的好看了,说,样子!赵海生说,样子不咋的,凑合着管使!
笊头子已经盼了很久了,到底离卢月荣家远些,腿脚又不方便,等他知道孙立刚外出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笊头子满心欢喜,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好容易静下来,看见他家那只鸡病病歪歪的一刀就宰了,褪了毛,开了膛,准备剁把剁把煮上的时候看着鸡大腿留下了。晚上,笊头子就找了塑料袋包了鸡大腿一瘸一拐地往卢月荣家里走去。笊头子敲了门,在过道的厦檐下等卢月荣开门的当儿,赵海生噔噔噔地来了,等笊头子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来到过道门口了。赵海生一眼就认出来笊头子,瞪了眼,说,不是说不叫你来了吗?你咋又来了?笊头子不服,兴你来为啥就不兴我来啊?卢月荣从屋里走到院子里了,听见俩男人吵吵闹闹的,骂,滚,别在我门口吵。说完就回屋去了。赵海生就猛地推了笊头子一把,听见没有,滚!赵海生用的力气太大了,笊头子又不经推,一下摔倒在地。笊头子就恼了,从地上爬起来骂,你个狗日的!赵海生火了,我叫你撅!照笊头子搂头盖脑就是一巴掌。笊头子气得脸都青了,叫,赵海生!赵海生和笊头子是本家,本家人骂玩都不行,更何况大骂,加之俩人原来也很少在一起,就有些生疏,上次又闹过,现在笊头子竟敢骂起长辈来,这还得了?赵海生人高马大,像抓小鸡娃一样的把笊头子抓起来,照着笊头子的脸噼噼啪啪就是一顿猛扇,一边扇一边说着,我叫你撅!我叫你撅!我叫你撅!笊头子不是他对手,只有骂,可骂伤不了赵海生,赵海生的巴掌却把他扇得够呛,一会儿就不吭声了。这么一撕把赵海生也累了,扔下笊头子说,滚!快点滚!再不滚我还揍你!笊头子不说话,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的脸早被赵海生扇得冒火了。赵海生见他半死不活的样儿,也不放在心上,晃晃悠悠地朝卢月荣走去。
这时候俩人撕撕扯扯已经离开卢月荣家好远了。
笊头子知道他今天要是扳不回来的话,以后赵海生就会独霸卢月荣,他就别想再跟卢月荣亲热了。一想到他再也挨不上卢月荣了,笊头子的心就一阵阵的痛。过去老人说,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男人回到家,老婆孩子热热呵呵的围过来,多幸福啊!男人就是为女人为孩子活着的。他呢?孤孤单单形只影单活什么呢?他还真没想过,也就是有了卢月荣才让他忽然明白过来,快乐起来,一下知道了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幸福!他真的好感谢好感谢卢月荣啊!可是,赵海生竟然不让他碰卢月荣!凭什么?老婆子虽然跑了,赵海生毕竟做过一回男人了,笊头子呢?才刚刚开始啊!再说了,卢月荣又不是他赵海生的女人?卢月荣又不是不喜欢他笊头子?他笊头子都没不让赵海生碰卢月荣,他赵海生反倒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对,就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那句话是咋说的,人争一口气佛……对,是佛受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要不,谁还敬你?粪堆还有口气哩,何况一个大活人!就算打不过他也要打,鸡蛋碰石头,碰不过也糊他一身!人家不是常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也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螣的,螣的怕不要命的吗,还说鬼怕恶人,自己长了几十年咋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老虎不发威人家就当你是病猫!于是笊头子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摸了一块砖拿在手里飞一般地向赵海生冲过来。
赵海生已经走到卢月荣家的过道门口了,听见背后脚步声刚要回头,已经晚了,一块硬硬的东西砸在了他的脖子上。赵海生哎哟一声,一脚就把笊头子踢倒了。笊头子原本想砸赵海生脑袋的,没控制好方向,砸偏了,想再反手已经没有机会了。赵海生没想下狠手,把他踢倒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可是脖子火辣辣的疼,不经意听见响声,一扭头看到了笊头子扔在地上的砖头,看起来笊头子要跟他拼命啊!赵海生气坏了,走过去没命地踢起笊头子来。笊头子开始开嗷嗷地叫,一会儿就没声了。赵海生直到踢累了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气,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笊头子,慢慢觉得有点不对劲,仔细一想,是有点不对劲,走过去蹬了蹬笊头子。笊头子的身体只晃了晃,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赵海生蹲下去摸了摸笊头子的鼻息,已经没有了。赵海生一下瘫坐在地上。他只想教训教训他,哪想居然把他打死了,自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得给他抵命!这可咋办?
卢月荣家后面隔上一两家就到了后河沿,他们撕扯差不多就在那里的,赵海生想深更半夜的不会有人看见,就扛起笊头子去了笊头子的家,从笊头子身上找出钥匙开了门,把笊头子脱了衣裳放进了被窝,再给他盖上被子,掩了门,闩好大门,翻墙走了。
第二天,村里就再也看不到赵海生的身影了。
第31章
邓金柱走了,家里又像原来一样只剩下杨翠玲一个人了。入了冬,地里就没啥活可干了,家里除了洗衣做饭也没啥活儿可干,非要干点什么的话就打打毛衣、做双鞋什么的,做这些都不耽误到人场儿里凑热闹。
白天还没什么,晚上做饭的时候杨翠玲一个人坐在锅灶前烧着锅,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邓金柱没回来的时候,杨翠玲都快把他忘了,看到邓金柱心里忽然有点愧疚,觉得怪对不起他的。邓金柱虽说没有什么叫人特别欣喜的地方,可也没有什么叫人讨厌的地方。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娶老婆子不为传宗接代啊?她不会生就够对不起邓家、对不起邓金柱了,可是邓家什么也没说过她,就是邓金柱也没说过。有一回半夜,邓金柱没理会她依然很兴奋,直到累了才罢休。杨翠玲要睡,最后爬起来嘟囔了一句,唉,又弄恁些。邓金柱舒服地躺着,说,恁些也不管啥用。杨翠玲才知道邓金柱不是不在乎,只是闷在心里不说。后来有了邓聪明才把这事淡忘了。就凭这一点,杨翠玲就得感激他,感激他一辈子。事实上,杨翠玲心里就是这样想着的,她觉得很满足、很快乐。这满足、这快乐一直伴随着她,直到那天邓金生突然闯进来,她才忽然发现自己过的是一种是多么空虚、多么寂寞、多么无聊的日子!邓金生后来告诉她,第一次他要走的时候她想把他留下来,她后来想邓金生说的是真的,因为从那以后她突然很害怕一个人的夜晚。灯影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晃来晃去,好几次差点哭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杨翠玲莫名其妙地发现时间多起来,以前老是觉得时间不够用的感觉怎么也找不到了,凭空里硬生生地多出一大堆时间来。她就奇怪,咋回事呢?原来一天是一天,现在一天还是一天啊,咋就会多了呢?多在哪里呢?杨翠玲奇怪了很久,想了很久,后来到底弄明白了,时间真的是多了。先是以前很多需要动手去做的东西到集上都能买回来,省了不少事儿也省了不少时间,再就是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没谁反对她,她说啥就是啥,她说怎样就是怎样,什么事儿也是,她干了就干了,她不干就还在那儿放着,很闲适,很无辜,很无奈,很可怜……杨翠玲出去一天一回到家,就感到有点孤单。屋里的一切都静静的,她不动就还是老样子,锅啦碗啦瓢啦盆啦,一根火柴,一把柴火都静静的,甚至冷冷的。渴了倒一碗水就是一碗水,倒半碗水就是半碗水,不会多也不会少,她要放下就放下,要端起来就端起来。杨翠玲就叹口气,怏怏地坐半天,不知道是歇气还是发呆。有时候,她一推门,一只老鼠倏地窜出来,再嗖地钻到什么地方去,半天不见动静又探头探脑的溜出来,尖尖的嘴巴在空中急速地噏动着,使得嘴巴上的毛也急速地动起来。杨翠玲开始还会虚张声势地驱赶,慢慢地就不再赶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懒得驱赶还是根本不想驱赶。
很多时候她就会不由地想起邓金生来。
那天她请邓金生吃饭,就觉得家里一下热闹起来。后来想想不过就她和他,两个人吃顿饭罢了,吃饭能用多长时间啊,饭吃完很快就会散的,有什么好热闹的?可她还是觉得很热闹,很快乐,心里喜滋滋的。也就是在那个晚上,不该发生的发生了。那以后,她极力的躲避着她,再后来还是没能躲避掉。她忽然明白过来,其实她心里一直渴望着他的,只是自己在哄骗自己,不可以,不能够,不要继续下去……
邓金柱回来了,她的渴望淡了下去,心里隐隐觉得怪对不起邓金柱的,就极力迎合着他,像她想怀孕那会儿一样,充满热情、积极、主动……她希望能找到和邓金生在一起时的那种快乐、那种甜蜜、那种惬意……但是没有,她尝试了多次,一次那种感觉也没找到。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点奇怪,有点失落。邓金柱就要走了,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一点也没产生像第一次留恋邓金生那样对邓金柱留恋,好像她和邓金柱是一条河,流早就干了水,只是河床还在说明曾经是一条河,当然如果有水的话随时都会是一条河的。
现在,邓金柱走了,邓金生又可以像以前那样来找她了,不过,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邓金生,至于为什么不想见到邓金生她也说不清。难道是不想跟他这样下去了?还是说不清。不过,要是万一邓金生找上门来她怎么办呢?这是她最为担心的。邓金生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一样,除了见到她了打个招呼,别的什么也没说,甚至连到她家也没来过。杨翠玲戒备的心渐渐地放松下来。依旧没事的时候串串门、说说话、打打毛衣什么的。这时候有了一些变化,姚金荣的男人在外地做了点小生意,看样子生意还不错,回来把庄稼收了,把地包给了别人,把孩子交给父母,带着姚金荣走了。别的人找到适合女人干的活儿,又能走得开的都像姚金荣一样跟着男人出去了,村里子一下空了不少。黄雪丽再想打牌就难了,人手不够,想打次牌就得半天凑磨,有时候才凑磨齐,还没摸着牌不定谁有个什么事牌还是打不下去。当然,非要打就只能不管不顾逮住张三是张三逮住邓四是邓四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管谁只要会打牌只管往上凑,有时候搁磨得还算合适,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有时候就搁磨不那么好,人人都别别扭扭的。不管怎样,日子总是要继续的,那就凑凑合合的过吧。
水一般的日子就又这样过着,不知不觉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天吃了晚饭,邓金生拿起桌子上的许昌烟揣进了怀里,蓝云芳一看就知道他要打牌去了,最近一段时间他被拉上了牌桌,慢慢就迷上了打牌。尽管知道,蓝云芳还是习惯地问了句,弄啥去呀?邓金生说,弄啥去?你说弄啥去?打牌去。蓝云芳有点不高兴,嘟囔道,又是打牌,黑更半夜的就不会呆家老实会儿。邓金生说,家有啥好呆的啊?一个大男人家天天缩到家里跟个娘们儿样像话吗?蓝云芳问,你上哪儿啊?邓金生问,弄啥?蓝云芳说,一会儿我找你去。邓金生说,好了吧你,孩子都呆家里,你不好好看着胡跑啥啊?蓝云芳生气了,说,是哩,就你不胡跑!邓金生笑了,不再理她,只管走了。
邓金生去了村主任赵志高家,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大家说说笑笑打起了麻将。打了不几圈,又来了一个人,邓金生说,你来的正好,我才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没办哩。就站了起来。邓金生出门的时候点了一棵烟,走到大坑沿就把烟扔了。冬天天黑得早,也冷,除了人家窗口的灯光到处都黑漆漆的,村街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儿。邓金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解开裤子痛快地撒了一泡热尿,提裤子的时候浑身不禁打了个激灵。邓金生撒尿的时候把四周又看了看,确信一个人也没有这才猫一样倏地溜进了杨翠玲家。
杨翠玲还没睡,和黄雪丽坐在被窝里看着电视说笑着,看样子已经很久了。一会儿俩人没了话,就看电视,黄雪丽才忽然想起来,不中,我得回去了,孩子该睡觉了。杨翠玲有点不舍又不好留她就说,有空再来吧。把黄雪丽送到了门口。她刚才一直在跟黄雪丽说笑着,憋着一泡尿也不敢去尿,她知道一旦她出去剩黄雪丽一个人她就不好意思呆了,是非回去不可的。她不想让她这么早回去,就一直憋着。现在,黄雪丽走了,她没必要憋了,也憋不住了,看黄雪丽走远了关好大门灭了灯,急急地走进了茅房。
杨翠玲一身轻松地从茅房出来的时候,恍惚觉得有人在跟着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不由回了头,明亮的灯光里她看见邓金生正冲她笑得灿烂。
杨翠玲说,是你啊!
邓金生没说话,赶紧拉灭了厦檐下的电灯,把杨翠玲推进了屋里。
杨翠玲说,不中。
邓金生不管,径自进了东间坐在杨翠玲的床沿上。
杨翠玲走进来还是说,不中啊。
邓金生说,咋着中啊?
杨翠玲不说话了。
邓金生说,我走了就中了,是吧?
杨翠玲还是不说话。
邓金生说,那好,我走。说着,站起来往外就走。
杨翠玲不自觉地哎了一声。哎完她就后悔了,她知道一个多月来精心构筑的防线随着自己这一声哎瞬间土崩瓦解了,那么彻底那么剧烈那么迅速,荡起的尘土呛得她只咳嗽,迷得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被包围着……
邓金生回过头来,问,咋啦?
杨翠玲又不说话了。
邓金生说,我走了?往外走了几步又回来了,说,你看你这人,我走不中,不走也不中,难为人不是啊?
杨翠玲说,谁难为你了?
邓金生说,你没难为我?
杨翠玲说,没有。
邓金生说,我知道你不会难为我。只有狗才会难为我……
邓金柱话没说完,杨翠玲就接上了,说,你才是狗哩。
邓金生说,我要是狗,你也是狗。
杨翠玲说,我不是,你是。
邓金生说,都是,我是牙狗,你是母狗。
杨翠玲吞儿一声笑了。
邓金生走过去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痴痴地看着,笑了?谁叫你笑了?
杨翠玲说,想笑。
邓金生说,想笑你就笑啊?
杨翠玲还是说,想笑。
邓金生就叹了气,说,还是你得劲,想弄啥就能弄啥。
杨翠玲又是一笑。
邓金生说,好了,不跟你笑了,我走了。
邓金生转身要走,杨翠玲抬起头来,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