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裴清沅 本章:第130章

    “没有忘记放盐。”他笑着说,“味道刚好。”

    正合他的口味。

    罗秀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在季桐和罗秀云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她也说了这句话。

    她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从监狱里出来时,以为不会有人来接自己,却意外地见到了几年没见的亲生儿子,还有他身边关系亲密的年轻人。

    那时的裴清沅已经褪去了少年时代的青涩,完全是个大人了。

    他眉眼冷冽,不再是那个渴求亲情的孩子,同身边人并肩而立,语气淡漠地向她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季桐。”

    性别相同的爱人并不是一个主流的选择。

    罗秀云先是欣喜地看着来接她的儿子,而后茫然地看着两人亲密的距离,讷讷地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裴清沅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神情:“很久。”

    再然后,罗秀云不再问任何问题,只是怔怔地打量了面孔陌生的季桐许久,忽然掉下泪来。

    “那就好。”她说。

    他们这样并肩而行很久了。

    多年以前从家里搬走的儿子不是一个人生活着。

    这是一件很好的事。

    往后的日子里,罗秀云也独自生活,找到了一份在超市做收银员的工作,不算太辛苦,同事们大多是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日子平淡宁静,也有开心的时刻。

    她与裴清沅少有直接的往来,不敢过多打扰,只敢像曾经那样,寄些自己做的腊味干货过去,幸好没有被拒收。

    但罗秀云有两人的联系方式,经常看见季桐发些洋溢着快乐气息的动态,她会翻来覆去地看那些灵动的句子和好看的照片。

    直到某天,季桐发了一盆色泽鲜香的小龙虾,夸赞做得好吃,她忍不住给他发消息:阿姨也会做小龙虾,有机会来家里吃。

    季桐竟然答应了。

    喜出望外的罗秀云存下那张照片,琢磨了好几天调味。

    可惜儿子和男朋友来家里的那天,因为紧张,她不小心做得太咸了,只能连声道歉,捎带着对许多往事的歉意。

    没想到季桐吃得很开心,笑着跟她说没关系,很好吃,裴清沅的表情也是难得的柔和,他在专心地给季桐剥虾。

    在那个瞬间,罗秀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裴清沅会带着季桐来接她。

    她懂得了体察儿子的心情。

    也发现了最合适的补偿方式。

    裴清沅不再需要迟到的母爱。

    可他如今最爱的那个人是个从未拥有过父母的孤儿。

    罗秀云渐渐学会了季桐喜欢的每一道菜的做法。

    即使没有这层关系,他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裴清沅从不主动找她,但在她鼓起勇气问他,季桐喜不喜欢吃某道菜的时候,会耐心地回复。

    对这仅有的沟通,罗秀云已经心满意足。

    她终于靠自己,做出了一次正确的选择。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向前走着。

    原谅是一个最无用的词。

    已经发生过的事,会留下永久的痕迹,像一张被撕开的纸,无法假装完好如初。

    旧的痕迹不会消失,但或许会出现新的痕迹。

    罗秀云重新盖好锅盖,等小龙虾收汁,一旁砂锅里的肉也炖出了香味。

    她问季桐:“要不要再尝一下这个?”

    季桐眨眨眼睛:“不用吧,调味肯定没问题。”

    罗秀云看着他言不由衷的表情,眼角皱纹在笑意里加深,她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炖得相当入味的肉:“尝尝。”

    季桐难以拒绝食物的诱惑。

    “好吃。”他语气肯定。

    那是一种近似于母亲的味道。

    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母亲。

    他倚在厨房门边,恍惚片刻后,问仍在忙碌着的中年女人:“我们再分一个橘子好不好?”

    对方笑着望过来:“好。”

    这是季桐剥开的第三个小橘子。

    在这个橘子留下的甜味里,他帮着择起了豆芽,好奇道:“林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秀云一直不肯让他动手帮忙,结果在这个问题里晃了神,忘了把豆芽拿回来。

    她的表情里泛起怀念和骄傲:“荣生跟我不一样……他是很聪明的人,是我们县里第一个大学生。”

    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房间,裴清沅坐在书桌前,轻轻合上手头的连环画。

    每本连环画的扉页里,都写着一行字迹苍劲的“赠荣生”,

    他的父亲叫林荣生,这些连环画应该是林荣生的长辈,在他幼年时送给他的书。

    后来,林荣生又将这些书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他为那个无缘见面的孩子挑好了从小到大该读的每一本书。

    里面有不少书,裴清沅的确看过,只不过不是由父亲赠予,而是他自己选的。

    他从皮箱里拿出那些以前读过的书,逐一翻阅,内页里常有批注,比起连环画扉页的苍劲字体,这些字更秀气些,但笔锋锐利不屈,与裴清沅自己的字有几分相似。

    这应该是林荣生的字。

    着多年前留下的批注小语,仿佛与素昧谋面的父亲隔空对话。

    裴清沅因此坐着看了很久。

    这些内容更艰深的书籍中,扉页也有赠语,标注的日期均为二十四年前,字迹与批注相同。

    日期上方的文字不再是“赠荣生”,而是“赠清宴”。

    裴清沅不知道清宴是谁,但在见到无数句赠清宴之后,他的心里已隐隐有了预料。

    在他翻开第一个皮箱里排在最后的那本少儿经典名著时,一封泛黄的信笺飘然落下。

    信封上写着四个字:清宴亲启。

    裴清沅凝视着这封信,几分钟后,他走出房间,问罗秀云:“箱子里的东西,都是给我的吗?”

    罗秀云正和季桐说话,闻言,她当即道:“是给你的,全是他的书,我也没有仔细翻过……怎么了?”

    裴清沅道:“里面有一封信。”

    罗秀云愣了愣:“要是放在书箱里,那肯定也是写给你的,他知道我看不进字。”

    裴清沅转身前,她仓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信,我应该早些拿给你的。”

    在她独自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后,抱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婴儿,尚在忐忑该如何对病重在家的丈夫提起这件事,就收到了他猝然离世的噩耗。

    往后的一切兵荒马乱,丈夫的遗物被草草收起,她不敢悉心整理,也不敢面对丈夫,她成日肿着眼睛照料啼哭的婴儿,有许许多多事要做,被生活的车轮卷着向前走,渐渐忘了那两个不起眼的皮箱。

    裴清沅没有再说话。

    他回到房间,动作缓慢地拆开了这封信。

    信纸上的字迹不再那么锐利清爽,多了不少虚弱的连笔。

    [清宴,见字如晤。]

    [你能读到这本书,想来快上中学,是个小大人了,遗憾不能见你,只能留给你一个名字。]

    这是写给他的信。

    他有另一个名字,林清宴。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希望你是喜欢的。]

    [清宴是一个极美的词,清平安宁,清净明朗,亦作“清晏”。晏与宴皆可,但我想,宝盖头要明显些才好,更显你来得珍贵。]

    [此外,河清海晏的期许太过澎湃,宴是小小的丰盛与安闲。无论你是女孩还是男孩,清宴都是一个好名字。]

    房间里的裴清沅安静地看着信。

    厨房里的季桐见罗秀云忽然沉默下来,便接着之前的话题道:“阿姨,你还没有说完,叔叔大学毕业之后呢?”

    罗秀云回过神来:“他毕业后……我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可他真的回来了,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三十年前,家境清贫、成绩优异的林荣生是县里第一个大学生,所有人都认为他前途无限,婚姻与事业都将是发着光的。

    连罗秀云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回来娶一个不再登对的恋人。

    [你与你的母亲相处融洽吗?]

    [你大概会在心里偷偷摇头——日日相见,总会有些争纷摩擦,但我猜想,她是乐于听你的话的,你不大会埋怨她严厉地管着你,或许会怨她唯唯诺诺,没有自己的性子。]

    罗秀云跟着林荣生坐上颠簸的大巴车,在飞扬的尘土中往城里去,去寻新的生活,她的包里装着结婚证,仍觉得眩晕般的不真实。

    “为什么回来找我?”

    林荣生看上去比她更错愕:“我们又没有分手,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他接过她怀里的包,笑道:“读书和感情是两码事,你不要听别人说的那些话。”

    “况且,路不一定像别人说的那么好走。”林荣生说,“今后的日子,或许还要你多包容我。”

    [若真是这样,我代她向你道歉,也想将往事简短地讲给你听。]

    [你的母亲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还有一个早逝的姐姐,她没念完初一便辍学了,要做工养家,供弟弟读书。]

    罗秀云比林荣生大一岁,爸妈不肯给钱交初一下学期的学费,她抱着书包怏怏地往家里走,遇上了儿时玩伴林荣生。

    林荣生问她为什么掉眼泪,她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忽然问:“你成绩还好不好?”

    六年级的林荣生说:“算好的,这学期是班里第一。”

    罗秀云想,荣生一直这样聪明。

    她包里的课本是留要给弟弟的,省得以后多交一次书本费。

    她恨恨地想,他又不肯看书,成绩还不如她。

    于是她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哪来的勇气,将书包猛地塞进林荣生怀里:“我以后不读书了,书和文具都给你,你可以提前看看初中的课本。”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

    那是罗秀云人生中第一次大胆的冒险。

    她到家,说书包丢了,挨了重重一顿打,便又听话了,第二天就进了工厂。

    [我接过她的书包,沉甸甸的,我总想,那是我拿过最沉的东西了。]

    [我天真地问过我的母亲,可不可以也供她上学——当然是不行的,非亲非故,家里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在大人看来,哪有这样的事?况且是她的家人不愿让她读了,要她做劳动力。母亲最终叹着气摸摸我的头,说各人有各人的命。]

    [我能做的,只是摊开那些初中的课本,看得更加认真。]

    在车间里度过忙碌的一天,疲惫的罗秀云提着热水瓶去水房打水,恍惚看见铁栏外有道熟悉的身影。

    念中学的林荣生长大了一些,模样文文气气,他朝她招手,似乎给她带了东西。

    罗秀云既高兴又惶然地走过去,连连在衣服上擦并不脏的手。

    他递来一把糖,和一本。

    简陋的宿舍里,罗秀云先是翻书,荣生挑的书一定是好看的,但她盯了一天机床,太累了,眼睛都是花的。

    她合上书本,躲在被子里,专心吃糖。

    等林荣生考上重点大学的那天,她已攒下厚厚一叠糖纸。

    县里敲锣打鼓,挂横幅庆祝第一个大学生,罗秀云捏着装满糖纸的铁盒,心想,荣生要去更大的世界了。

    工友们开她玩笑,说她配不上林荣生了,迟早要被抛下,她没有反驳。

    她不再质疑这种被放弃的命运。

    所以几年后,她坐进那辆驶往城市的大巴时,那么意外。

    [你将成长在提倡平等与自由的新时代,但她自小的生活,只教会她忍耐、顺从与奉献,此外什么也没有。我想让她多拿些主意,可她已习惯于依赖我,也没有了学习知识的心力。]

    [从根源上来说,这不是她的错。有些人天生懂得如何走自己的路,更多人要靠后天教养,对他们而言,知道该怎么在生活中做出选择,不是想当然的事,那反而是一种最奢侈、艰深的知识。]

    大学毕业后的林荣生,并不像县里的乡亲预料的那样,迅速飞黄腾达。

    用单位里同事的话来说,他性子很傲,有种不合时宜的清高,会与人固执地争论某件事的对错,会为工作中一个弄不懂的小细节熬到深夜,却不知道该在合适的时间提着礼物私下拜访领导。

    那个年代有不少这样的人,为此,他们会在某些重要的关头,比那些“更聪明”的人落后一步。

    林荣生对此早有预料,他会笑着叹气,但并不改变。

    罗秀云也没有说什么,她支持着丈夫的一切决定。

    脚步虽然慢一些,但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他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清贫却安乐,期盼着新生命的降临。

    可是意外来得那样突然。

    不到三十岁的林荣生得了癌症。

    [往后只剩下你们母子,她要为你撑起一片天,我想她会将儿时的你照料得很好,等再大些,她的见识会令她力有不逮,要轮到你教她生活的道理,那些道理全在书中,你已尽数读过了。]

    [或许你尚不能完全看懂这些话,只要牢记两点:如你怨她软弱,请多体恤;倘若她做错事,你要郑重地指出,请她改正。]

    [她是第一次做母亲,你也是第一次为人子女,彼此间理应平等,望能互相包容,一同成长。]

    查出病症时,已是晚期,医生预估剩下的最后时光,几乎与罗秀云的产期相当。

    林荣生为未出世的孩子买的小玩意儿,与医生为他开的大把药片摆在一起,白的白,彩的彩,新生命将要到来,也有生命要逝去。

    存款所剩无几,他决定不再买药了。

    妻子常常背着他哭,所以林荣生又开始给她买糖。

    直到他彻底起不来床。

    铁盒里厚厚的糖纸,再也不会增加。

    [绝症与横祸是最残酷的命运,无法以人力抗衡,也无法刻意避让,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它降临。在这段愈渐难捱的日子里,我总喟叹上天不公,造化弄人,可等真的时日无多,我又后悔,若不顾着自艾自怜,还能为你多整理出一箱书,为你再多写下几页纸。]

    [想来想去,我没有时间再悔,即刻提笔写信,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并不悲哀,只是深深想念我母亲常为我做的那一碗水蒸蛋,而我将要去寻她了。]

    [所以我为你起名清宴,盼你也能遇着那份小小的丰盛与安闲。我想你母亲也会喜欢这个名字,可惜我已无力起身,不能再照料她,也不能照料你。]

    在等着为孩子办理出生证明的队伍里,年轻的女人独自前来,她失魂落魄,与旁人的欢欣大不相同。

    轮到她了,工作人员接过提前填好的单子,眉头蹙起,问她:“小孩名字这栏怎么没填?要叫什么名字?”

    女人张口,又说不完整:“他叫林……”

    她清晰地记得那天,新生的婴儿在旁啼哭,她也恸哭着,听帮忙照看丈夫的亲戚,转告他弥留之际说的话,他为不慎打碎的茶杯、往后只余下她一人的日子而道歉,也叮嘱她产后要好好保重身体。

    还有他为孩子起的名字。

    清净的清,宴席的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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