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响起一阵咳嗽,“咳咳咳——”
沈益吃力地抬头补充,“此人乃臣原配的奸夫,他们无媒苟合,臣的妻子怀着孽种嫁给臣,那孽种就是臣的长女、裴氏长媳沈桑宁,如今臣发现了当年的秘密,她伙同她的生父欲杀臣灭口,好夺取沈家家财。”
梁倩蹙起眉,尴尬极了,居高临下地对沈益道:“你怎么话说不清楚?”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区别,“公主殿下,看来裴少夫人的浪荡是祖传的。”
“梁倩!”沈桑宁嗓音一重,“你什么心思,公主一清二楚,此事是沈家之事,与你并无关系,还有沈益,你有家财吗?这些年,谁养的你?”
随即又对辅国公主道:“还请公主明察,沈益身上这箭,是山中射来的,现在搜山找人,还来得及。”
辅国公主实则对他们的家事或家丑并不敢兴趣,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蒙面人的身上,沈桑宁的话,就跟一道风似的拂过耳边,辅国公主挥挥手,皇城军的人见了立马去搜山。
西边林中,距离悬崖十几仗距离,躲着一人。
手中并无武器,但鬼鬼祟祟。
微生澹原本是怕出什么大事,不放心所以来看看,哪里想得到沈益上来这么一出大戏。
除掉晋欢是最好,但是看样子,怎么是要连宁宁一块除掉啊?
疯了吗?
微生澹正后悔透露了晋欢的行踪,早知道就不说了,折腾一圈,要把宁宁也害死了,回去怎么交代啊?他们微生家还是想和裴家修复关系的啊!
一叹息,就见皇城军朝林中来,开始搜索山林。
微生澹生怕被误会自己是坏人,转身轻轻跑,奈何一动,就被皇城军的人逮住了。
那厢,梁倩还在上眼药,“公主殿下,我看裴少夫人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众目睽睽之下和男人抱在一起,不是奸夫,那就是她娘的奸夫,不管是谁的奸夫,她们母女都是败坏了我们大晋之风。”
“啊,我是好人啊,我真是好人!”微生澹被扔在地上。
沈桑宁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很快恢复自然,讽刺自嘲地一笑。
梁倩还在叽叽歪歪,谢欢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往沈益走去,沈益不明所以,下一瞬就发出一声惨叫,“啊——”
腿上的箭被拔了。
谢欢言简意赅,“给你止血。”说着,抬脚往沈益流血的伤口上踩。
“啊!”沈益痛的喊叫不是做戏,是真痛。
但痛的同时,又在心中暗喜,没想到微生颜喜欢的男人这么没脑子,在大众眼皮子底下就敢伤害他,岂不是坐实了罪名吗?
何况辅国公主在此,晋欢此举,简直是藐视皇权,无视公主权威!在找死!
沈桑宁紧张了,小声劝阻,“爹,爹,别给他治了。”
回过头强行解释,“其实这是一种快速止血的办法。”
“大胆!”梁倩再次惊住,真当她傻不成?
连端侯也没反应过来,“殿下,此人竟明目张胆藐视您,还有裴少夫人——”
“闭嘴。”辅国公主不耐烦地打断,探究的目光时刻不离谢欢。
他的身影,与哥哥好像。
辅国公主耳朵都听不进闲言碎语,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两步,“你……”
谢欢忽地转过头,露出的一双眼睛,与辅国公主的视线撞上,后者的话音戛然而止。
无人察觉,辅国公主拢在袖中的手握紧了衣角,双腿也变得僵硬。
真的是哥哥。
裴少夫人是哥哥的女儿,所以才会有虎符?
对上了,都对上了!
辅国公主还想往前,却被沈桑宁拦住。
沈桑宁极力克制的紧张,沉重地开口,“公主殿下,我,其实,其实我爹脑子不太好,他真的是好心给人止血,也真的没有伤人。”
梁倩替公主一怒,“大胆!你什么身份,敢拦着公主?”
沈桑宁也知道没有说服力,垂下了眼眸,脚却没有让开一步,哪怕身后的爹让她让,她也不让。
爹爹太刚了,脾气又不好,决不能让他和公主对上,不然必死无疑。
却听辅国公主蓦然笑了。
辅国公主将视线投在沈桑宁的脸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明明之前见过,今日却觉得这孩子眉眼都变得可爱不少,忽而感慨道:“孩子,你让让。”
梁倩正想帮腔,反应过来,脸都皱了起来。
孩子?多大了还孩子呢?
公主今日礼佛了,果真是多了分佛性,对一个无德妇人这么慈祥做什么!
梁倩还未发言,僵持之际,众人只听林中传来一道呼唤——
“殿下,他在那!”
此地有几个殿下?
辅国公主寻声望去,只见父皇的小儿子朝着自己纵马奔来,嘴里还叫嚣着——
“我看你往哪里跑?!”
谢玄在追杀谁?绝不可能是她,难道……
辅国公主面上一黑,皇城军拦住谢玄与其身后一众侍卫的马,大有要干仗的架势。
“辅国公主在此,还请宣王下马!”
谢玄其实看见了,但是方才嘴更快了一步,哪里知道追上来,竟有这么多人在。
虽心中怀着对长姐的敬畏,但在扒裤刺客的面前,决不允许自己丢脸。
遂,停了马,冲进人群,“皇姐!此人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刺客,还请皇姐勿要阻拦,我今天一定要抓他归案!”
冲进人群后,发现扒裤刺客被沈桑宁护着,后者一脸警惕。
谢玄怔愣片刻,回过神来,怒不可遏,“你们竟然是一伙的!”
第491章
难怪啊难怪!上次出城遇见了沈桑宁,后一步就被扒裤刺客追上了!
解释通了,他就说奇怪呢!
这些个月怎么就找遍京城找不到人,指定是跟着沈桑宁去金陵了!
“殿下也与这奸夫有仇?”沈益大喜,面上还是一副悲痛模样,忍痛抬头也要插一句嘴。
“奸夫?”谢玄怔愣又是片刻,区区两个字却让他费解。
什么奸夫,难道……谢玄乐了,看向沈桑宁,“我就说,裴侍郎那样的人,谁能喜欢他!裴少夫人你也是好笑,能让这么多人一起抓奸,啧啧。”
“宣王慎言!”沈桑宁话刚开口,就被身后强硬地挪开。
谢玄还在笑,下一瞬就被一拳打偏了脸,笑容骤然止住,不可置信地看着蒙面人,阴恻恻道:“你,敢打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打的就是你。”谢欢扬手还要打,谢玄心一咯噔往后退一步。
“殴打亲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谢玄吼道。
梁倩与端侯相视一眼,知道沈桑宁与“奸夫”都活不长了,“奸夫”殴打宣王,搞不好要落个满门抄斩,正好抄到沈桑宁头上。
彼时全部侍卫与李丞相都已追了上来,离悬崖不远处站满了人,宣王府的侍卫、皇城军。
李丞相气喘吁吁跑来,“殿下。”
“来人,把他提回王府!”谢玄下令,然而宣王府的侍卫都被皇城军隔绝在外,没法行动。
谢玄转头看向辅国公主,想让其差遣皇城军让路,可后者一脸严肃,丝毫不为所动。
早知道皇姐不喜他,却不知道竟厌恶至此,外人欺他,皇姐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还阻止他报仇。
李丞相与辅国公主恰恰相反,李丞相粗声道:“还请公主屏退皇城军!此人乃潜入宣王府的刺客,今日必须捉拿归案。”
只有舅舅是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谢玄心道。
感动坏了。
又听数道马蹄声靠近,京机卫包围了最外一层,平阳侯冲进层层看守,正要奔向太子,然而看清眼前场面,顿时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
这么多人?
不是宣王追杀太子吗?怎么公主也在?外甥媳妇也在?还有几个倒在地上的。
平阳侯止步,迷茫了,不确定该不该靠近。
此时,皇城军、王府侍卫、京机卫,形成了三层包围,京机卫到来不久,裴如衍也到了。
远远的,他在马背上望见了大致情形,坐在他怀里的虞绍自然也看见了,脸上的焦急没比他少一分。
待下了马,虞绍拉住裴如衍,低声道:“表哥,要不我们静观其变,在外头看吧。”
实在是怕靠近了,表哥会忍不住打太子,虽然是打不过的,但是虞绍还是怕表哥冒犯太子,诛九族可怎么办呀!所以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只要表哥站的远,不管待会发生什么,也能有个冷静思考的距离,虞绍还能拉得住他。
裴如衍不知表弟心中所想,思索一二,考虑到今日太子藏不住身份,能护住央央,且他们父女需要相处的时间。
遂,他听了虞绍之言,只站在外面。
虞绍悄悄松了口气,但想到不远处可能会发生的事,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慌得很,偏偏视线还被侍卫们层层挡住,他不止一次跳起来想看看情况。
悬崖边,谢欢抬眼,将一应人物看在眼里,此地至少有几百人。
还不止,还有人在往此地来。
他能听见。
李丞相说句话的功夫,女儿又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自己面前。
谢欢愣住,暖意自心底悄然升腾,垂下眸,瞳孔似只能装下女儿头上的白色绒帽。
极其轻又透着慌乱的声音从身前传来,“爹,要不你还是跑吧。”
这话让离得近的人听见,脸上白了又青,青了又黑。
梁倩嘲笑她蠢,“真当我们是吃干饭的不成,还能让你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谢玄肿着半边脸,目光阴沉,斜睨沈桑宁与谢欢,听闻梁倩之语,冷笑一声。
沈桑宁挡在谢欢身前,警惕地看着谢玄,生怕谢玄要做出什么举动,大脑飞速运转之际,只见众人在顷刻间变了脸。
谢玄惊愕在原地,轻蔑的斜眼瞪大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辅国公主红了眼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身后。
连端侯,都看直了眼。
简直古怪极了,像是身后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沈桑宁顺着大众视线,往身后转,仰头对上亲爹那张俊俏的脸。
她不明所以,谢欢见她看过来,收敛面上的冷漠,低头对她莞尔,用着周围几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爹今天,想带你回家。”
沈桑宁直直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回什么家。
只听梁倩呆愣后,刻薄的声音再度响起:“啧,就算长得俊俏又如何,谁在乎你面布之下的容貌,奸夫就是奸夫——啊!”
“啪”的一声,打断了梁倩还没说完的话。
“贱妇岂敢无理?!”
端侯震惊过后,反应迅速,重重地打向妻子,一边在脑海中回忆,自己方才有无说过不敬之言。
都是自己太蠢了,听信了妻子的话,先入为主地以为虎符在沈桑宁手中,便是沈桑宁通过不义手段获得的,却不曾想,她竟是太子的女儿!
此时看见太子近乎相同的脸,唯独增加了半点岁月痕迹,端侯再反应不过来,就真是要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梁倩后知后觉自己被打了,捂着脸尖叫道:“夫君犯什么毛病,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羞辱我?!”
别说梁倩了,沈桑宁也没反应过来,朝这对撒泼的夫妻俩看去。
然而端侯什么都没说,朝着她的方向转过身来,连下摆都未掀一下,直接地朝地上跪下,跪在沙子石头上,眉都不皱一下。
脸上是一副认罪伏法的坚决,张开口高声道:“臣有眼无珠,竟没认出太子与……与郡主尊容,内子善妒恶毒之名是皇后都有见证的,臣愿马上休妻,还望太子殿下看在臣对您忠心一片的份上,宽宥臣及家眷!”
语罢重重叩首。
此言一出,躺在地上呼痛的沈益和用沉默降低存在感的微生澹,相互对视一眼,四肢僵硬,惊惧的神色中还有不可思议。
哪怕怀疑是幻觉,或是端侯发病了,也不敢相信晋欢是太子。
梁倩也是如此,想走到丈夫身边问个清楚,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夫妻俩跪在一处,她上身摇摇欲坠,“夫君,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他怎么可能是太子呢,沈桑宁怎么可能是太子的女儿,你定是认错人了吧!”
沈桑宁面色紧绷,为护着爹而抬起的双臂已经僵直,她唇瓣干涩,片刻间想通诸多事,她放下手,再去看身后人。
见他脸上并不讶异,而是一片坦然。
沈桑宁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爹,是太子。
是失踪多年的太子。
所以,不是太子不想回宫,而是被微生家害的痴傻回不去了。
前世,他真的至死也没有回宫,更无人知晓他是太子。
思及此,沈桑宁心里的愧疚深重,一双眸中蓄了眼泪,不敢在他面前流。
彼时,平阳侯的惊讶根本不比任何人少。
怎么从没人告诉他,外甥媳妇是太子的女儿?太子的义女不是云昭吗?究竟是什么一回事?绍儿也没提过啊!
不过,先抛开这些关系,时隔二十年,太子殿下的首次亮相很重要,还有如梁倩、沈益之流,根本没见过太子,认不出很正常,但太子既摘面具,就是要表明身份的意思。
遂,平阳侯气势如虹地掀开下摆,动作幅度拉得大,努力让所有人看见,跪下后端着一副舍我其谁的态度,洪亮的声音带着贯穿山谷的决心:
“臣等叩拜太子殿下!”
随即朝沙土伏身叩拜,脑门染了尘埃,也不抬头。
围在外圈的京机卫没有犹豫,立马跟着跪下,皇城军仰慕太子威名已久,见状也跟着跪下。
这前后都跪下了,中间站着的宣王侍卫就很惹眼,没思考太多,跟着跪了。
穿着三种不同制服的几百人,跪了一片,姿态与平阳侯无异,伏身叩首——
“卑职叩拜太子殿下!”
有人激动,有人亢奋,有人只是跟随,但没有一人轻视。
谢玄脑子里嗡嗡的,转过头发现自己手下怎么也跪了,怒火没处使,就朝手下吼道:“跪什么跪,你们是谁的人?不过长相几分肖似,就一定是太子吗?”
可跪都跪了,侍卫们再纠结,也不能现在站起来成为“打”太子脸面的出头鸟啊!
平阳侯仿佛听不见谢玄的话,顾自己再叩拜,“臣等恭请太子殿下归朝!”
齐刷刷一片再跟着叩拜,“卑职恭请太子殿下归朝!”
而太子殿下——谢欢的眼中没有别人,只有女儿,在众目睽睽的视线与恭请声中,温声道:“我非有意要骗你和你娘,晋欢是我的化名,我的本名,是——”
“谢欢?”谢玄抢答了,凑近一步,瞪圆的眼眸里是质疑,“你真是谢欢?我不信!”
一个扒他裤子的贼人,怎么能是谢欢?!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