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几百人骑马离开,仿佛都能感受到地动,端侯悬着的心落地,跪着的腿也松懈下来,唰地坐到小腿上,吐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气。
“夫君。”梁倩凑过来。
端侯一把挥开,“别碰我,你这蠢妇!等回了家,我便一纸休书休了你,往后你我再无关系!”
梁倩瞪大眼,“你当真要休我?”
端侯肃着脸,像是在看仇人,“不然呢,你愚昧无知、善妒成性,是你害祖母失去明珠,是你信誓旦旦说要来求公主,方才也是你,一直在那说说说,好在太子与公主的注意力没在你我二人身上,否则,你能有命活?恐怕还要牵连我全家老小!娶妻娶贤,我当初就不该娶你!”
梁倩被骂得伤心了,“我看你是巴不得休了我,你心中只有你的妾室,别以为我不知道!可我告诉你,我梁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梁家?”端侯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三番四次与裴少夫人作对,人家马上就是东宫郡主了,你以为,你梁家还能有什么前途?我要是你,我现在立马滚到裴家门口去磕头谢罪,祈求太子与郡主不迁怒于家人,然后自缢于家中!”
“你,你……”梁倩慌了神,崩溃地哭了起来。
不远处,沈妙仪失神地从地上爬起来,如同行尸走肉,半晌后笑了一声。
原来沈桑宁是太子的女儿,原来她出生起就是好命,这辈子最大的困难,大概就是来源于微生家与沈家了。
自己曾经嫉妒的,渴望想要得到的,还是沈桑宁的苦难。
思来想去,沈妙仪忍不住不笑,笑自己的可笑。
第493章
她这一声笑,正在崩溃大哭的梁倩自以为被嘲笑了,当即抬起手指破口骂道:“你笑什么笑,你有什么脸笑!要不是你!我怎么会……”
从一开始,一开始是因为什么事来着,哦!是朝雪郡主的赏鱼宴上,沈妙仪挑拨离间故意引导!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和沈桑宁对上?又因此慢慢被朝雪郡主疏远。
一步错,步步错。
根本就全是沈妙仪的错!
“你这个贱人!都是你!”梁倩铆足劲站起来冲过去,将沈妙仪扑倒。
两人撕扯打了起来,沈妙仪本不是对手,但沈家除了一个装死的沈益,还有六七个护卫在啊!
梁倩呢,端侯不管她,端侯府的护卫还留在寺庙外呢!
沈家六七个护卫一拥而上,将梁倩拖开,倒是没敢打人,但拽着手脚,让梁倩动弹不得,沈妙仪趁机上前踹打挠脸。
刚才端侯的一席话,沈妙仪可是全听进去了,此时疯狂辱骂,“你才贱呢,自己蠢,非要带上我!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端侯夫人、梁家嫡女吗,梁家和端侯巴不得和你撇清干系吧!离了他们,你自己又是个站不起来的,你连孩子都没有!”
“我杀了你!”梁倩无能狂怒,挨了好几巴掌。
端侯觉得丢人,最后还是没忍住,过来将人拉走,拽下了山。
这下,该走的人都走了。
装死的沈益和微生澹很有默契地张开眼,扫视周围,确定安全了,从地上坐起身。
微生澹下意识将目光移开沈益裤腿伤处。
后者以为他看得是裤裆,尴尬地轻咳两声,羞恼红脸,可尿裤子是事实,遂马上抛出话题,“我们得赶快离开,离京越远越好。”
“离京?”微生澹皱眉,一副义正言辞的姿态,“你又不曾抢夺人妻,你与颜颜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跑什么?就因为晋欢是太子,你就——”不等沈益回应,微生澹的言语戛然而止,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了。
没错,就因为晋欢是太子,微生家与沈家……全完了!
更何况,微生家当年是给太子下过药害其失忆的!微生家的罪比沈家的罪重多了!抄家都是轻的,只怕是九族都要保不住了!
微生澹失魂落魄地想着,整个人失去了血色,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什么都变了,他上下唇哆嗦着喃喃道:“怎么会,晋欢怎么能是太子,他怎么可以是太子……我……不行,我得快些回去!”
趁着太子还没来得及追究,微生澹打算快速赶回金陵,通知家中,然后带着能带走的家财,离开大晋!
如此,一家人就能保下命来了!
想着,微生澹迅速起身,往山下跑了,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离京,离京。
沈益看着他逃命般的脚步,离京不就是自己刚才说的吗,那他刚才反驳什么?
呵。
沈益嗤笑一声,紧张的情绪稍褪去,腿上的阵阵疼痛更加强烈,“嘶,”转头看向周围不动的护卫,“都是死人吗,不知道来扶我一把?!”
护卫忙上前扶起沈益,心里却不禁为沈家的未来担忧,只盼主子们犯的错,别牵连到他们!
沈妙仪的狼狈并不比沈益少,先被周韬劫持,后与梁倩厮打,她的发髻凌乱,碎发散下来一半,此时走到沈益面前,“爹。”
沈益听她柔柔地喊爹,眼下也没了周韬的威胁,他倒是也懒得计较她胳膊肘往外拐的事了。
到底是一家人,接下来的难关还是要一起面对的!
不过,在沈益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平静地应了声,“嗯,先回家去,今日的事,我暂不与你计较。”
沈妙仪垂着眸,点点头,“谢谢爹。”
沈益听她嗓音不对劲,抬眸望去,见她两行清泪落下,沈益皱眉,叹了一声,生硬道:“别哭了,爹方才只是故意那样说,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去死,只有装作不在乎你,周韬才能放了你啊,不是吗?”
“嗯。”沈妙仪带着哭腔地应声,始终没有抬头。
她心里能辨得出真假,爹,是真的不喜欢幸幸,所以连撒谎都不愿意。
若不是要倚仗伯府而活,她也不愿意让唯一的女儿受委屈。
沈妙仪低垂着眉目,视线落在沈益一瘸一拐的腿上,两步上前,擦擦眼泪,“爹,我来扶您,不管伯府发生什么,女儿都和您一起面对。”
沈益听闻,赶紧加快步伐,“我们得赶快回去,收拾东西,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父女俩脚步加快,沈妙仪差点都要扶不住他,明明腿受了伤,还逞强。
“爹别跑了,我跑不动,其实不跑也没关系的。”到底是还在月子中,沈妙仪有些腿软,小腹也痛。
再怎么跑,还能跑过太子不成?
沈益不听,就是要拉着她跑下山。
沈妙仪唇角发白,眼中狠意一闪而过,早就坚定的心,在这一刻,选好了时机。
趁着沈益专注于下山,她悄悄抽出发髻中的银簪,“爹。”
“嗯?”沈益抽空回头。
与此同时,沈妙仪毫不掩饰眼中的疯狂,扬起手,没有一丝犹豫,铆足劲将簪子刺进沈益的脖颈。
能刺多深刺多深。
只听得银器插进皮肉时,刺啦一声。
风拂过沈妙仪的脸,吹动她的散落在外的碎发,顷刻间,鲜红的血液喷溅了她一脸。
她眼睛一眨不眨,将沈益的惊恐愤怒收入眼底,她轻轻道:“都说了,不用跑了。”
第494章
沈妙仪不想跑,如今有了女儿,更是不会跑。
她生下幸幸后,明知要受白眼却还要留在伯府,就是为了能给女儿一个好的将来,若是成了通缉犯,四处逃命,她的女儿将永远见不了光!
所以,她决不能这么做。
沈益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刺杀,他捂着脖子想要止血,因为他还想活,奈何血液流了一手、一身,也止不住。
他用最后的力气扯住沈妙仪的衣领,嘶哑着嗓子开口,“你……你怎……”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沈妙仪伸手握住他抓着衣领的手,一点一点拨开,脸上是释然与讽刺,“爹,是你先放弃我的。”
谢谢你,让我杀你,杀得毫无负罪感。
后面这句,她倒是也想说给他听,奈何他已经睁着眼滚下了山中阶梯。
后面六七个护卫看得愣了眼,伯爷死了?被二小姐杀的?
沈妙仪扭头,无情道:“我爹已死,下一任的承安伯是我的亲弟弟沈冠玉,你们要如何选择,需要我教吗?”
六七个护卫摇头,“小姐放心,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们今日没看见老爷!”
沈妙仪皱了皱眉,轻飘飘道:“不,你们得看见,他是自戕而死,现在,还要你们将尸体抬回家中。”
“抬回去?”护卫惊疑,不明白为何不让老爷暴尸荒野。
“我自有主意。”沈妙仪将发簪擦擦干净,为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再将发簪戴回头上。
端侯说的话,或许梁倩没听进去。
但,她都听进去了,且认为十分有道理。
对不起沈桑宁母女的人,从来都是沈益。
沈益畏罪自戕,未必能让太子和沈桑宁消气,但至少还能给沈家留一丝喘息之机。
等护卫将沈益抬起时,人已经没了呼吸,沈妙仪再三确认人死了,才放心。
她伸手将沈益死不瞑目的眼睛闭上,手就这么放在他眼皮上,目光落在他脖颈伤处,幽幽道:“怪不得,我们是父女呢。”
她顿了顿,“不过,我还是比你好些,至少还给您留了个全尸。”
另一边。
山脚下的上清寺。
沈桑宁坐着裴如衍来时的那匹马,两人下山重返上清寺,正逢云昭扶着头从里出来。
“阿昭!”沈桑宁一喊,喊话时被裴如衍抱下马。
她跑到云昭身前,查看一番没有大碍,才道:“快,我们快回家。”
云昭一直在晕在寺庙的厢房里,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问了一嘴,沈桑宁却支支吾吾,“我们回去再说。”
三人匆匆赶回宁伯府,一进府内,管家与邹嬷嬷就迎了上来,见沈桑宁完好无损,纷纷松口气,“伯爷和夫人担心坏了,早上跟着少夫人出去的护卫回来报信,伯爷听闻后立马就传了消息给世子,还好少夫人无碍!”
话说完时,虞氏从正厅快步而出,一脸焦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沈益是疯了吗?绑自己的女儿作甚?宁宁没受伤吧?”
又担忧地看向裴如衍,“你父亲还准备去宫里告御状,却听说陛下出宫了,状也没告成。”
裴如衍:“母亲,我先带她回房中休息会儿。”
“好好,估计是受了惊吓,那快去休息吧,沈家的事稍后再说。”虞氏拍着儿子的手臂,推了推。
后知后觉地想到,儿子在宫里的差事还没做完吧?这会儿可以休息吗?
看着儿子儿媳慢慢走远的背影,虞氏愁得叹了一声,今年真是诸事都不顺呐,改日还真该去找个香火旺的庙里拜一拜。
宁伯也忧虑,裴如衍前脚回房,宁伯就想把人叫出来,送去宫里继续画壁。
正这般想着,就见门房丢了魂似的狂奔进来,“伯爷,夫人!外面——”门房惊恐地指着正门的方向,“外面——”
宁伯皱眉,急得不行,“外面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门房急喘着气,“外面,军队……皇上来了!”
这说话大喘气的,半天才说到重点。
听到“皇上”两字,宁伯一个冷噤,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皇上来他家做什么呢?
“别胡说,你见过皇上吗就皇上。”宁伯训斥,不当回事。
门房急得跺脚,“真的是陛下,穿着龙袍的呢!眼下应该已经到门口了,伯爷夫人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看看,真的是陛下啊!”
门房姿态不似作假,宁伯与虞氏相看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惊讶与疑惑。
宁伯抬步,朝大门外去,虞氏跟着一起。
浩浩荡荡的队伍于宁伯府外停下,路人散至两排,看着热闹,私下揣测,宁伯府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陛下驾到——”
太监一嗓子吼,路人一个拉着一个地跪下,“叩见陛下!”
有胆子大的,会抬起头来悄悄看一眼,瞧一瞧这位圣明的君主的龙颜。
皇宫亲卫、王府侍卫、京机卫,长长一条队伍,从北街的这头到北街的那头,挤得水泄不通。
宁伯一出门,看得头脑发晕,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在是这阵仗比抄家大多了。
彼时,谢欢与晋元帝齐齐下马,欲往伯府内走。
宁伯携虞氏忙拜见,“不知陛下巡游至此,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晋元帝抬手示意免礼,指了指谢欢,介绍一下,“这是太子,认识吗?”
宁伯来不及多想,毕恭毕敬,“臣拜见太子殿下。”
至于认识吗,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若论次数,见画像的次数都比二十年前见太子的次数多了。
虞氏也跟着行礼。
谢欢抬手,面上一片温和,语气亲切,“裴如衍回来了?”
宁伯夫妇一听,竟是来找儿子的,难道……心中有了猜想,宁伯立马请罪,“今日实在是事出有因,臣即刻催他回宫办差,绝不耽误东宫画壁。”
晋元帝听乐了,嘴角上扬,“不是这个事,裴卿啊,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宁伯听闻夸赞,心中欣慰,岂料晋元帝话还未完,下一句便是——
“把朕的小孙女都拐走了!”
第495章
宁伯僵立当场,瞳孔愕然,几乎是从他喉咙深处挤压出一个“啊?”
什么孙女,谁是陛下的孙女?
难道是朝雪郡主?那也是陛下的外孙女啊!
脑袋里飞速运转,奈何还是没有转过弯来,
晋元帝突然哈哈一笑,缓和气氛,这一笑却让宁伯更糊涂了,紧张又慎重地开口,“还请陛下明示!”
“看来裴卿与朕一样被蒙在鼓里啊,”晋元帝扶住宁伯拱着的手,“你要让朕一直站在这吗。”
啊?宁伯闻言,忐忑地请一行人进去。
皇帝、太子、公主、宣王、镇国公、李相及平阳侯父子鱼贯入内,除了皇帝身边几个最重用的亲卫,其余一干人等都守在了宁伯府外。
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住了,否则人实在是站不下去,北街恐怕得堵塞好一阵了。
路人想打听发生了什么,却打听不出来。
人群中还有人揣测,宁伯府是不是要完蛋了,这得是犯了多大的事,让皇帝亲自来抄家啊。
宁伯府内,晋元帝一行人被宁伯带进正厅,虞氏吩咐下人看茶。
晋元帝没有耐心,连坐都没坐下,“直接把裴如衍叫出来。”
宁伯还没弄清来意,“是是是,臣这就让管家去喊,陛下、与三位殿下稍待。”
晋元帝心里急,待不了,两步踏出正厅外,“朕亲自去找他。”
“这哪行啊,还请陛下等一等。”宁伯给管家使眼色,管家抄小路跑走。
伯府的人不带路,谢欢快步走在晋元帝前头,“父皇,往这里走。”
晋元帝满心疑惑,儿子对宁伯府这么熟悉?疑问没问出口,双脚就信任地跟了去。
辅国公主与宣王等人也没落下。
“诶——陛下,太子殿下——”宁伯也成了一惊一乍的人,被迫跟了上去,“臣的儿子儿媳或许正在休息,这样不好吧陛下?陛下——”
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拦不住皇帝。
倒是太子,怎么会对他裴家熟门熟路的,搞得以前来过一样。
另一边,正厅内的虞氏见皇帝一行人都去了青云院,反而没有跟上去,她于后方拉住兄长,“哥哥等等。”
平阳侯本来也是要跟上去的,被虞氏一拉,驻足在原地,但推了推虞绍,“你去,你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