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见的,沈妙仪松了口气,朝着她点了点头。
晋元帝抬手摸摸下巴,改了一副慈祥之态,可言语仍旧犀利,“可若没有你那日的通知,沈益怎有机会将央央骗去?你的好心,却险些酿成大错。”
沈妙仪听闻,抿紧的唇瓣在微微发颤,双手往前一伸,再次行叩拜礼,“罪女深知自己过错,也知道父亲犯的是抄家灭族之大罪,罪女不敢奢求宽宥,愿自请抄家流放。”
晋元帝听明白了,原来是来请求饶命的。
沈益谋害太子之举,与其家中妻女无关,连微生家那些人尚且保了命,晋元帝本也没打算让沈家满门抄斩。
又思及沈益之女“深明大义”,晋元帝道:“沈益虽死,但其行为足以让他受千刀万剐之刑,沈家的爵位、宅子皆乃皇族赐予,今日起全数收回,至于沈家其余人等,毕竟是沈益的家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故抄没所有家财,且三代内不得科举从政,你可服气?”
沈妙仪没听到晋元帝判处流放,她一愣,随即感激涕零地磕头,“谢陛下开恩!陛下圣明!”
谢桑宁对此并无异议。
晋元帝吩咐禁军,“既如此,将庶民沈氏带回去吧。”顺带把家产抄了。
沈家被迅速扫荡一空,所有钱财首饰都被归整充公,抄家的禁军发现,沈家看着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没几个值钱之物,最值钱的就是房产田地。
微生家就不一样了,房产店铺遍布好几个州郡,钱财更是数不胜数,当初竟也不带头捐款。
钱财充公后,晋元帝本想将房产店铺送与孙女,毕竟微生家的产业,让她继承也很合理,不能算徇私。
奈何谢桑宁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她爱财但也取之有道,她无法原谅微生家对爹娘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不认这门亲戚,那就没有道理继承任何财产。
第525章
她才不要。
晋元帝为难地只好让户部清算变卖,然后悉数收缴进国库。
沈妙仪带着母亲柳氏,弟弟沈冠玉,以及女儿幸幸,穿着朴素,浑身没有一点金银点缀,她们跨出沈家的门槛时,只听哐当一声,沈家的匾额被拆了下来。
一家四口若想在京城生活,没有钱财也没有养家糊口的能力,故只能踏上回扬州的路,回去扬州柳家。
虽避免不了寄人篱下,但至少可以踏踏实实地活,不用再担心被沈益牵连,更不用担心沈益半夜起来掐死幸幸。
从哪儿来的,回到哪去,一切似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就此,悬崖绑架之事落下帷幕。
十日后。
京城的消息也传到了北地。
军营中,副营长兴奋地在人群中八卦着,忽见裴彻从营帐中走出,他大喊一声,“营长,有三桩跟你有关的喜事,不对,是四桩,你听是不听?”
裴彻抬头扔了一个沙袋过去,一天天的哪有那么多喜事。
风沙吹满腹,真是穷开心。
副营长见裴彻没当回事,但自己执意要说,“这第一桩啊,就是你那位红杏出墙的前夫人,她家被抄了,您就说这是不是大快人心!”
裴彻脸上一点没笑,质疑地看着副营长。
倒不是不信,而是,就算沈家被抄了,也不是喜事啊,谁人不知他大嫂也是沈家之女,沈家被抄了,对他裴家有何好处?不会牵连大嫂吧?
裴彻的确也问了,“为何抄家,可有牵连我兄嫂?”
副营长朝他走近一步,嘿嘿一笑,“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桩喜事,你大嫂成了公主哎。”
“……”裴彻脸上一言难尽,“你昨夜是不是偷喝酒了,军营里不让喝酒,你不知道?”
副营长忙摇头,极力证明自己清白,“真的,你别不信啊,你嫂嫂都改姓谢了,其实你嫂嫂是太子的亲生女儿,当年太子流落民间遭了算计,被沈伯爷横刀夺爱,其实你嫂嫂的生母是太子妃!现在太子回来了,你嫂嫂都住进东宫了,至于沈家,就是因为算计太子所以被抄了。”
裴彻:……
说实话是难以相信的,毕竟前世没有这茬。
反观副营长脸上的笑容更甚,细看还有些狗腿,三分讨好七分亲近道:“第三桩喜事就是你大哥要当驸马了,是太子的乘龙快婿啊!”
“营长,你前途不可限量,未来可莫要忘了弟兄我啊!”
裴彻:……
“营长你怎么不说话啊营长?”副营长担心地问。
裴彻反应许久,还是半信半疑,“第四桩喜事呢?”
副营长“噢”了一声,继续道:“这第四桩喜事,就是连抄三家后,国库充盈了,估摸着咱们的待遇也要提升了。”
“哦。”裴彻看似很平静。
他起身回营帐里取出这个月的俸禄,副营长问他,“营长,做什么去?”
裴彻出了营帐,独自朝远处去,“寄信。”
不是给京城寄信,而是给金陵的洛氏母子,寄信寄钱。
副营长看着他镇定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营长也太淡定了吧,这四件大喜事,难道还不够大喜吗?
……
远在京城的谢桑宁终于是出了月子,礼部已经挑了吉日,公主府也准备好了。
哦,公主府不是别的地儿,正是空置出来的李丞相府。
又经过工部修整,将偌大的李丞相府按照公主府的规制改了改,倒不用扩建,李家够大够阔,距离裴家也不远,都在北街。
匾额也由李府改为安阳公主府,本来谢欢想亲自题字的,被晋元帝阻止了,还是陛下题的字。
就等吉日到了,大婚之日搬去公主府了,届时阿舟也跟她一起搬去。
至于沈府,晋元帝做主改成了平昭郡主府,毕竟谢昭的年纪比谢桑宁还长一岁,再看谢昭与那个小太医成婚意愿挺强烈的,晋元帝大手一挥也赐了婚,不过婚期要晚些。
小太医宋息最近情绪大起大落,被赐了婚之后,心里有了安全感,整日跟掉进蜜罐似的,每当谢昭当值巡逻的时候,他都会偶遇、经过。
而谢昭也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禁军中无人再敢对她不服气,上次那些生事的校尉都被替换了,包统领归来亦十分提携谢昭。
每每看见小太医在宫廷里偶遇谢昭,包统领及其他几个校尉都忍不住调侃,说这小太医像个小娇夫,而谢昭……不愧是谢昭。
晋元帝也因为周妙素的那番话,重新思量裴如衍的功劳,赈灾功不可没,加之公主与驸马查叶家账本有功,不升反降实在说不过去,遂下旨将裴家的爵位恢复。
李丞相的位置空缺了,晋元帝提拔心腹——吏部尚书鞠大人为丞相,这吏部尚书之位便空了出来,自然而然又由吏部右侍郎裴如衍顶了上去。
二十三岁的年纪,官职三品,在我朝史无前例。
一切听起来有些儿戏,原本按照晋元帝的计划,至少是要等裴如衍二十五以后才能升上来的,但李敬倒台突然,也怪李敬自己不争气。
在晋元帝心中,丞相之位,无人比鞠爱卿更合适。
吏部尚书空缺,没有人比裴如衍更合适。
所以一切又是水到渠成。
晋元帝心里苦,其实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提早了几年,实在是当初设想让儿子谢欢回来后慢慢提拔裴家,并收为己用的,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不用收也为己用了。
瞧朝堂上配合的模样,反衬得晋元帝是个外人,净瞎操心。
这下好了,总要有不知情的外人妄加揣测,觉得裴如衍升官是沾了孙女的光,晋元帝都怕这会影响孙女婚后感情生活。
另外,晋元帝也没忘了兑现承诺,平阳侯因寻找太子有功,再加上耗时多月协助太子查清石料案,劳苦功高,特升爵为一等平阳公。
皇宫外,平阳侯府改换匾额,上下一片喜气,与此同时裴家的匾额也换了。
宁伯府的匾额挂了一个月,就换上了新的国公府匾额,这次还是镶金边的。
第526章
不过,裴家二房没被赦免,裴二爷仍要在司药监劳作。
当日,裴如衍回家了。
不算自愿的。
第二次画完了壁画,被太子“驱逐”出宫了,成婚前都不能再见央央。
裴如衍归家时,家中正在放炮竹,宁国公见儿子归来,忍不住又多放了一支炮。
“衍儿,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快进来。”虞氏道。
裴如衍进府时,发觉府内花草树木都有了新的造型,蹙了蹙眉,“父亲,母亲,即便恢复爵位,也不该如此高调。”
虞氏压低声,“待会儿族老们要来,商榷二房分家之事,如今你二叔没了官职,你二婶也不是个擅经营的,族老们出于人道情意难免要偏向你二叔,你父亲心软,你回来得正好,待会儿必须让族老们公正分家,切不可偏颇。”
这话说得,倒像裴如衍是个心硬的。
宁国公夫妇与裴如衍到正厅的时候,二房夫妇已经到了,今天因为要分家,二爷裴通特意申请了休息,没去司药监种草药。
夫妇俩坐在一起,许氏脸上虽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还是有几分忐忑,倒是裴通好多日没见裴如衍,此刻亲切地慰问一句,“衍儿如今升了吏部尚书,前途不可限量,二叔在这里恭喜你了。”
提及吏部尚书这个职位,宁国公与虞氏的骄傲与欢喜浮现在面上,溢于言表。
儿子才年仅二十三岁,就穿上紫色的朝服,含金量不用多说,只是……别说外人了,连做父母的,都下意识觉得这与儿媳的身份脱不了干系。
不然哪有又恢复爵位又升官的,升官这样快,比皇帝的亲儿子还受重用,要知道,连金陵王世子都只是领着六品县令的头衔。
裴如衍不知父母心中所想,客气地对裴通道:“劳二叔挂念了,四妹怎么没在?”
“宝珠?”裴通还挺讶异于侄子会关心宝珠,“让她在房中待着了。”
裴如衍点头。
“国公爷,夫人,舅老爷来了!”邹嬷嬷领着人从庭院走来。
比族老们先来的,是平阳侯——哦不,如今该尊称一声平阳公了。
平阳公穿得耀眼极了,一身赤红色的锦袍衬得人都年轻了两岁,也或许不是衣服衬托的,单纯乐的。
他身后一儿一女也穿得喜庆,三人的衣裳像是同件料子裁出来的,虞绵绵穿得是春装,肩膀上披着件短的绒毛披肩。
父女三人走进屋,感觉国公府的厅堂都被照耀得亮堂了许多,哪像是来做客的,更像是来拜年的。
“恭喜啊。”宁国公笑脸相迎。
平阳公做了个贺喜的动作,“同喜啊,衍儿也升迁了,爵位也回来了,阿锦这下可以放心了!”
“放什么心,”虞锦睨一眼平阳公,还记着账,“阿兄瞒得我们好苦啊。”
平阳公舒展一下鼻子,“这,你怎么还记仇了,如今不是有利三方吗,难不成你是不愿意衍儿做驸马?”
说完也没给虞锦回答的机会,就茫然开导道:“你啊,没必要循规蹈矩,衍儿做驸马是好事,我家这个想做郡马还没机会呢,苦于年纪太小,实在不合适,又得不到郡主青睐,不然的话——”
话未尽出,虞绍瞪大眼睛,垫起脚扬手捂住亲爹的嘴巴,“爹!你能不能不要胡说!”
平阳公嫌弃地挥开虞绍的手,“还害羞上了。”
虞绍百口莫辩,“我何时想做郡马了?”
虞绵绵悄悄瞥了弟弟一眼,一副都懂的小表情,紧闭嘴不讲话不掺和。
平阳公轻咳一声,“行行行,我说错了,当初从金陵回来的时候,你没有仰慕平昭郡主。”
虞绍的脸唰地红了,不是害羞,是恼火与尴尬,同时也想明白了上次与爹的对话关键。
再联想到之前自己的瞎猜想。
太子与表嫂是亲父女,且都是光明磊落的人,虞绍却将他们联想成……显得生出猜疑的自己十分龌龊。
他无地自容,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能闷闷地低下头,还是不敢直视表哥。
然而在场的大人都没将虞绍的“害羞”当回事,毕竟他年岁还小,就算真的倾慕郡主,在外人眼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很快,平阳公转移话题,今天他还真不是来显摆什么的,只是裴家要分家,他作为阿锦的兄长、裴如衍的舅舅,得作为娘家的身份来撑个腰,做个见证,不能叫妹妹和外甥吃亏了去。
不久后,裴氏的几位族老赶来,有两位是宁国公的堂兄弟,还有两位则是与老宁国公的弟弟与堂弟。
一大家子围着长桌坐下,老宁国公的弟弟为首,宁国公亲自扶着这位叔叔坐下。
又是一阵寒暄,话题的中心永远是裴如衍。
而后裴叔公起头,聊起分家事宜,虞氏让人将账本与家产账册取出来,放在桌上以示公平。
宁国公府与裴氏老家的祖宅,毋庸置疑是属于宁国公一脉的,虞氏与许氏的嫁妆私产也不算在分家的资产里。
只单算老宁国公传下来的家产,核算一番后,京中五进的宅院两座,四进宅院三座空置,一进小院不分地段十三间尽数出租,城郊两处庄子,东街铺面十四间,西市铺面二十间,南市商铺十八间,城郊良田三百亩。
京城以外的家产另计一本账。
另有珍品家具、钱庄存银,又是一本账。
“老大占嫡占长,又是宁国公爵,按比例算,该分七成,老二分三成。”裴叔公客观道,因为当初自己分家就是按这个比例分的。
裴通并无异议,妻子许氏嘴角上翘。
毕竟分走国公府的三成,那已经是巨资了。
宁国公好似对此也无意见,虞锦脸上笑得很假,忍不住在桌下拧了把宁国公的大腿,疼得宁国公龇牙。
这种场合,裴如衍作为晚辈不该贸然开口的,理应由宁国公来开口,他却一副怎么都行的和气模样,虞锦心里嫌弃,此时裴如衍见母亲表情,提出疑问——
“叔公,二房分三成本是没有问题的,但有一点您忘记算了,我还有个远在边关的弟弟,按照这个分法,将来他再分走三成,偌大的国公府怎么维持生计。”
三成又三成,最后恐怕要剩下空壳了,何况人情往来与用人成本都没有计算进去。
裴叔公拧眉,“你的意思是……”
小辈贸然接话,虽然反驳得很委婉,但也是反驳之言,裴叔公却没有生气,毕竟这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
平阳公领会外甥之意,主动道:“是啊,不能只按照大房二房分,还得看子嗣啊,我妹妹妹婿有两个儿子,现在又有了孙子孙女,虽然是公主的孩子,但将来总不能全靠皇家养吧,裴家也要分家产出去的,这里三成那里三成,最后啥也剩不下了,再看二房,二房是两个女儿,将来要嫁出去的,他们的家产怎么分那是他们的事,但总不能到最后,国公府还没有二房殷实吧?照我说,得按人头分。”
这次,抿紧唇瓣的成了许氏,几次欲开口打断,被裴通拉住。
裴通道:“平阳公所言也有理,我膝下无子,将来宝珠和宝莺两个丫头,也是要靠国公府给撑腰的,我可以少分些。”
许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气得手发抖,“怎么能这样分?就算是两个女儿又怎么了,家产可以给女儿做嫁妆,将来也是她们的底气啊!”
虞氏嘴角浮着一抹笑,温和却有力道:“弟妹,倒不是说不给两个丫头分财产,而是要按照人头分更合适些,还有,这几十年往来进项都是我在打理,当初我儿媳掌家的时候为家里增了不少利润,唯独二房是不需操劳的,你们哪知个中艰辛?不过有一事弟妹该知道,宝莺出嫁的时候,我做主由国公府出了一份极其丰厚的嫁妆,故,她是不该再分了,即便今天叔父做主再给宝莺分一份,弟妹会给她吗?还是全给了宝珠?”
虞氏说得直白,气坏了许氏,许氏拧眉,“大嫂就这样恶意揣测我?”
“不是恶意揣测,而是宝莺自打远嫁后,就没有回来过!你真的会给她分吗?”虞氏平声静气继续道,“还有一句话,我倒想问问弟妹,宝珠那个性子,你今日就算成功分去三成的家产全给了她,她能保得住?”
方才还没什么意见的宁国公,这会儿觉得妻子与大舅子说得很有道理。
“我……”许氏竟一时答不上来,女儿的秉性,她太了解,声音也随着轻了下去,“那也是她的底气。”
虞氏倒不是不愿意给裴宝珠底气,实在是裴宝珠自己不争气,倘若宝珠有儿媳的能力,能够一直钱生钱的,那三成也就三成了,裴家一荣俱荣。
可问题是,万一败光了,未来还不是要国公府管?
分家只是分了家,关系还在啊。
虞氏感慨地叹了声,“你觉得,宝珠的底气是财产吗?难道不是她姓裴?”
许氏一时反驳不来,蹙着眉头深呼吸一口,沉寂下去。
妯娌的对话,闹僵了气氛,但裴叔公全都听进去了。
当初自己能从兄长——老宁国公手里分得三成,那是自己膝下有两子三女,还要给儿子准备家产给女儿准备嫁妆。
但如今情况不同,裴通膝下两个女儿,一个不聪明,一个不孝顺。
宁国公这脉就不一样了,两个儿子一个从文一个从军,从文的裴如衍很有出息,但凡他需要,裴氏全族的人脉资源都要为之调遣的,未来的重担也在他身上,理应多留点家产,不然将来再给裴彻一分,岂不是没了。
唯一让裴叔公有所顾虑的,就是——
“衍啊。”
一声呼唤,裴如衍立即望去,“叔公。”
裴叔公郑重地问,“你与公主的婚期已定,有句话我得提前问一问,你这……不算入赘皇家吧?”
不等裴如衍回答,宁国公就回以一样的语气,“叔啊,这怎么能叫入赘,衍儿还是国公府的世子,又没有被削爵。”
许氏眼睛一转,找到了漏洞,“不对啊大哥,衍儿的一双儿女不都改姓了谢,即便按照人头分家产,也不该算进人头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