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御史警醒地抬头,皱紧了眉头,一直知道女儿与公主交情匪浅,这本该是件好事,可是如今父女发生分歧,若是公主站在女儿那边,那陛下会不会也……
他生怕晋元帝会倒戈,“陛下!就请您允准臣,让阿璃死了这条心吧!臣可以不要养老钱!”
这话说的。
晋元帝嫌弃又无语地看他一眼,扯养老钱作甚,说得好像自己图他那几两银子似的。
撇撇嘴当即道:“朕原本也没说要任用姜璃,但你非要朕答应你不任用,朕也没法答应,这下正好你闺女来了,事关她本人,就叫她一起听听吧。”
而后给大太监使了眼色。
大太监挂着笑退下,出了殿将求见之人领了进来。
谢桑宁抬步入殿内,“皇祖父,我给您带来一位能人。”
身后姜璃上前,目光扫过正跪在殿内的父亲,随即走到父亲身边一同跪下,大大方方地朝着晋元帝叩首,“臣女拜见陛下,臣女有一妄念,想永永远远地像祖父那样为大晋效力,然遭到父母阻止,臣女自知自己资历尚且不配为官,哪怕只是做一小小工匠,也心甘情愿,还望陛下成全。”
姜御史的官帽还在身前摆着呢,放在膝盖上等双手握成拳头,望着身侧的女儿深深看了眼。
到底是女儿大了管不住,如今都敢私自进宫来求见,一点都不畏惧天颜了!
“璃儿,你还年轻,你不知你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爹娘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就别再闹了,跟爹回乡去吧!”姜御史语重心长地劝道。
姜璃欲反驳,被晋元帝打断。
“行了,朕放下了自己的重孙们,来听你们这些家务事,辞官都辞不利落,朕一把年纪怎的没人心疼朕呢。”晋元帝不想听这些,转头看向孙女,“央央,年年阿鱼睡下没有,离了我,他们可曾哭闹?”
谢桑宁点头,“哭了也闹了,还不曾睡下呢,年年和阿鱼心疼记挂着曾祖父,还等着您陪他们玩闹呢。”
虽然她不觉得哭闹是因为祖父,只是单纯拉完又饿了。
晋元帝心里也明白,但并不妨碍他的心情变得愉悦,抿着唇“嗯”了声,然后看向姜御史,“爱卿,这就叫做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啊,朕往前二十年一日不少操心,儿孙流落在外也没带过,过的都是苦日子,也并不妨碍如今一家圆满,要我说啊,你就别管了,孩子没那么金贵,趁着年轻闯一闯怎么了?”
姜御史听着这番话,觉得味儿不对,不可置信地唤道:“陛下!臣就这一个女儿啊!”
“什么意思,你生少了怪朕吗?”晋元帝刻意板起脸。
姜御史一噎,“不是,臣是想说,女儿家可不敢乱闯啊。”
晋元帝啧一声,“朕的另一个孙女也是女儿家呀,武功出神入化,原先没回宫的时候,在外面是……诶,干什么的来着?还蹲过大狱。”又看向孙女。
谢桑宁想到了阿昭的案底,淡定答道:“江湖义士,劫富济贫。”
“啊?哦——”晋元帝绞尽脑汁地思索一番,爽朗一笑,“做运送的,与镖局差不多,只是方法欠缺妥当。”
姜御史怀疑两耳出现幻听。
第529章
幻听还在持续中。
晋元帝很不在意虚名,此时化身为人生导师,“蹲过大狱又怎么了,哪有人说她什么,平时跟阵风似的一闪就过,再看她现在身边那个,活像个跟屁虫,哪里会因为她蹲过大狱就背弃了的?所以啊,换个角度看,在一人声名狼藉、风餐露宿,还愿意守护一生的人,那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的,姜卿实不该因此而忧恼,你的千金又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做自己想做的,忠于良心即可,将来她会遇到值得相守之人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在别人的家事上,一般都能想得很开。
晋元帝劝导完,谢桑宁的眼神都变了,她虽知祖父不是迂腐之人,却也意外祖父的格局这么大。
大到,姜御史现在根本说不出反驳之言。
这一安静下来,晋元帝就下了结论,“你这闺女是个好姑娘,也有好志向,可不容易啊,朕今日就做了主,姜璃——”
被喊到名字的姜璃憧憬地抬头,“臣女在。”
“今日起,你就去工部报道吧,倒也不是什么正职,你去给水部员外郎打下手,脏活累活干得了干不了就看你自己,可愿意?”
水部衙门是工部的内设机构,主事官员即为水部郎中,负责掌管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
而水部员外郎则是负责协助水部郎中,也是五品的官员。
晋元帝给姜璃指派的差事,并没有正经的职级,只能算个小吏,相当于给员外郎找个无品级的助手。
姜璃眼中难掩激动,克制着如愿欢喜,叩拜道:“多谢陛下成全,陛下圣明!”
姜御史还没反应过来呢,晋元帝已经发了话,金口玉言哪能儿戏?话一出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姜御史备受打击地张着嘴,“……”
晋元帝丑话说在前头,“你心中应该知晓承担一个担子的责任,也该知道水部的责任,将来少不得要跟着天南地北地跑,届时若有后悔,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陛下放心,臣女绝不后悔。”姜璃目光灼灼许下诺言,偏头朝着谢桑宁的方向一笑,后又倔强地看向自家爹。
倔强中还透着些心虚,因为她知道,自己让父母操心且失望了。
反观姜御史,是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前后一炷香的功夫,仿佛经历了非人的待遇,颓废至极,呼出一口老气,无神地再次叩拜晋元帝,带着姜璃离开。
父女俩先前的约定,不管是谁先做了弊,最后,都以姜御史失败的结尾收场。
一路出宫的路人,姜璃走在后头,看着爹在前面摇啊晃啊,中年失意的状态,不像是主动辞官的,倒像是被陛下贬了的。
姜璃多次想上前劝慰他,姜御史却是一语不发,垂头丧气地走完长长的宫道。
以前,这条道上有父亲的陪伴,但父亲经常被外派,这条路便是他一人走了许多年。
只是他从未料到会有一日,会与女儿一起踏在这条道上。
他已辞官,注定无法为女儿遮风避雨。
所以他的女儿,会同以前的他一样,孤身走在这条冷清又笔直的宫道上,或许女儿会走得比他远。
第二日,姜璃顺利进入水部,起先确实遭到冷眼,但她能忍,毕竟有了扬州的经历,她根本不怕冷眼,已经能够做到视而不见假装痴傻的地步。
该钻研与干活的时候,就一个莽与一个猛字,慢慢的旁人也就会适应了她的存在。
辞官的姜家并未举家搬迁回乡,姜父姜母接受现实后,先是主动拜访了水部郎中及员外郎,后又去裴家再次表达了感谢,最后就安安静静地生活在京城,只待哪日姜璃要出差,夫妇俩就一起跟着去。
反正女儿往哪儿走,他们就往哪儿走。
日子过得很快,就到了礼部定下的吉日。
天未亮时,炮竹炸响了整条街,白茫茫的烟雾中,穿着明黄色五爪蟒袍的太子殿下,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登门宁国公府。
出早摊的行人见了不禁驻足,今儿是公主驸马的大喜之日,前两日就出了公示的,大家都有耳闻,可是……怎么迎亲的车队是往宁国公府去呢?看着也不像是迎亲的呀,为首的也没穿喜服,看穿着怎么像是太子殿下呢?难道是要接宁国公府的世子上花轿吗?
这也太离奇了些。
一个个的脚跟粘在地上走不动道似的,从没见过男人上花轿的,非要看个明白。
宁国公府的匾额上方挂着红绸,连门外的石狮子也拥有了漂亮的红色喜结,府门打开。
由宁国公夫妇亲自出门,手上捧着一块……
嗯?!
竟然是牌位?!
众人下意识没怀疑牌位,而是怀疑自己眼花了,一定是炮竹炸得太猛烈!烟雾太大了!叫人花了眼睛!
谢欢双手珍重地接过牌位,抱在怀中,朝亲家笑了笑,然后转头又上了马。
烟雾散去,这下行人确定没有看错了,就是一块牌位。
长长的队伍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彼时露天的皇宫大殿上站着一排排朝臣、勋爵及皇室宗亲观礼。
谢欢站在红地毯上,端着牌位一步步迈着台阶,此时礼官高声道:
“於戏!践素依仁,更缉柔闲之范;闻《诗》蹈《礼》,还表婉顺之容。毓悟发于天机,聪哲叶于神授。咨尔微生氏,才德兼备,温婉贤淑,堪为太子之良配,今特追封为皇太子妃,迎入太庙。”
“众臣跪拜——”
诸臣转身面对叩拜,“臣等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
礼毕,又由谢欢亲自将牌位迎入太庙东配殿。
谢桑宁参加完母亲的追封礼,火速回了东宫换衣、做妆,两个时辰之后,到了吉时,她穿着大红喜服于转角与裴如衍相遇,两侧官员行注目礼,两人踏在红地毯上朝着相同的方向迈去,仰头见祖父与爹站于重重台阶之上。
乐声起,左侧礼官唱道:“红日初升照乾坤,皇家瑞气满宫廷,金册玉轴展宏图,安阳公主名永存。”
第530章
右侧礼官朗声道:“昔我皇考,龙脉绵延,今我圣上,恩泽四海,太子之女,秉承天家血脉,聪慧过人,端庄贤淑,今赐以金册、金宝,享公主之尊荣,特册封安阳公主,领公主之俸禄,以孝为先,以德为本,以才为辅,共筑家邦之和谐,共享天下之太平。”
左侧又唱——
凤冠霞帔添华彩,安阳公主出深闺。
宫花簇拥映红颜,龙凤呈祥喜气融。
驸马英姿气轩昂,白马银鞍映日光。
今日共结秦晋好,两心相悦永不忘。
右边道:“于吉日良辰,天清气和,安阳公主已长成,宜当许配良缘,以继宗庙之嗣,绵延皇室之血脉,光耀门楣,永享福禄。此诏既出,万民咸知,天地共鉴,日月同辉。”
曲毕,礼成。
迎接公主的奢华车辇由一女官驶来,车的周身插满了大红色的鲜花,车外的边缘四角站着八名穿着吉利的侍女,其中四位左手挎着篮子撒着花瓣,还有四名负责撒喜糖与绑着红绳的铜钱。
待谢桑宁入车内,裴如衍上马,公主出降的车队从北正门出宫,沿着全城繁华的街道绕了一整圈,洒下一路的喜钱喜糖,最后至安阳公主府停下。
谢桑宁虽是坐在车上,却也是一路挺着腰端坐着,累极了。
此生也没穿过这般高的鞋底,光在皇宫里走的几步路,都令她脚疼。
待马车一停下,便有一只手探入车内,谢桑宁将手放上去,另一只手用团扇遮面,刚出马车单脚踏在阶梯上,便被人拦腰抱起。
听身后一阵欢呼,她用团扇挡住脸颊,只留一双眼睛望着裴如衍,她在扇下小声道:“你难道又是三日没吃好饭,怎的还瘦了?”
裴如衍差点以为她是在说他没劲儿,还将她往上颠了颠,稳稳地抱在怀中,往寝殿的方向去,低声与她道:“见不着夫人,自是吃不下的,哪像你……”
后头的话,不需他说,她也明白了。
谢桑宁的团扇不遮自个儿的脸了,直接遮住他的嘴,“你懂什么,酒足饭饱我才能思你呢。”
以防叫外人听了去,她声音很小。
裴如衍听清了,可算是知道团扇为何要用来遮脸了。
团扇之下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次婚礼几乎邀请了全京城的权贵与五品以上的官宦,包括刚才在宫中观礼的,也一路赶来吃席。
共八十八桌席面,皇家父子出了宫,与辅国公主、宣王、皇后、宁国公夫妇坐在主桌。
裴如衍抱着谢桑宁,一路进了公主府的寝殿,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床榻边站着四名宫女,以紫灵为首,她们穿着水绿色的长裙,扎着双环望仙髻,各自手中捧着托盘,异口同声地念着吉利话——
“愿公主与驸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随即,四人站成一排,齐齐挥手,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洒满床榻。
“公主与驸马福寿安康,早生贵子!”
谢桑宁的团扇又遮挡住自己的脸,坐正了身体,“退下吧。”
“是!”四个丫头喜气洋洋地福了福身,踩着轻快的步伐跟小喜雀似的出了房门,再将门带上。
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两人独处,谢桑宁观这间房,比原先在青云院的卧房还大些,倘若是一个人住,晚上恐还要害怕呢,好在是两个人睡,也不会觉得冷清。
“公主在看什么?”裴如衍站在榻边,也不坐下。
谢桑宁闻声朝他看去,伸手小幅度地在他腰上推搡一下,“你怎也这样唤我了?”
裴如衍乐在其中,低着头弯着唇角,忽蹲下身来将她的嫁衣裙摆往上掀,待露出厚底的绣鞋,看那厚底足有食指那么长,他笑意收了收,亲自替她将鞋脱去。
她穿着白袜,脚被揣在他怀中,感受着脚底被轻轻按摩着,谢桑宁的腰背也挺不直了,只想往榻上躺下去。
她也的确是这样做了。
却忘却了满床的红枣桂圆。
饶是她穿得嫁衣足有九层厚,也觉得咯人得紧,“嘶。”
“怎么了?”裴如衍蹲在床边抬头,已是瞧不着她的脸了,只听她抱怨着红枣咯人。
“你先坐起来。”他道。
谢桑宁倒是想,可是起不来,“头太重了。”
裴如衍听了忍不住想笑,抿着唇憋了会儿,站起身欲过去扶她,只是手伸到她身前,见着床榻上躺着“任人宰割”的夫人,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谢桑宁正要伸手等他拉呢,就见对方把手收了回去,转而朝着她压了下来。
她下意识闭了眼,然而重量没有在她的身上,又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他的脸近在咫尺,身体与她相隔一拳距离未曾碰到,他单手撑在床榻上,另一只手往她腰下探去。
“天,天还亮呢。”谢桑宁举着团扇盖住自己的脸。
忽听他低笑一声,也不知是惹他笑话了还是叫他爽到了。
谢桑宁感受到腰下探入了一只手,原来不是那个腰下,是另一个腰下。
他摸索着,将她压在腰下的桂圆一颗颗捡出来。
谢桑宁是没脸见人,不肯将团扇移开,分明是老夫老妻了,可是裴如衍的眼神,却一点儿都不清白。
她觉得自己也没说错,天就是还亮着呢!
正想着,扇面上就被压上轻微的重量,一颗颗桂圆与红枣被放在了团扇上。
他一次次伸手取物,慢慢地,谢桑宁身下是不难受了,可团扇愈发地重。
终是忍不了他的戏弄,“你越发过分了。”
裴如衍听闻,笑着道:“好吧。”又抬手将一颗颗红枣拾起,放到一边去。
也不嫌累。
既不起身,也不压下去。
谢桑宁觉得闷了,将团扇挪开,直视他的眼睛,“你不许看我眼睛。”
他倒是听话,下一瞬就将视线往下移,看着她白皙的脖颈。
谢桑宁:“你怎么不去前院陪宾客?”
裴如衍目光上移,掠过她亮亮的眸子,再上移,看着她足有十斤重的头冠,抬手去拆卸,“怎好叫公主等着呢,宾客自有人陪。”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谢桑宁蹙起眉,垂放在床榻上的手抬起,半握住他的手腕。
裴如衍成功将头冠卸下,挪到一边去,“你不喜欢这个称呼?”
她双手抬起,捧住他的两颊,“不喜欢,很生疏。”
裴如衍不觉得生疏,俯身凑到她唇边,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这样就不生疏了。
“央央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谢桑宁点点头,当然记得,“沈桑宁和裴如衍结婚的日子。”
裴如衍听闻,慢慢压下身去,贴在她身上,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披散下来的秀发里,“是你回到我身边的日子。”
第531章
这么说,也对。
谢桑宁微愣,耳朵还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她低头也对着他的肩膀,与去年洞房夜的角度一致。
她鬼使神差地张开嘴,隔着他的喜服,朝着他肩膀的位置“咬”下去。
倒不是真的咬,只是忍不住想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
那一口,鲜血淋漓,让裴如衍记恨许久。
到如今在回忆,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过回忆归回忆,可真是不想感受他的冷淡了。
此时,热气呼在她的耳垂上,他含笑的声音略带沙哑,“可以再重些。”
一个人,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