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确有其事,”他顿了顿,“不过……”
往后便是与她讲解那条政令。
如今她是公主了,需要知道的需要了解的范围广了些,裴如衍干脆借此机会与她细细道来。
对于边境或是民风彪悍、特别穷苦之地,大晋的确有相对应的政令,当地任职官员平均三年一调换。
一,是治安不好、民风不开化的下县县城,相对繁华之地而言,未脱贫之地治安较差,这类县城被分类为下县,同样是县城,下县的县令要比上县低两级官职,任职官员也存在人身危险,且难出政绩,并非人人愿意去的,于是下县县令的官职就容易落到没有靠山背景的新进士身上,为保公平,下县县令每三年得调任。
说直白些,就是防止寒门官员朝中无人脉、或因得罪上级官员而被针对的情况。
二,是边境的县令,万一打仗最先遭殃的便是边境,三年一换也是为了公平,减少官员死在任上的可能,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
三,贫穷僻壤之地不受重视,越是容易囤兵打铁,这点谢氏很清楚,所以三年一换也是让有异心之人不容易在当地生根发芽。
四,有能力让下县脱贫脱困的,三年内定积攒了不少政绩,没有政绩的留在当地任职也是无用,不如趁早换了。
五,没有五了。
讲着讲着,谢桑宁不知何时坐在了他怀里,在他语毕后,道:“哦,所以那位郑县令四年不曾调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积攒了不少政绩,上头觉得他有用,便让他留在那继续当县令?”
“表面是如此,暗地倒未必。”裴如衍低头,脸颊贴在谢桑宁的耳朵上。
两人视侍女如无物,玉翡挥挥手,侍女们鱼贯而出,脚步声轻得能让人直接忽略。
再将厅堂的门关上,随他们在屋里坐姿如何。
谢桑宁后知后觉地想站起来,却被身后搂住了腰,他好笑道:“如今人走了,你才知害羞?”
说得也对。
谢桑宁便不起身了,反正这里是公主府,也不会有什么人冲进来。
她偏头,“既然三妹所言未必为实,你为何直接应下?”
裴如衍沉默片刻,“若不应下,他还要挤破脑袋再来拜访,或去烦扰家里人,三妹也不得安宁,不如应下,做不做在我。”
“阿衍真聪明啊。”谢桑宁夸赞道,伸手挑起他的下巴。
听他轻笑,她手忽地一僵。
不为其他,只是感觉到了别处的异样。
谢桑宁下意识地又想起身,奈何被他牢牢锁着腰。
她轻咳一声,“我们去看看……你昨夜说的河乌吧!”
裴如衍沉着嗓子嗯了一声,“我以前在江河边远远一瞥,起初以为是鸭子,后来才知是一种鸟,让陈书弄了几只圈养家中,你何时想看都行,但现在……”
谢桑宁心一抖,听他话锋一转——
“有比看河乌更重要的事,央央帮帮我,好不好?”
裴如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知她不会拒绝,沙哑的嗓音变得更轻,刻意在她耳边道:“微臣想要公主。”
第538章
谢桑宁的耳朵痒痒,下意识小幅度地躲了躲,“避子药还未煎呢。”
“还在时效内……”他意有所指道,“央央。”
动情的声音,请示的言语,让她无法拒绝。
一碗避子汤可以连用两日,倒是省了不少事。
她点头,“好,那我们回房去。”
得了她的准话,裴如衍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抱起她屈起的腿,起身从厅堂的后门穿出去。
一路朝寝殿的方向去,稍微绕了绕路,途经养着河乌的小湖。
原来河乌长这样啊。
谢桑宁搂着裴如衍的脖子,目光朝他身后看去,恰好瞧见游在水面的河乌飞起来了。
此时树梢上有几片绿叶落下,叶边锋利叶面柔和,若是叶尖尖扎进水里,则落叶沉入水中,倘若是平和的一面,则能贴浮于水面。
似霸道凌厉又不失温柔,温柔与霸道能随时切换。
温柔是他,霸道也是他。
寡了十一个月的男人,仿佛是要将缺失的十一个月补回来似的。
另一边,陈武被派出去调查当年裴宝莺婚嫁一事。
直接问二房必然不会有结果,故,陈武往颍川走了一趟。
裴二爷在颍川任职通判多年,当年在颍川住着官家的宅子,家仆除了从国公府带去的,还有在当地聘请的。
后者签的不是卖身契,而是帮工契约,裴二爷携着家眷调任回京后,帮工就自动解除了雇佣关系,仍旧是留在当地。
所以二房的情况,陈武需要找到当时在裴宅帮工的丫鬟小厮们,一一问询。
那厢,郑俊与裴宝莺出了公主府后,郑俊脚步迈得更快,夫妻两人拉开了距离,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
裴宝莺刚进车内,还未坐下,就被郑俊随意伸出的脚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啊。”幸亏单手扶住了车壁,才不至于跌倒。
她隐忍着,与郑俊隔了一段距离坐下。
又听郑俊不快道:“方才你兄长那是什么态度,看不上我郑家吗?你在边上就不知道多说几句话热热场子?”
裴宝莺扣着手指,低着头,“我早跟你说过,他是长房的堂兄,不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何况我随父赴任颍川九年,就算有情分也早就磨没了,大哥一向冷漠不徇私情,求他办事是难如登天。”
“所以我今日来拜访的是公主,谁知道你大哥脾气这么不好!还好,他是应下了,”郑俊冷哼,却还是对裴宝莺说的话起疑,“你与你大哥关系真的不好?还是你故意这样说,不想我再去拜托他办事?”
裴宝莺腮帮子咬紧,垂着的眼眸闪过一丝恨,“我骗你作甚,于我有何好处?”
郑俊想想也对,夫妻一体,只有他好了,裴宝莺才能过上好日子。
孰轻孰重,这蠢妇应该是拎得清的。
既然裴宝莺没有骗他,那么兄妹关系就是真的很淡,思及此,郑俊忍不住鄙夷嫌弃,“你就该从小和长房的哥哥们处好关系,裴如衍是能袭爵的,你小时候就没想过以后他是你的人脉吗?你怎么这么笨?”
“……”裴宝莺垂在一侧的手不自觉地扣得更紧,大拇指的指甲都仿佛要嵌进食指上的肉里,她抬头的瞬间,脸上化起温柔的笑,“夫君,我们何时回康定?”
郑俊翘起二郎腿,“回什么回,你大哥虽然应下了,但事还没办到,不急着回去,再说了……”
郑俊忽然坐直身体,伸手挑起裴宝莺的下巴,戏谑道:“你裴家现下是如日中天,夫人就不想多留几日与家人叙叙旧吗?”
裴宝莺眼皮一跳,笑得勉强,不着痕迹地躲开郑俊的手指,“我都说了,我与家人关系不好。”
郑俊看她这副软绵绵的无用之态,气就不打一处来,神色也变得狠厉,“所以让你去多走动,他们是你的家人,还能不理你吗?当初给了你那么多嫁妆,怎么可能真不在意你?!”
“嫁妆只是为了国公府的体面。”裴宝莺反驳。
郑俊听了,瞪着眼睛凑近她。
裴宝莺止了话音,移开眼闭口不言。
郑俊忽而一笑,上下打量她,“我发现,自打出了康定,你背都直了不少。”
“夫人啊,”郑俊抬手,轻轻落下,落在裴宝莺的脸上,轻轻地连拍几下,“拿出你讨好人的精神来,在家怎么讨好我爹娘的,就怎么讨好别人,还要我教你吗?”
掌心拍在脸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不疼,真的不疼,至少裴宝莺不觉得疼,她垂着眼帘,只觉得屈辱。
郑俊附到她耳边,轻声提醒,“别以为身在京城你就可以对我放肆,你知道的,你不可能与我和离。”
闻言,裴宝莺握紧的手,骤然松开。
眼底是痛苦与无奈,也有悔恨。
马车朝着东街的方向驶去。
国公府二房已经分家,现住在东街,那便暂称东裴府吧。
五进的府邸,如今只有一家三口居住,很是宽敞。
许氏现在手上阔绰了,日常所需与吃穿无一不精细,全府上下该修缮的修缮,整顿的整顿,除了从国公府带出来的三四个心腹手下外,没多带走国公府的丫鬟小厮。
眼下在东裴府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是新从人牙行买的,六十个丫鬟婆子,三十个小厮,还有二十个护院。
虽然主子少,但家宅大呀,需要人手看护打理。
郑俊与裴宝莺到来前,也没有提前通知家里,早上裴通还与许氏说了一嘴,女儿与女婿回京也不曾来家里一趟。
因此生出不快。
但不悦归不悦,裴通大清早就去了司药监劳作,刚好和女儿女婿岔开了。
第539章
郑家的马车停在了门前,郑俊和裴宝莺先后下车,想进门却被门房拦在了外头。
新聘的门房不认得裴宝莺,“您是?请容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裴宝莺愣了愣,纵使新门房不认得自己是情理之中,也无法克制自己悲从中来。
回娘家,还要通报。
她点点头,边上的郑俊却不耐烦,拜访公主府要等就罢了,没有一官半职的东裴府还要让他等?
遂,他颐指气使道:“放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你主家的姑奶奶,哪有在门外等着的道理?”
门房一头雾水。
裴宝莺温声解释道:“我与夫君回来看看父亲母亲。”
门房恍然大悟,“哦!是三姑奶奶和三姑爷啊!瞧小人这脑子,昨儿夫人就吩咐了,若是三姑奶奶与三姑爷来了,就立刻请进去。”
说着就将门打开,把两人请了进去。
郑俊轻哼一声,等了等裴宝莺,两人一同入府,他的目光在左右建筑上环顾,别的不说,这宅子倒是真的不错。
由此看出,即便东裴府没有一官半职,但仅凭裴家分支这一点,家底也能很丰厚了。
门房一边带领着人往前院走,一边道:“老爷出门了,不过夫人和小姐在府中。”
另一头的丫鬟瞧见远处走来的人,赶紧回去禀报给许氏。
许氏从后院匆匆走出,还不忘叫人去把小女儿喊出来见姐姐姐夫——
“詹娘,你让宝珠梳洗打扮好快些到前院来,别赖床了,粹萝,你带些婆子去把东苑院子收拾出来,粹烟,你去吩咐厨房备菜,七荤八素再放两个汤,少些辛辣……诶等等,女婿的口味我不清楚,辣与不辣的菜都准备些吧。”
吩咐完,许氏又想起些什么,伸手将粹烟抓回来,“对了,让人先做些甜点端到前院去,多放些红豆。”
“是。”新来的丫鬟粹烟福了福身,转身朝厨房去,心中忍不住犯起嘀咕。
听说这位三小姐并不是夫人亲生,加上在家中很少被老爷夫人提起,小烟下意识以为三小姐是不受宠的,没想到夫人竟连三小姐的口味都记得清清楚楚,看来是自己想错了。
许氏匆匆朝前院去,一路上把该吩咐的吩咐了,又想到老爷想念宝莺很久,遂又遣了小厮去,看看能不能给老爷报个信,若是可以告假,也回来见见女儿女婿。
毕竟远道而来上京一趟不方便,难得来了,谁知人留到什么时候,万一待会儿就回康定了呢?
最后,许氏才踏进前院的厅堂,远远见着在前厅坐着的两人,便出声招呼,“宝莺啊,这么久,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只是不巧,你爹刚好上工了,我方才让人去给他送信,若是能回来,你们父女也好见上一面,你爹总是在家念叨着你呢!”
当走到裴宝莺身前时,话已经出口一大串了。
裴宝莺站起身,看着后母许氏热情的模样,她眼中复杂,“母亲。”
许氏点点头,笑得欣慰,只是目光从她满头珠翠扫到她脖颈处价值不菲的项链时,愣了愣,压下眼中古怪,“回来就好。”
随后朝着拖拖拉拉站起身的郑俊看去,眼中的欣慰与笑意都收敛了几分。
郑俊温柔地张嘴,“岳母大人,许久不见,这次我与宝莺从康定来,带了不少特产给岳父和岳母。”
“多谢了,”许氏对下人道,“好好将特产安放了。”
许氏低头,径自拉起裴宝莺的手,“宝莺啊,你和郑俊来京一趟不容易,这次打算待多久啊?什么时候回去?”
看似是慈母对女儿的关怀,裴宝莺任由她抓起了手。
倘若是以前,裴宝莺或许会觉得继母这话,是在“赶”她,毕竟哪有久别重逢一见面就问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而今,她却不这么想了。
因为当彼此思念的家人相聚,最害怕的就是离别,为了让自己有心理准备,也会想问对方什么时候走,能不能多留一阵。
可是裴宝莺自己也不确定,遂扭头看向了郑俊,希望他能给许氏一个答案。
许氏借着叙旧搭话的机会,双手捂住裴宝莺的右手,摸了又摸,掌心擦过她的每一手指的指腹。
摸完后,又拍了拍裴宝莺的手背,笑着放下她的手。
郑俊回答道:“岳母,这次回来是要住几天的。”
许氏嘴巴形成一个“奥”的口型,朝郑俊道:“这样是最好不过了,回来一趟,总要去拜会一下家里人,我才想起来,女婿还没见过宝莺她大伯一家。”
裴宝莺抿了抿唇,自觉尴尬,主动道:“母亲,我们方才已经去见过公主与大哥了,不过国公府确实还未曾去。”
闻言,许氏诧异地挑眉,神色变得微妙。
哪有回京后先不来娘家见亲爹,先去见长房堂兄和公主的道理?
第540章
有郑俊在场,许氏没有这样问。
“坐吧坐吧,一家人别站着了,”许氏笑容淡了些,伸手往下挥动,示意他们坐下,“我方才啊已经让人去将东苑收拾出来,宝莺呐,这院子我与你爹刚搬进来住没多久,你啊也该回来住一阵熟悉熟悉,你们留京这一阵不如就住在府里,东苑的院子大,足够你们居住。”
不等郑俊开口,裴宝莺就率先拒绝,“不了,母亲,郑家在京城也有置办宅院,我们昨日已下榻郑家,就不来回挪动了,多谢母亲好意。”
许氏的好意被回驳,也不觉难过,反而是习惯了,点点头,“好好好,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诶?”郑俊捧着茶盏,环顾四周,似不经意地发出疑惑语调,“岳父不在家,姨妹也没在吗?”
许氏眼皮一跳,不知为何,有些不祥的预感,“在,在啊,她大概是还没起,怎么了?”
郑俊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在康定时夫人也经常挂念姨妹,这才替夫人问一句。”
“哦?”许氏扬了扬眉,问裴宝莺,“你挂念宝珠?”
仿佛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却又令人无比欣慰的事。
裴宝莺没应,沉默了两个瞬息才道:“是有些想念妹妹,不止想念妹妹,也很记挂爹娘,记挂大伯父大伯母,还有两位哥哥。”
许氏心中一动,长叹一声带着感慨,“既然想念,怎么不回来看看呢?”
语毕,见裴宝莺垂眸未作答,她坐直身子皱起眉,“是郑俊不许你回来?”
一向温和的声音带着严肃。
身侧的咳嗽声响起,是郑俊喝水呛着了,咳嗽几声道:“岳母这是什么话,我哪里会不让她回来,只是路途遥远,她一人我不放心。”
而后,裴宝莺解释道:“嗯,夫君事忙,也没有空闲陪我回娘家,这才一次次耽搁了,我在康定过得很好,母亲不用担心……这几年,爹身体还好吗?”
许氏的心没有放下来,“待会,你自己问你爹吧。”
郑俊的手指点了点杯壁,心中不满,好不容易将话题转到姨妹身上,最后又绕到了岳父身上。
于是在裴宝莺的沉默下,他爽朗一笑,硬将话题绕回来,“岳母,我方才突然想起一桩事。”
许氏:“什么事?”
郑俊郑重其事道:“算算年纪,姨妹已经十六岁了吧,十六岁还未定亲,恰好我有一表弟,我姨母也想着为他相看一桩好婚事,我的表弟,与夫人的亲妹,岂不是天定良缘。”
许氏很不想接话,反正是不可能再把女儿嫁到郑家去的,门第是否登对都是次要的,主要是那大老远的,未来还能见几次都不一定,宝珠哪能离她那么远啊!
出于礼貌,许氏假笑道:“宝珠年岁还小,不着急的,这便不劳女婿费心了。”
裴宝莺坐在一边,忽视身侧郑俊投来的眼神,低头不发言。
正在郑俊苦于无法替表弟美言时,门外响起一道“天籁音”:
“什么事啊,是提到我了吗?”
裴宝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