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把外头的糖衣咬开,吃到了里头的山楂果,顿时被酸的顾不上笑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顾茵也顾不上窘迫了,忍着笑道:“我就是和你一样吃不得酸,所以慢慢吃。”
说着话又把茶盏往他面前递。
武青意皱着脸并不接,昂了昂下巴示意。
顾茵再软软地瞪他一眼,揭了茶盖送到他唇边,喂他喝了好几口热茶。
总算是综合了口中的酸味,武青意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此时舞台上已经演到书生高中的消息传回,儿媳妇被赶出家门,在外头讨生活,又是打雷声又是大风的,天上还下起了鹅毛大雪。
楚曼容依旧穿着单薄的衣衫,哆嗦着嘴唇抱着胳膊,伴随着凄怆的二胡声,踉踉跄跄地走在路上,真真的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次不等武青意发问,顾茵就解释道:“那是纸片,装在顶上的框子里,场工一拉,那框子倾倒下来,就是‘下雪’了。”
武青意笑着接话道:“那打雷不是该下雨吗?怎么是下雪?”
“这叫‘雷打雪’,降雪的同时伴有打雷,虽不多见,但也是自然现象嘛。”顾茵狡黠地眨眨眼。
谁不知道这时候下一场瓢泼大雨效果更好呢?
可是眼下又没有高压水枪,造不出那种下大雨的效果。而且就算用别的法子代替,在室内做这种效果,淋湿了整个舞台和所有道具,也不好收拾!
后头舞台上帷幕落下,看客们前头都看的目不暇接,赶紧趁着这个空档去如厕。
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舞台上的场景已经换过,楚曼容已经到了食为天做工,开始表演扯面了。
她这手上的功夫是真没话说,加上换了女堂倌的工作服后,她的姿容和身段完全展现了出来,真真叫人看的移不开眼。
只除了武青意,他并不怎么看舞台,还是看着顾茵。
顾茵被他看的都要羞恼起来了,低声埋怨道:“不然下回我演主角得了!让你看个够。”
武青意先是好笑地点点头,转头又反口道:“那还是不成,只我一人瞧你就是了。旁人瞧你,我要不高兴。”
顾茵红着脸,扬手做势要打他,武青意立刻把她的手捏住,只笑道:“怎么好端端地学娘抬手打人?让旁人见了,指不定怎么想你呢。”
“想我什么?我就是母老虎,怎么了。”
顾茵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她那点小力气根本不能和武青意的相提并论。
虽说两面有屏风,可后头还坐着人呢,顾茵也不敢闹出太大阵仗,只能乖乖让他牵着。
武青意的大掌轻轻揉捏她的手掌,想到了从前在废帝身边举事之前,第一次握她的手宽慰她。
彼时他还不知道眼前乔装打扮的厨娘就是自己的发妻,他小心翼翼地不敢越矩,察觉到她手掌的茧子,只在心中怜惜她生活的不容易。
如今兜兜转转,他们的手掌相握,虽还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到底不用再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
顾茵的手背还和从前一样的柔软,掌心的茧子也因为顾茵这段时间不用辛苦劳作,变得柔软了许多。
他粗粝的指腹在顾茵的掌心来回游走,那亲昵而又满是爱怜的意味,让顾茵的掌心起了酥酥麻麻的颤栗之感。
那酥麻如同涟漪层层扩散,她赶紧捉住他四处捣乱的手指,带着警告意味地轻轻捏了回去。
武青意看了一眼她砣红的脸颊,这才没再乱动,只是攥紧了她整个手掌。
一直到这整场话剧演完,一众演员和场工都上台鞠躬致谢了,顾茵才抽回了自己的手。
顾茵的手都被他揉捏得起了一层薄汗,看到其他人都起身了,她拿帕子擦了手,询问众人有没有什么建议。
文大太太笑着道:“不瞒你说,从前我是不怎么看戏的,觉得戏园子喧闹,只是因那本子……”
她说着顿了顿,给顾茵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顾茵立刻会意,前头两套戏本子都是文大老爷操笔,虽没署名,旁人不知道具体作者是谁。但文大老爷和文大太太伉俪情深,且文大太太是个嘴紧靠得住的,所以自然没瞒着她。
文大太太前头看戏,纯粹是给自家夫君捧场。
文大太太又接着道:“这次看话剧,虽也是为了捧场而来。但后头我是真看进去了。”
文二太太也过来跟着夸赞道:“是啊,我是个老戏迷了,但是从前戏台上三不五时乱糟糟的,总是看到正精彩处,就被人打断了兴致。这个真不错,帷幕一落,场景一换,还有工夫去如厕。”
文二太太所说的“乱糟糟”,是指传统戏曲的舞台布景虽然简单,但也需要更换。而场工搬动桌子,更换布景,甚至端茶递水,都是不避着观众的,另一边还有其他角儿继续表演。场面经常会显得有些混乱。
如文二太太这样注意力不够集中的,经常看着看着就只顾得上看后头的人忙活,然后漏听了漏看了正在表演的戏份。
后头陆夫人等人也都跟着夸,从各个角色夸到布景,恨不能给顾茵夸出一朵花来。
看她们都接受良好,顾茵又试探着问:“那我若是排演别的,精怪和书生的那种故事,夫人们可愿意看?”
这出《亲缘记》算是小小试水,因为这出戏前头卖得好,就算一时间不知道话剧为何物的看客,卖这个本子的面子也会来看看。
但再演别的,自然就没有这效果。
而且这种戏码肯定得涉及术法,布景道具上都得花不少心思。
文大太太等人却比顾茵想的还激动,陆夫人当即就道:“那自然最好不过,我就喜欢看妖精和书生!”
其他女客听了都不约而同掩嘴而笑,陆夫人也不恼,只笑道:“怎么?你们不爱看那些?”
时下百姓消遣少,女子的消遣就更少了,最主流的一是听戏,二就是看话本子上缠绵悱恻、情情爱爱的故事。
其他女客们笑归笑,还都是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后头顾茵就请大家回去后写下自己最想看的,或者看过的最喜欢的话本子。
这样后头再排新戏的时候,顾茵直接按着众人的喜好去请人写,或者去买那个话本子的授权就行。
众人聊过一会儿,时间也到了正午。
女客的夫君们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且午饭过后,下午的场次也要接着再演,上午便先这样散场。
顾茵送了众人出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走在前头的一位女客惊呼道:“怎么放了这样多的花?”
顾茵快步出去,只见食为天门口廊下,目之所及,姹紫嫣红一片。
虽然时值初春,但冬日刚过,花草才刚吐露嫩芽,还不到盛开的时候。
所以那位女客才会这般惊奇。
“顾娘子真是好本事!”客人们自然把这归功于顾茵。
顾茵却知道这些不是自己安排的,转头看向周掌柜询问。
周掌柜朝着她挤挤眼睛,又朝着武青意努努嘴。
顾茵这才知道,这些花都是他弄过来的。也难怪他会来晚,想来就是去费心搜罗这些了。
他们的眉眼官司没瞒住陆夫人这样的人精子,陆夫人再和她旁边的几个手帕交耳语几句,众人便都会意。
“顾娘子不只是好本事,还是好福气呢!只是这送花之人未免太实在了一些,怎么还连带着花盆一起送?”陆夫人说着,众人都促狭地笑了起来。
陆夫人说的不错,食为天门口的花不是花篮或者花束的样式,都是一盆盆的,连着根带着土的。
顾茵耳根子发烫,又羞又好笑。
武青意被人说的也跟着红了脸,不过他肤色黝黑,不凑近了看不出来。
最后顾茵拱手求饶,总算是让陆夫人等人没再接着打趣她。
后头顾茵送她们上马车,陆夫人最后留了一留,询问道:“最近天气实在好,五日后我要办一场马球会。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过来和我们一道玩?”
不等顾茵说话,陆夫人接着道:“可是要说不会打马球?”
顾茵点头说是,“不怕夫人笑话,我不止不会打马球,马也不会骑。”
陆夫人说这有什么,又一边看武青意一边道:“不会正好可以学一学嘛,你家那位的马上功夫了得,千军万马都教得,难道还教不会一个你?”
顾茵红着脸嗔她一眼,转头看向武青意。
武青意笑起来,同她点头示意。
顾茵便应承下来,“那好,那到时候就全赖夫人招待了。”
后头送走了一批客人,武青意走到顾茵身边,摸着鼻子歉然道:“我下回就知道了。”
顾茵还没反应过来,问他说知道啥?
“知道送花不能带着根土和花盆呗!”武青意的小厮抢着回答,又想着帮他邀功,接着道:“夫人不知道,这些都是将军费心搜罗的,有些是从花农那里买的,有些是从同僚家里买的,还有从城外寻得的……因是初春,好多花都还没开,可不容易呢!”
武青意看他一眼,小厮这才止住了话头。
顾茵笑起来,看着武青意摇头道:“去了根土的花放几日就会凋谢枯萎。还不如这样呢,能摆好久,还能成为一道风景,为酒楼增色。”
武青意面上的窘迫之色这才褪去,轻声回道:“你喜欢就好。”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一高一矮相隔半尺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把那小厮看的一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后头顾茵留武青意在酒楼里吃过午饭,她要接着招待下午场次的看客,而武青意则要去城外军营上值。
军营的操练是机械式的重复运动,枯燥而乏味。
今日的武青意却是兴致满满,进了军营后就换下常服,穿上铠甲,开始操练将士们的马术。
在行军打仗时能骑马的除了骑兵,就是身上有职位的,一般的士兵并不用练习马术。
新朝开创到如今已经一年有余,这些人虽不至于丢了本事,但如今天下太平,他们身上又都有官职,已经比从前懒散了不少。
武青意压着他们操练,谁都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练。
从正午一直练到黄昏,一天的操练总算结束,将士们心里叫苦不迭。
然而这并不算完,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
休憩的时候,将士们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商量着为什么将军突然这般。
但商量来商量去,众人还是一头雾水,后头有人下了结论道:“一定是我们最近太过疏懒,将军碍着往日情分,顾念着我们的面子,不好责备我们,所以通过操练我们,来给我们提醒!”
“将军真是观察入微,不怕诸位兄弟笑话,从前我骑马也是一把好手。没想到休整过一年,这两天骑多了马居然会磨破腿。真是对不住将军的殷切期望!”
众人纷纷自责,再不敢叫苦,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如同当年刚入军营时一般,勤加操练起来。
到了第六日,众人都习惯了这样高强度的操练,正准备在武青意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却突然听说他今日告假了。
…………
一大早,顾茵就起了身,穿上了让府里绣娘赶工而成的骑装。
骑装比一般的衣裙紧窄,更能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
顾野晨间起来就连连夸好看,又嘟着嘴不高兴道:“我的黑马都只在家里骑过,还没去过外头呢!可惜今日要上课,不然一定跟娘一道去。”
顾茵就安慰他道:“春天结束的时间还早呢,娘这次先去看看。下回等你休沐,再带你和武安一道出去踏青。”
顾野这才高兴起来,洗漱之后他没急着从隔壁烈王府出发,而是去了前院武青意的书房。
武青意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劲装,同样出自府里绣娘之手。
顾野见了又忍不住酸溜溜地道:“叔和娘的骑装颜色虽不同,但花纹却是一样的呢!”
武青意好笑地抿了抿唇,道:“听说府里绣娘这几日还在做两身小骑装,和我们的也是一样的。不知道是给谁的呢?”
顾野忍不住笑起来。
他就知道他娘从不因为他年纪小就糊弄他,真的想好后头要带他和武安出去玩的!
“那我就把娘交给你啦。”顾野止住了笑,认真地看着他道。
武青意也正色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照顾好她。”
虽说顾野还不满七岁,但一大一小两人此时不用再多说什么,自有一种男人间的默契。
后头时辰不早,顾野就出发进宫了。
武青意收拾妥当,也出了书房。
小厮要跟着他一道出去的,他也是穷苦出身,头一回去参加马球会,忍不住出声问道:“将军,打马球很危险吗?需不需要小的多带点人手?”
武青意被他问的一头雾水,“马球就是骑着马,用球杆击球入门。虽会分成两队,但都是同好,不算得什么危险。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小厮挠着头不明白道:“那小公子怎么那般郑重其事的?”
武青意但笑不语。
顾野哪里是在说今日的马球会呢?
这小崽子是终于认可他了!
第107章
差不多顾野前脚进了宫,
后脚顾茵和武青意也从家里出发了。
武青意带贴身的小厮,顾茵只带了宋石榴,另外就是府里的几个侍卫。
顾茵上了马车,
武青意打马走在车厢旁边。
顾茵几次撩开车帘,
都看到他一边骑马一边兀自发笑,就好像遇到了什么极高兴的事儿一般。
她看的好奇,
招手让他靠近,询问起来。
武青意并不瞒她,
当下就把顾野那句“我就把娘交给叔了”复述给顾茵听。
当时小厮在旁听了,
不明就里,
还当是打马球多危险,
但眼下顾茵听了却是立刻明白过来。
自家这小崽子护短的很,从前防武青意跟防贼似的。
只要他在家,
她和武青意单独相处超过两刻钟,这小崽子总是能找到理由和借口来赶人。
也就是最近他得按时按点在宫里读书,顾茵和武青意独处的时间才更多起来。
所以其实顾野就算不说这话,
其实也挡不住她和武青意在一起的。
小崽子多半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这么轻易地松了口,
等于做个顺水人情。
只是顾茵看武青意委实高兴,
没好意思说破。
而且换个思路想,
其实武青意何必要经过顾野认可呢?
顾野是她收养的,
又已经恢复了皇家人的身份,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
武青意和他根本没什么关系。
他既然在意顾野的认可,
显然是做到了他之前应承的——会把和她一样,一直把顾野当成自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