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她的唇齿之间被咬碎了之后慢慢吐出来的冰碴子,冷的让人闻之后背生凉。
此情此景配上她这副神情,怎么看怎么不正常。不过好在,楚呆呆也从来没正常过。继续一口点心一口瓜,还非常会自力更生的努力刨瓜。
“然后呢?”
“然后你给老夫把脑袋收回来,眼珠子摆正了,到旁边好好坐着去!”
楚尚书把事情给听了个大概,前因后果仔细一捋,那整个案件的经过就已经非常清楚明白了。
对于这个从小并不怎么聪明,但是却格外心高气傲的妹妹,叹其不幸,恨其不争!
“你与古家的这些是非纠葛,皆是你自已酿出来的苦果!当初一发现此獠嘴脸的时候,为何不愿意听为兄的话,和离归家?
为何要为这种不值得的人和事,搭上了自已的一生?甚至于祸及家族后辈?
你在隐瞒下小公主身份的时候,可曾惦记过生你养你的家族,可曾想起过对你付予了信任的五妹?”
第318
章
好自为之
为什么不和离?
楚妧书垂下眼睛,自嘲的笑了笑。
我为什么要和离?
这是与我一见钟情海誓山盟,背弃了家族也一定要嫁的良人呢,怎么可能与他和离?
绝不!
我的一生都被这对贱人母子给毁了,不亲自报复回去的话,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明明千辛万苦的爬上了山顶,却被人一脚给踹入尘埃。并且让他知道,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仇人脸上的绝望,才是最让人痛快的报复方式,不是吗?
就比如说现在,我可太痛快了!
当然,我还可以更痛快。
楚妧书抬起头,以前从来不敢看向大哥那双充满了失望的眼睛。这么多年的装痴卖傻,其实有些时候自已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但是每一次看见古家这些蠢货烦恼的时候,听见他们为了前程为了子嗣为了康健,日夜痛苦难安的时候,她就会觉得格外的畅快!
其实有的时候也会害怕,害怕有一天东窗事发的话会连累到家族,或许还会牵扯到那个与自已有缘无份的女儿。
可是有的时候她又在期待,期待着也许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可太想看看古家人那副知道了真相之后的绝望表情了,一定会非常的有意思!
她当然知道自已不正常,大概很多年之前就已经疯了。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自救,她早已经找不到回头的路。
当有的时候付出的东西太多太沉重,对于一些心性偏执孤傲的人来说。除了拉着对方同归于尽,似乎就已经没有了更好的选择。
人心人性,生来如此。
静静的看着大哥被风霜染白了的头发,还有眼角那些细密的纹路。她的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
楚妧书,果然是个凉薄又自私的人呢。
沉浸在仇恨里太久,都没有仔细的去看一看当年那个芝兰玉树的大哥,竟然都已经这么老了?
突然又想起以前很多个午夜梦回时,曾经在噩梦中被惊醒。
梦到了妹妹,来找她讨债。
说一千道一万的,再多的狡辩也不可能掩盖掉一个事实。她楚妧书为了自已的女儿,再一次的辜负了妹妹楚妧画。
“一开始我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小公主才不是淑妃娘娘交给我的。是我趁着她身虚体弱精神不济之时,自已偷出来的。
这个事情古传荣也是知道的,毕竟我们夫妻琴瑟和鸣,我又以夫为天惯了。
其实一开始这个主意就是他提出来的,要不然这么些年他能对承华那么好吗?年年都给送那么多东西过去,不是亲爹他能舍得吗?”
艹!!!
你在说些什么?!
本来都已经被打击到地府边缘的古传荣,突然又被剧烈的求生本能给滴溜回了人间。
“我不知道!!!”
这四个字,估计是这货几十年来说的最真诚的一句话了,听着格外的撕心裂肺。
“大哥!不不不,楚尚书!”
看见对方那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已的眼神,老机灵鬼非常自觉的换了称呼。
“关于调换了孩子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啊!
当时明明是楚妧书在我耳边煽风点火,说是女儿身负才名,如果能跟在公主身边以后就能有许多与高门郎君相见的机会,就一定能博得个好姻缘。
我是为了岚姐儿才舍了重金送给承华公主的呀,我是被楚妧书给骗了的呀!”
看的出来,他大概真的是被楚恶毒给冤枉了的。挺大个老白脸的了,都哭的眼泪哗哗。
但是,这重要吗?
说实在话,这要不是猜得到旁边一定有皇帝安排的影卫盯着呢。老楚他真想不要脑子的冲过去,一剑攮死这个王八蛋!
要是没有这个狐狸精,他两个妹妹都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
面色阴沉的站起来,对着这贱人狠狠一甩袍袖。然后眼睛看向坐在一边微笑的楚妧书,他的神色很不好语气也很冷漠。
“楚妧书,老夫方才并没有与你开玩笑。自今日起,会将你逐出楚家。
我回去之后自会脱冠请罪,等君王圣裁。不论我楚氏一族落到何等下场,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谁叫我们没有教养好子嗣?
而你,好自为之。”
转身招呼了一下还在吧唧吧唧吃点心的倒霉孩子。
“别吃了,跟老夫走。”
“唔,来惹!”
会过日子的楚呆呆,吃饱了瓜以后也没舍得把点心放下,端着盘子踢踏着虎头鞋,跟在大舅舅身后快快乐乐的出了古家门。
虽然这回没捞到十里红妆,但是喂瓜喂饱了呀,也不算一无所获。嗯,这个成语简直用的非常好!
笑眯眯的在心里给自已点了个赞。
那副傻乐傻乐的样子,把正准备抬腿上马车的楚尚书,给看的脑袋都大了。
“刚才在古家是一点都没听明白吗?你这个傻丫头,到底在高兴什么呢你?”
“胡说,我聪明着呢!”
打死也不能承认大舅舅给胡乱编排下的罪名,她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我怎么可能一点都听不明白?”
我只不过是听不明白一点罢了!
输脑子不输志气的楚呆呆,使劲儿的点了点脑袋,再三强调了一遍。
“我知道,我都懂!”
就光看你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老夫就知道你听懂了个锤子!
楚家的列祖列宗啊!
咱家出了个这样子的公主,日后该怎么办呐?
就算这回能侥幸逃过一劫,以后指不定哪天就得被这丫头给一锅端了!
心累又丧气的叹息了一声,楚尚书最终只能无奈的摆了摆手。
“上车,回家。”
“嗯!”
楚呆呆动作麻溜儿的窜上了马车。
走走走,赶紧回家。
我还等着给他们分瓜呢!
而目送了兄长和外甥女离开的楚妧书,转回头轻蔑的瞥了一眼瘫倒在地上,已然一脸死灰的古传荣。
愿赌服输而已,竟然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嗤,真不知道自已当年怎么就会眼瞎成那样,净被一张皮囊给惑住了心神,实在是没出息啊。
懒得再搭理他。
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衣衫,抬手抚了抚鬓角。端正身姿迈着优雅惬意的步伐,一边流连着庭院春景,一边往自已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走去。
第319
章
认罪
推开房门迈步而入,脚步轻缓的走进内室,照旧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阳光从窗棱处柔柔的洒落进来,周身都洋溢着一层暖意。
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已,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嘴角温柔的牵起了一点点弧度,然后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对着镜子,把发髻上那根总是会松动的金簪给重新插好。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才抽出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
走到外屋的书案处坐下,捡起一张宣纸铺于眼前,抬手研墨。
做工精致的松烟墨,随着那只雪白的手起舞,在粗笨的石砚中一点一点绽放出属于自已的绝色。
直到耗尽了所有的风华,至死方休。
终于把墨汁研磨到了自已满意的程度,她快速的写下了一份认罪书。
把自已嫉妒妹妹的原因写在前,古传荣撺掇自已换孩子的结果写在后。
又把当初在秦王妃郑氏的苛待下,楚侧妃早产生下病弱的孩子,长时间的缠绵病榻造成了她心神恍惚。这才能让自已找到时机,偷换了孩子的一系列经过,给扯的有模有样。
为什么没有被发现?
第一是因为两个小婴儿长的相像。
第二是因为楚侧妃被秦王妃给打压的太狠了,身虚体弱精神不济,身边又没有什么得用的人。自然也没谁关心孩子有什么问题……
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张纸,但凡是能编排上的全给编排上。反正其中因由,只要皇帝想去查必定已经能查的明白。
楚妧书心里也很清楚,现在她写的这些,不过就是为了明面上的圆个谎而已。楚家能不能被摘干净,只看皇帝愿不愿意瞧在瑄王殿下和小公主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网开一面罢了。
等确定没什么能拉扯的了,她才搁下笔。然后眼神非常平静的盯着桌案上的镇纸,放空了心神。
仔细回忆着自已这荒唐的几十年,很轻易就能发现,她所有的不幸,皆是来自于那年春日微雨之中的一个回眸。
那微微颤抖的嘴角,带出了一丝丝的悔恨,有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的会想。
如果那日没有出门就好了。
如果那日没有淘气的,故意躲开妹妹和仆从们就好了。
如果那日没有在不小心摔倒的时候,慌乱之下抓住那只搀扶过来的手就好了。
如果………
一串清泪安静的滑落于脸颊,又被纤细的手指安静抺去。
咬死了不和离,搭上自已也要与欺骗了她的男人同归于尽这一点,从来没有后悔过。唯一后悔的是,她不该起贪念,不该为了保全自已的女儿,辜负了妹妹的托孤。
以至于后来为了掩盖当初的真相,才会一步错步步错。
自已落得如今潦草下场一点也不冤,只是不知道承华那孩子,皇上又会怎样处置?还有楚家……
娘,女儿不孝。
这辈子你就当我是来讨债的吧,下辈子,别再生下我这种孽障了。
眼泪又落了下来。
左手轻拂广袖,右手将那洋洋洒洒的认罪书给收拾到一边去。然后再次铺好宣纸拾笔蘸墨,伴随着眼泪落下了两行文字。
片刻后,搁笔。
抬起手擦干净泪痕,顺便抚了抚那支总感觉随时会掉下来的发簪。
这根簪子都戴了20多年了,怎么还是不愿意乖巧的认主呢?总是随时随地的想从她发髻间逃跑,就像那个把它送给自已的男人一样,一点都不老实。
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说好了要一心一意白头到老,长相厮守生死与共的呢?可是为什么,那么美好的相遇,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呸!
骗子哄傻子的玩意儿罢了。
不过还好,通过自已这么多年的不懈努力,最终还是殊途同归。
楚妧书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当初那个傻傻的自已,高兴之时与良人发出的那些海誓山盟。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春日依旧温暖,窗外的两只金腰燕相伴着飞舞在庭院之中,又扑棱着翅膀歇在了窗扉处,歪着小脑袋打量着屋子里的场景。
漂亮的贵夫人安静的趴在桌案上,一支金簪没于颈间。
流出来那么多的血呀,就静悄悄的染红了桌案上铺着的那张宣纸。当然,即使染满了血迹,依旧还是能看清楚落于纸上的那两句话。
一失足成千古恨,
再回首已百年身。
燕子看不懂人类的事情,它们就觉得屋里安静的有些没意思,所以再次拍拍翅膀冲向高空。飞过喧嚣市井,掠过翘瓦屋檐,最后热热闹闹的停在皇城的屋脊兽旁边。
皇帝听着暗卫的禀报,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手中念珠一个又一个拨动的缓慢流畅。等到把所有该禀报的禀报完,皇帝挥了挥手指,暗卫便迅速的隐去踪迹。
魏总管笔直安静的垂首站在一边,仿佛与这殿中的柱子一般,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气息的摆设。
“小魏子,你说朕该怎么办?楚家和郑家都是世家大族,每家手里头都捏着个皇子。一个不留神呐,朕还不知道得落下什么埋怨呢!”
拂尘一抖,魏总管动作麻溜儿的跪下。
这种关于后宫争斗,甚至于日后会牵涉到皇权之争的事情,岂是他一个阉人能够随意多嘴的?
只要现在张嘴的方式不对,一会儿估计就永远都不用张嘴了。
卑微的恨不能五体投地,脑子里快速转动着应对之词,声音从嗓子里艰难的挤出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无论圣上您如何决断,所有人都只有谢恩的份。他们谁敢不遵圣谕不成?只求圣上您莫要动怒,气怒伤身呐!”
到底也是在皇帝身边安然混了许多年的老油子了,回起话来堪称滴水不漏。皇帝抬了抬眼皮子,似笑非笑的骂了两句。
“个狗东西,是跟楚占魁那老匹夫学会了招数不成?越老越狡猾了。”
听到君王的笑骂之词,魏总管悄悄的松了口气,这才敢扬起笑脸来跟着自我打趣。
“奴才是哪个牌面上的东西?可不敢随便攀扯楚尚书。人家那是真正的肱骨之臣,哪怕就是名字跟奴才的提及一处,都不免是对楚大人的一种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