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呦,哎呦呦,这个笑得跟傻子似的人,可是我那傻儿子?”
江夫人长得比一般妇人都要高些,身形也壮,声如洪钟,笑声爽朗,通身上下,除头上戴了只金钗,几无首饰,未施粉黛,一眼望去,不像是京城养尊处优的侯府老太太,倒像是个跑江湖的女好汉。
侧边坐着的秦国公夫人笑着搭腔:
“你可别说他,谁娶了这般天仙似的新娘子,可不都得高兴成这样。”
秦国公夫人声音柔柔弱弱的,是个眉目慈善的老太太。
被两个老太太打趣,江升也不生气,反而笑道:
“儿子带儿媳来给母亲和师母敬茶。”
有丫鬟给林月鸣端了茶来,又有丫鬟拿了软垫来,林月鸣捧了茶,端端正正地跪在软垫上,稳稳当当地双手敬茶改口道:
“母亲请喝茶。”
江夫人接了茶喝了,放在一边。
林月鸣有经验,接下来是要训话给新媳妇立规矩了。
上次在陆家,长辈多,训话的人也多,陆家规矩也大,一个敬茶下来几乎一个时辰,林月鸣腿都快跪肿了,起身的时候晃了晃,被陆夫人看到了,第二日还被罚抄写女诫。
后来每日跟着陆夫人礼佛,才练出来不管跪多久都姿态端庄,起身时也身形优美的本事。
江夫人看起来是个健谈的人,林月鸣已经做好了结结实实跪一阵子的准备,结果腿刚沾上软垫,江夫人把茶放一边,手一伸就把她扶起来了。
江夫人力气大得惊人,林月鸣还没反应过来,两只金镯子已经套到了她的手上。
崔嬷嬷紧跟着捧了个盒子过来,当场打开给林月鸣看,里面是一套红宝石金头面。
金光闪闪,富贵迷人。
送出这么贵重的礼物,江夫人笑容里却带了些不好意思:
“你别嫌弃,我知道你们世家都讲究玉啊什么的,我呢实在不懂玉,我们小地方来的,就喜欢金子。”
长者赐,不可辞。
林月鸣接过,笑着附和道:
“谢过母亲,我也跟母亲一样,最喜欢金子,什么都没有金子实在。”
江夫人一听高兴了,又拉她见秦国公夫人:
“这是你师母和妹妹,都是自家人。”
林月鸣又给秦国公夫人奉了茶,收了秦国公夫人的礼物。
白芷悄无声息地把给秦姑娘的礼物捧了上来。
虽然之前不知道秦家的人会参加今日的敬茶仪式,但为了以防万一,林月鸣准备礼物的时候,按照日常的习惯,多备了一份,如今刚好用上。
秦姑娘刚刚在花园里不太友好,但在长辈面前,没有给林月鸣脸色看,规规矩矩地说了声谢谢。
秦国公夫人笑道:
“这孩子今日怎么这么腼腆,收了礼物连个吉祥话都不会说,该改口叫嫂子了,要祝你哥哥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才是。”
秦姑娘张了张嘴,眼框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那声嫂子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林月鸣和秦姑娘没有利益冲突,也没想过为难她。
江夫人和江升都和秦家交好,那她自然要和上官看齐,和秦家每一个人都友好相处。
林月鸣正想说点场面话缓和下气氛,江家三娘却突然笑着过来拉林月鸣的袖子撒娇:
“嫂嫂,嫂嫂,我的呢?我的呢?可有我的,嫂嫂可不能偏心!”
江家三娘一打岔,秦姑娘改口那事就这么遮过去了。
林月鸣从白芷手里接过礼物,给江家三娘递过去:
“怎会少了妹妹的。”
江家三娘收了礼物,欢快地拉着林月鸣的袖子,吉祥话一串串冒出来,一句一句嫂子,停都停不下来。
林月鸣余光看到秦姑娘高高地昂着头,那滴眼泪终究没有流下来。
又给江家二郎送了礼物后,敬茶仪式就结束了。
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一刻钟。
秦夫人起身告辞,江家众人到门口送行,秦姑娘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拉下了马车帘子,一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都没有再掀开帘子看一眼。
敬茶过后,即是到祠堂祭祖。
江升的侯府是皇上亲自赐的,祠堂也是现成的,把江家祖先的牌位请进去就行。
一般而言,越是讲究出身的人,祠堂的牌位就越多。
像陆家那样真正的世家大族,祠堂里的牌位那更是层层叠叠,如一座座令人仰止的山丘般,记录着先祖的荣光。
但江家,祠堂里牌位零零星星,不及陆家零头,林月鸣也是有预期的,跟着江升规规矩矩地给祖先上香。
祭拜完祖先,江升对林月鸣道:
“有件事,委屈了你,我需对你说,我江家祖上,没有显赫的出身,世代皆狩猎为生。”
林月鸣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说,顺着他道:
“英雄不问出处,夫君不靠祖上余荫,仅靠自己便可封侯拜相,自是世间少有的盖世英豪,于我何乃委屈之说。况且,夫君,我林家祖上也是种田的,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吧。”
江升被她逗得直乐:
“我看你胆子真是大的很,当着祖宗的面,也敢诓骗我。你的祖父,林公是何许人也?连我这个不读书的武将都知道,当世大儒也,怎到了你这里,成了种田的?林家和江家门当户对,你也不怕把林公给气活了。”
林月鸣摇摇头,很诚恳道:
“林家耕读世家,如何不算种田的,我祖父辞官归隐回老家后,还亲自耕种了两亩地。若祖父还在世,稻子熟了,我们还要回乡替祖父收稻子呢。”
江升看她那肤如凝脂的手,如春日娇花般艳美的脸,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官家小姐,居然如个村妇般,下地劳作的情形。
但这又实在是林大儒会干出来的事儿。
毕竟,连皇上都常常感慨:
“真是可惜,林员外郎趋炎附势,酒囊饭袋,竟无林公的半分品格和风骨。”
后来又感慨:
“真是幸运,林侍郎趋炎附势,酒囊饭袋,竟无林公的半分品格和风骨。”
礼部员外郎,从五品。
礼部侍郎,正三品。
林月鸣的父亲林大人,同进士出身,十五年前,靠着父亲林大儒在先皇面前的情分,增补了一个员外郎的闲差,之后再无寸进,却在新皇登基第二年的新年大宴上,连升五级,升任礼部侍郎一职,领了为林大儒的著作注疏的差事,实乃当今皇上跟前,一等的红人。
第11章
午膳
若说投胎这个本事,林大人自是个中翘楚,少时啃老啃成从五品员外郎,老时啃小啃成正三品侍郎,无人能出林大人之右。
京中盛传,林大人能连升五级,拿下礼部侍郎的职位,靠的就是他那准女婿,禁军统领江大人在皇上面前说好话。
这谣言,别人信不信林月鸣不知道,但林大人肯定是信的。
不然林大人也不会特地提点林月鸣,让她谨守本分,好好孝顺婆母,侍奉夫君,唯恐林月鸣做的不好,女婿恼了,连累自己的前程。
什么是好好侍奉呢?
林月鸣在陆家日日侍奉陆家老太太和陆夫人,已经习惯了,午膳时,自然地站在江夫人身后,给她布菜,默默观察江家用膳的规矩。
对比下来,两家规矩自是大不相同。
陆家老太太用膳时,儿媳孙媳丫鬟乌泱泱一帮子人侍奉,却进退有序,气氛肃穆。
而江家人本来就少,男女不分桌,丫鬟上完菜就退下了,厅堂内仅剩自家人吃饭,莫名氛围就松快很多。
陆家老太太和陆夫人用膳时,长辈坐着,林月鸣站着,长辈吃着,林月鸣看着,还得布菜添茶倒水,站一场下来,回到自己屋里,就只有一刻钟能吃饭,常常累得都没胃口,随便吃两口就算吃过了。
而在江家用午膳,江夫人一看大家都坐下了,唯林月鸣还没坐,手往江升旁边一指就给她派了个位置:
“月鸣,你坐那儿。”
江升起身,一手拉开椅子,一手把林月鸣拉过去,按着她就坐下了。
陆家用膳,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从头到尾,从摆盘到吃饭到收尾,一点声响都不会有。
江家吃饭,江夫人一看桌上那盆莲藕炖大肘子,手起刀落,利落地用刀将肘子分成几份,一人分了块大的,笑道:
“今儿这肘子不错,来,月鸣,尝尝咱们家厨子的手艺,看看能不能吃的惯。”
长者赐,不可辞。
林月鸣看着那块大肘子,有点懵。
在陆家,能送到桌上来的吃的,都是一口就能吃得下的,就没有还需要夫人小姐咬开吃的,要是厨子敢把东西摆成这样就端上来,那是要挨板子的。
她不仅没吃过这么大的肘子,甚至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肘子,不知道该怎么吃。
总不能直接上口咬吧?
那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真要那样吃,会被陆夫人罚跪祠堂抄女诫的。
坐林月鸣对面的江三娘已经欢快地咬上了,见林月鸣没吃,奇怪道:
“嫂子,你不吃肘子么?”
江夫人也在欢快地啃肘子,诧异地看过来:
“你不吃肘子?可是有什么忌讳?那可惜了,张妈妈做的肘子,世间少有的好吃。这肘子要现杀的猪肘子,用柴火炖好几个时辰才能炖这么软烂,藕要从池子里新鲜挖出来才能这么香甜。张妈妈年纪大了,平日都不轻易做了,今日特意一大早起来给你做的。”
江升拿了把刀在笑:
“娘,你可别为难她了。“
又伸手拿林月鸣的碗道:
“我来给你切一切。”
林月鸣按住江升的手。